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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歸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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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歸位一

清風和王燊吵吵鬧鬧, 最終還是和好了。

全仗於王燊鬧得要跟王家斷絕關系,打過罵過斷過他的銀兩,依然止不住他一心向清風, 最後由王老夫人出現, 接受了清風的存在。

那天王燊來清風告知這道消息時,滿眼璀璨, 笑得比孩童還爛漫。

言霽沒眼看,轉頭便又去擺攤賣糖串了。

他還再攢十兩,就能還清欠段書白的債, 且算的是連本帶利。

勝利在望,這些天言霽都是等賣完了, 再收攤。

今日擺攤時聽見路過的行人說, 前些日來邶州巡查的大人物,今日辰時走了, 描敘起當時城門口的陣仗,趕得上王孫貴胄。

“就連都督府的常佩將軍,都親自至城門相送。”

“不止常佩將軍, 平日邶州好些連人影都難見到的大人, 也都在呢。”

眾人載笑載言, 交談聲隨之遠去。

最近天更冷了些,言霽抱緊湯婆子,打算等清風有空時, 讓他幫自己再制個手焐子, 這樣也好渡過嚴冬。

時間瞬移,跟朋友們熱熱鬧鬧過了年後, 王燊開始偷偷安排, 想要將清風迎娶進門。

他歡歡喜喜地將此事告訴給言霽, 詢問清風的喜好,全然不顧王家人菜青的臉色,誓要把這場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明明過去以清風家中門第,配一方富商綽綽有餘,甚至算得上屈就,而今卻只讓人覺這場婚事是個笑話。

言霽偶然撞見,過去跟王燊走得近的那些紈絝,表面道喜,背地轉過臉卻嗤之以鼻,兩幅面孔,讓人不喜。

不光是門楣,最重要的是,大崇從沒有男子成婚的規矩。

雖說在大崇的律法上並沒有規定必須得一男一女,雖說民風已算開放接受度高,但依然少有這類事發生,從祖宗那裏傳下來的禮教已深刻骨髓,非一朝一夕就可輕易扭轉。

就算民間普通小家如此都會遭鄰裏異樣目光,更何況王家這樣的高門大戶。

在這件事上,向來要什麽有什麽的王大少爺,第一次一步一挫,遭重重阻礙。

沒有任何人支持他,就連清風得知後,亦是不願。

清風骨子裏是高傲的。

言霽希望清風幸福,或者說他希望身邊所有人都能幸福,所以在婚事上,也有努力幫王燊,去找大師算吉日吉時,幫王燊問城裏懂行的婦人成婚需要準備的事項。

段書白騰出空也有跟言霽一起為此事奔波,並且將這些暗暗記在心裏,說不準以後用得上呢。

沒有任何人看好這樁婚事,王家幾乎當沒有王燊這個後代,任由王燊折騰,或許等鬧劇似地將清風迎進門,王家的人會找借口不讓清風上族譜。

不上族譜,就是死了沒地兒入葬。

言霽不擔心婚禮不能正常舉行,唯獨擔心此事。連王家能找的借口他幾乎都能揣摩到,無非是大崇沒有男男成婚的律令。

但沒想到,第二日大崇就頒布了律法——準許同性別成婚,任何人不得歧視旁人取向。大崇接受唯一的取向,是兩情相悅。

一朝發布,引全民震動。

就算遠在邶州,言霽都能想象到朝上那些冥頑不化的老臣如何模樣,大約氣得快要吐血,甚至上演一出以死為諫。

這其中領首的必當為陳太傅莫屬。

或許跟他向來意見相駁的肖相,也會難得跟陳太傅同一陣營。

確如言霽所料,如今朝堂上不可謂不風聲鶴唳。攝政王沒跟任何大臣討論此事,直接發動三省,頒布了律法,朝臣幾乎跟百姓同一時間得到消息,板凳還沒坐熱乎,就匆匆穿起朝服往宮中跑。

跑到一半,才響起宮中無人,立刻讓車夫調轉馬頭,往攝政王府去。

陳太傅是一個到的,已經跪著了。

緊隨後面到的人接二連三跪在攝政王府巍峨恢弘的朱墻外,從上午跪到半夜,沒一人起身離去,只中途倒了幾個身子骨不太硬朗的,被攝政王府裏出來的仆人帶走了。

大雪迷眼,陳太傅高聲大喊:“男女失秩,國朝必會打亂,望忘記收回此令!”

臣子們跟著喊,聲音震得探出院墻的紅梅簌簌落下花瓣,嫣紅得點在雪地裏。

所有人都知道,攝政王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收回此令的可能比針眼還小,但他們必須端正態度,以防攝政王之後還會出什麽千奇百怪的律令出來。

肖相堪堪趕來,看著在街上跪了一地的同僚,尷尬解釋:“我才剛得知此事,這就趕來了,各位跪了多久,王爺可有出來?”

陳太傅不屑於之搭話,冷哼一聲撇過頭。

倒也有巴結肖相的回:“跪了差不多五個時辰了,王爺沒出來過。”

“我進去看看。”肖相是個聰明人,知道跪在這裏屁用沒有,反倒會惹得攝政王怒火。這招對小皇帝或許有用,但用來挾制攝政王,不被降職打入大牢,已經是王爺心情不錯了。

能爬上相位,肖相是個心巧的。

他進到府內,問過仆人後,往內院走去。

外面鬧得沸沸揚揚,無數人因這個律令而震蕩,發動起這場變故的人卻靜靜獨坐亭中燃香撫琴,渾然不將外物入耳。

肖相冒著雪,在外侯立許久,等一曲畢,這才聽裏面的人叫他進去。

肖相拍了拍肩上堆的落雪,進到湖中亭,發現中書令也在。中書令此人十分低調,從先帝在位時,就擁有了□□政務的權利。但哪怕權勢滔天,卻從未露過鋒芒,甚至很少會傳召來上朝,所有人都知道有這個人存在,但幾乎沒與之接觸過。

攝政王能爬到這個位置,就是收攏了中書令成為自己的幕僚。

肖相不露聲色打量此人,是個瞇著笑眼的藍衣人,約莫三十歲左右,看起來很好相與,但莫名給人種與攝政王如出一轍的涼意。

回神後,肖相向坐在亭中央的病弱王爺鞠了一禮:“王爺,外面大臣們都跪著,您看如今天寒地凍的,不少大人膝蓋都不大好,這般跪下去如何了得。”

顧弄潮嗤笑一聲:“他們喜歡跪,便跪著吧。”

肖相眼一轉,試探道:“王爺頒布此律法,可是為了誰人?實則也沒必要為一人而動全國,臣下有此一計......”

當顧弄潮轉眸帶著笑意看他時,肖相愕然止住了話頭,戰戰兢兢跪了下去。

他不該試探王爺陛下的事。

大冬日的夜裏,一滴冷汗滑過眉骨,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怎樣,肖相的肩脊一直顫個不停。

顧弄潮收回視線,長睫低垂,斂去眸中的冷意:“不該提的,還望肖相放聰明點。”

肖相又如何不知不該提,可陛下的下落始終懸在他心頭,從目前所知道的一些消息看來陛下應該沒死,可既沒死,總該回大崇主持中樞。

“是。”肖相躬身垂頭,顫聲回。

中書令帶著笑意的溫和聲音響起:“肖相冷嗎?不妨去屋內烤烤火。”

知道他是在給自己找臺階,肖相感謝地匆匆看了中書令一眼,連聲應是,被人帶了下去。

待亭中只剩兩人,顧弄潮袖下探出一截手指撫過琴弦,風吹得八面的垂簾晃動不休,一道風吹到亭內,微微掀起顧弄潮蓋在腿上的毛毯。

下一刻,中書令伸手替他壓了壓。

他已經站不起來了。

斷斷續續,沒有曲調的音節自琴弦顫動間洩出,中書令直起身,趁著此時王爺難得有幾分清明,說道:“王爺確實此舉倉促了些,至少應該等天下大定時,海清河晏,盛世下再頒此法,定不會引得這般大的動蕩。”

能在顧弄潮面前直言的,只有中書令一人。

顧弄潮依然挑撥著琴弦,像是沒有聽到中書令所說的話。

啞然片刻,中書令輕聲道:“王爺是怕,等不到那時了嗎。”頓了頓,他續道,“今日正是陛下及冠之日。”

琴聲停歇,中書令的最後一句話更輕,輕得被呼嘯的風雪聲輕易蓋住,散在風中。

-

今日確實是言霽的生辰。

他二十歲了。

大崇二十及冠,及冠後就真的得是個獨當一面的大人。

但是沒人記得。

他繼位不過兩年,百姓都還沒能記住皇帝生辰休沐之期,且邶州因王家少爺要娶男妻一事鬧得滿城風雨,更沒人記得。

他失蹤,上面也沒發令要從今日休沐三日。

言霽給自己煮了碗長壽面,十八歲的長壽面他沒吃成,至少得吃二十歲的,那時冷宮的嬤嬤給他煮面時有說過,要遵守禮節,才能平平安安。

年讓陪在言霽身邊,吐著舌頭兩只前爪搭在竈臺上,正看著熱水沸騰的鍋內,似乎很饞。

它並不挑食。

言霽想了想,多下了一把面,給年讓也做了一碗。

正要吃面時,外面傳來靴子踩在雪地上的聲音,年讓幾乎條件發射般躬身朝院門的方向嚎叫。

段書白自雪夜燃燈而來,收了傘拍去上面的雪絮,連將提燈掛在門口的彎鉤上,同時探頭往裏看,見言霽正在吃飯,彎了眼問:“有我的那份嗎?”

他已經完全不怕年讓了,直接走了進來,年讓呲牙咧嘴好似下一秒就要咬上那兩條不知死活的大長腿。

言霽並不想在今日見血,喚住了年讓。

“你沒吃飯嗎?”言霽轉頭問段書白。

“沒呢,這不趕著過來嗎。”段書白冷得直往火盆前蹭,興奮地分享,“你猜怎麽遭,律法剛頒布下來後,王家再沒了借口,常將軍不是一直擁簇攝政王嘛,正愁著沒人以儆效尤,王家哪敢在這當口上弄幺蛾子。”

“我看清風嫁進王家這事,八成穩了。”

剛一說完,段書白的肚子軲轆一聲響,言霽看他,段書樣尷尬地撓頭。

“我過會兒回去......”

言霽將還熱騰的面碗遞給他:“吃吧。”

“那你?”段書白看著色香俱全的面條,羽ク讀家聞著絲絲縷縷的面香,強忍著小小吞咽了下。

“我等會再煮一碗就是。”

說罷,段書白這才接了面。

雖然陛下做別的菜沒有那個天賦,但他做面一向好吃,段書白很少吃到言霽做的面,此時大嗦一口,熱乎得喜笑顏開。

來得可真巧。

一碗面連著湯全進了段書白肚子裏,年讓在旁邊一臉敵意,言霽同樣跟段書白坐在火盆前的杌子上烤火,段書白放下幹凈得不能再幹凈的碗,這才發現:“清風呢?”

“被王燊叫出去了。”

段書白“哦”了一聲,隨即嘀咕:“這麽晚了還不回來,嘖嘖。”

言霽伸著手烤火,看著在火光下紅彤彤透亮的手指,沒發表言論。

段書白先去將碗喜了,好心也順帶著年讓的碗一同洗了,本想給言霽另下一碗面,但發現屋內沒有幹柴,從外面捧了柴進來,濕的,得放一會兒才能燒。

只好又坐了回去。

“大師給的吉日在下個月,王燊看過也說行。”言霽如今正在給清風備嫁妝,擡眸看向段書白,估計時盯著火太久,視線驟然一轉暗了一瞬,“我欠你的那筆錢,可能得再晚一些還你了。”

段書白自然巴不得他越晚還越好。

應了後,見言霽今日情緒不高,其實每天他都情緒不高的模樣,但今日猶甚,想到那條自京城頒布出的新律令,段書白的臉色也暗淡了下來:“你可是在想京中事?”

言霽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段書白道:“你想回去了?”

言霽搖了搖頭:“沒想,只是今日午睡時,我做了個夢,至今也還沒回神。”

段書白提起興致問:“什麽夢?”能讓他這麽久都還神不守舍的。

“我夢到......”言霽垂下頭,暖色的火光映在他白皙如雪的臉上,好似罩著華彩的白玉。

“我死了。”

-

言霽那日依舊沒吃成長壽面,段書白聽完叫他呸了好幾聲,又扯著說了些夢都是反的之類的話,等段書白走後,言霽回到竈房點了許久的火,也沒將木柴點燃。

到後來,火折子沒硝粉了。

言霽沒說的是,他在夢境裏又遇見雲湑了。

這一次,雲湑讓他看到了時空交疊的起因,也讓他理清了過往一直纏縛著他的絲線。

原來他從頭到尾都是自己,沒有未來,也沒有過去,只是一個同樣被迫扯入時空漩渦中的人。

言霽知道了顧弄潮為什麽而來。

也知道了自己為什麽而在這個世界裏蘇醒。

真是陰差陽錯,每一次,他們都走在了錯過彼此的那條道路。

-

“就要見分曉了,你會明白,是殿下錯了。”薄日時的雲霧如散在水中的紗帶縹緲流轉,坐在絨榻上的紫衣男子穿著異態,一動間銀鈴嘩啦脆響,“白華咒不可能被解開。”

坐在對面的紅衣人神色淡然地看著外面的霧霭,未置一詞。

風靈衣放下手中涼透的茶,眼簾低垂,看向桌旁放的泛黃紈扇。

“我認為,錯的是你。”再度擡頭,紅衣人眸中冰冷,“你以為讓他得知這一切,就會再次逃得遠遠的?或許他真會選擇九死一生的那個方法,解開你給大崇埋下的這個隱患。”

雲湑倏忽一笑:“但我第一次出面告知,他確如我所料離開了攝政王身邊。”

這次察覺到言霽動了回去的念頭,雲湑自然要故技重施。

風靈衣卻道:“你又怎麽能斷定,這次也一樣?”言霽那麽聰明,如今這麽多線索擺在他面前,他必然已經理清了所有事。

無解的白華咒,終究會因強大到扭曲時空的意念,而出現一線曙光。哪怕這其中,有他們這些無意間窺得天機的惡人一度幹預,意念亦不會被外界扭改。

只是最後,言霽會如何做,白華咒又是否真能被解,目前他們誰也無法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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