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些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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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些瞬間
周霽也沒有想過, 會在這裏碰見女兒。
這是他第一次過生日沒有家人的祝福。
想起往年不管在哪都少不了妻子的關切，周霽的心情更糟糕了。
所以在於菱說, 自己組織了一群同事幫他慶祝後，周霽推拒再三還是過來了。
都是平常一起打拼的團隊，彼此也都熟知，於菱年輕會做人，和團隊的幾個骨幹關系都好。
雖然和家庭不同，但是周霽對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團隊還是有感情的，以前也沒少幫團隊裏的人過生日。
可他也沒料到，於菱會獨自一人等他，因為他想送她出國而吵架，又哭著說哪怕進修回來也不可能忘記他。
更沒有想到, 本來說好了過幾天給他慶祝的周松媛, 會出現在這裏。
匆忙之下，他只能拋下哭的梨花帶雨的於菱，狼狽的面對女兒控訴和失望的目光。
“對不起, 爸爸沒有想到，這個事情很覆雜…”
“你還太小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等你媽媽過來了…”
但是周松媛已經聽不進去了。
*
“媛媛呢？”
宋魚剛才在路上就打周松媛的電話, 沒打通。
她又去打周松媛給她的彭清清的電話, 也同樣沒有打通。
找不到人，宋魚壓著心裏的焦急，匆忙跑上來找周霽。
看她急急忙忙, 喘氣都不均勻, 周霽楞了一下, 下意識道：
“你先別急，註意身體。找媛媛的事情還有我在, 我…”
宋魚打斷他，深吸一口氣：
“有你在？我早就告知過你，讓你和媛媛說清楚，盡量減少對孩子的傷害，你拖到現在。”
“你是覺得讓媛媛毫無準備的直面現場，比你這個做父親的和她好好講話，要來的更容易，更合你心意，是嗎？”
“周霽，”宋魚看著他的目光滿是失望，“你就不能有點擔當，哪怕一次？！”
從提出離婚到現在，宋魚沒有說什麽重話。
無論是為了順利離婚的虛與委蛇，還是掛念那點夫妻情分，她一直都給了周霽臉面。
可總有些時候，是哪怕理智再怎麽告訴自己怎麽做更好，也無法容忍的——
比如，現在。
周霽楞楞的看著她。
他印象裏身體不好，總是顯得溫柔端莊的妻子，此時卻憤怒而焦躁：
“你一定要今天和於菱出來吃飯慶祝，好，那為什麽不早點和媛媛說清楚？你不是一直都安排的妥當，維護自己當父親的形象嗎？”
“你不是向我承諾你會處理好，你會盡量委婉的，在最大程度不傷害媛媛的時候告訴她嗎？”
“你就是這麽當父親的？”
“還是說，”她刻薄的反問，“你被於菱迷的頭暈腦脹，心煩意亂...除了她也想不到任何人。”
說到這裏，宋魚冷笑了下。
在周霽似乎察覺到什麽，試圖阻止她之前，她先開了口。
宋魚輕聲道：
“周霽，你是知道你的父親是什麽樣子的人的。我懷著媛媛的時候，你跪在我面前發誓，說這輩子絕不讓女兒成為第二個你。”
“現在看起來，你說那句話的真心，也抵不過你對年少白月光的——”
“宋魚！”
“...也抵不過，你自己的感覺，你對自己年少白月光的真心。”
不顧他像是要殺人的目光，宋魚平靜的把後面半句話說完。
多年夫妻，誰都知道怎麽戳對方的傷疤最狠，最讓人生恨。
一個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年輕時出軌成性，直接導致周霽他媽操勞半生的罪魁禍首。
是哪怕後來能維持著溫馨家庭的假面，也讓多年冷眼旁觀下來的周霽不想提一個字的痛處。
在成年後，哪怕是周霽他媽也不敢在日益優秀的兒子面前提起這茬。
可宋魚不在乎。
“我說錯什麽了嗎？”宋魚輕飄飄道，“周霽，你可真是...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哦對。”
“有其父，必有其子。”
中年男人死死的捏緊拳頭，眼眶泛紅，平日裏儒雅的樣子什麽風度禮儀都蕩然無存。
宋魚好的很，只不過用短短幾句話就能穩準狠的戳中他的死穴，讓他氣的臉色發青。
真可笑，當初他把這處遺憾告訴宋魚，他的妻子時，正是兩人志同道合，目標一致的時候。
他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彌補自己曾經童年的缺憾——
她也是真心的相信過，他是可以成為和他的父親完全不同的人。
而現如今，這卻成了宋魚捅向他心臟的刀。
她明知道他有多介意這種事。
她明知道按照兩個人的默契，哪怕吵架最兇的時候她也不會提。
可她到底還是提了。
宋魚深呼吸了兩下，不再理會他。
她一直沒有放棄撥打彭清清的電話，對面無人接聽，中途有一次甚至掛斷了。
這只能說明，應該也是媛媛交代過的。
宋魚不得不轉而去給媛媛的微信發消息，發大段大段的話。
周霽緩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走到她身邊：
“你別著急，媛媛這麽大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們再找找她，應該不會有事。”
宋魚沒有答話。
她跑的頭發都汗濕了，在商場的暖氣下很不舒服，但她也沒說什麽。
叮咚。
【圓不圓：】媽，別給我發消息了，也別打電話了。
【圓不圓：】我不想面對你和我爸任何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麽面對。
【圓不圓：】我現在很安全。你讓我自己靜靜，別來找我了。
手機跳出幾條新消息。
宋魚連忙看完，卻又皺緊眉頭。
她能理解女兒的心情，對周松媛來說，周霽這種行為算得上背叛——
也確實應該給女兒一些時間，讓她能夠冷靜下來，好好的去想想。
可她現在在哪裏？安不安全？周霽又和她怎麽解釋的？有沒有把事情說清楚，她有沒有受到讓人崩潰的刺激？
不弄清楚這些事，宋魚也沒辦法安心下來。
理智告訴她，應該給媛媛一些時間，她既然報了平安，就不能逼著她逆反。
但是情感上，宋魚總是想追問她現在在哪，安不安全，能不能接她回家冷靜。
宋魚的手放在鍵盤上，遲疑著輸入又停止。
【徐靖航：】媛媛妹妹在她舍友彭清清家裏。
【徐靖航：】她們周末會正常返校，沒有亂跑，彭清清的姐姐也在家，在安慰她們兩個小姑娘。
跳出來的消息像是及時雨。
【SY：】…你怎麽知道？
等不及徐靖航回消息，宋魚直接打了過去。
這一整個晚上，她終於得到了一點好消息，也終於打通了一通電話。
“我刷到媛媛妹妹的朋友圈了。”
才接通電話，徐靖航就快速道：
“她發了一個朋友圈，我看到後就讓朋友私聊她，給她安排了到校之後的任務。”
之前因為參加社團還有學業方面的一些問題，徐靖航也把自己在校留任的同學介紹給了她。
看到周松媛的朋友圈後，徐靖航就聯系了同學，讓對方試探一下情況。
周松媛雖然不想聯系父母，但是對學校的事還是有責任心的，也沒推諉。
而對她嗓音裏不自然的哽咽，那個導員也被叮囑過不要追問，只是正常關心了兩句。
“…謝謝你。”
宋魚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了大半。
在同學家裏就好，沒有危險問題，也有人幫著開解。
宋魚不是不想直接去和女兒解釋，但是她也知道這時候她不適合出面。
“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了。”
“你現在在哪裏？”
宋魚猶豫了下，擡頭看了眼——
周霽站在她身邊。
“……”
“我在中心廣場。”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我，今天是周霽的生日，媛媛以為他在出差，然後和同學出來玩…沒想到正好碰上了。”
她沒說的太明白。
但發生了什麽誰都想的到。
“媛媛妹妹沒事就好。”
年輕男生聲音幹凈，又道：
“我過來送你先回家吧。宋姐你要是不放心的話，也可以用我的電話和我同學聯系，問問情況。”
宋魚拒絕他好意的話就不太能說得出口了。
就算明知道這也是麻煩他，但是她還是擔心女兒，總想定定心。
“好。”
掛斷電話，宋魚才緩了緩，後知後覺的察覺到背後濕了又幹的不舒服。
她沒抱怨，也沒提，只是看向周霽，她不再假裝，也不會為說出口的話去道歉。
“…媛媛沒事就好。”宋魚疲憊而冷淡，“正好也趁這個機會，都說清楚。”
“目前這個狀況下，”她慢慢道，“你應該沒有臉面再不去領離婚證了。”
已經不是第一次藕斷絲連，還讓女兒撞個正著。
哪怕再怎麽做心理建設，宋魚也在這一次的意外下感到失望。
對自己的。
對周霽的。
周霽沈默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之前的話是傷了周霽的心，宋魚知道。
從戀愛到結婚，無論發生什麽矛盾，她都沒有戳過周霽的痛處。
後來周霽的事業越做越好，能讓他惱怒的事情，也越來越少。
宋魚本來也想適可而止。
可有些時候，不是你要臉面，對方就知道也該要臉面的。
對方身後有人急匆匆的趕來。
“周霽，”宋魚真心實意道，“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有擔當一次。”
明明早就被感情沖昏頭腦，為什麽還要做出一副客觀公正的樣子？
年輕女孩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穿著精致的裙子，臉頰卻很紅，額頭上也都是汗，走路磕磕絆絆。
看得出她找了很久，很急，或許還被高跟鞋崴到了腳。
顯得狼狽，也顯得笨拙。
可她第一時間，還是眼巴巴的，滿心滿眼的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
換做是任何男人——
任何本就心有縫隙的男人，都很難不心動吧？
“……”
“……”
起碼，在於菱出現的那一刻，周霽的目光就已轉了向。
良久。
“如果你想，在你方便的時候，我都可以去民政局。”
宋魚閉了閉眼。
她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幹巴巴的：
“你提供的離婚協議，我也會簽。我什麽都不要，媛媛跟著你。”
“…對不起。”
在女兒面前形象崩塌，又被宋魚直戳痛處，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管周霽想過什麽，不管他這段時間有多游離。
至少在這一刻，他的愧疚是真的，歉意是真的，消沈也是真的。
中年男人顯得頹喪，就連旁邊明白發生什麽之後，掩飾不住期盼的於菱都轉而擔憂的看著他。
宋魚看著他，露出連之前事業受挫時都沒有的失意神色，心裏平靜無波。
人一生有許多這樣真情實意的瞬間——
也不過是瞬間。
*
“好。那就這周之內？我把協議發給你，去民政局那天一起帶上。”
宋魚說的飛快，不給自己留絲毫餘地。
周霽沈默幾秒：“行。”
大約是宋魚那句話真的傷了他的自尊心，他也少了許多關心的話。
多年夫妻，哪怕盡力維持著體面，也還是走到了難堪的地步。
宋魚沖他點了點頭。
周霽還想說什麽，身後已經又傳來一道腳步聲。
“宋姐，”他聽到年輕的聲音，“我朋友給我打了電話，你接一下吧。”
年輕男生匆匆從他身旁經過，帶起的深色風衣下擺飛揚。
而他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對立面的女人，把手中的手機遞給她。
宋魚下意識接過。
電話那頭的聲音禮貌客氣，詢問了她的身份後就說明了大致情況。
就在剛才，彭清清的姐姐大概是從導員打過來的電話裏察覺到什麽，又私下打了回來，也報了平安。
“她們周一會一同返校，彭清清的姐姐也說了讓家長別擔心，周末就讓松媛在他們家和清清玩，沒什麽事。”
導員語氣輕松，還玩笑道：
“我聽著電話那邊，彭清清同學的姐姐還給他們點了肯德基，應該是打算大吃一頓。”
聽他這麽說，宋魚終於是放下心來。
對面還想要一個她的聯系方式，宋魚也趕緊答應，又表達感謝。
對面笑了幾聲，客氣道：
“沒事，都是小事。靖航以前也幫了我們不少，這都是舉手之勞。”
大約是真的記掛曾經的同學情，連宋魚提出要請吃飯，對面也婉拒了。
只是說以後有機會也可以聚餐，如果周松媛在學校裏有什麽事，也能及時找他。
掛斷電話，宋魚終於慢慢呼出一口氣。
“情況還行？”年輕男生打量她的臉色，也浮出笑意。
他本就生的好看，這種時候下更是顯得耀眼。
就連一直臉色沈郁的宋魚也難得笑了笑，沖他點點頭。
“謝謝，”她真心道，“如果沒有你幫忙，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徐靖航也笑起來，又把手裏的袋子遞給她。
他穿著風衣，剛才又把這只手背在身後，宋魚直到現在才看到。
“這是什麽？”
“熱的雪梨茶。”
他解釋道：“本來是在家做來自己喝的，沒料到臨時出這趟門。你喝吧，我記得媛媛妹妹給你買過。”
“看你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還是緩緩，別把自己折騰生病了。”
“等後面媛媛妹妹回家，你還要給她解釋很多事情，要養好身體才是。”
前半句聽著有些過於關切，不過後半句提到女兒，宋魚就沒再想了。
她今晚上確實奔波太多，衣服都濕透又被商場的暖氣烘幹，她身體不算好，確實可能生病。
“...好。”
宋魚接過奶茶，想說什麽，就聽到那邊周霽道：
“確實要謝謝徐先生，及時過來告知我們女兒的情況。”
中年男人打起精神，跨步走了過來，伸出一只手，大約是想握手。
周霽笑了笑，看上去謙遜又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歉意：
“我和妻子都很感謝你，這次你幫了大忙。不過早年資助你的時候，也確實沒想到...”
“也確實要感謝宋女士心善。”
年輕男生笑著打斷他的話，態度自然：
“能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也是我的榮幸，像是之前擬協議打官司，都是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畢竟，”年輕男人一只手插.在風衣口袋裏，顯得不怎麽禮貌，“有這麽多年的情分，宋女士又是個善心人。”
徐靖航客客氣氣的：
“都是應該做的。怎麽說，我也不能當一個動物吧？”
他還是帶著笑，年輕俊朗，周霽的表情卻微微發青。
他確實不喜歡這個徐律師。從第一次見面時的高高在上，到現如今很明確的不喜。
說不出理由。
“徐先生，”周霽表情嚴肅，“雖然你是年輕人，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
“周霽，行了。”
哪怕是宋魚，都看得出來是周霽先瞧不起對方又碰了個硬釘子。
她很少見周霽這麽沒有風度的樣子，不免有些意外，不過轉念一想，或許也是她不夠了解他。
“在場的年輕人不止他一個，受過教育的也不止他一個，做事更難看的也不是沒有。”
宋魚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於菱，又淡淡掠過話題：
“就這樣吧，這幾天我都有空，媛媛那邊...我會盡量接她回家。至於你，如果做不好一個父親，就別找她了。”
提到女兒，周霽自知理虧，也終於不再說話。
於菱咬了咬嘴唇，有點委屈，卻也沒說什麽。
好不容易，她模模糊糊* 的能感覺到自己很有希望，她不願意倒在這一步。
她不願意去和周霽的女兒成為敵人。
宋魚看了眼周霽，又看了一眼於菱。
她把兩個人的神色盡收眼裏，也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
可她心裏已然能夠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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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霽也沒有想過, 會在這裏碰見女兒。
這是他第一次過生日沒有家人的祝福。
想起往年不管在哪都少不了妻子的關切，周霽的心情更糟糕了。
所以在於菱說, 自己組織了一群同事幫他慶祝後，周霽推拒再三還是過來了。
都是平常一起打拼的團隊，彼此也都熟知，於菱年輕會做人，和團隊的幾個骨幹關系都好。
雖然和家庭不同，但是周霽對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團隊還是有感情的，以前也沒少幫團隊裏的人過生日。
可他也沒料到，於菱會獨自一人等他，因為他想送她出國而吵架，又哭著說哪怕進修回來也不可能忘記他。
更沒有想到, 本來說好了過幾天給他慶祝的周松媛, 會出現在這裏。
匆忙之下，他只能拋下哭的梨花帶雨的於菱，狼狽的面對女兒控訴和失望的目光。
“對不起, 爸爸沒有想到，這個事情很覆雜…”
“你還太小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等你媽媽過來了…”
但是周松媛已經聽不進去了。
*
“媛媛呢？”
宋魚剛才在路上就打周松媛的電話, 沒打通。
她又去打周松媛給她的彭清清的電話, 也同樣沒有打通。
找不到人，宋魚壓著心裏的焦急，匆忙跑上來找周霽。
看她急急忙忙, 喘氣都不均勻, 周霽楞了一下, 下意識道：
“你先別急，註意身體。找媛媛的事情還有我在, 我…”
宋魚打斷他，深吸一口氣：
“有你在？我早就告知過你，讓你和媛媛說清楚，盡量減少對孩子的傷害，你拖到現在。”
“你是覺得讓媛媛毫無準備的直面現場，比你這個做父親的和她好好講話，要來的更容易，更合你心意，是嗎？”
“周霽，”宋魚看著他的目光滿是失望，“你就不能有點擔當，哪怕一次？！”
從提出離婚到現在，宋魚沒有說什麽重話。
無論是為了順利離婚的虛與委蛇，還是掛念那點夫妻情分，她一直都給了周霽臉面。
可總有些時候，是哪怕理智再怎麽告訴自己怎麽做更好，也無法容忍的——
比如，現在。
周霽楞楞的看著她。
他印象裏身體不好，總是顯得溫柔端莊的妻子，此時卻憤怒而焦躁：
“你一定要今天和於菱出來吃飯慶祝，好，那為什麽不早點和媛媛說清楚？你不是一直都安排的妥當，維護自己當父親的形象嗎？”
“你不是向我承諾你會處理好，你會盡量委婉的，在最大程度不傷害媛媛的時候告訴她嗎？”
“你就是這麽當父親的？”
“還是說，”她刻薄的反問，“你被於菱迷的頭暈腦脹，心煩意亂...除了她也想不到任何人。”
說到這裏，宋魚冷笑了下。
在周霽似乎察覺到什麽，試圖阻止她之前，她先開了口。
宋魚輕聲道：
“周霽，你是知道你的父親是什麽樣子的人的。我懷著媛媛的時候，你跪在我面前發誓，說這輩子絕不讓女兒成為第二個你。”
“現在看起來，你說那句話的真心，也抵不過你對年少白月光的——”
“宋魚！”
“...也抵不過，你自己的感覺，你對自己年少白月光的真心。”
不顧他像是要殺人的目光，宋魚平靜的把後面半句話說完。
多年夫妻，誰都知道怎麽戳對方的傷疤最狠，最讓人生恨。
一個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年輕時出軌成性，直接導致周霽他媽操勞半生的罪魁禍首。
是哪怕後來能維持著溫馨家庭的假面，也讓多年冷眼旁觀下來的周霽不想提一個字的痛處。
在成年後，哪怕是周霽他媽也不敢在日益優秀的兒子面前提起這茬。
可宋魚不在乎。
“我說錯什麽了嗎？”宋魚輕飄飄道，“周霽，你可真是...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哦對。”
“有其父，必有其子。”
中年男人死死的捏緊拳頭，眼眶泛紅，平日裏儒雅的樣子什麽風度禮儀都蕩然無存。
宋魚好的很，只不過用短短幾句話就能穩準狠的戳中他的死穴，讓他氣的臉色發青。
真可笑，當初他把這處遺憾告訴宋魚，他的妻子時，正是兩人志同道合，目標一致的時候。
他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彌補自己曾經童年的缺憾——
她也是真心的相信過，他是可以成為和他的父親完全不同的人。
而現如今，這卻成了宋魚捅向他心臟的刀。
她明知道他有多介意這種事。
她明知道按照兩個人的默契，哪怕吵架最兇的時候她也不會提。
可她到底還是提了。
宋魚深呼吸了兩下，不再理會他。
她一直沒有放棄撥打彭清清的電話，對面無人接聽，中途有一次甚至掛斷了。
這只能說明，應該也是媛媛交代過的。
宋魚不得不轉而去給媛媛的微信發消息，發大段大段的話。
周霽緩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走到她身邊：
“你別著急，媛媛這麽大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們再找找她，應該不會有事。”
宋魚沒有答話。
她跑的頭發都汗濕了，在商場的暖氣下很不舒服，但她也沒說什麽。
叮咚。
【圓不圓：】媽，別給我發消息了，也別打電話了。
【圓不圓：】我不想面對你和我爸任何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麽面對。
【圓不圓：】我現在很安全。你讓我自己靜靜，別來找我了。
手機跳出幾條新消息。
宋魚連忙看完，卻又皺緊眉頭。
她能理解女兒的心情，對周松媛來說，周霽這種行為算得上背叛——
也確實應該給女兒一些時間，讓她能夠冷靜下來，好好的去想想。
可她現在在哪裏？安不安全？周霽又和她怎麽解釋的？有沒有把事情說清楚，她有沒有受到讓人崩潰的刺激？
不弄清楚這些事，宋魚也沒辦法安心下來。
理智告訴她，應該給媛媛一些時間，她既然報了平安，就不能逼著她逆反。
但是情感上，宋魚總是想追問她現在在哪，安不安全，能不能接她回家冷靜。
宋魚的手放在鍵盤上，遲疑著輸入又停止。
【徐靖航：】媛媛妹妹在她舍友彭清清家裏。
【徐靖航：】她們周末會正常返校，沒有亂跑，彭清清的姐姐也在家，在安慰她們兩個小姑娘。
跳出來的消息像是及時雨。
【SY：】…你怎麽知道？
等不及徐靖航回消息，宋魚直接打了過去。
這一整個晚上，她終於得到了一點好消息，也終於打通了一通電話。
“我刷到媛媛妹妹的朋友圈了。”
才接通電話，徐靖航就快速道：
“她發了一個朋友圈，我看到後就讓朋友私聊她，給她安排了到校之後的任務。”
之前因為參加社團還有學業方面的一些問題，徐靖航也把自己在校留任的同學介紹給了她。
看到周松媛的朋友圈後，徐靖航就聯系了同學，讓對方試探一下情況。
周松媛雖然不想聯系父母，但是對學校的事還是有責任心的，也沒推諉。
而對她嗓音裏不自然的哽咽，那個導員也被叮囑過不要追問，只是正常關心了兩句。
“…謝謝你。”
宋魚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了大半。
在同學家裏就好，沒有危險問題，也有人幫著開解。
宋魚不是不想直接去和女兒解釋，但是她也知道這時候她不適合出面。
“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了。”
“你現在在哪裏？”
宋魚猶豫了下，擡頭看了眼——
周霽站在她身邊。
“……”
“我在中心廣場。”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我，今天是周霽的生日，媛媛以為他在出差，然後和同學出來玩…沒想到正好碰上了。”
她沒說的太明白。
但發生了什麽誰都想的到。
“媛媛妹妹沒事就好。”
年輕男生聲音幹凈，又道：
“我過來送你先回家吧。宋姐你要是不放心的話，也可以用我的電話和我同學聯系，問問情況。”
宋魚拒絕他好意的話就不太能說得出口了。
就算明知道這也是麻煩他，但是她還是擔心女兒，總想定定心。
“好。”
掛斷電話，宋魚才緩了緩，後知後覺的察覺到背後濕了又幹的不舒服。
她沒抱怨，也沒提，只是看向周霽，她不再假裝，也不會為說出口的話去道歉。
“…媛媛沒事就好。”宋魚疲憊而冷淡，“正好也趁這個機會，都說清楚。”
“目前這個狀況下，”她慢慢道，“你應該沒有臉面再不去領離婚證了。”
已經不是第一次藕斷絲連，還讓女兒撞個正著。
哪怕再怎麽做心理建設，宋魚也在這一次的意外下感到失望。
對自己的。
對周霽的。
周霽沈默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之前的話是傷了周霽的心，宋魚知道。
從戀愛到結婚，無論發生什麽矛盾，她都沒有戳過周霽的痛處。
後來周霽的事業越做越好，能讓他惱怒的事情，也越來越少。
宋魚本來也想適可而止。
可有些時候，不是你要臉面，對方就知道也該要臉面的。
對方身後有人急匆匆的趕來。
“周霽，”宋魚真心實意道，“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有擔當一次。”
明明早就被感情沖昏頭腦，為什麽還要做出一副客觀公正的樣子？
年輕女孩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穿著精致的裙子，臉頰卻很紅，額頭上也都是汗，走路磕磕絆絆。
看得出她找了很久，很急，或許還被高跟鞋崴到了腳。
顯得狼狽，也顯得笨拙。
可她第一時間，還是眼巴巴的，滿心滿眼的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
換做是任何男人——
任何本就心有縫隙的男人，都很難不心動吧？
“……”
“……”
起碼，在於菱出現的那一刻，周霽的目光就已轉了向。
良久。
“如果你想，在你方便的時候，我都可以去民政局。”
宋魚閉了閉眼。
她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幹巴巴的：
“你提供的離婚協議，我也會簽。我什麽都不要，媛媛跟著你。”
“…對不起。”
在女兒面前形象崩塌，又被宋魚直戳痛處，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管周霽想過什麽，不管他這段時間有多游離。
至少在這一刻，他的愧疚是真的，歉意是真的，消沈也是真的。
中年男人顯得頹喪，就連旁邊明白發生什麽之後，掩飾不住期盼的於菱都轉而擔憂的看著他。
宋魚看著他，露出連之前事業受挫時都沒有的失意神色，心裏平靜無波。
人一生有許多這樣真情實意的瞬間——
也不過是瞬間。
*
“好。那就這周之內？我把協議發給你，去民政局那天一起帶上。”
宋魚說的飛快，不給自己留絲毫餘地。
周霽沈默幾秒：“行。”
大約是宋魚那句話真的傷了他的自尊心，他也少了許多關心的話。
多年夫妻，哪怕盡力維持著體面，也還是走到了難堪的地步。
宋魚沖他點了點頭。
周霽還想說什麽，身後已經又傳來一道腳步聲。
“宋姐，”他聽到年輕的聲音，“我朋友給我打了電話，你接一下吧。”
年輕男生匆匆從他身旁經過，帶起的深色風衣下擺飛揚。
而他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對立面的女人，把手中的手機遞給她。
宋魚下意識接過。
電話那頭的聲音禮貌客氣，詢問了她的身份後就說明了大致情況。
就在剛才，彭清清的姐姐大概是從導員打過來的電話裏察覺到什麽，又私下打了回來，也報了平安。
“她們周一會一同返校，彭清清的姐姐也說了讓家長別擔心，周末就讓松媛在他們家和清清玩，沒什麽事。”
導員語氣輕松，還玩笑道：
“我聽著電話那邊，彭清清同學的姐姐還給他們點了肯德基，應該是打算大吃一頓。”
聽他這麽說，宋魚終於是放下心來。
對面還想要一個她的聯系方式，宋魚也趕緊答應，又表達感謝。
對面笑了幾聲，客氣道：
“沒事，都是小事。靖航以前也幫了我們不少，這都是舉手之勞。”
大約是真的記掛曾經的同學情，連宋魚提出要請吃飯，對面也婉拒了。
只是說以後有機會也可以聚餐，如果周松媛在學校裏有什麽事，也能及時找他。
掛斷電話，宋魚終於慢慢呼出一口氣。
“情況還行？”年輕男生打量她的臉色，也浮出笑意。
他本就生的好看，這種時候下更是顯得耀眼。
就連一直臉色沈郁的宋魚也難得笑了笑，沖他點點頭。
“謝謝，”她真心道，“如果沒有你幫忙，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徐靖航也笑起來，又把手裏的袋子遞給她。
他穿著風衣，剛才又把這只手背在身後，宋魚直到現在才看到。
“這是什麽？”
“熱的雪梨茶。”
他解釋道：“本來是在家做來自己喝的，沒料到臨時出這趟門。你喝吧，我記得媛媛妹妹給你買過。”
“看你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還是緩緩，別把自己折騰生病了。”
“等後面媛媛妹妹回家，你還要給她解釋很多事情，要養好身體才是。”
前半句聽著有些過於關切，不過後半句提到女兒，宋魚就沒再想了。
她今晚上確實奔波太多，衣服都濕透又被商場的暖氣烘幹，她身體不算好，確實可能生病。
“...好。”
宋魚接過奶茶，想說什麽，就聽到那邊周霽道：
“確實要謝謝徐先生，及時過來告知我們女兒的情況。”
中年男人打起精神，跨步走了過來，伸出一只手，大約是想握手。
周霽笑了笑，看上去謙遜又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歉意：
“我和妻子都很感謝你，這次你幫了大忙。不過早年資助你的時候，也確實沒想到...”
“也確實要感謝宋女士心善。”
年輕男生笑著打斷他的話，態度自然：
“能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也是我的榮幸，像是之前擬協議打官司，都是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畢竟，”年輕男人一只手插.在風衣口袋裏，顯得不怎麽禮貌，“有這麽多年的情分，宋女士又是個善心人。”
徐靖航客客氣氣的：
“都是應該做的。怎麽說，我也不能當一個動物吧？”
他還是帶著笑，年輕俊朗，周霽的表情卻微微發青。
他確實不喜歡這個徐律師。從第一次見面時的高高在上，到現如今很明確的不喜。
說不出理由。
“徐先生，”周霽表情嚴肅，“雖然你是年輕人，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
“周霽，行了。”
哪怕是宋魚，都看得出來是周霽先瞧不起對方又碰了個硬釘子。
她很少見周霽這麽沒有風度的樣子，不免有些意外，不過轉念一想，或許也是她不夠了解他。
“在場的年輕人不止他一個，受過教育的也不止他一個，做事更難看的也不是沒有。”
宋魚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於菱，又淡淡掠過話題：
“就這樣吧，這幾天我都有空，媛媛那邊...我會盡量接她回家。至於你，如果做不好一個父親，就別找她了。”
提到女兒，周霽自知理虧，也終於不再說話。
於菱咬了咬嘴唇，有點委屈，卻也沒說什麽。
好不容易，她模模糊糊* 的能感覺到自己很有希望，她不願意倒在這一步。
她不願意去和周霽的女兒成為敵人。
宋魚看了眼周霽，又看了一眼於菱。
她把兩個人的神色盡收眼裏，也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
可她心裏已然能夠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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