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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詡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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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詡聖人

這塊觸手冰涼的白玉板遞到了江定安面前,她先是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請自來的杜筱清,杜筱清鳳眸平靜,微微頷首,示意她打開。

江定安展開白玉板,看見了裏面那抹淺淺的粉末,她不動聲色,伏低身子嗅了嗅,下一刻身子微僵,很快又松懈下來。

“這香粉並無問題,杜長史為何給我看這香料?”江定安問道。

誰知杜筱清卻道:“我以為江娘子會認得此香,”他長睫低覆,清冷眸光落在她白皙的面上,看似溫和的目光比起鋒利的明刀亦不逞多讓。

江定安避開他的視線,略沈吟了一下,道:“與白家所制的‘莞香'有幾分相似。”

身為李家人,她當然認得此香正是昔日名動天下的李家莞香。但是她不能說,更不能被杜筱清看出她認識此香。

杜筱清聞言低笑一聲,笑聲低而沈,似乎很有些不甚信任的意味。

比起他是否相信這番說辭,江定安更關心他從何處得來的李家莞香,是以直言不諱地問道;“杜長史從何處得來的香料?”

杜筱清溫聲道:“江娘子既然對我有所隱瞞,難道要我對江娘子推心置腹不成?”

他的聲音如同昆侖玉碎,處處透著和緩溫柔,說話的話卻是不容商量的拒絕。

江定安一時無話,索性垂眸去看他腰間銅制的蹀躞帶,上面只餘象征長史身份的銅腰牌,不見那柄削鐵如泥的彎刀。—

天柱山馬場那一夜,杜筱清前來儲物的竹帳尋她,而她趁著近身之時順走了他的彎刀。

如今看他的神態,似乎還沒有發覺。

兩人沒有說話,一時聚蘭齋的書房內靜得針落可聞,江定安猶豫片刻,她並不想錯失親人的消息,淡色的丹唇微啟,輕輕吐出兩個字;“莞香,”

江定安擡眸,迎著杜筱清犀利明亮的目光,她略頓了頓,才繼續道:“是李家莞香。”

杜筱清一雙瀲灩殊艷的鳳眸定定地看著她,無需明言,江定安知道他是要她給出解釋。

她沈聲解釋道:“此香與白家莞香相似,若論色澤氣味,則遠勝於白家香料。白家在公堂之上口口聲聲說得了李家香方,但熏香效用非但不能使人安神益氣,反倒起了反作用。”

“說明他們所制是贗品,至於這一板,則是真品。推測得知,此為李家莞香。”

她的語氣不急不緩。好似一脈淙淙流淌的清溪,徐徐流過心間。

江定安這番話雖然有些牽強,卻不無道理。杜筱清凝眸思索,也不再隱瞞,“這玉板從瓊州白家旁支手中截下,他們為了與義安濟白家嫡系撇清關系,有意將此物呈上瓊州郡守。”

白家嫡系與旁支聯系密切,牽一發而動全身,旁支若要與嫡系割席,必定不會讓嫡系有反撲報覆的機會,是以,他們上呈的證物必定十分重要。

這一點少得可憐的李家莞香在其中起到什麽作用?若非旁支想拿來證實嫡系在聚蘭齋所售的熏香,並非根據李家祖傳香方所出?即使此事證實,似乎也起不到一錘定音的作用。

江定安亦在凝神忖度,百思不解。

她索性從袖嚢中掏出那柄彎刀,用刀尖從白玉板上挑下一點薄薄的浮末,一手點燃蠟線,將刀尖置於微弱的火焰上燒灼。

杜筱清註視著她的動作,自然發現了江定安手上那柄刀是他近日失蹤不見的彎刀,他並未發難,只是溫聲提醒:“這柄彎刀江娘子替我保管了兩日,也該交還我了。”

原來他知道此物在她手上,江定安並未回話,兀自用軟白細膩的手指握著刀柄,漆黑的鐵柄,光亮如鏡的刀面,危險和柔軟交織,襯托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分明此時日光正盛,書房內四面竹帷落下,竹帷羅織細密的縫隙間透不出半點日光,惟餘一線燭火幽幽地騰躍,映入江定安眸底,兩丸剔透如鏡的眸子內火光溶溶。

杜筱清側眸看著江定安閃著粲然星光的圓眸,漫不經心地想:莞香物微價貴,江娘子方才以刀尖挑下的一點,恐怕足以讓她賠得傾家蕩產。

誰知刀尖上的香末燃盡,江定安驀然發問:“杜長史,您聞到了嗎?”

書房狹小,加之四面落帷閉窗,杜筱清不可能聞不到。他微微頷首,表示聞到了。

“是您帶來的香料,我只不過幫忙為您點燃,不算什麽,”江定安眉眼謙和,面上赫然寫著:一副舉手之勞,不必多謝。

分明是她擅作主張,偏生顛倒黑白說成替他點香。

杜筱清眉眼含笑,驀然從中察覺出些許趣味來,並不與她爭論,反倒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江娘子辛苦了。”

江定安自然不是無緣無故點燃莞香,年份不同的莞香點燃時的氣味大有不同,她憑著幼時的回憶,判斷出這是新制的香料,大概是近兩年所制。

她看似面色平靜,心中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既然白家旁支手中掌握著真正的李家莞香,說明他們必定知道李家人的下落。

江定安翻來覆去地琢磨著杜筱清方才所說的那幾句話,倏忽想到什麽,陡然問道:“杜長史,你是如何得知瓊州白家旁支欲舉證嫡系的消息?”

不待杜筱清回答,江定安緊接著又問;“又是如何截下此物的?”

杜筱清微楞,不過瞬息就領悟到了江定安的弦外之音,眼尾微彎的鳳眸中淡略過一絲肅色,淡道:“我命玄圭前往瓊州找人,機緣巧合之下偶然得知,”

他還未說完,便頓悟:“江娘子認為,有人故意傳出消息,特意讓我截下莞香?”

江定安沒有和瓊州白家打過交道,亦不能全然篤定,只不過是猜想罷了。

“白家嫡系吵著要移司別堪,涉及此案的白家旁支亦受到瓊州郡守府註意,但凡出行,皆有耳目暗中跟隨。”杜筱清語氣淡然地講述著白家秘辛,仿佛並不覺得將此事告訴江定安有何要緊。

他的聲音平靜得幾乎沒有起伏,沒有敬意,亦無厭惡,“杜問嶂亦派了耳目前去盯梢,若不是我的人暗中攔截消息,或許截下莞香的會是杜問嶂。”

杜問嶂是杜老爺的名字,杜筱清神色寡淡地直呼生父的名號,昳麗漂亮的眉眼似乎有些懨色。

提起杜問嶂,江定安不由斂眉,清臒高挑的身姿立在無光幽暗的書房內,神態清朗,骨相難以言喻的端莊秀美。

她微微垂下頭,掩蓋住覆雜神色,從素色上襦的圓領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脖頸,幹凈無垢,瑩白如玉,在穿帷而過的透亮日光下,散發著皎潔的華光。

杜筱清偶然看了一眼,旋即避開目光,眸光往下,投在江定安松松握在手中的明亮彎刀上,刀尖上似乎還留有淡淡的香氣。

他上前抽出彎刀,隨後將留有餘香的彎刀穿進刀鞘中。

方才極其短暫的手指相觸間,江定安雖然立時松開刀柄,任他取走,還是能感受到杜筱清的手指骨節分明,根根纖長,有些異於常人的冰涼。

如同蜻蜓點水般的觸感卻強烈得不容忽視,給她一種被寒冰燙了一下的怪異之感。

江定安緩了緩,壓下這股怪異之感,才道:“杜問嶂重利愛財,若是見到李家莞香,必然會想法子從白家人口中撬出香方。”

“在他撬出香方之前,不會讓白家人出事。”杜問嶂是江定安的大東家,她競也學著杜筱清直呼其名。

江定安說完這句話,仰頭去看杜筱清,頭一次發現他不笑時,眉眼冰冷而俊美,一貫被溫潤神色掩蓋的昳麗容色陡然鋒利起來,艷絕得有些懾人。

杜筱清方才不知在想什麽。驀然回過神來,神情又溫順下來,那種艷絕懾人的危險感頓時消失了,“江娘子,我本以為白家旁支欲與嫡系割席,誰知他們本是並箸蓮舟,利益相連,”

江定安聽明白了,白家瓊州旁支與寶安嫡系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要對付寶安嫡系,恐怕還得想辦法解決瓊州旁支。

這意味著白家香案若要據實定罪,怕是不易。杜筱清神色散漫,鳳眸中皆是無羈,似乎並不覺得兩家匯在一起有何威脅,“多謝江娘子,我就不打擾了。”

他轉身欲走,江定安連忙叫住他,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亮動聽,其中蘊含著一絲幾不可查的急切,“杜長史,您派玄圭大人去瓊州尋人,尋的是何人?”

杜筱清何其敏銳,察覺出她話中的急切,面上不動聲色,據實答道:“自然是白家口中那位大難不死的李家娘子。”

江定安本想接著追問可有音訊,為免被杜筱清發覺不對勁,只能生生將話咽了下去。

哪知即將走近門扉離開的杜筱清卻驀然回首,垂眸問她:“江娘子很是聰慧,自然懂得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的道理。”

話中暗示之意呼之欲出,江定安仰頭反諷:“杜長史以我類比賢臣,莫不是自詡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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