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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祭天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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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祭天五

別院藥莊內, 步太醫向同僚們說起了攝政王的脈象,言語間皆是憂慮,隨著話音落下, 在場鴉雀無聲。

良久後, 在藥莊待得最久、資歷最深的老醫師道:“如此看來,少則兩年, 多則不過三載。”

這比他們之前預測的提前了許多,白華咒的發作已經開始不穩定,攝政王隨時都有可能失智。

“好在這兩年間, 王爺已經將不少政務都轉交給了陛下處理,陛下也都做得很出色, 不至於等那時, 大崇無人主持......”

眾醫老圍坐藥櫥前嘆氣,從最開始面對白華咒的踔厲奮發, 到如今意懶心灰、束手無策,這幾年間,他們經歷了太多蹉跎與打擊。

沒有人能解白華咒。

若是神醫在世, 或許有辦法, 但那位神醫早在十年前就仙逝了。

紅日噴薄金燦霞光, 從被褥裏起來,言霽感覺氣溫又降了不少,昨日穿著剛好的衣服今日再穿就已感覺單薄, 言霽打算暫且先忍著, 這會兒沒人有空照料自己,只能等回宮再加衣。

他剛穿戴好, 外屋就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是梅無香的聲音。

將門拉開, 陽光洩進屋內,梅無香捧著一個托盤,一如既往冷峻道:“陛下早,這是王爺叫屬下送來的。”

托盤上一件圍著一圈絨領的寶藍色鶴氅折疊地整整齊齊。

言霽道了謝,接過來回了屋。

鶴氅上身剛剛好,衣擺垂過腳踝,兩肩尺寸也合適,厚度也適合這個時候穿,言霽得出結論,這件鶴氅是專門給他備的。

昨日顧弄潮想必預料到今日會降溫,且註意到他穿著單薄,專程連夜叫人去裁剪好的。

言霽垂斂羽睫,眼底浮現一抹細碎柔光。

前廳,顧弄潮正吃著早膳,白粥的熱氣噴薄在那張蒼白秾艷的臉上,有種似真似幻的虛渺感,他每一吃一口都細嚼慢咽,神色淺淡得不像是在喝藥粥,而像是品香茗。

寶藍色衣擺拂過木檻,顧弄潮移動目光看去,隨影浮光中,金質玉相的皇帝陛下走近坐在他面前,烏黑的長發柔軟順滑地披在身後,寶藍色的衣料與雪白絨領,將人托顯得越發奢靡嬌貴。

顧弄潮將盤子上用以保溫的金缽揭開,眸色盈亮:“不知你還喜不喜歡,若是不愛吃這個了,我再叫廚房給你另做一份。”

“不用,我一貫念舊。”盤子裏堆著五個皮薄雪白的包子,言霽伸手抓起一個,燙得驟然松了下手指,又舍不得包子掉在地上浪費了,在手裏拋了拋便一口咬進嘴裏。

顧弄潮擰起眉,握住那雙燙紅的手,吩咐候著的下人:“去拿張濕帕來。”未了自責,“該提醒下你,也不至於此。”

“已經無礙了。”言霽用另一只手虛虛捧著包子咬了一大口,呼出一陣陣白霧,含糊不清地笑著道:“就是要熱的才好吃。”

入口滿滿的蟹黃和鮮肉,還是記憶中的味道。

以前在攝政王府,吃慣宮中玉食的言霽偏愛上了肉包子,但對包子的要求又極高,不能太幹也不能太油,皮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也就攝政王府的廚子能做得合他口味。

自從當了皇帝,言霽已經很久沒吃過包子了。

濕帕遞來,顧弄潮小心擦著他的手爪,言霽吃完三個包子終於有些撐了,轉而喝了口豆奶解悶,顧弄潮才終於松開他的手。

在言霽伸手去拿第四個時,顧弄潮將盤子挪開,看著言霽道:“早膳不能吃太撐,陛下將豆奶喝完,就差不多了。”

“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撐沒撐。”言霽撐起身體伸手去夠,快要抓到包子時,眼睜睜看著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又將盤子拖遠了些。

顧弄潮無奈道:“能看出來的,陛下分明已經飽了。”

言霽不知道顧弄潮是怎麽看出來的,但攝政王手眼通天,好似無所不知,自然也信了七分,言霽收回手,悶悶地喝豆奶。

連個包子都不給他多吃,該改封號叫吝嗇王。

叫人將剩食收下去後,顧弄潮說起昨日的事,這也是言霽在別院停留一日的部分原因。

“康樂受傷了,京中所有藥鋪都被金吾衛嚴密監視,她的傷口得不到及時處理下,應該很快就會再度反擊。”顧弄潮幫言霽另一只沾了油腥的手也一點點擦幹凈,昨晚種種驚險都被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這次抓不住康樂本就在意料之中,他們的目的是將乞伏南磐的暗樁一同拔出。

“皇叔這幾日就在別院靜養吧,剩下的我來處理。”指尖被細細擦過,徒升一股癢意惹得手指微蜷。

顧弄潮本能地要拒絕,可當想起自己這具身體,拒絕的話戛止在肺腑,他應該放手,讓雛鳥張開翅膀自己飛翔了。

握著言霽手掌的力道不從內心地加重,那一聲“好”中滿是苦澀與不舍。

在這時,言霽回握住了顧弄潮的手,跟他十指相扣,晨光下,那張眉長唇艷的臉一如既往澄凈乖巧道:“我會處理好的。”

-

自從過去大崇遭到毒性上癮藥的打擊後,大崇的歷代皇帝都會京中藥物流入流出監管地特別嚴格,要想控制藥材不被康樂獲得,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康樂一向謹慎,未免暴露行蹤,也不會差人去拿藥,她只會忍著,直到忍不住時再度出手。

她的報覆是無差別的,背後還有乞伏南磐的暗中支持,誰都有可能會在下一秒成為康樂的刀下魂,不僅高門大戶人人自危,連販夫走卒也減少了出門的時間。

言霽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任由京中的局勢左右搖擺。

一步步擴網收網,接二鏟除四個暗樁,這一次由言霽全權負責調令十六衛,取得了很大的成果。

朝堂上,陳太傅的腰板都挺直了些。

肖相嗤之以鼻,認為這都是王爺的功勞,讓一個小傻子蛻變成鐵血手腕的帝王,並且還肯放權給這個傀儡皇帝。

兩黨的人誰也看不慣對方。

半個月後,康樂身邊的人被言霽清理得七七八八,她已快被逼至殊死一搏的地步,言霽等待著,卻等到禮部來稟去昆山圜丘祭天一事也沒等到康樂現身。

言霽都快懷疑康樂已經死了。

但若死得那麽容易,就不叫康樂了。

冬至很快到來,按照慣例,言霽齋戒三日,焚香沐浴,披上象征天子之尊的黑紅冕服,束冠修容,由貼身侍女扶上鑾駕,鹵薄開道,士兵攔著街邊圍觀的百姓,薄薄一層紗簾鼓飛,被光照得近乎透明。

天子之容隱約窺現,裏面的少年似正閉著眼休憩,鑾駕行得快,沒給人來得及看清的機會。

這是康樂惹事的最佳時機,但卻一直到昆山,中途也沒發生任何異狀。

鑾鈴停下響聲,到昆山已經是午時,暖洋洋的日光驅散寒意,言霽披著狐裘從車駕上下來,擡眸一睹威嚴莊穆的玉石門,一條直幹道往上是層層砌成的石階,直通雲端之上的圜丘。

這條階梯過於高聳,往往走上去得要一個多時辰。

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在玉石門外,言霽剛一站定,便齊齊跪在地上山呼萬歲,言霽看著這條漫長的石階心感絕望,沒什麽精神地端著帝王的架子叫他們起身。

他當皇子時來過此處。

歷代祭天禮只有皇帝攜太子的先例,但父皇從沒帶太子來過,只帶言霽來過,那段時間朝中議論紛紛,太子皇兄和其他幾位封王的皇兄都格外眼紅,矛盾也是從那次祭天後愈演愈烈。

上次言霽來時,爬到圜丘幾乎去了半條命,現下穿著更加繁覆的衣服,只怕此路只會更加艱難。

木槿作為宮婢只能守在山腳,德喜接替木槿的活兒慢步跟在言霽側後方,眼尖地見陛下往文武百官那頭看了一圈,以為他在找攝政王,便低聲道:“王爺已經在昆山上了,從前日就將昆山的守衛徹底更換了一遍,整個昆山也都被清掃完,只等著陛下來了。”

言霽點點頭,走上第一層臺階。

黑紅相間的冕服繡著龍形金絲暗紋,在光下折射出耀耀碎光,上石階間衣袍曳地,如鳥獸華麗的翎羽鋪展拂過臺階。

裏三層外三層的衣服熱得言霽鬢發汗濕,腳下似灌了鉛般越來越沈重,雲端已經被踩在腳下,可距離圜丘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沒有人敢問言霽要不要歇一歇,因為怕被參一句阻礙天子祭天,這頂帽子沒人敢被扣上。

正在言霽快要一頭栽地上癱著時,他擡頭看到前方石階上站著的人,在雲蒸霞蔚間,一襲暗紅絳紗袍讓水墨山青霎然失色。

山頂的風很大,吹動層疊衣袍獵獵翻飛,顧弄潮走下石階,朝言霽伸手,任由言霽松懈力道,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卸在他臂彎間。

有外袍擋著視線,顧弄潮攬著言霽的腰身,幾乎半抱著帶他繼續往上走,而在後方眾人看來,兩人僅僅只是靠得近些。

言霽輕松多了,有了力氣開口調侃:“皇叔都不會出汗的嗎?”

他很少見顧弄潮出過汗,除了那事興起時,顧弄潮似乎一直都清爽幹凈,跟個仙人似的,不沾五俗,唯一有一點不好的是,沒人能看清顧弄潮的情緒,他總是陰晴不定,沒有一點規律可言。

顧弄潮斜睨了言霽一眼,輕聲道:“若實在撐不住,我背你上去。”

言霽眼中似有薄光閃了下,又很快暗了下去:“朝中那些大人們會苛責我。”

“那便隨他們苛責,陛下不必理會這些俗言。”顧弄潮一向無視別人對他的評價,當即就勾著言霽的腿彎將人打橫抱起,言霽沒止住驚呼了一聲,快速瞄了眼後面跟著的文武百官,臉色緋紅地去推顧弄潮的肩。

“放我下來,還不至於需要你抱上去。”片刻又道,“況且祭天需要誠心,這樣上去萬一天公見了覺我不誠,降罪大崇......”

顧弄潮似笑非笑地打斷:“陛下怎麽信這些了?”

言霽愕然,他原本是不信的,可是柔然巫師那次會面,以及對未來的預知,讓他潛移默化相信了或許確實有一些人力無法解釋的事。

“皇叔信麽?信不信世間發生的事冥冥中自有定數。”

顧弄潮將他在懷裏顛了下,嚇得言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正要發怒,就聽顧弄潮說道:“不信,事在人為。”

短短幾個字,落音鏗鏘有力。

到圜丘前,顧弄潮總算放下言霽,出乎意外的是,朝臣們都未置喙此事,他們忌憚著攝政王,顧弄潮在言霽身邊時,沒有一人敢靠近,更遑論跟顧弄潮叫板。

言霽擡頭望向九十九重石階堆砌的高臺,下端雲霧繚繞,偶爾從雲絮間睹見下方的景象小得方圓百裏都不過咫尺間。

文武百官在兩端站好,留出一條通向圜丘的長道,禮官拖長聲音開始念誦祝詞,空靈夐古的編鐘聲在空曠的山野間回蕩,伴隨著群臣跪下的動作,圜丘上燃起一道青煙飏上九天,通達天意。

德喜躬身迎皇帝上圜丘,在上去時,言霽看了眼站進隊伍中的顧弄潮,壓下心頭覆雜的百般滋味,挪動金靴,踩上臺階。

風聲獵獵,吹動言霽一身繁覆尊貴的黑紅冕服如蝶翅般震動飛展,墨黑發絲拂過那張白皙精致的面容,羽睫垂落時,剔透的水眸閃過一道冷冽的光,稍縱即逝。

德喜說昆山的守衛由攝政王親自負責,可德喜不知道的是,如果是皇帝故意插手留下空當,就算是攝政王踩點了每一處,也都防範不了。

因季節轉冬而枯黃的深草在山頂的大風下簌簌搖動,隱藏在深草根下的一雙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圜丘的方向。言霽登上高處,細瘦的手指接過德喜遞來的三支香,扶著袖子借著祭壇中燃燒的煙火點燃。

明明滅滅的光映在那張昳麗無雙的臉上,更顯容華灼艷,在言霽即將把香插進祭壇裏時,一道震轢天地的嘶吼聲乍然響起。

“殺——”

顧弄潮愕然回頭,臉上一點點鍍上寒意,圍圈在臺階下的金吾衛同樣始料未及,在副統領的部署下以最快的速度應對這次突發襲擊,群臣紛亂,只有圜丘上的皇帝陛下沒有任何反應,動作嫻雅地穩穩將香插得中規中矩,在廝殺聲的震蕩中,靜默地看著一截香灰顫落飛散。

只有成為皇帝才知道,圜丘下有一條密道通往圜丘中空下的石室,這樣的建築結構本是為了敵國入侵中樞後,能有個藏身之所,這條密道從圜丘建成之初就已存在,裏面的石室要躲個幾百上千人根本不存問題。

這件事言霽本應該提前告訴顧弄潮,當他做好檢查,但如若只是如此,又怎麽能讓康樂盡快落網。

而且,他還想借康樂之手,走最後一步棋。

言霽轉身看向下方混亂騷動的景象,群臣像是失了方向的蚊蟻跌跌撞撞。灰色煙霧被風吹得散開,絲絲縷縷繚繞在言霽身後,那一瞬他的視線落下紛亂中那襲朱紅衣袍上,對上那雙如覆冰霜的眼。

皇叔......

你會怎麽選擇呢?

哪怕金吾衛拼力堵住通向圜丘的石階,但依然有不少漏網之魚飛身往言霽所站的地方殺來,在離言霽還剩十幾個臺階,殺意撲面時,一襲紅衣旋身落地,利刃一閃,快得只能看到一抹寒光,下一刻鮮血四濺,黑衣人齊齊僵硬住,身體後仰倒下,從高臺的石階上滾了下去。

顧弄潮轉身看向言霽,那張淩霜傲雪的臉上濺著幾滴血水,妖冶詭艷,散發出壓迫感極強的煞氣。

兩人間針鋒相對的視線被再次沖上來的黑衣人打斷,顧弄潮回身迎戰,餘光睹見下方被黑衣人護在包圍圈的紫衣女子。

飛濺的鮮血將天地都染成猩紅,康樂裙衫鼓動,笑盈盈地仰望石階之上,哪怕身處亂殺,她依然儀容整潔,一頭流光璀璨的珠釵玉鈿,神似秋水,蛾眉蟬鬢。

此處的動靜引起守在山階上的金吾衛快速趕來,黑衣人逐漸處於弱勢,朝臣們被金吾衛副統領庇護在遠離這一方的位置,面對這番處境,康樂任不慌不忙,在黑衣人跟金吾衛相互僵持時,輕笑著說道:“最後決戰一次,無論輸贏,我都認了。”

哪怕用脂粉遮掩著,也能看出她神態上的疲倦與寡淡,之前那道傷那般嚴重,又遲遲未得處理,恐怕現下已是強弩之末苦苦支撐,否則也不會明知這是道陷阱,任然闖進來。

當康樂一聲落下,黑衣人再度揮刀沖了出去,雖以少敵多,但這群黑衣人甚至比金吾衛還兇猛,靠著一股不怕死的勁一直往前沖。

康樂仰頭望著沈甸甸的天空,似有風雨欲來之狀,滾滾烏雲近乎壓至頭頂,她及腰長發絲絲縷縷飄飛在空中,言霽順著康樂的視線望去,烏雲密集中飛來一只只極其熟悉的蠱蟲。

那些蠱蟲從四面八方飛來,聚集在康樂周身,如同一個以飛蟲組成的球,而中間的紫衣女子輕輕一笑,隱有癲狂之色,她高舉匕首,狠狠劃過自己的手腕,隨著鮮血迸濺,蠱蟲興奮地翅膀震動加快,吸了血發狂般不分敵我地攻擊在場的每一個人。

久處深宮內的德喜公公從沒見過這般滅世之景,嚇得軟坐在地上,身體不停發抖,連滾帶爬地過去拉住言霽衣擺,喉頭一滾艱澀地發出驚恐交加聲音:“陛下,快......快離開昆山,郡主她、她瘋了!”

言霽淡淡應了聲“嗯”,再度看向康樂時,她已脫力地跪倒在地,腦袋聳拉著,額發投落的陰影擋住那雙眼睛,只能看到陰影下的嘴角尖尖,越咧越大,蠱蟲的嗡鳴聲蓋去了她胸腔發出的悶笑。

就算是死,康樂也要用自己的方法,去報覆那些給予過她不公之人。

雖然回答了德喜,但言霽明顯沒有離開的打算,顧弄潮形狀姣好的唇緊抿著,明顯沒有跟言霽溝通的意圖,緊緊牽住言霽的手帶他往下走,卻被言霽掙開了。

那只皓白的手腕被壓著深陷在床鋪裏時也掙過,被握著強逼著在奏書上落字時也掙過,但沒有哪一次有這麽大的力道,能從顧弄潮手中掙脫。

顧弄潮回頭,撞進那雙清亮剔透的眼睛,還未出口,就已經知道策劃下這一切的言霽,想做什麽。

他們相識的時間太長太長,彼此算計堤防過,相愛相殺過,將對方教養帶大過,教對方治國為君過,也欺淩過、晝夜顛倒過,顧弄潮了解言霽的每一個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話,勝過於了解自己。

“皇叔,到此為止吧。”當顧弄潮再度伸手時,言霽往後退了一步,目光越過正在朝他們飛來的蠱蟲,釋然地說道:“這次比上次在十裏亭更好皇叔下手,我若是死了,所有人都會以為是死在康樂手中,皇叔可以很自然地接手大崇,去實現你的抱負,去為鎮國王府報仇。”

“我雖然直到現在也不知道白華咒的解法,但若是皇叔的欲望消失了,是不是就能少受點折磨,會不會就能活到華發那天。”

顧弄潮緊咬著牙,眼眶赤紅地看著言霽,袖下的手指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某種情緒而顫動不止。

續而,言霽又道:“當然,跟皇叔不單只是為了我而轉走白華咒一樣,我也不單是為了皇叔這樣做,更多的是為了我自己。”

“就當是還了皇叔的恩情,從此一別兩寬,皇叔也不必有任何負擔。”

反正,顧弄潮真正喜歡的人,也並不是他,就算自己死了,也不會太難過。

“言霽!”顧弄潮向來都是冷靜自持的,這還是第一次出現這麽強烈的反應,顧弄潮快步走過去想要拉住言霽的手,可當他邁步的那一刻,腳步驟然停在原地。

他聽見言霽道:“我一直不明白皇叔的欲望為什麽會是這個,但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我或許只會無私這一次,如果皇叔不抓住這個機會,再沒有下一次了。”

顧弄潮的身體僵直,雙眼變得空洞深黑,以一種隔離在世界之外的冰冷感直楞楞看著言霽,神態浮現出明顯的掙紮。

明知這樣下去永遠得不到圓滿,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為什麽猶豫了耗費這麽多時間也不下手。

現在就連他自己都同意了,只要抓住這個機會......

這是唯一的通關密碼。

如同噩魔在耳邊不斷低吟,蠱惑著內心深處像野草瘋狂滋生的欲望,顧弄潮右手緊握劍柄,劍身因顫動太快而發出一陣陣輕鳴,他朝言霽走過去,這次言霽沒再退了,他站在圜丘邊上,腳下就是萬丈深淵,已經退無可退。

沒有理會握著劍靠近的攝政王,言霽側身看向滾滾湧動的烏雲,風夾著細細的雨絲吹拂在臉上,帶來冰冷的涼意。

當姜棠清告誡他不要登高處時,言霽實則是期待的,期待登高可能會發生的事,甚至害怕不會發生,他暗中推動了一把。

在劍尖刺來時,言霽閉上眼,在心生快意時,同時又生無邊的悲寂,矛盾的情緒裹挾著他,預料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到來,中途不知為何顧弄潮松了劍,換了左手將他推出圜丘。

嚇傻的德喜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失重墜落時,言霽悠悠睜開眼,只匆匆睹見一襲烈烈絳袍被狂風撕扯著飛揚,他墜入層層雲絮中,墜往深谷綠野內。心覺奇怪,顧弄潮為何突然換手,但是被刺死還是墜崖死,似乎都沒有差別。

總歸都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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