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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原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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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原罪四

翌日一早, 言霽提前醒來更衣回宮,卻遲遲未見前一日安排來伺候的丫鬟小翠。

心想或許小翠並不知他會起得這麽早,天氣又冷, 還在睡懶覺吧, 便沒有搖鈴傳喚,叫來影五去打了熱水, 洗漱完準備離開攝政王府。

走在路上時,遠遠瞧見兩個侍從正扛著一個滴著鮮血的麻袋匆匆往外走,一路都是血跡, 言霽遲疑下將人叫住,兩侍從神色倉皇, 忙不疊將麻袋藏在身後, 跪在地上道:“叩見陛下。”

“你們扛的什麽?”

一人說話結結巴巴,另一人接過話道:“是前些日子廚房裏剩下的死豬肉, 放了許久已經不新鮮,所以我們打算趁天還未亮,拿出去扔了。”

言霽看著藏在他們身後鮮血淋漓的麻袋。

那人挪動身體遮了嚴實, 提醒預曦正立。道:“陛下, 穢物汙眼, 還是別看了。”

言霽點了點頭,兩人如蒙大赦,重新扛起麻袋往外走。

原本放置麻袋的地上, 已凝固了一層厚厚的血跡。

死豬肉......還會流這麽多血嗎?

此時一直壓在言霽心間, 早朝也上得漫不經心,一下朝, 他就問影五情況, 影五說傅家小姐依然好端端的, 言霽這才松了口氣。

但疑惑更甚。

周轉打聽後,只得知上次去攝政王府伺候自己的小翠因家中有事,贖了身契離開。影一得到吩咐,留意小翠的去處,卻什麽也沒再探聽到。

言霽想起閑聊時,小翠在星光月色下言笑晏晏,說起進到攝政王府為婢,是天降的好事。

再一想到那留滯下的血跡,言霽只覺遍體身寒。

-

年關將至,鄔冬已至塞北多日,傳回信件說明那邊情況的進展,期間鄰國發生過一次兵痞擾民的事,被鄔冬帶了一只小隊強勢鎮壓,鄔冬的名聲就傳到了敵國,邊疆交界的摩擦跟著少了許多。

每次新將調換,敵國在掌握新將的作戰風格前,都不會貿然行動,只會開展一些不痛不癢的行為慢慢試探,而鄔冬的戰術又素來詭變,恐怕塞北會安穩個一兩年了。

常佩亦帶著親兵去了邶州,那邊的情況言霽就不甚清楚了。

而屠千裏這邊,影一傳來消息,說屠千裏跟攝政王最近因一樁政務多有交集。

事情都在有條不紊地發展著,唯獨飛鶴樓,言霽偏要將那地方晾著,不去理會,即使風靈衣借清風的口給他遞了不少消息,誘惑他前往。

期間司衣房的掌事嬤嬤帶著手底下的宮女們來承明宮,要給言霽新作過年的冬衣,量完身段後,嬤嬤討好笑著道:“陛下比三月前又高了許多。”

聽聞此話,言霽心情舒朗,隨手賞了她一枚金葉子,嬤嬤喜笑顏開地跪地謝恩。

“你給遲桉也量量,他竄得可比朕還快,先前發他的冬衣已經露腳脖了。”言霽拉過站在後面伺候的小孩,推到嬤嬤面前。

薛遲桉略顯窘迫地看向言霽,沒想到這點細節,陛下都註意到了。

但司衣房可是個王孫貴族做衣服的地方,他不過是個下人,怎敢當得起。

嬤嬤收了錢,又是陛下吩咐,哪怕心裏犯嘀咕,也笑著招手讓宮女們給薛遲桉量了身段,薛遲桉任由她們擺弄手腳,局促地赤紅了臉。

之後言霽還將木槿也叫了進來,幹脆地讓她們也給木槿量量,木槿的反應跟薛遲桉比同樣好不到哪去,一再推拒,言霽看得笑出聲,揶揄道:“女兒家總有一天會出嫁的,朕便讓她們提前給你做件嫁衣,就當是朕送你的新年禮了。”

木槿停下推拒,紅著眼眶道:“奴婢說過,會伺候陛下一輩子。”

“朕也說過,不喜歡老宮女,你還是趕緊騰出位置,讓好看的小宮女有個近身伺候朕的機會吧。”言霽彎著眼角,眼中卻是掩在眼睫下的落寞。

他撐著頭翻看桌上的書頁,心裏翻江倒海地難受。

經過之前的事,言霽清楚顧弄潮不會容忍他身邊又過分親近的人,或許遲早有一天會對木槿出手,還是在這之前,讓木槿離開皇宮,風風光光地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吧。

從登基之初承明宮無所不知的眼線,到如今木槿為他掃去一切隱患,讓他得已有個喘息的地方,木槿對於他來說不是宮婢,而是妹妹,是言霽唯二想要保護的人了。

沒幾天,司衣房就將剛做好的衣服送了來,木槿的嫁衣因為工序繁多,還得晚許久。

言霽挑了件讓小遲桉換上試試,最近這孩子跟著無影衛學習,起早貪黑,身高像雨後的春筍,幾乎是被人猛地拔高了好大一段,已經長到了言霽胸口的位置。

薛遲桉在木槿的幫襯下,脫了衣服赤腳踩在地上,一層層將新衣服穿好,直至胖了一大圈,木槿打他一拳,都感覺不到痛的。

言霽將壓在衣服下的頭發替他撩出來,將薛遲桉轉了一圈,欣賞道:“還行吧,勉強也能穿出去。”

薛遲桉一直禁錮的內心,在此時發出“砰”地一聲細響,似乎有什麽松動了。

這衣服哪是還行,用的料子可是江南進貢的蜀錦,經線起彩,彩條添花,一眼看上去就富貴至極。

比起皇帝的衣服,自然是稍次了些,但一個下人穿,恐怕史無前例。

木槿看了一眼,名貴的緞料越發凸顯出了薛遲桉的眉眼,這麽一看,似乎跟陛下有些相似......

同樣上揚的眼尾,狹長斜飛的眉宇,但一個艷烈,一個淡漠。

天子之顏不可妄加評說,察覺這點,木槿也沒敢說出來,只在心裏嘀咕了聲怪異。

薛遲桉到底心性尚小,得了穿的暖和的新衣,心中亦是安耐不住欣喜,一時失了分寸,張開手撲到言霽懷裏,氣息輕輕道:“謝謝陛下。”

言霽揉了把小遲桉軟乎乎的頭發,好笑道:“謝什麽,既然朕決定養著你,這些本就是應該做的,以後缺什麽跟朕說,別憋著。”

薛遲桉咬著下唇,將頭埋進言霽頸窩,低低地“嗯”了一聲。

這段時間奏折如雪花似地往承明宮送,往承明宮送的,還有一個人,顧弄潮給他安排了起居使。

起居使原本就是必備在皇帝跟前的一個官職,先前因為沒有出身清白的人選,此時一直耽擱了下來,直至此次三元的名單出來,經過一番篩選,顧弄潮給言霽選了其中一名榜眼。

這位榜眼相貌平平,為人中規中矩,言霽就連喝口茶,榜眼都會記上一筆:今日陛下喝了什麽茶,在什麽時辰喝的,喝完是什麽表情。

言霽起初懶得管他,最近朝事繁忙,他已經好幾日沒出去走動了,昏天暗地地批著奏折,兢兢業業、衣宵食旰。但奏折依然越堆越高,像座小山似的,而言霽就如同那愚公,以筆做鏟,哼哧哼哧地移山。

起居使便守在他旁邊,也哼哧哼哧地記錄言霽在批奏折的時候嘟囔了什麽,走神了多久,屁股挪動了幾次,一個時辰批了多少份。

言霽怒了。

顧弄潮這是安了雙眼睛在他跟前?

這月各地都要向朝廷報送總結當地的稅收情況、災害情況等等大事記,以及官員的調遣情況,還有其他考上來的進士,也到了抉擇他們去處的時候。既然起居使愛記,言霽便邊批邊念叨,比如:

“今年稅收不太好,應該讓皇叔去督導督導。”

“災害要花好多錢啊,國庫都快虧空了,皇叔連禦廚房每日做的菜量都要管控,肯定沒錢治災了。”

“啊,這些進士們......朕也不知該如何安排。”

言霽說得口幹舌燥,起居使記得手腕酸痛,互相折磨了半日,兩兩瞪眼,言霽率先妥協,說了一句總結:“太多了,皇叔能像以前一樣幫我批就好了。”

起居使顫抖地提著筆,記下這句總結。

然後言霽低著頭繼續批,起居使也放緩了速度接著記。幾日操勞下,言霽累得倒胃口,什麽也不想吃,只要一看堆積成一箱箱的奏折,就想哭。

之後由於政務太多,尚書省也跟著加班加點,這些事必須得在年前批下去,讓一年的奔波塵埃落定,整個尚書省的大臣們都跟著言霽一起奮筆疾書,這下言霽連偷懶的機會都沒了。

木槿端著茶點站在屏風後往裏瞧了眼,心中越發憂慮,這可如何是好,那些大臣能挨得住,陛下可不一定能坐得下去啊。

屏風外是一些官職較低的,處理也都是沒那麽重要的折子,遇到重要的再放一起送裏面去,這會兒無論裏面外面,都忙得案牘勞形。

其中一位擡頭看到木槿還侯在屏風外,好心提點道:“姑娘還是省著些力氣吧,你要是將這些吃食送進去,叫那些大人們看見,才是真害了陛下。”

木槿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但是陛下前一頓前前一頓都沒吃幾口,她總擔心陛下餓著了。

此時言霽已經批得目光呆滯,神識離體,下首左手邊的肖丞相擡起眼皮撩了一眼後,閉著嘴悶咳一聲,嚇得言霽手下的筆一松,回過神才發現,走神時他竟然在奏折上畫了個王八。

再一看是誰遞來的,言霽欲哭無淚,是顧弄潮遞來的......

言霽悄悄將那本折子塞到坐墊下,決定毀屍滅跡。

這幾日攝政王到廣陵視察一處新挖掘的礦洞,這折子也是說的礦洞的事,並且還在礦洞裏發現一些私造假銀的器具,雷厲風行地將工頭抓住了,正要押回京處置。

算算時間,應該快到京了。

肖丞相突然出聲,將一本折子遞到言霽面前,說道:“陛下,您看看這個。”

言霽一眼掃過:“朝貢?”

“是。”肖丞相道,“每逢年關,藩國與周邊氏族部落都會至大崇敬獻,陛下登基第一年,正是個關鍵節口,必須得安排好諸事事宜,一揚我大崇國威。”

言霽頭疼:“這麽大的事,要不等皇叔回來處理吧。”

肖丞相沈下臉,聲音微厲:“陛下!”

言霽不得不折服:“那先放朕旁邊吧,朕想想。”

覆又拿起折子仔細看了一眼,言霽面露驚訝,禮部報上來今年朝貢的藩國中,居然有柔然,要知道他當皇子時,從沒柔然的使臣來過。

當然,在母妃打入冷宮前,柔然也是每年都來的。

深夜,承明宮點著一盞燈,言霽在自己寢居的書案後,披著衣服繼續處理白日裏沒弄完的折子,今日弄不完,堆到明日只會越來越多。

暖閣內的地龍將屋內熥得暖洋,言霽咬著筆桿,撐著頭昏昏欲睡,突聽身前傳來腳步聲,擡眼一看,薛遲桉披著頭發走過來,兩眼閃亮地看著言霽,抿了下唇後,出聲道:“陛下,遲桉幫你批吧。”

言霽只覺好笑:“你我字跡不同,那些老臣的眼睛可毒著,會瞧出來的。”

再說,薛遲桉也就勉強認得字,真要讓他處理國家大事,未免太難為小孩了。

“你的心意朕收下了,回去歇著吧。”言霽垂下眼睫,明亮的燭火映著他的側顏,提筆允了手下的折子後放到另一邊,繼續批下一本。

薛遲桉並沒有回去,而是湊到言霽旁邊,紅著臉小聲說道:“陛下,你信我,我真的會,而且......遲桉是拿陛下寫過的字帖練字,字跡可以跟陛下相差無幾。”

言霽正好想松懈下,雖沒當回事,但還是將比遞給薛遲桉,抽出一張宣紙道:“在紙上寫給朕看看。”

薛遲桉提筆,像言霽之前那樣寫下一個“準”字,字跡清雋飄逸,不能說十成像,那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下就連言霽也止不住地驚愕,薛遲桉,簡直就是個天才。

言霽在旁邊看著,一連讓薛遲桉解決了好幾本奏折,薛遲桉都處理得滴水不漏,甚至還會在有錯漏的奏折上詳細提出解決辦法。

看出言霽的不可置信,薛遲桉擱筆收回手道:“遲桉時常在陛下身側研磨,無聊時會看陛下是如何批覆奏折的,便學了些,想以後為陛下分憂......遲桉是不是逾矩了?”

“無妨。”言霽一時半會不知道說什麽好,好半天才問,“遲桉,你有想過當官嗎?”

薛遲桉擡頭:“沒有,我想學好武藝,像影五那樣,保護陛下。”

“可朕只需要一個影五就夠了,你要搶影五的飯碗,不怕他打你?”

薛遲桉目光黯然下來。

言霽道:“你有治國的天賦,或許走上官場才是你本該的歸宿。”

薛遲桉似乎有些抗拒,第一次在言霽說完後沒有做出回應。

燭臺炸起一縷火星,又很快暗下,言霽只是提了提自己的想法,至於如何選擇是薛遲桉自己的事,而且他還這麽小,往後的事早著呢。

言霽打了個哈欠,百無禁忌地將奏折往薛遲桉面前一堆,將寬大的座椅讓出些,道:“你幫朕吧,朕先休息一會兒。”

薛遲桉點頭,先去把燈光挑亮了些,再墊腳挨著言霽坐下,握起筆桿仿著言霽的字跡批改。

看了會兒後,困意漸漸上湧,言霽撐著下頜,頭一點一點地睡了過去,薛遲桉渾然不覺,批完手上這一堆,去夠言霽旁邊那疊時,才發現陛下已經睡著了,他不由放輕了呼吸,手指微微蜷縮。

薛遲桉放下朱筆,想叫醒言霽去床上睡,又怕言霽醒了會繼續強撐著批折子,為難下,再一次痛恨自己無論是力氣還是能力都這麽弱小。

若是攝政王......直接能抱起陛下去床上安寢。

最後薛遲桉只能找了條毯子蓋在言霽身上,支起身輕輕在言霽臉上親了下,坐回去繼續改著奏折,並且加快了速度,想著將那些不是很要緊的折子處理完,再叫醒言霽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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