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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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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沒錯

這瞳孔他認識,甚至可以說十分熟悉。

在他的印象裏,琥珀色的瞳孔,只有他那小徒弟獨一份。

來得倒是比他所料想得要快上不少。

“你額——”

那泥土味倏地由遠即近,謝明只覺腰間一緊,再低頭之間,下巴正正好頂上了言翊的頭頂。

都已經長這麽高了。

恍然間謝明這才真正的意識到,原來已經過去十三年了。

想把言翊回抱住的手擡起又放下,剎那間謝明忽地意識到一件事情——

十三年過去了,這個天下用劍第一,他不能再做了。

當初為了一把劍被仙門百家圍剿,若是這次他活了後仍舊一身修為的事情被知道,這個世道怕是又要風起雲湧。

他有些累了。

於是剛剛還覺得鳥不拉屎的地方突然變成了人間仙境。

連除妖都沒有正經門派的地方,想必和言翊隱世也極為適合。

“閣下看著有些熟悉。”謝明也沒把言翊推開,就這麽開口,“似乎是謝某的一位故人,但謝某睡久了,除了自己叫謝明以外,以前的事情實在是不記得,閣下......”

言翊微微皺眉,緩緩放開謝明,盯著他的眼睛道:“你不記得我了。”

謝明:“......”

原本的少年音在時間的沈澱下變得低沈而有磁性,經由風傳到謝明的耳朵裏,無端讓他有些感慨。

少年獨自一人生活了許久,大概是從未停止過修煉的緣故,原本瘦小的身材變得修長勻稱。黑色勁裝上還帶著泥點,看樣子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趕回來。束起的頭發稍許淩亂,但整體看上去也是個非常端正的青年模樣。非要說的話,就是額前發絲下眼睛裏的情緒有些覆雜。

十三年了。

他那以前只到他胸口的小徒弟,長大了。

“看著很熟悉。”謝明避重就輕,“約莫是以前就認識。”

言翊:“……”

許是言翊這會是從另一座山采藥回來的緣故,他這會力氣有些透支的感覺。所以這會聽見謝明說不記得自己了,竟然也沒有力氣張嘴罵上他幾句。

要星星不給月亮的人醒了卻不認識自己是誰了。

言翊沈默一會,竟被生生氣出了笑。

臭謝明。

這是這十三年來他不知道第幾次在心裏罵他。

根本數不清。

“我叫言翊。”言翊明明笑著,卻又像是犟著一股子氣,“是你的——”

他哽了一瞬,隨後目光透出一股子兇意,毫不猶豫道:“是你的心上人。”

明明是無稽之談,卻被言翊說得極為認真。這會若是有個外人在這裏,想必會對他這話信上個八分。

但謝明對言翊已不止是熟悉。

這張嘴就來的本事。

應該也是言翊從自己身上學的。

“啊......心上人。”謝明笑意浸透眼底,“想必是真的。”

他道:“能將我護住這麽久,若是沒有極為深刻的羈絆,約莫做不到這樣。”

眼神和情感到位,比言翊演得還真。

言翊狠狠一楞,不可置信地朝著謝明看過去。

謝明就這麽笑著看向他。

二人無言。

而此番沈默對視暗含的意義和感情實在是太多,說不清也道不明。但在這對視的最後,是言翊率先移開了目光。

他原先本有千言萬語要對謝明講,可半途忽地知道謝明失憶,那些話就這樣哽在喉嚨裏。無法,他同謝明說話的身份已經被這十三年的光陰蠶食了個幹凈。

於是剎那間,他忽然覺得有些委屈。

委屈著委屈著,又開始默默生悶氣。

只是面上並未顯露出什麽。

好啊。

失憶了好啊。

“去給我把院子打掃一下,柴房也收拾一下。”言翊面無表情,語氣中淡漠裏帶著點氣性,“就算是心上人,也不能平白無故住在我這裏。”

謝明本想抓人的手頓在半途中。

半晌,忽然笑了。

沒變。

言翊,還是沒變。

那股子有氣必發的性子,即使是過去了十三年,仍舊會讓人覺得熟悉。

明月逐漸高掛。

謝明將彎了一下午的腰直起來,剛放下掃帚,身上便被扔上了一件衣服。

謝明擡頭:“什麽?”

“去洗。”言翊道。

像是師徒身份調換,就差直呼謝明大名。

謝明又彎起嘴角。

山間的清泉純凈,謝明沐完浴,借著月光斯條慢理地著了衣裳。

竟是恰好一身。

墨藍的衣擺滑過青綠草地,混著月光,將謝明的膚色襯得更加白皙了一些。早些他還在懷疑日日夜夜在那山巔上自己會不會變成個煤炭,但如今看來,他似乎要比十三年前更白了一點。

更像風流之地的臺柱子了。

謝明笑了一聲。

天下人皆知謝明生了一副好皮囊,卻沒多少人敢直視他的眼睛。

不知那些人對他此番重現於世作何感想?

是恐慌還是......非常恐慌?

但若是那些極為怕他的人知道他如今已經是“廢人”一個,會不會變得稍微輕松點?

反正都已經讓那些人過了十三年的舒坦日子,何不成人之美,讓他們把這舒心日子過得更舒心一些。

木門被推開的吱呀聲打破了夜的寧靜,謝明腳還未踏進屋子,視線已經被一把通體銀白的劍占了個滿滿當當。

若是往言翊身後空蕩蕩的墻上看上一眼,便可以知道這就是之前被那幾束野花供著的劍。

言翊言簡意賅:“拔。”

“......”謝明怔楞了一瞬,像是跟眼前這把劍完全不熟,“什麽?”

言翊也早已沐浴完,這個時候散著發,清澈的瞳孔裏透出一股緊張和倔強出來:“這是你以前的無名劍,你把它拔出來。”

謝明又憋笑。

眼前這劍名字很是隨意,就叫“沒有名字”。

這劍通體銀白,看上去清冷,總是給人一種沒什麽攻擊性的錯覺。

以前是少年的時候性子桀驁,連帶著給自己劍取的名字也不正經。如今過了十三年,再回憶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難免覺得有些好笑。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往年很裝。

不過言翊讓他拔,他自然是言聽計從。

但一個不想拔劍的人,定然是拔不出劍的。

“拔不出來啊。”謝明笑得有些無所謂,“這劍是認主嗎?”

言翊沈默片刻,面無表情地將那劍從謝明手上搶回來,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認主。

當然認主。

可這劍原本就是謝明的。

曾經的天下第一劍修如今連自己的劍都拔不出來,山巔之人猝然墜落,往後不知道多少人想往他頭上踩一腳。

他想得認真,絲毫沒察覺到身前人幾乎有些控制不住的笑意。

也不知為何,此次醒了之後,只要看見已經長成如此身段的言翊後,他心情總是很好。

他覺得很感慨。

所以謝明根本不在乎那劍如何。

他伸出食指在言翊肩膀上點了點,趁著人擡頭時微微有些恍惚的瞬間,笑著問道。

“心上人,這屋子裏就一張床,我們今晚要一起睡嗎?”

話音剛落,院子外忽地傳來幾道急促的敲門聲。

“言公子!江家的大小姐不行了!你快去看看!言公子!言公子!”

言翊從謝明的不要臉中脫身出來,面色嚴肅地出去開門。

“昨日不是還好好的?為何現在突然惡化了?”

“不知道啊!只是晚飯過後江小姐突然性情大變,逮著人亂咬!我們根本制不住!”

“你且稍等,我馬上同你過去。”

眼見著背對著自己的人又回過了頭,謝明佯裝什麽都沒聽到:“怎麽了?”

言翊微微抿唇:“你還會飛嗎?”

“......”謝明靜默一瞬:“一點點吧。”

不似普通百姓那般只能以腳下的土地作為移動的前提,修煉之人,絕大多數都是用飛的。只是飛的高還是低,時間長還是短,則是受實力所限制。

謝明親眼看著言翊將那男子的衣裳提著,就這麽從懸崖上躍了下去。

以前那個只能揪住自己衣裳才敢往天上飛的小屁孩,現在也敢抓著別人直接跳崖了。

謝明笑了一聲,跟在言翊的身後躍了下去。

衣袍在風的灌湧下獵獵作響,言翊雙腳翩然落地之時猛地朝著半空中看了過去。

他對謝明“無所不能”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導致他在危急情況下甚至忘了如今的謝明已經連劍都拔不出來。

就算會飛,這個懸崖還是太高了一點。

於是喊人名字的行為完全變成了下意識:“謝——”

謝明步伐微晃地從黑暗裏走出來,笑著應他:“我在呢,怎麽了?”

言翊怔楞了一瞬:“……沒事,你跟緊我。”

這人以前可是天下用劍第一,就算是拔不出劍,也不至於連個懸崖都應付不過來。

是他草木皆兵了。

謝明裝腿軟裝得跟真的一樣:“你等等我,這個懸崖還是太高了,我有點腿軟。”

他說著說著又把視線放到被言翊提著衣裳的男子身上。這男子大概也是第一次跟著人一起跳崖,這個時候身子還在微微發抖,巨大的恐懼下,抱著言翊腰的胳膊像是絲毫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袖子裏的手不自覺蜷曲,謝明沈默一瞬道:“還有多久才到?”

言翊:“……快了。”

*

江府的情況確實很不好。

現在已是深夜,但江府仍舊通火通明。且在離江府還有一些距離的時候,便可以聽到府內一道又一道的慘叫聲。

而剛走到這宅子門口,謝明便反應過來,這是他下午要來看的宅子。那這宅子裏的寒氣便是言翊所留。

兩人一起往府內走。

府內一片兵荒馬亂。

荒蕪地坪上滿是不知道畫著什麽花樣的符紙,陰風吹過,好幾張符紙被吹到了謝明的腳邊——

都是江家的人請的一些“高人”畫的。

不過他倒是對這些根本沒有什麽作用的符紙不感興趣,他的視線停留在連廊柱子上那住不起的抓痕上面——

五指分明,粗細均勻,一看就是人抓出來的。

早些他還在想,言翊本身也不是什麽實力很弱的人。十三年前他尚可以一人顛覆一個小門派,如今他都長成這般大了,怎麽還會與一個妖怪糾纏這麽久?

但他現在知道了,這妖怪能上身,屬實難纏。

他以往教言翊的重點都是招式上,對如何面對上身的妖,確實沒怎麽提。

倒是他的原因。

“這大小姐不知道被什麽妖怪附了身,總是會突然變性食人血肉。且被她吃過的人也會變得如她這般,拖著副看不出人樣的身體到處吃人。”言翊手上不知什麽時候握了把劍,劍風微漾,竟帶出一股溫暖之意。

謝明輕輕嗯了一聲。

這小子劍意更盛了一些。

只是估計出門晚了,沒有名字忘了帶。

但前面帶路的人忽地頓了頓:“你都沒有記憶了,我同你說這些你聽得懂嗎?”

“聽得懂的。”謝明淡淡道,“我只是失去了絕大部分修為和記憶,但還不至於變成廢人。”

言翊:“……”

這人就算是失憶了,以往那股子輕慢隨性的性格還是沒變。

府內淡藍光芒大盛。

前一刻還被自家小姐追著不放的丫鬟因為體力不支摔在地上,眼見著那張血盆大口朝自己飛撲而來,只好在尖叫中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可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來。

她輕輕睜眼,目之所及,是一道並不算寬厚卻極為有安全感的背影。淡藍光芒縈繞下,將所有危險都盡數攔了下來。

“快走。”言翊道。

謝明就倚在一旁的墻上環臂看著。

這位江大小姐其實已經沒什麽人樣了,無論是動作還是語言,都和那些動物沒什麽不同。只是以人的模樣來做這種動作,就顯得極為怪異,很容易便可以讓人心生膽寒。

且無論怎麽說她還是個人的模樣,言翊這邊和她對打,因為在擔心被附身的人是否還活著,所以實在是束手束腳,連劍都未曾出鞘過。

空中符紙亂飛,細聽過去,似乎還有鈴鐺聲在響。

謝明朝著府內深處看過去。

那邊言翊還在想辦法怎麽將這妖怪驅逐出江小姐的身體,大概抽不出心思來自己這邊。

他緩緩後退,將身子沒入黑暗裏。

夜風微涼。

黑色的法陣在地上轉轉停停,一名女子正坐於法陣中央,輕輕搖晃手中的鈴鐺時嘴裏振振有詞:“好餓……好餓……”

“哦?多餓?”背後突然傳來一道帶著笑意的男聲。

沒發出任何聲響,也沒露出任何氣味。這人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了自己身後,徒然冒出來的聲音,也不知道這人在自己身後到底站了多久。

那女子冷汗猝地冒了出來。

其實謝明對如何將妖怪驅趕出人的身體也沒什麽研究,倒不是說他不愛學,只是……以前的謝明,是根本不需要學這些東西的。

他只需要站在那些妖怪的身後,就足以讓那些妖怪顫抖著身子自覺從人的身體裏滾出來。

就如現在這樣。

“我問你呢,多餓?”謝明居高臨下,無論是身上散發的威壓還是氣勢都未曾減少分毫。

他亦如十三年前那般,明明面容迤邐,但笑容卻無端讓人遍體生寒:“還不滾出來,是連一縷生魂也懶得要了嗎?”

能讓妖怪膽寒的從來不是表情,而是修為。

謝明雖死過一次,但如今醒來,修為並未較之前少上半分。

那書上寫得沒錯,當今天下用劍第一,仍是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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