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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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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景佑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好之後, 終於勉強空閑下來,想起淮裴無意間說的那一句——

我們什麽時候結婚的?

他認真的反思了一下, 發現他確實是把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後。

日子過的太老夫老妻了, 他都忘了他倆其實還沒結婚這件事了。

怪不得淮裴沒安全感。

他強行把人要過來之後,只給了兩句模棱兩可的承諾,說是畫大餅也不為過, 然後就一直不明不白地拖著人家, 屬實有點太渣了。

景佑琢磨了一下,覺得是該把這件事情提上日程了。

但想是這麽想, 一國太子結婚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

養個alpha在自己屋內是一回事,帶出去見人是一回事, 正式大婚,昭告全世界,把對方放在太子配偶的位置上,又是另一回事。

古時候就有後宮關系朝堂的說法,雖然淮裴不是帝國人, 利益牽扯沒有那麽覆雜, 但裏面的很多問題都需要花時間去解決。

再加上場地布置、服裝設計、宴請賓客……至少也要幾個月。

景佑離開議政廳之後, 提前問過景帝身邊的侍女,知道他現在醒著, 直接去了景帝的寢宮。其他的人可以不管, 景帝的意見還是要問過的。

相比起景佑每天水深火熱,景帝的日子過的相當悠閑。

把帝國事務全推給景佑之後, 景帝就安心過起了養老生活, 很少離開他的寢宮, 最多就是在院子裏餵餵鳥。

一院子全是烏鶇鳥。

淮裴曾經問過景佑一次。

元帥的名字裏就帶了個鶇, 景帝養一院子烏鶇鳥,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夏天太陽毒,日光灼灼,景帝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體力不支,已經回房睡覺去了,只剩兩人站在院子裏餵鳥。

“這些鳥其實是我母親還在的時候,我父親養的。”

景佑把鳥食撒在地上,看著鳥群爭搶。

“你母親?”淮裴難得聽景佑提起他母親,好奇地問了一句。

他曾聽別人提起過這位皇後。

她是景帝唯一的妻子。

在她死後,無數貴族想把自家的omega嫁入皇室,成為新一任的皇後,哪怕景帝的身體狀況一年不如一年。

在貴族們的心裏,就算嫁給景帝之後,他立刻就死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後這個位置依舊能給家族帶來莫大的榮耀。

要是能幸運的生下一個alpha兒子,就能成為皇室唯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到時候,整個家族就一步登天了。

然而,他們的算盤很快落空。

在先皇後離去幾十年後,景帝依舊孤身一人,任憑外界風吹雨打,楞是把皇後的位置空置了二十多年。

這一點其實相當難得。

別說是一個皇帝,就算是普通人,妻子去世之後,也沒有要求他一定要為妻子終生不再娶的道理。

很多人說,從一個父親對待自己子女的態度,就能看出他對自己配偶的態度。

景帝對景佑的好是毋庸置疑的,從這一點來看,他對亡妻的感情必定十分深厚。

在淮裴的想象中,能夠讓一國帝王對她傾心的女子,必定是極為優秀的,或許就和慕燃的母親一樣,是個出身高貴的貴族千金。

景佑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拍了拍手上沾的鳥食,直起腰,偏頭笑看著他:

“你誤會了,我母親不是什麽貴族千金,她和我父親剛認識的時候,其實只是一個小女奴。”

午後的太陽十分毒辣,照在他的臉上,原本就白皙的皮膚像是會發光一樣。

兩人坐到花架長廊下擺放的木凳上,景佑倒了杯茶慢慢地喝著。

“我母親和元帥是一起長大的,他們在同一個貴族家裏做活,兩人從父輩就相識,從小關系就好,跟親兄妹沒什麽兩樣。”

“後來元帥認識了我父親,決心跟著我父親離開,那時我母親已經十六歲了,就快要進入適育期了,他擔心我母親留在貴族家裏會被欺負,就謊稱那是他妹妹,把她帶著一起走了。”

“元帥一開始只是個普通小兵,沒有任何特殊待遇,帶家屬什麽的就更不可能了,元帥也怕自己護不住她,讓她偽裝成了beta,讓她在軍營裏做一些打雜的活。”

“但是,帝國原本就A多O少,很多alpha一輩子都見不到omega,再加上打仗把人打瘋了,誰還管beta不beta的,很多人偷偷盯上了她。有一次,元帥上戰場受了傷,有人趁著元帥昏迷,就去騷擾我母親。”

淮裴仿佛明白了什麽:“然後你父親剛好路過,把她救了下來,陰差陽錯發現了她的身份,對嗎?”

所以這是個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故事?

“不不不,雖然大致是這樣,但事情其實比你想的還要曲折一點,”景佑笑著搖頭,“那些人想要騷擾我母親,確實被我父親發現了,我父親原本想阻止他們,但是……”

幾十年前,景帝帶著軍隊駐紮在一座廢棄的城市裏。

整座城市都被炮火洗禮了一遍,到處是斷壁殘垣,戰場上屍橫遍野,到處都是痛苦哀叫的傷員。

說起來可笑,人類移居太空近千年,聯邦已經發明出了能快速愈合傷口的治療艙,但帝國常年征戰,國力大量消耗,到了最後關頭,竟然連普通的治療傷藥都拿不出來。

少女費勁地搬動著箱子,想從裏面找一些還能用的物品出來,然而註定只是徒勞,裏面只有破爛的槍械和沾滿了血和泥的衣服。

她苦惱地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選擇撕開自己的衣擺,給躺在床上的士兵包紮傷口。

這是帶著她一起從貴族家裏逃出來的哥哥,一路照顧她,有什麽食物都讓她先吃。

少女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一個omega,珍稀的“戰爭資源”,要不是他的保護,她可能就要因為身份淪落到極為不堪的處境裏了。

這會兒哥哥受了傷,整個腹部炸開了一個大口子,她只能學著醫生笨拙地給他包紮傷口。

她思考著一會兒要不要悄悄溜出去,在城裏找一找,說不定能找到還沒被掃蕩完的藥品。

完全沒有註意到,她身上那件原本就破破爛爛的衣服,被她這一撕,徹底不能看了,破舊的衣擺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細腰。

那是和她抹著泥、故意扮醜的臉截然不同的白皙細膩。

果不其然,少女剛走出營帳,就被幾個士兵給盯上了。

她走到一個拐角處的時候,尾隨她的士兵終於按捺不住,一擁而上,嘴裏不幹不凈地說著臟話,一邊伸手來扒她的衣服。

路過的景無闌見到這一幕,正要呵斥,就見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姑娘猛地回過頭,眼神裏沒有一絲害怕,右手一拳打在壓在她的人身上,不等人反應,按著人肩膀,猛地提起膝蓋,直取中心。

士兵捂著肚子彎下腰去,痛的連站都站不住。

小姑娘冷冷一橫周圍的人:“還有誰要來試試姑奶奶的斷子絕孫腳?”

她臉上摸著黑灰混著泥,看起來臟汙不堪,只有一雙眼睛還是幹凈清澈的,明艷亮麗得嚇人。

她睥睨著剩下的幾個士兵,下巴擡起。

“不敢?那還不快滾?”

軍隊規模大了,裏面難免會出有敗類。

但軍規不是開玩笑的,要是讓人知道他們做了什麽,就不是被打一頓這麽簡單了。

幾個士兵原本只是想趁機爽爽,並不想把事情鬧大,不然也不會一路跟到隱蔽處才敢動手,一看她這麽紮手,頓時一哄而散。

他們這一走,現場只剩下了她和站在拐角後方的景無闌。

景無闌見事情解決了,正想離開,轉身的瞬間,背後傳來破風聲。

回頭一看,一只腳直朝著他的臉踢來。

小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現了他,也不分青紅皂白,撈起袖子就是幹,嘴裏還冷笑道:“還有個不信邪的,自己不走是吧,我送你滾!”

她為了躲人,不常出營帳,沒能認出這就是皇帝陛下,也沒想到,就是這一腳,改變了自己一輩子的命運。

“……我父親就這樣認識了我母親。”

紫藤蘿花架下,日光影影綽綽映在石桌上,細碎的光塵漂浮在空氣中。

“聽起來,令堂很有性格——”

景佑望著透亮的茶水出神,半晌才回過神:“我父親說,我的性格長相都很像我母親。”

“但其實我對她的了解也不多,她在我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

淮裴微微皺起眉。

“當年我母親難產,我父親在病房外面聲嘶力竭喊醫生弄死我,被我母親罵的狗血淋頭,然後他們夫妻就一起威脅醫生——醫生估計很想罵人。”

又不是醫療技術落後的遠古時期,生個孩子都要冒著生命危險,一旦難產,不是保大就是保小。

但這兩口子屬實不講道理,景帝不敢罵老婆,沖著無辜的醫生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怒罵。

醫生滿心臟話,全靠著豐厚的獎金和景帝身後那些士兵手裏握著的槍忍了下去,只敢心裏偷偷吐槽——

就不能用發展的眼光看待問題嗎,威脅醫生有什麽用,要用科學來解決困難啊。

“最後是剖腹產生的,我出生之後,我父親也意識過來自己犯傻了,正抱著我道歉呢,我母親突發羊水栓塞,沒一會兒就沒了……”

淮裴眼中閃過什麽,他嘴唇動了動,還是沒說話,景佑卻混不在意,低頭拉著他的手比大小。

“我父親一開始以為元帥是她親哥哥,沖元帥喊了好幾年的大舅子,元帥也不敢糾正他,畢竟是占皇帝的便宜。”

“後來他還是知道了,人家壓根不是什麽兄妹,而是青梅竹馬,他就跟醋罐子打翻了一樣。”

“——又想起自己這些年沖元帥叫的哥,氣得不行,跟個幼稚鬼一樣,偷偷養鳥內涵元帥,因為這事,他還被我母親抽了一頓,一度見了元帥就偷偷拿眼睛去瞪人家。”

“元帥忍了他一段時間,最後還是沒忍住,兩人你來我往,互相陰陽怪氣了好幾年——”

“一個說沒有血緣關系就是陌生人,某些人自己有老婆就離別人的老婆遠一點,要保持正常的社交距離。”

“另一個說我從小養到大的妹妹,你就這麽給我搶了,你還讓我保持距離,你是個人嗎?”

“我父親被母親收拾之後,就去買鳥,然後給這些鳥取名叫鶇狗一號,鶇狗二號……然後又被我母親抽了一頓,後來……母親不在了,他就這麽養著這些鳥,烏鶇年齡不長,老死一只就再買一只,也不知道哪些是當年的,哪些是後來的。”

結果……一批鳥送走了兩個故人。

景佑笑起來,把手蓋在淮裴手上,舉著兩人的手宣布,“看,我手比你長!”

淮裴看著他把把掌心壓在自己手背上,硬生生讓自己的手指長出一截。

他反手把那只微涼的手握在手心裏,連五指都攏的嚴嚴實實。

“嗯,你贏了,所以今晚吃什麽你決定。”

景佑跨進門的時候,景帝正戴著老花鏡看書。

“父親。”景佑在門口站定,叫了他一聲。

景帝扶著眼鏡擡起頭。

景佑這才發現他戴的眼鏡居然還是金絲邊的,墜著倆金鏈子,看起來格外的斯文敗類。

景帝咳了一聲:“幹嘛?”

“我來跟您討論一件事。”

景帝安詳地說:“不用討論,你自己做決定就好了,不用來過問我的意見,爸爸相信你,好了天色不早了,你辛苦一天了,早點去休息吧,等你沒事了再來看我……”

“……我是說我的終生大事。”

景帝放下眼鏡,面不改色:“我突然發現這個天也不是很晚,我們還是來好好討論討論吧,這件事情可是大事,不能馬虎,我覺得我們可以先討論個三五年什麽的。”

三五年……

景佑的表情難以言喻:“父親,我又不是結了婚就搬出去不在這住了,沒必要吧。”

“不行,路遙見馬力,日久見人心,不考察個三五年,怎麽能看出他的真實人品?萬一他是個披著羊皮的中山狼怎麽辦?等到婚後就家暴你,冷落你,出軌生私生子,你後悔都來不及。”

景帝說什麽都不幹。

他娶別人家妹妹的時候,他倒是高興的很,呲著個大牙笑的見牙不見眼。

當初元帥不放心他的人品,覺得當皇帝的必然花心,將來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他妹妹不就是活受罪嗎?景帝還不以為然,覺得他管的太多。

等到自己嫁兒子,他才知道這裏面的心酸。

何況這還不是嫁出去。

唉,他老婆真是不容易,再看會兒當年兩人寫的戀愛日記思念一會兒老婆。

景帝正要低下頭,繼續看他的日記本,景佑走到他身邊,強行抽走了他手裏的書——

“……父親,您真的擔心太多了,他要是敢這樣做……”

景佑剛想說他命都捏在我手裏,還敢出軌,就不怕血染當場嗎?腦海裏突然閃現那天淮裴聽到辜德說自己身上有芯片的時候,伸手摸自己胸口的動作。

還有淮裴聽到他讓他出去,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從他寢宮裏離開的背影。

他那時只是覺得難以理解。

淮裴怎麽就能這麽不像一個alpha,別說占有欲,和alpha的強勢,就連想要的東西都沒有,從來不和他提任何要求,也不關註除了他以外的任何東西。

乖的不可思議……

景佑忽然意識到,從淮裴來到帝國之後,其實一直處於如履薄冰的狀態。

他能維系現在生活的唯一的依據,就是他的寵愛和信任。

一旦他變了心,淮裴就隨時處在一個極度危險的狀態,一言一行都可能招來滅頂之災。

那根本就不是他說幾句甜言蜜語就能抹去的溝壑,而是橫在兩人之間的,從一開始就不對等的關系。

就像元帥擔心他母親一樣。

但淮裴沒有兄弟姐妹,甚至連他為之付出一生的國家都放棄了他。

他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皇宮裏如臨深淵。

甚至被迫收起了自己的天性。

景佑的視線忽然落在自己手裏的日記本上:

“十月十二日,晴,今天和老婆貼貼了,老婆好可愛,老婆圓滾滾的肚子也好可愛,老婆說裏面是我們的寶貝,寶貝親親~”

寶貝本人:“……”

所以,你是怎麽好意思罵我的?

“他要是敢這樣做,你要怎樣,說下去啊?你別告訴我,你連說都不舍得說?”

景帝被兒子搶了日記本,又聽他這麽說,氣得吹胡子,就差把你怎麽這麽不爭氣寫在腦門上了。

“這倒不是,我不說,是因為這個前提就不會實現,但他要是真敢出軌,”景佑說,“那皇宮內就會覆辟一個新的職位——”

淮裴一步跨進門,恰好聽到景佑背對著他,冷冷地說:“閹了他,讓他去做大內總管。”

淮裴:“????”

你們父子倆一天天的聊什麽呢?

景佑背對著他沒看到,景帝倒是看到他了,隔空投來淩厲的一瞥,盯著他緩緩點頭:

“好主意。”

淮裴盯著自己跨進門的左腳,默默又收了回來,退了出去。

晚上景佑回到寢殿的時候,淮裴已經洗漱完了,正坐在床邊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書。

景佑把一個盒子放在他旁邊。

淮裴有些意外:“送我的?”

“嗯,打開看看。”景佑把外套脫了掛在一邊。

淮裴拆開盒子,看清裏面的東西之後,沈默了三秒鐘,擡頭確認道:“真是是送給我的,不是……”

“不是給阿諾的。”

淮裴看著盒子裏的黑色項圈,陷入了沈思。

景佑從他手裏拿過盒子,示意他擡起頭,“擡頭,別動。”

他把漆黑的項圈圍在青年修長的脖頸上,滑動皮質項圈外帶著金屬扣調節長度,完了放下手,站在一邊欣賞自己的作品。

淮裴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垂在腦後的雪白發絲散落下來,半遮半掩著項圈,反而更加明顯。

淮裴完全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成了什麽模樣,雪發下,淺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景佑讚嘆不已。

青年容貌清冷昳麗,宛如傳說中的神祇,卻被戴上了象征束縛的項圈,散開的衣襟裏露出幾道暧昧的指甲劃痕,神明跌落神壇的沖擊讓人難以自控。

淮裴緩緩開口:“……所以。”

景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你們下午到底討論了什麽?”

為什麽又是大內總管,又是……這個。

景佑真的不是在報覆他昨天把酒倒在他鎖骨裏的行為嗎……

景佑笑了,拎起他的一縷發絲把玩,“我和父親討論了你出軌背叛我的可能性。”

淮裴:“所以你就……”

“以及我們的婚期。”

淮裴安靜下來。

景佑湊近了,含笑看著他:“怎麽不說話了,不想跟我結婚?”

淮裴下意識道:“沒有……”

他說完,覺得自己不夠矜持,頓了兩秒,才繼續說:“怎麽突然想到這個?”

景佑噗嗤笑了一聲,眼眸彎彎,“因為我發現,我要是再不兌現諾言,我就要成一個專門給人畫大餅,欺騙良家婦男貞操的渣男了。”

“……其實還好吧。”

景佑眨了眨眼:“真的沒這麽想?我一個大餅給你畫了大半年了,一直說讓你當太子妃,結果半年過去了,連太子妃的影子都沒看到……”

“真的沒有。”

淮裴伸出手,圈住他的腰,慢慢地把人抱在懷裏,景佑坐在床邊,放松地靠過去。

淮裴低頭看著他,認真地說:“我能感覺出來你不是騙我的,你真的有在一點一點的喜歡上我,雖然有點慢,但是你喜歡我就夠了啊。”

“這些又不重要,你喜歡我我就很開心了。”

景佑仰頭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拉了拉他的頭發,修長的指尖輕輕搭在脖頸上,順著項圈的縫隙鉆進去。

他的指尖有些涼,貼在脖頸溫暖的皮膚上,觸感格外明顯,淮裴稍微躲了一下,聽到他說:

“明天請假去趟研究院吧。”

“去研究院做什麽?”

景佑的指尖順著脖頸往下滑,落在他心臟上,感受著掌心下的心跳,“把裏面的芯片取出來。”

淮裴摸了摸脖子上的項圈,景佑按住他的手,近在咫尺地看著他,問:“是不是在想,裏面會不會是一個新的炸彈?”

淮裴搖頭,他看著景佑的眼睛:

“是什麽都無所謂。”

“你要把芯片埋在哪裏都無所謂。”

景佑靜默片刻,蹭了蹭他的側臉:“你不擔心我引爆它嗎?”

“我又不會背叛你,為什麽要擔心這個?”

景佑把臉埋在他脖子裏,兩人頭發淩亂的交織在一起,他小聲說:“跟你開玩笑的,裏面沒有炸彈,也不是讓你戴出去,只是我父親讓我告訴你——”

“要是你將來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就用這個——”他勾了勾項圈,“把你拴在屋子裏,讓你哪也去不了,只能留在皇宮……留在我身邊,每天只能看著我,等著我回來,給我生小太子。”

淮裴心底泛起大片的漣漪,明明是極為過分的話,他卻莫名升起一股期待。

只能待在一個人的身邊,只能看著他,只能依靠著他,是不是也意味著,他永遠也不會離開他……

他攬著景佑的肩膀,低頭吻上他的面頰。

然後聽到景佑繼續說:

“然後去父留子。”

淮裴:“……”

這個人真的好會破壞氣氛。

景佑反而笑起來,從他懷裏掙脫,跪坐在床上,低頭去親他。

滿目雪色。

景佑忽然又想把頭發留長了。

淮裴不知道,傍晚時,他離開之後,景佑蹲在景帝身邊,拉著他的手輕聲說:“可是父親,我還是想結婚。”

“他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這個國家人人都知道他是誰,提防著他,排斥著他,我是他在這個陌生的國家唯一的依靠。”

“就像你想給母親底氣,所以拒絕了其他所有人,一輩子只守著她一樣,我也想給淮裴這份底氣。”

——出身卑微的小女奴,被迫遠離家鄉的敵國俘虜。

命運總是驚人的相似。

仿佛時間齒輪轉過一圈,幾十年前的景無闌愛上了那個性格火爆的小姑娘,排除萬難,用一生告訴她身份從不是兩人之間的阻礙。

幾十年後,他們的兒子愛上了同樣身份微妙的淮裴。

景帝久久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他年少時敢接過父輩的大旗,在亂世之中爭奪權力的巔峰,最終君臨天下,即使已經老去,病痛刻入他的骨髓,把他變成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也半點沒能磨滅他的意志,他還是那個不把世界放在眼裏的景無闌。

但是,在這一刻,他是一個父親,看著自己的兒子,為他的未來擔憂。

他問他:“你給他保障,那你自己呢?”

他走過這條路,知道這條路有多困難,有太多的人在盯著他們,想要從他們身上扒下一層皮,吸血吃肉,攀著他們向上爬。

他是銅皮鐵骨,能保護心愛的姑娘,但他的兒子呢?

景佑靠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帶著細細繭子的指腹感受著手下爬滿皺紋的幹枯手背,頭挨著他的手臂,一如兒時向自己的父親撒嬌那樣輕聲說:

“可是我還有父親啊,你不就是我的底氣嗎?”

“父親,請你相信我,也相信他。”

3376年夏末,帝國太子開始籌備大婚。

.

夏日漸漸過去,濃蔭從翠綠逐漸變成金黃。

不出景佑所料,幾方貴族忍耐一段時間之後,終於開始了動作——

常年盤踞在外星域的一夥星盜突然開始騷擾帝國邊境,把幾個較為貧窮落後,守衛能力不強的星球洗劫一空。

駐守那幾顆星球的貴族苦不堪言,幾次三番上報,希望帝都星調遣軍隊打擊星盜勢力。

這種事情每年都會發生幾次,如果在其他時間地點,壓根不會引起景佑的註意。

但這一次不同。

被侵擾的幾顆星球位於帝國後方,往後就是浩瀚無垠的太空無人區,生命絕跡。

緊鄰的幾顆星球荒蕪貧瘠,資源十分匱乏,只能基本滿足星球上的人生存需求,完全不足以吸引一個星盜團前去劫掠。

在太空中活動的星盜大多駐紮在帝國和聯邦中間無人的星球上,如果要劫掠那幾顆星群球,就必須繞過大半個帝國。

比起跑這麽遠去打劫一個窮得揭不開鍋的星球,在帝國和聯邦中間的航線上隨便劫持一架貨運飛行器不是更容易?收獲還更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被牽涉進去的幾顆星球屬於第七軍團駐守的星域。

第七軍團,正是負責開發076星,俞佑安領導的軍團。

第七軍團駐地是軍事重點管轄區,帝國十個重要的軍事基地有兩個在第七軍團轄區內,俞佑安不可能讓別人的軍隊進入自己的管轄範圍。

但如果要將第七軍團調遣去打擊行動星盜,就勢必要暫緩076星的開發。

真是簡單粗暴的辦法。

但是有用。

景佑不可能放任帝國邊境被持續不斷地騷擾,放任雙方人馬在晨會上吵了半個月,終於“勉為其難”地松了口。

邊境不能動,第七軍團駐守在076星的駐軍撤出一半,前去打擊星盜。

為了保證開發進度,076星的開發由科羅爾伯爵府和威廉卡文迪許公爵協助。

晨會結束半個月後,作為兩家繼承人,諾蘭·科羅爾和塞希爾將同時啟程前往076星。

順便一提,威廉卡文迪許家族原本是不想參與進這件事的。

正如前世他們不參與皇室和慕燃之間的紛爭一樣,這一世,威廉卡文迪許家族的行事風格也保持了一貫的低調,不願意被卷入任何權力紛爭之中。

從076星開發初期,大臣一派和貴族一派吵的不可開交,威廉卡文迪許家族就一直呈觀望狀態。

看似參與爭奪,但所有的努力都只停留在口頭上,實際付諸行動的一件都沒有。

後來,眾人漸漸看出了景佑的心思——他想把這件事交給更親近皇室的大臣一派。

這也無可厚非。

一個為了自己,整天不是想著造反就是想著獨善其身,另一個卻為了皇室拋頭顱灑熱血,景佑有所偏向很正常。

威廉卡文迪許公爵看出景佑的想法之後,果斷退出了競爭,之後再也沒過問。

但這次又是怎麽被卷進來的呢?

很簡單,諾蘭·科羅爾。

為了平衡和控制帝國幾位位高權重的公爵無限制發展勢力,皇室往往會派遣和他們不和的勢力前去制衡。

比如被強行留在帝都星,時時刻刻活在皇室視線之內的雷諾公爵府。

又比如,盤踞在帝國西方幾百年的威廉卡文迪許公爵府。

負責制衡他們的正是科羅爾伯爵。

一個伯爵,要不是背後有皇室撐腰,怎麽敢跨兩個等級直接和公爵叫板。

諷刺的是,當皇室危難時,被警惕提防著的威廉卡文迪許家族沒有落井下石。

尤其是在塞希爾執意加入戰爭之後,公爵府雖然沒有給予景佑任何幫助,但慕燃派人去拉攏他們時,面對形勢一片大好的反叛軍,威廉卡文迪許家族的家主難得態度強硬地拒絕了他的邀請。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向來受到皇室眷顧、從中獲得諸多利益的科羅爾伯爵毫不猶豫地加入了反叛軍。

威廉卡文迪許家族是小心謹慎,但不是一個誰來都能揉圓搓扁的軟柿子,莫名其妙被一個伯爵踩在了頭上,早就憋著一口氣。

這會兒得到了消息——塞希爾已經回到了家中——知道科羅爾伯爵失去了靠山,不把這口氣出出來才怪了。

看著驟然倒轉的形勢,威廉卡文迪許家主不由感嘆。

生兒子還是需要謹慎啊。

生對了,原本備受警惕的公爵府也能靠著塞希爾在公爵府和皇室之間架起一道橋梁。

要是生錯了,腦子不清醒跑去和間諜勾搭上,輕則晚節不保,重則帶著全家一起走向萬劫不覆。

不過,他有一點其實想錯了,景佑對塞希爾的親厚,不僅僅是童年時的友誼,更是塞希爾上輩子拿命換來的。

他要是知道這一點,或許就不會這樣感嘆了。

另一邊,研究院的報告很快出來。

拿著兩份鑒定親屬關系的報告,景佑眉頭漸漸皺起。

這兩份報告,一份是從左珩肚子裏孩子提取出的基因進行基因匹配。

在匹配了幾個和他有染的貴族之後,最終鎖定了孩子的父親——帝國一位新興貴族的獨子,和諾蘭一樣,也是一位伯爵家的少爺。

景佑感嘆左珩汙染面積之廣的同時,也有些頭疼。

還有一份,則是雷諾公爵那看似一家子,實則三代人拼不出一個爹的奇葩三人組,和景佑後面送去的那一份基因對比出來的結果。

新送去的基因和之前的三分基因之中的一份存在親屬關系。

鑒定結果是……兄弟。

而這份基因樣本,出自淮裴。

卡爾不是雷諾公爵的兒子,而是淮裴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熟悉的面容,相似的信息素,如出一轍的高匹配度……他們果然不是沒有關系的。

景佑看著報告單上的鑒定結果,雷諾公爵府門前發生的一幕幕從腦海裏閃過。

龐大的地下世界,聯邦最新的飛行器……那些人要把卡爾送去哪裏,又要做什麽。

卡爾今年十八歲,而淮裴的父親……本該死於二十四年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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