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 借一道經年累月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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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 借一道經年累月的傷疤
賞月居內。
唐昀負手而立，露臺上朝月亮站著聽了酒娘的回稟，沈默良久才緩緩點頭，“辰閣回報的消息我還沒來得及看，你說說。”
“辰閣回報，白君琰生於西域長於西域，父母——父母尚在人世。”
唐昀轉身，聲調驟然變了：“父母？”
“是，左右鄰居也都查問過了，說是因為家貧將他送養，後來再無音訊。”
“他師父呢？可查到他師從何人？”唐昀急於追問，忽而咳嗽起來。
酒娘靜靜待他呼吸平順了才又說：“還沒查到，不過屬下會盡快。”
唐昀咬牙朝她擺擺手：“要查詳實，同名同姓長相還如此相似，這不可能是巧合，一定要查清楚。”
“是。”
“傳信給阿月，讓他務必去見一見那對夫婦，我要知道關於那個孩子的一切，何時出生，送養給了誰，都要問清楚。”
唐昀平靜地吩咐著，轉身向酒娘伸出手。酒娘遲疑著將藥瓶拿出來，抖落一粒放在他手心。
“閣主用藥愈發頻繁了。”
“如此才能快些解了朝暮。”
收了藥瓶，看唐昀咽下藥丸，酒娘又道：“白前輩後人為他報仇的消息已經連同惡人劍的屍首送到武林盟去了，再過段時間……應該就會有動靜。”
唐昀忍著胸痛笑道：“人若是鐘情於另一人，世間萬物便都不重要，命也不重要了。”
“若他不是真的白君琰……”
“他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胸中劇痛挨過去，唐昀才閉上雙眼調息，真氣游走全身，從他心口那經年的傷口行過，那疤痕也愈發灼熱。他一字一句沈聲又道：“顧初鴻的死只是一個開始，十二年前我並未動武林盟是忌憚西域異教，也是秋令勸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武林盟卻對他的死三緘其口，若非朝暮在身，此事早就了結。”
酒娘頷首沈默，暗暗攥緊了雙手：“閣主吩咐的事，屬下一定辦好。”
酒娘走後唐昀又在桌邊坐了許久，直到呼吸完全恢覆正常，身上也也不再出汗了，才把手覆在了白秋令用珠淚刺進去留下的傷疤上，狠狠地按了下去。
*
吃過晚飯，蘇喬又以消食為由拉著白君琰出去四處走。兩人並肩而行，白君琰唇邊一直是溫和的笑意，聽蘇喬說著兒時的趣事。
“我其實都不大記得和白叔叔成親的是昀叔叔了，我總共就見過他兩次，一次是白叔叔冠禮，一次就是成親了，琰哥還記不記得——”蘇喬雀躍的語氣忽而跌下來，他謹慎著措辭，重新又說：“記不得也沒事，反正以後我都會給你講的。”
白君琰握著劍的手慢慢收緊，整條手臂都是緊繃的，面上卻仍是輕松溫柔，點頭應他：“嗯，你都說給我聽。”
你把與故人的事說給我聽，把你也說給我聽，聽得多了，漸漸地我便也能成你的故人。他想。
“以前城主府也有槐樹，有一天你跟著白伯伯出去了，我等你等得無聊，就爬上樹趴在樹杈上睡著了，你找到我之後我非要你上樹，”蘇喬手肘戳了戳白君琰手臂，笑道：“你猜後來怎麽樣了？”
白君琰想想，說：“後來我們挨了父親的訓斥？”
“那槐樹本來是不易折斷的，不知怎的你一爬上去就哢嚓一聲斷了，我伸手拉你，結果我自己摔了下去，手臂摔折了，你手臂上也被劃了很長一道口子。”
蘇喬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挽白君琰的袖子，借著月光卻見他手臂上一點疤痕也無，“原來有好長一道口子……”
白君琰立刻將手收回來：“原來這道疤是這麽來的——西域產奇藥，後來師父用藥為我祛除了。”
“原來是這樣。”蘇喬點點頭，笑笑又說：“那你耳朵背後被我放煙花不小心炸傷的地方肯定也好了吧？”
“嗯，師父一並用藥去除了。”
白君琰也笑，驚覺自己只知道身份可以“偷”，記憶可以“拿”，但是歲月都無法消掉的疤痕，分明是沒有辦法從故人那裏借來的。
他忽然想起昨晚在山洞裏看到的蘇喬心口的那幾道傷痕。之前在永洛也見過一次，但彼時兩人因為“道不同”多少有些隔閡，他未能認真地問上一兩句。
“阿喬。”
站在鎖月樓側門，他停下來，也叫住了走在前的蘇喬。蘇喬轉身看他，他便問：“昨晚見你胸口有幾道——”
“那個啊，小時候貪玩，身上到處都是傷，不要緊。”蘇喬向他解釋，然後朝他伸出手：“走吧，今日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繞道去一趟京城，然後再去東江。”
白君琰怔怔望著半空中那只手，不知如何擡手握住——或者根本就是他握不住的。
蘇喬幹脆上前抓了他的手腕，將他拉上了樓梯。
在酒娘的吩咐下，三樓已為白君琰騰出了一間空房，就在蘇喬住的對面。蘇喬回房看到桌上一盤點心，伸手端了又折回白君琰房中去。
他想來想去還是站在門口擡手敲了敲門，裏面傳來嘩啦的水聲和問話聲，他便輕聲應道：“琰哥，是我，我給你送桂花糕來。”
小時候自己愛吃綠豆糕，白君琰愛吃桂花糕，娘親做綠豆糕的時候，總要做些桂花糕讓他帶到城主府去。
白君琰來開門，身上只穿著裏衣，看樣子是剛剛脫了又穿上的，這會兒正低頭一手將衣服重新穿規整。蘇喬從他面前走進屋裏，帶過去一陣甜膩的味道。
屋裏浴桶還冒著熱氣，他的衣服搭在屏風上，蘇喬正盯著看，他便站在一邊看蘇喬。
“這是準備沐浴啦？”
蘇喬伸長脖子朝屏風裏面張望，轉身朝仍然立在門邊的白君琰招招手，道：“琰哥過來坐啊，我給你帶了桂花糕。”
白君琰淡淡笑著走過去，垂眸看著桌上金黃的桂花糕，拿了一塊在手裏，然後坐在蘇喬對面，咬了一口咀嚼咽下去，柔聲道：“嗯，清甜可口，阿喬也吃。”
“我吃一塊就好了，以前我不愛吃這個，是因為娘親總給你做我才勉強吃的。”蘇喬又拿了一塊塞他手裏，也是微微笑著，兩手撐著下巴看他吃，“上次分別你還是葉君，現在就成了琰哥了，我有點不大適應。”
白君琰放下手裏的桂花糕，抿唇一笑：“此前我也不適應，見到阿喬也不敢立刻相認，怕阿喬覺得唐突。”
“怎麽會唐突呢！”蘇喬嚴肅地糾正他，坐到他身邊去，語氣重了許多，強調似地說：“你要不說你是誰，真就是扮個葉君一路跟著我，我們還能在一塊兒吃桂花糕麽？”
白君琰笑笑不說話，也沒再伸手去拿桌上的桂花糕。
“不想吃了嗎？是不是這個不好吃啊……”說著蘇喬拿一塊咬了一口，細細咀嚼後唇齒都留著清甜的味道，他道：“是不是晚飯吃得太飽？”
白君琰看看桌上的桂花糕，點點頭說：“這兩日都沒有好好吃飯，晚上確實吃得有些多了。”
蘇喬把桂花糕放回去，拍拍手大大方方道：“那就不吃了。”
兩人對坐著沒有說話，半晌，白君琰看著蘇喬，問他：“除了糖葫蘆，阿喬小時候還愛吃什麽？”
“綠豆糕！我小時候嘴饞，就愛吃甜的，娘親做的桂花糕不太甜所以我不愛吃，不過她給我做綠豆糕就會給你做一份桂花糕。”說起小時候，蘇喬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春風拂面一樣清爽又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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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昀負手而立，露臺上朝月亮站著聽了酒娘的回稟，沈默良久才緩緩點頭，“辰閣回報的消息我還沒來得及看，你說說。”
“辰閣回報，白君琰生於西域長於西域，父母——父母尚在人世。”
唐昀轉身，聲調驟然變了：“父母？”
“是，左右鄰居也都查問過了，說是因為家貧將他送養，後來再無音訊。”
“他師父呢？可查到他師從何人？”唐昀急於追問，忽而咳嗽起來。
酒娘靜靜待他呼吸平順了才又說：“還沒查到，不過屬下會盡快。”
唐昀咬牙朝她擺擺手：“要查詳實，同名同姓長相還如此相似，這不可能是巧合，一定要查清楚。”
“是。”
“傳信給阿月，讓他務必去見一見那對夫婦，我要知道關於那個孩子的一切，何時出生，送養給了誰，都要問清楚。”
唐昀平靜地吩咐著，轉身向酒娘伸出手。酒娘遲疑著將藥瓶拿出來，抖落一粒放在他手心。
“閣主用藥愈發頻繁了。”
“如此才能快些解了朝暮。”
收了藥瓶，看唐昀咽下藥丸，酒娘又道：“白前輩後人為他報仇的消息已經連同惡人劍的屍首送到武林盟去了，再過段時間……應該就會有動靜。”
唐昀忍著胸痛笑道：“人若是鐘情於另一人，世間萬物便都不重要，命也不重要了。”
“若他不是真的白君琰……”
“他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胸中劇痛挨過去，唐昀才閉上雙眼調息，真氣游走全身，從他心口那經年的傷口行過，那疤痕也愈發灼熱。他一字一句沈聲又道：“顧初鴻的死只是一個開始，十二年前我並未動武林盟是忌憚西域異教，也是秋令勸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武林盟卻對他的死三緘其口，若非朝暮在身，此事早就了結。”
酒娘頷首沈默，暗暗攥緊了雙手：“閣主吩咐的事，屬下一定辦好。”
酒娘走後唐昀又在桌邊坐了許久，直到呼吸完全恢覆正常，身上也也不再出汗了，才把手覆在了白秋令用珠淚刺進去留下的傷疤上，狠狠地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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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蘇喬又以消食為由拉著白君琰出去四處走。兩人並肩而行，白君琰唇邊一直是溫和的笑意，聽蘇喬說著兒時的趣事。
“我其實都不大記得和白叔叔成親的是昀叔叔了，我總共就見過他兩次，一次是白叔叔冠禮，一次就是成親了，琰哥還記不記得——”蘇喬雀躍的語氣忽而跌下來，他謹慎著措辭，重新又說：“記不得也沒事，反正以後我都會給你講的。”
白君琰握著劍的手慢慢收緊，整條手臂都是緊繃的，面上卻仍是輕松溫柔，點頭應他：“嗯，你都說給我聽。”
你把與故人的事說給我聽，把你也說給我聽，聽得多了，漸漸地我便也能成你的故人。他想。
“以前城主府也有槐樹，有一天你跟著白伯伯出去了，我等你等得無聊，就爬上樹趴在樹杈上睡著了，你找到我之後我非要你上樹，”蘇喬手肘戳了戳白君琰手臂，笑道：“你猜後來怎麽樣了？”
白君琰想想，說：“後來我們挨了父親的訓斥？”
“那槐樹本來是不易折斷的，不知怎的你一爬上去就哢嚓一聲斷了，我伸手拉你，結果我自己摔了下去，手臂摔折了，你手臂上也被劃了很長一道口子。”
蘇喬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挽白君琰的袖子，借著月光卻見他手臂上一點疤痕也無，“原來有好長一道口子……”
白君琰立刻將手收回來：“原來這道疤是這麽來的——西域產奇藥，後來師父用藥為我祛除了。”
“原來是這樣。”蘇喬點點頭，笑笑又說：“那你耳朵背後被我放煙花不小心炸傷的地方肯定也好了吧？”
“嗯，師父一並用藥去除了。”
白君琰也笑，驚覺自己只知道身份可以“偷”，記憶可以“拿”，但是歲月都無法消掉的疤痕，分明是沒有辦法從故人那裏借來的。
他忽然想起昨晚在山洞裏看到的蘇喬心口的那幾道傷痕。之前在永洛也見過一次，但彼時兩人因為“道不同”多少有些隔閡，他未能認真地問上一兩句。
“阿喬。”
站在鎖月樓側門，他停下來，也叫住了走在前的蘇喬。蘇喬轉身看他，他便問：“昨晚見你胸口有幾道——”
“那個啊，小時候貪玩，身上到處都是傷，不要緊。”蘇喬向他解釋，然後朝他伸出手：“走吧，今日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繞道去一趟京城，然後再去東江。”
白君琰怔怔望著半空中那只手，不知如何擡手握住——或者根本就是他握不住的。
蘇喬幹脆上前抓了他的手腕，將他拉上了樓梯。
在酒娘的吩咐下，三樓已為白君琰騰出了一間空房，就在蘇喬住的對面。蘇喬回房看到桌上一盤點心，伸手端了又折回白君琰房中去。
他想來想去還是站在門口擡手敲了敲門，裏面傳來嘩啦的水聲和問話聲，他便輕聲應道：“琰哥，是我，我給你送桂花糕來。”
小時候自己愛吃綠豆糕，白君琰愛吃桂花糕，娘親做綠豆糕的時候，總要做些桂花糕讓他帶到城主府去。
白君琰來開門，身上只穿著裏衣，看樣子是剛剛脫了又穿上的，這會兒正低頭一手將衣服重新穿規整。蘇喬從他面前走進屋裏，帶過去一陣甜膩的味道。
屋裏浴桶還冒著熱氣，他的衣服搭在屏風上，蘇喬正盯著看，他便站在一邊看蘇喬。
“這是準備沐浴啦？”
蘇喬伸長脖子朝屏風裏面張望，轉身朝仍然立在門邊的白君琰招招手，道：“琰哥過來坐啊，我給你帶了桂花糕。”
白君琰淡淡笑著走過去，垂眸看著桌上金黃的桂花糕，拿了一塊在手裏，然後坐在蘇喬對面，咬了一口咀嚼咽下去，柔聲道：“嗯，清甜可口，阿喬也吃。”
“我吃一塊就好了，以前我不愛吃這個，是因為娘親總給你做我才勉強吃的。”蘇喬又拿了一塊塞他手裏，也是微微笑著，兩手撐著下巴看他吃，“上次分別你還是葉君，現在就成了琰哥了，我有點不大適應。”
白君琰放下手裏的桂花糕，抿唇一笑：“此前我也不適應，見到阿喬也不敢立刻相認，怕阿喬覺得唐突。”
“怎麽會唐突呢！”蘇喬嚴肅地糾正他，坐到他身邊去，語氣重了許多，強調似地說：“你要不說你是誰，真就是扮個葉君一路跟著我，我們還能在一塊兒吃桂花糕麽？”
白君琰笑笑不說話，也沒再伸手去拿桌上的桂花糕。
“不想吃了嗎？是不是這個不好吃啊……”說著蘇喬拿一塊咬了一口，細細咀嚼後唇齒都留著清甜的味道，他道：“是不是晚飯吃得太飽？”
白君琰看看桌上的桂花糕，點點頭說：“這兩日都沒有好好吃飯，晚上確實吃得有些多了。”
蘇喬把桂花糕放回去，拍拍手大大方方道：“那就不吃了。”
兩人對坐著沒有說話，半晌，白君琰看著蘇喬，問他：“除了糖葫蘆，阿喬小時候還愛吃什麽？”
“綠豆糕！我小時候嘴饞，就愛吃甜的，娘親做的桂花糕不太甜所以我不愛吃，不過她給我做綠豆糕就會給你做一份桂花糕。”說起小時候，蘇喬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春風拂面一樣清爽又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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