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拿命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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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拿命成全
“這是火祭。”易南風落在蘇喬不遠處的浮木上，眉心緊蹙，沈聲說道：“少時聽閣主說過，天雲教信奉月亮神，稱月亮為伊拉努爾，月圓之時常以活人祭祀，以求月亮助他們一臂之力，成就大業。”
“可天雲教不是……”
蘇喬話音未落，雪青色長衣女子擡手示意拖船之人暫時停下動作，轉而朗聲對他道：“原是沒想這麽早取你性命，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不成全你反而不妥當了。”
“這樣看來，袁村一村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百姓也是你們的祭品——所謂活祭，便是要用這麽多人的命來供奉什麽狗屁伊拉努爾？”
女子冷笑：“我知道，你們中原人這叫逞口舌之快，便讓你說幾句又如何？然後讓你眼睜睜看著他們都死在你面前……”
死在面前——
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面前，看著那些忠心護主對他愛護有加的家仆死在面前。
突然地，倒在血泊之中、蘇喬面前的那些家仆好像又“活了”，他透過火光看到了遠處的船只，滿船的人……滿船的人現在還活著——一如那日蘇府毫無征兆地血流成河，晨起的時候還一派祥和，大家笑意相迎，本應該是忙碌而又平凡如往常的一天，不過幾個時辰後，不過幾天時間，便是天翻地覆……甚至到最後不知是河水倒灌進清城，還是血流成河把到處都染得殷紅。
“不過你一心救人這麽不怕死，倒是難得一見。你不是想救這個小女孩嗎？”女子忽遠忽近的聲音將蘇喬眼前重覆閃過的畫面打破，他忽而“驚醒”，回頭又聽得女子說：“現在我讓你選，要麽這個小女孩，要麽是那一船的人——當然了，還有你自己的命。”
“這麽小的孩子你們都不放過？！”江星辰氣急，沒等蘇喬做出“抉擇”，月換星移強大的氣場已然朝那群暗紅色長袍壓了過去。
“兩條命換幾十條命，這於你們而言分明是賺了！”女子又道。
易南風看一眼蘇喬，隨後緊跟江星辰上前，飛鏢打出去逼退了幾個偷襲者，一把將人拽回來：“她敢對我們的船下手那是有了萬全的計策！你如此沖動行事，我們便是一人都救不了！”
“難道就……難道就看著她把那麽小的孩子——”
“好，我答應你。”
兩人還在爭執，蘇喬卻幹脆利落地應下了。
“你幹什麽啊蘇喬！她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她是要你的命讓你去死啊！”江星辰詫異驚呼，掙脫易南風奔向蘇喬，一把抓了他的胳膊追問道：“你真的相信她會放過這些人嗎？！”
“活祭的主祭品若是說定了便不能更改，這個小女孩被捆綁在船頂，大火一時燒不到，原本主祭品一死，祭祀就要停止，如今……”
易南風欲言又止，江星辰卻也七七八八聽了個明白，皺眉反問他：“易南風，那可只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啊！若換做是你——”
“你們別爭了，”蘇喬一手搭上江星辰的手腕，頷首低聲又道：“若是琰哥醒了，便哄他我去東海為他尋藥，他找不到我便會一直找，留個念想那樣也好。”
“念想個鬼啊！”江星辰不服，手中一把玉笛指向那雪青色的身影，道：“你也覺得此事荒唐，從袁村到這裏，就算是你死了，那個小姑娘死了，他們也不會停下來，你以為你成全了其他人的生路？他們只會……”
“辰閣主，若非眼下別無他法，我又如何會輕易將自己換出去，將那無辜的小女孩換出去？”蘇喬腳下動了動，越過江星辰和易南風望向那緩緩朝河中央移動的船，異常平靜地說：“並非我‘成全’他們的生路，只是如果這樣才能換那麽多人的平安無事，反倒是他們成全了我。”
“你——”
“十二年前我這條命就是許多人的‘生路’換來的，如今不過是還回去……我只是——只是十分不舍琰哥，還請辰閣主和南閣主轉告昀叔叔，讓他一定要治好琰哥。
“也請一定告訴琰哥我去了東海，沒有不告而別，是去為他找藥了，讓他為了我也要好好活著……”
蘇喬交代後事一樣把話都說絕了，不顧江星辰的阻攔，收了刀往那女子飛了過去，為表“誠意”，落在她面前後便將刀卸下扔向了河岸，兩手空空地站在浮木之上。
見蘇喬決絕而來，女子緩緩將小女孩放下，她身後之人上前把蘇喬捆了反手拎在手裏，異常警惕地後退半步——
這半步退出去正好躲開了蘇喬突然伸出的右手，女子反應也極快，擡手一掌拍向他，他後仰避開一腳狠狠踢中女子的手腕，小女孩尖叫著墜向河面。
正當時，一抹白色自河岸飛出，千鈞一發之際，那綢布卷了小女孩的腰往河岸帶，女子再要出手將人搶回來，蘇喬自然是不能由她得逞，翻身一掌劈向她的後背——
酒娘接住哭泣不止的小女孩側身讓過一道飛出的白色身影，另一只袖中的落雲綢布已又一次飛向了黑暗中拖拽著行船的對方殺手。
江星辰著實沒看懂眼下情形如何劇變至此，方才他還惱怒蘇喬做出那無謂的犧牲，這不過眨眼功夫，整個河面便被突然出現的酒娘帶人控制下來。
易南風拍拍他的背心，像是自己也松了一口氣，道：“幹活吧，楞著幹什麽呢。”
“你剛才就知道？”
“知道啊。”易南風一枚飛鏢打出去，幹脆抓了他的手臂把人帶到船上去，又笑道：“你顧著發脾氣了，沒看到酒娘，就我跟蘇喬看見了，沒來得及跟你說。”
“萬一剛剛我跟著蘇喬過去了怎麽辦？”
“確實是個小問題，”易南風正“一本正經”解釋著，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一句：“你沒被落雲袖扔過？”
“我有沒有被扔過，你——”
“江星辰！大家都在忙，很閑你可以回桃花澗去！”酒娘扔了個小孩給江星辰，順道還一腳把他“踹”向了河岸。
蘇喬見場面已被及時趕到的酒娘所控制，神經一松，皓月掌那霸道的內力便趁虛而入將他震得心臟都跟著發麻。
他手中沒有刀，只能以掌相迎，才把偷襲之人打落水中，轉身便生生再接了那一身雪青的女子至陰至柔的一掌。這一掌他並未能完全接住，掌心相接之時只覺整條手臂徹底沒了知覺，連帶意識都被震得七零八落，碎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他不會水，匆忙回頭看了一眼，落到水中若是無人相救，以現在這渾身發麻的境況落到水中……若是無人相救，恐怕就兇多吉少了。
難不成真是要拿命自己成全了自己？
更不妙的是他的意識開始飄忽不定，強打精神逼迫自己集中註意力來應對這冰涼沁骨的河水——原是做好了準備，然而他萬萬也沒想到，不僅遲遲沒入水，後背溫熱竟是被人攬著腰匆忙貼謝水面橫掠出去數尺。
來人身上仍是那股獨特而清淡的西域香，一手抱著他，緊緊抿唇不發一言，他不知對方是怒不可遏話也講不出，還是沒空喚他一聲。
他心想著，若是喚他一聲，這腦子大概就清醒了，也不至於兩眼一黑，後面再如何，都像是夢境了。
白君琰方才醒來場面已經失控，他看見河面熊熊火光，岸上又沒有蘇喬身影，不作他想便起身掠了出去。他莽撞奔向河面，動作太快險些撞上剛剛趕到接住小女孩的酒娘。而酒娘錯身他便眼睜睜看著那玄青色的身影直直從滔天火光中墜入水面——
往幾次他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失控，眼下，這一股從內裏將自己逐漸撕裂成兩個人的力量，在他徹底失控前使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另一個”白君琰是如何看待這周遭的一切。
憤怒的情緒立時沖到頂點，他體內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甚至自己都快要無法掌控的力量，這巨大的沖力掠奪了他的理智，他一手從河面上撈起蘇喬，想喚他卻被滿腔怒火堵死了話頭，無論如何也開口不了口。察覺到懷中人失去意識昏迷過去，他便更加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利劍呼嘯而過，劍身映著跳動的火焰，也映了天上冷月，他不能把蘇喬交給任何人照看，上天入地只有在自己懷裏才是周全的——他這樣想，出劍收劍更加決絕狠辣，劍刃撕開來人的脖頸，滾燙的血擦過他的下顎灑向河面，把月亮染紅蕩碎，碎成漣漪推向四周。“月亮神”破碎了，她的教徒們也隨之四散，沒有了半盞茶前的暴戾血腥，像驚飛的水鳥沒有方向地四處“逃竄”著。
而白君琰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那以輕功不斷避讓，不與他交手的雪青色女子。
女子一手背在身後極速後退，仍是以席帽遮臉，白君琰看不到她的樣子，便不知她是真的如此從容鎮定，還是一切都只為了迷惑他。
但無論是各種情況，結果都是一樣——不可能讓她活命。
他一直將蘇喬摟緊在懷，卻似乎絲毫不影響他出劍，那雪青色的女子漸而開始還手，出手也十分淩厲。他一劍向前，女子靈活後仰避開，橫臂以掌擊中他的手腕，他遂手腕一翻，反手挽劍直擊女子面門。
瞬息之間，他五指松開，衣擺翻飛抱著蘇喬轉了個身，那劍卻還在飛轉著逼向女子，女子張開雙臂以更快的速度在河面上飛躍後退，身姿神態再無方才的從容淡定。
兩人交手百招，白君琰招招致命，女子盡力反擊也造出幾次殺機來，雙方有來有回，看得江星辰很是著急。
他幾次想把昏迷的蘇喬帶回岸上，不至於累得白君琰險些被女子以掌擊中心口，不料剛探出手就被白君琰推劍擋回。他又要破口大罵，卻也落後片刻，一直沈默的酒娘已然出手——
落雲袖自河岸飛出，紅色身影也緊隨其後。白君琰正全神貫註與雪青色女子激烈交手，不見白色綢布從何而來，只覺手臂一麻，懷中人便被一身紅衣搶了去。他倏而慌神分心，女子手持銀針轉而攻向他，那針尖離他不過一指的距離，要看便要插入他的眉心。
正當時，忽然破空而來一道掌風將那銀針在白君琰額前生生擊碎，繼而一把折扇飛向那女子，裹挾著駭人的殺氣，直直飛了過去。
扇面上正好繪了一副河景圖，白君琰的視線集中在那扇面的渡船上，見那女子飛身吃力避過，提劍便要追向漆黑一片的對面河岸。
唐昀及時再出手一掌攔下他，他擡手擋下便又要追上去，這一還手激怒了唐昀，只聽唐昀一聲怒喝：“回來！”
那容易被激起卻又極度克制的殺意一旦失控，便是難以輕易平息。白君琰幾乎是想也不想，頭也不曾回地追了出去。唐昀真是怒到極點了，手中折扇再次飛出，徑直朝著白君琰的背心去。
白君琰為折扇擊中後背，喉頭一陣腥甜，足尖卻沒有停止在水面輕踏，依然緊追不放那雪青色的背影。
唐昀隨手扯了被易南風削斷的一根繩索推向他，酒娘會意也以落雲袖追擊，二人先後纏住了他的腰和手臂。
江星辰不明就裏，但也跟著扯了根繩索跟上去幫忙，一邊追一邊問：“為什麽閣主不讓白君琰去追那個女人啊？”
易南風應他：“因為對岸有人。”
“有人？！”江星辰手中的繩索捆住白君琰的另一條手臂，配合著唐昀和酒娘把人往回拽，吃力又道：“你怎麽……怎麽知道那裏有人……”
“拉住。”易南風簡短叮囑一句，利落地飛向那仍在掙紮的白君琰，趁他還未反應過來便擡手點了他的穴，扣著肩膀把人“拎”著轉身回到了岸上。
*
河面沒了動靜，只剩幾艘船燒得劈啪作響，岸上除卻被救下的受傷昏迷的人，一塊巨石兩側，白君琰和蘇喬兩人狼狽地仰躺在左右，唐昀則靜靜地站在一旁守著。
酒娘安排閣裏的人正有條不紊地善後，難得沒吩咐江星辰，而是讓他也到巨石邊站著。他立在唐昀身後，小聲問易南風：“搞了半天那是你和蘇喬的計劃啊，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呢！我都急死了！”
“噓。”
“你噓什麽噓啊！我——”
唐昀回頭看一眼，江星辰立刻閉嘴。而唐昀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過後，最終停在了易南風身上——也並未停留太久，一瞬便又轉去看那河面的火了。
火勢漸小，燒紅的木塊不斷掉進水裏，河面漣漪未斷，伴著“呲啦”的聲響，只聽唐昀開口前一聲輕嘆，易南風心口發緊，雙肩倏而顫抖。
唐昀並未看他，望著那火平靜道：“那年是……不到四歲吧，滿了三歲麽？”
江星辰聽得一頭霧水，也不敢輕易發問，瞥了一眼易南風，正好見他頷首皺眉，像是仔細思索過了才同樣平靜道：“小時候的事情記不大清了，大概是三歲。”
“嗯，頭一回見你是在碧心門，這第二回見，就是天雲教的祭壇上了。”
江星辰一楞。
“多謝閣主救命之恩。”易南風這話雖說得波瀾不驚，人卻已經一撩衣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唐昀聽見身後動靜，頭也不曾回，淡淡道：“起來。”
“是。”易南風聽話站起來，猝不及防被江星辰一把抓了手腕，他偏頭看過去，江星辰正好悄聲問他：“怎麽回事？”
唐昀手中折扇一展，對著月亮擡起手，又將扇子收回握在手中，沈聲道：“今晚這事，你怎麽看？”
“與天雲教的火祭一樣，但絕不是天雲教所為，此前舅舅說過，那人……應該是懸玉宮宮主。”
“哦？何以見得？”
易南風想過，又道：“天雲教的主祭品一向是男子。”
唐昀聽了便笑：“你當真這麽想？”
“南風不敢欺瞞閣主。”
“都是晚輩，你們怎麽不學學這位——”唐昀幾步踱到蘇喬身邊，一腳踢向他的腳底，嗤笑又道：“沒大沒小無法無天，倒是一點不怕我。”
“閣主救命之恩，南風無以為報，只——”
易南風作勢又要下跪，江星辰下意識便伸手擡住了他的胳膊，唐昀朝他看過來，他又倏而松開了手，支支吾吾解釋道：“我、我只是……”
唐昀擡手打斷他，彎腰一把抓住易南風的手臂，暗暗發力，沈聲道：“若是懸玉宮所為，宮主便是你親娘，懸玉宮作孽至此，你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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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火祭。”易南風落在蘇喬不遠處的浮木上，眉心緊蹙，沈聲說道：“少時聽閣主說過，天雲教信奉月亮神，稱月亮為伊拉努爾，月圓之時常以活人祭祀，以求月亮助他們一臂之力，成就大業。”
“可天雲教不是……”
蘇喬話音未落，雪青色長衣女子擡手示意拖船之人暫時停下動作，轉而朗聲對他道：“原是沒想這麽早取你性命，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不成全你反而不妥當了。”
“這樣看來，袁村一村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百姓也是你們的祭品——所謂活祭，便是要用這麽多人的命來供奉什麽狗屁伊拉努爾？”
女子冷笑：“我知道，你們中原人這叫逞口舌之快，便讓你說幾句又如何？然後讓你眼睜睜看著他們都死在你面前……”
死在面前——
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面前，看著那些忠心護主對他愛護有加的家仆死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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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一心救人這麽不怕死，倒是難得一見。你不是想救這個小女孩嗎？”女子忽遠忽近的聲音將蘇喬眼前重覆閃過的畫面打破，他忽而“驚醒”，回頭又聽得女子說：“現在我讓你選，要麽這個小女孩，要麽是那一船的人——當然了，還有你自己的命。”
“這麽小的孩子你們都不放過？！”江星辰氣急，沒等蘇喬做出“抉擇”，月換星移強大的氣場已然朝那群暗紅色長袍壓了過去。
“兩條命換幾十條命，這於你們而言分明是賺了！”女子又道。
易南風看一眼蘇喬，隨後緊跟江星辰上前，飛鏢打出去逼退了幾個偷襲者，一把將人拽回來：“她敢對我們的船下手那是有了萬全的計策！你如此沖動行事，我們便是一人都救不了！”
“難道就……難道就看著她把那麽小的孩子——”
“好，我答應你。”
兩人還在爭執，蘇喬卻幹脆利落地應下了。
“你幹什麽啊蘇喬！她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她是要你的命讓你去死啊！”江星辰詫異驚呼，掙脫易南風奔向蘇喬，一把抓了他的胳膊追問道：“你真的相信她會放過這些人嗎？！”
“活祭的主祭品若是說定了便不能更改，這個小女孩被捆綁在船頂，大火一時燒不到，原本主祭品一死，祭祀就要停止，如今……”
易南風欲言又止，江星辰卻也七七八八聽了個明白，皺眉反問他：“易南風，那可只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啊！若換做是你——”
“你們別爭了，”蘇喬一手搭上江星辰的手腕，頷首低聲又道：“若是琰哥醒了，便哄他我去東海為他尋藥，他找不到我便會一直找，留個念想那樣也好。”
“念想個鬼啊！”江星辰不服，手中一把玉笛指向那雪青色的身影，道：“你也覺得此事荒唐，從袁村到這裏，就算是你死了，那個小姑娘死了，他們也不會停下來，你以為你成全了其他人的生路？他們只會……”
“辰閣主，若非眼下別無他法，我又如何會輕易將自己換出去，將那無辜的小女孩換出去？”蘇喬腳下動了動，越過江星辰和易南風望向那緩緩朝河中央移動的船，異常平靜地說：“並非我‘成全’他們的生路，只是如果這樣才能換那麽多人的平安無事，反倒是他們成全了我。”
“你——”
“十二年前我這條命就是許多人的‘生路’換來的，如今不過是還回去……我只是——只是十分不舍琰哥，還請辰閣主和南閣主轉告昀叔叔，讓他一定要治好琰哥。
“也請一定告訴琰哥我去了東海，沒有不告而別，是去為他找藥了，讓他為了我也要好好活著……”
蘇喬交代後事一樣把話都說絕了，不顧江星辰的阻攔，收了刀往那女子飛了過去，為表“誠意”，落在她面前後便將刀卸下扔向了河岸，兩手空空地站在浮木之上。
見蘇喬決絕而來，女子緩緩將小女孩放下，她身後之人上前把蘇喬捆了反手拎在手裏，異常警惕地後退半步——
這半步退出去正好躲開了蘇喬突然伸出的右手，女子反應也極快，擡手一掌拍向他，他後仰避開一腳狠狠踢中女子的手腕，小女孩尖叫著墜向河面。
正當時，一抹白色自河岸飛出，千鈞一發之際，那綢布卷了小女孩的腰往河岸帶，女子再要出手將人搶回來，蘇喬自然是不能由她得逞，翻身一掌劈向她的後背——
酒娘接住哭泣不止的小女孩側身讓過一道飛出的白色身影，另一只袖中的落雲綢布已又一次飛向了黑暗中拖拽著行船的對方殺手。
江星辰著實沒看懂眼下情形如何劇變至此，方才他還惱怒蘇喬做出那無謂的犧牲，這不過眨眼功夫，整個河面便被突然出現的酒娘帶人控制下來。
易南風拍拍他的背心，像是自己也松了一口氣，道：“幹活吧，楞著幹什麽呢。”
“你剛才就知道？”
“知道啊。”易南風一枚飛鏢打出去，幹脆抓了他的手臂把人帶到船上去，又笑道：“你顧著發脾氣了，沒看到酒娘，就我跟蘇喬看見了，沒來得及跟你說。”
“萬一剛剛我跟著蘇喬過去了怎麽辦？”
“確實是個小問題，”易南風正“一本正經”解釋著，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一句：“你沒被落雲袖扔過？”
“我有沒有被扔過，你——”
“江星辰！大家都在忙，很閑你可以回桃花澗去！”酒娘扔了個小孩給江星辰，順道還一腳把他“踹”向了河岸。
蘇喬見場面已被及時趕到的酒娘所控制，神經一松，皓月掌那霸道的內力便趁虛而入將他震得心臟都跟著發麻。
他手中沒有刀，只能以掌相迎，才把偷襲之人打落水中，轉身便生生再接了那一身雪青的女子至陰至柔的一掌。這一掌他並未能完全接住，掌心相接之時只覺整條手臂徹底沒了知覺，連帶意識都被震得七零八落，碎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他不會水，匆忙回頭看了一眼，落到水中若是無人相救，以現在這渾身發麻的境況落到水中……若是無人相救，恐怕就兇多吉少了。
難不成真是要拿命自己成全了自己？
更不妙的是他的意識開始飄忽不定，強打精神逼迫自己集中註意力來應對這冰涼沁骨的河水——原是做好了準備，然而他萬萬也沒想到，不僅遲遲沒入水，後背溫熱竟是被人攬著腰匆忙貼謝水面橫掠出去數尺。
來人身上仍是那股獨特而清淡的西域香，一手抱著他，緊緊抿唇不發一言，他不知對方是怒不可遏話也講不出，還是沒空喚他一聲。
他心想著，若是喚他一聲，這腦子大概就清醒了，也不至於兩眼一黑，後面再如何，都像是夢境了。
白君琰方才醒來場面已經失控，他看見河面熊熊火光，岸上又沒有蘇喬身影，不作他想便起身掠了出去。他莽撞奔向河面，動作太快險些撞上剛剛趕到接住小女孩的酒娘。而酒娘錯身他便眼睜睜看著那玄青色的身影直直從滔天火光中墜入水面——
往幾次他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失控，眼下，這一股從內裏將自己逐漸撕裂成兩個人的力量，在他徹底失控前使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另一個”白君琰是如何看待這周遭的一切。
憤怒的情緒立時沖到頂點，他體內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甚至自己都快要無法掌控的力量，這巨大的沖力掠奪了他的理智，他一手從河面上撈起蘇喬，想喚他卻被滿腔怒火堵死了話頭，無論如何也開口不了口。察覺到懷中人失去意識昏迷過去，他便更加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利劍呼嘯而過，劍身映著跳動的火焰，也映了天上冷月，他不能把蘇喬交給任何人照看，上天入地只有在自己懷裏才是周全的——他這樣想，出劍收劍更加決絕狠辣，劍刃撕開來人的脖頸，滾燙的血擦過他的下顎灑向河面，把月亮染紅蕩碎，碎成漣漪推向四周。“月亮神”破碎了，她的教徒們也隨之四散，沒有了半盞茶前的暴戾血腥，像驚飛的水鳥沒有方向地四處“逃竄”著。
而白君琰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那以輕功不斷避讓，不與他交手的雪青色女子。
女子一手背在身後極速後退，仍是以席帽遮臉，白君琰看不到她的樣子，便不知她是真的如此從容鎮定，還是一切都只為了迷惑他。
但無論是各種情況，結果都是一樣——不可能讓她活命。
他一直將蘇喬摟緊在懷，卻似乎絲毫不影響他出劍，那雪青色的女子漸而開始還手，出手也十分淩厲。他一劍向前，女子靈活後仰避開，橫臂以掌擊中他的手腕，他遂手腕一翻，反手挽劍直擊女子面門。
瞬息之間，他五指松開，衣擺翻飛抱著蘇喬轉了個身，那劍卻還在飛轉著逼向女子，女子張開雙臂以更快的速度在河面上飛躍後退，身姿神態再無方才的從容淡定。
兩人交手百招，白君琰招招致命，女子盡力反擊也造出幾次殺機來，雙方有來有回，看得江星辰很是著急。
他幾次想把昏迷的蘇喬帶回岸上，不至於累得白君琰險些被女子以掌擊中心口，不料剛探出手就被白君琰推劍擋回。他又要破口大罵，卻也落後片刻，一直沈默的酒娘已然出手——
落雲袖自河岸飛出，紅色身影也緊隨其後。白君琰正全神貫註與雪青色女子激烈交手，不見白色綢布從何而來，只覺手臂一麻，懷中人便被一身紅衣搶了去。他倏而慌神分心，女子手持銀針轉而攻向他，那針尖離他不過一指的距離，要看便要插入他的眉心。
正當時，忽然破空而來一道掌風將那銀針在白君琰額前生生擊碎，繼而一把折扇飛向那女子，裹挾著駭人的殺氣，直直飛了過去。
扇面上正好繪了一副河景圖，白君琰的視線集中在那扇面的渡船上，見那女子飛身吃力避過，提劍便要追向漆黑一片的對面河岸。
唐昀及時再出手一掌攔下他，他擡手擋下便又要追上去，這一還手激怒了唐昀，只聽唐昀一聲怒喝：“回來！”
那容易被激起卻又極度克制的殺意一旦失控，便是難以輕易平息。白君琰幾乎是想也不想，頭也不曾回地追了出去。唐昀真是怒到極點了，手中折扇再次飛出，徑直朝著白君琰的背心去。
白君琰為折扇擊中後背，喉頭一陣腥甜，足尖卻沒有停止在水面輕踏，依然緊追不放那雪青色的背影。
唐昀隨手扯了被易南風削斷的一根繩索推向他，酒娘會意也以落雲袖追擊，二人先後纏住了他的腰和手臂。
江星辰不明就裏，但也跟著扯了根繩索跟上去幫忙，一邊追一邊問：“為什麽閣主不讓白君琰去追那個女人啊？”
易南風應他：“因為對岸有人。”
“有人？！”江星辰手中的繩索捆住白君琰的另一條手臂，配合著唐昀和酒娘把人往回拽，吃力又道：“你怎麽……怎麽知道那裏有人……”
“拉住。”易南風簡短叮囑一句，利落地飛向那仍在掙紮的白君琰，趁他還未反應過來便擡手點了他的穴，扣著肩膀把人“拎”著轉身回到了岸上。
*
河面沒了動靜，只剩幾艘船燒得劈啪作響，岸上除卻被救下的受傷昏迷的人，一塊巨石兩側，白君琰和蘇喬兩人狼狽地仰躺在左右，唐昀則靜靜地站在一旁守著。
酒娘安排閣裏的人正有條不紊地善後，難得沒吩咐江星辰，而是讓他也到巨石邊站著。他立在唐昀身後，小聲問易南風：“搞了半天那是你和蘇喬的計劃啊，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呢！我都急死了！”
“噓。”
“你噓什麽噓啊！我——”
唐昀回頭看一眼，江星辰立刻閉嘴。而唐昀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過後，最終停在了易南風身上——也並未停留太久，一瞬便又轉去看那河面的火了。
火勢漸小，燒紅的木塊不斷掉進水裏，河面漣漪未斷，伴著“呲啦”的聲響，只聽唐昀開口前一聲輕嘆，易南風心口發緊，雙肩倏而顫抖。
唐昀並未看他，望著那火平靜道：“那年是……不到四歲吧，滿了三歲麽？”
江星辰聽得一頭霧水，也不敢輕易發問，瞥了一眼易南風，正好見他頷首皺眉，像是仔細思索過了才同樣平靜道：“小時候的事情記不大清了，大概是三歲。”
“嗯，頭一回見你是在碧心門，這第二回見，就是天雲教的祭壇上了。”
江星辰一楞。
“多謝閣主救命之恩。”易南風這話雖說得波瀾不驚，人卻已經一撩衣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唐昀聽見身後動靜，頭也不曾回，淡淡道：“起來。”
“是。”易南風聽話站起來，猝不及防被江星辰一把抓了手腕，他偏頭看過去，江星辰正好悄聲問他：“怎麽回事？”
唐昀手中折扇一展，對著月亮擡起手，又將扇子收回握在手中，沈聲道：“今晚這事，你怎麽看？”
“與天雲教的火祭一樣，但絕不是天雲教所為，此前舅舅說過，那人……應該是懸玉宮宮主。”
“哦？何以見得？”
易南風想過，又道：“天雲教的主祭品一向是男子。”
唐昀聽了便笑：“你當真這麽想？”
“南風不敢欺瞞閣主。”
“都是晚輩，你們怎麽不學學這位——”唐昀幾步踱到蘇喬身邊，一腳踢向他的腳底，嗤笑又道：“沒大沒小無法無天，倒是一點不怕我。”
“閣主救命之恩，南風無以為報，只——”
易南風作勢又要下跪，江星辰下意識便伸手擡住了他的胳膊，唐昀朝他看過來，他又倏而松開了手，支支吾吾解釋道：“我、我只是……”
唐昀擡手打斷他，彎腰一把抓住易南風的手臂，暗暗發力，沈聲道：“若是懸玉宮所為，宮主便是你親娘，懸玉宮作孽至此，你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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