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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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如
觀察室裏一共有十個床位。我躺在門口第一個，我旁邊躺了一個人，我對面也躺了一個人。我旁邊的人我不知道是誰，但是透過床簾，我看到床底下擺著一雙耐克的鞋子，款式很新穎，應該是個男孩子。我對面的是一個喝了農藥的青年，他媽媽陪在他身邊，一直在啜泣。我突然想起剛進搶救室時醫生說的話：“怎麽又來了一個自殺的！”
我爸爸沒有守著我，因為他要回去工作，他在一個小區裏當保安，每天三班倒。我媽媽前天剛住院開始第三個療程，她完全不知道我的事。我爸爸不放心我一個人，說讓我姑媽來看我，被我拒絕了。
我爸爸拗不過我，說明早再來看我，走的時候還特地囑咐我：“雪如，你是個成年人了，該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不要讓我們擔心。”
我沒有說話，盯著頭頂上的吊瓶。待他出去之後，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流濕了半個枕頭。
不知不覺我就睡了過去，還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的爺爺奶奶。似乎是發生了大規模的戰爭，周圍的人都失蹤了，我父母也失蹤了。我回到老家，看見爺爺奶奶還在那裏，奶奶穿著熟悉的羊絨衫沖我微笑，爺爺還是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他們給我做了晚飯，說戰爭害死了不少人，讓我吃了飯就和他們一起生活吧。我說不用了，我媽媽在等我，我要去找她。
後來我就被對面喝農藥的青年驚醒了。他坐在床上，一個勁兒的大聲嘔吐，吐出來墨水一樣的東西。醫生進來看他，對他媽媽說了什麽，他媽媽哭得更加厲害了。然後他走到我旁邊，開始檢查我旁邊的男孩。
我隱約聽見醫生說：“血氧是上去了，但估計你又得住院了。”
“啊？上個月檢查不是說狀態很好嗎？怎麽就……”
他們又在說什麽我已經聽不清了，興許是打的吊瓶裏有鎮靜劑，我很快又睡了過去。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來，還是我爸爸把我喊醒的，我從未沒試過睡得這麽好。早幾個月我一直失眠，即使睡著了也是淩晨三四點就醒來了，每天都很累。
我爸爸說，醫生告訴他我沒什麽事了，可以回家了。
他把我從床上扶起，由於從昨天傍晚開始我就滴水未進，我的頭又暈又痛，根本走不動路。爸爸從護士那裏找來了一輛輪椅，我第一次見他這麽溫柔，蹲下身給我穿好鞋子，又幫我把棉服套上。
拉開床簾，我總算看見睡在我旁邊的男孩，他看上去和我年齡相差不大，留著短短的板寸，鼻子上還套著氧氣管，正躺在那兒玩手機。
他似乎也看見我了，就在目光交接的一瞬間，我慌忙把眼睛移向別處。
這個男孩就是周以鹿。我從未想過之後會與他有無數交集，畢竟他在我看來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孩，人群中擦肩而過的那種，丟到男生群裏就找不到的那種，不同的是他得了癌癥，而他的哥哥又是我的心理咨詢師。
兩天後，在我的要求下，爸爸帶我去了市裏的精神衛生中心看病。這是市裏最大的公立精神科醫院。我不知道該看哪個醫生，就隨便掛了個號。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吧，終於輪到我了。我站起身，在父親的陪同下進入診室。
主診醫生姓梁。我原本想象精神科醫生會是像愛因斯坦那樣古靈精怪的老教授，但結果出乎我意料，他看起來挺年輕，不到四十歲，不戴眼鏡，坐在辦公桌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待我坐下來，他問我：“你是林雪如嗎？”
我膽怯地點點頭，因為看精神科醫生這件事令我感到焦慮又害怕。
他接著問我：“你為什麽想來看精神科？你最近發生了什麽事？”
“是這樣的，她前陣子割腕了。”沒等我開口，我爸爸先替我說了。他還卷起我毛衣的袖子，試圖讓醫生看看我手腕上的疤。“這孩子小時候就不合群，在我看來她就是受了點刺激，肯定是在學校跟同學吵架了……”
“抱歉，”梁醫生打斷他：“你是她的？”
“我是她爸爸。”我爸爸說。
梁醫生指了指門口，語氣平靜而有力：“你可以出去一下嗎？我要單獨和她談談，你在這裏不但會影響到她，也會影響到我的判斷。”
待我爸爸默默出去之後，診室裏只剩下我和梁醫生兩個人。我不敢直視他，一直低著頭，右手不停地掐著左手，即使皮膚淤紫也不覺得痛。我又在以痛覺分散我的焦慮。
梁醫生的提問很直接：“林雪如，你為什麽割腕？是因為最近發生了什麽令你難過的事情？還是像你父親說的那樣，和同學吵架一時沖動？”
我將近期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通通告訴了他。
“你媽媽得了癌癥，這就是你選擇結束生命的理由？”
“這是一個重要的理由，我很愛我媽媽，我沒法想象失去媽媽的日子，同時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不知道我活著有什麽意義。初中的時候就有人對我說，這個世界沒有你會更好。”我的鼻子越來越酸，手上的勁兒也越來越大。我一直在拼命忍住不讓眼淚掉下。
梁醫生皺皺眉：“你這樣的狀態持是在媽媽患癌癥後才變得更嚴重嗎？”
我搖頭：“不，我以前就有想過自殺。”
“是因為那個人對你說了那樣的話？”
我盯著他辦公桌上的仙人球，許多人飼養它是因為它堅韌好活，但很少人知道它也需要被關愛。長刺不是它的錯，它生來就這樣。“也許他說得對，我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梁醫生已經看到我手背上的掐痕。他滑動鼠標，在電腦上給我開了一系列檢查，包括心理測量表、腦電波、心電圖什麽的。
走之前我訕訕的問他：“醫生。我是不是快要發瘋了？”
他反問我：“你眼中的發瘋是指什麽？”
“比如腦袋裏想的和正常人想的不一樣，比如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
“很多科學家的思維和正常人不一樣，癲癇患者發作的時候也控制不住自己，可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是發瘋。”他認真說，“這是你錯誤的認知。”
在我做完測量表的時候，一個女孩從對面的診室走出來，我剛剛見過她，她美麗知性，坐在離我兩個位置之遠的地方安靜等待叫號。她出來沒多久，另一個胖乎乎的女孩接著進去。
我擡頭看了看對面診室的門牌，上面寫著：心理咨詢室②。
我不知道心理咨詢和精神科有什麽不同，認為這只是另一個醫生的診室，在看了幾眼也沒看出什麽之後，我又去做其他檢查了。
檢測結果很快出來，我存在重度抑郁和中度焦慮，需要及時治療。
梁醫生給我開了一些藥，叮囑我兩個星期後來覆診，他建議我做至少十次的心理咨詢，因為我的問題不是一朝一夕，是常年累積下來的結果。
“心理咨詢是什麽？”我楞了楞，原來心理咨詢和精神科是分開的。
梁醫生解釋：“簡單來說，我開的藥物能夠緩解你身體的不適，能夠使你愉快起來，但只靠藥物是不夠的，你還需要心理咨詢師對你進行心理上的疏導，找出你抑郁的源頭，解開你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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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室裏一共有十個床位。我躺在門口第一個，我旁邊躺了一個人，我對面也躺了一個人。我旁邊的人我不知道是誰，但是透過床簾，我看到床底下擺著一雙耐克的鞋子，款式很新穎，應該是個男孩子。我對面的是一個喝了農藥的青年，他媽媽陪在他身邊，一直在啜泣。我突然想起剛進搶救室時醫生說的話：“怎麽又來了一個自殺的！”
我爸爸沒有守著我，因為他要回去工作，他在一個小區裏當保安，每天三班倒。我媽媽前天剛住院開始第三個療程，她完全不知道我的事。我爸爸不放心我一個人，說讓我姑媽來看我，被我拒絕了。
我爸爸拗不過我，說明早再來看我，走的時候還特地囑咐我：“雪如，你是個成年人了，該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不要讓我們擔心。”
我沒有說話，盯著頭頂上的吊瓶。待他出去之後，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流濕了半個枕頭。
不知不覺我就睡了過去，還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的爺爺奶奶。似乎是發生了大規模的戰爭，周圍的人都失蹤了，我父母也失蹤了。我回到老家，看見爺爺奶奶還在那裏，奶奶穿著熟悉的羊絨衫沖我微笑，爺爺還是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他們給我做了晚飯，說戰爭害死了不少人，讓我吃了飯就和他們一起生活吧。我說不用了，我媽媽在等我，我要去找她。
後來我就被對面喝農藥的青年驚醒了。他坐在床上，一個勁兒的大聲嘔吐，吐出來墨水一樣的東西。醫生進來看他，對他媽媽說了什麽，他媽媽哭得更加厲害了。然後他走到我旁邊，開始檢查我旁邊的男孩。
我隱約聽見醫生說：“血氧是上去了，但估計你又得住院了。”
“啊？上個月檢查不是說狀態很好嗎？怎麽就……”
他們又在說什麽我已經聽不清了，興許是打的吊瓶裏有鎮靜劑，我很快又睡了過去。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來，還是我爸爸把我喊醒的，我從未沒試過睡得這麽好。早幾個月我一直失眠，即使睡著了也是淩晨三四點就醒來了，每天都很累。
我爸爸說，醫生告訴他我沒什麽事了，可以回家了。
他把我從床上扶起，由於從昨天傍晚開始我就滴水未進，我的頭又暈又痛，根本走不動路。爸爸從護士那裏找來了一輛輪椅，我第一次見他這麽溫柔，蹲下身給我穿好鞋子，又幫我把棉服套上。
拉開床簾，我總算看見睡在我旁邊的男孩，他看上去和我年齡相差不大，留著短短的板寸，鼻子上還套著氧氣管，正躺在那兒玩手機。
他似乎也看見我了，就在目光交接的一瞬間，我慌忙把眼睛移向別處。
這個男孩就是周以鹿。我從未想過之後會與他有無數交集，畢竟他在我看來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孩，人群中擦肩而過的那種，丟到男生群裏就找不到的那種，不同的是他得了癌癥，而他的哥哥又是我的心理咨詢師。
兩天後，在我的要求下，爸爸帶我去了市裏的精神衛生中心看病。這是市裏最大的公立精神科醫院。我不知道該看哪個醫生，就隨便掛了個號。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吧，終於輪到我了。我站起身，在父親的陪同下進入診室。
主診醫生姓梁。我原本想象精神科醫生會是像愛因斯坦那樣古靈精怪的老教授，但結果出乎我意料，他看起來挺年輕，不到四十歲，不戴眼鏡，坐在辦公桌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待我坐下來，他問我：“你是林雪如嗎？”
我膽怯地點點頭，因為看精神科醫生這件事令我感到焦慮又害怕。
他接著問我：“你為什麽想來看精神科？你最近發生了什麽事？”
“是這樣的，她前陣子割腕了。”沒等我開口，我爸爸先替我說了。他還卷起我毛衣的袖子，試圖讓醫生看看我手腕上的疤。“這孩子小時候就不合群，在我看來她就是受了點刺激，肯定是在學校跟同學吵架了……”
“抱歉，”梁醫生打斷他：“你是她的？”
“我是她爸爸。”我爸爸說。
梁醫生指了指門口，語氣平靜而有力：“你可以出去一下嗎？我要單獨和她談談，你在這裏不但會影響到她，也會影響到我的判斷。”
待我爸爸默默出去之後，診室裏只剩下我和梁醫生兩個人。我不敢直視他，一直低著頭，右手不停地掐著左手，即使皮膚淤紫也不覺得痛。我又在以痛覺分散我的焦慮。
梁醫生的提問很直接：“林雪如，你為什麽割腕？是因為最近發生了什麽令你難過的事情？還是像你父親說的那樣，和同學吵架一時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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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媽得了癌癥，這就是你選擇結束生命的理由？”
“這是一個重要的理由，我很愛我媽媽，我沒法想象失去媽媽的日子，同時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不知道我活著有什麽意義。初中的時候就有人對我說，這個世界沒有你會更好。”我的鼻子越來越酸，手上的勁兒也越來越大。我一直在拼命忍住不讓眼淚掉下。
梁醫生皺皺眉：“你這樣的狀態持是在媽媽患癌癥後才變得更嚴重嗎？”
我搖頭：“不，我以前就有想過自殺。”
“是因為那個人對你說了那樣的話？”
我盯著他辦公桌上的仙人球，許多人飼養它是因為它堅韌好活，但很少人知道它也需要被關愛。長刺不是它的錯，它生來就這樣。“也許他說得對，我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梁醫生已經看到我手背上的掐痕。他滑動鼠標，在電腦上給我開了一系列檢查，包括心理測量表、腦電波、心電圖什麽的。
走之前我訕訕的問他：“醫生。我是不是快要發瘋了？”
他反問我：“你眼中的發瘋是指什麽？”
“比如腦袋裏想的和正常人想的不一樣，比如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
“很多科學家的思維和正常人不一樣，癲癇患者發作的時候也控制不住自己，可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是發瘋。”他認真說，“這是你錯誤的認知。”
在我做完測量表的時候，一個女孩從對面的診室走出來，我剛剛見過她，她美麗知性，坐在離我兩個位置之遠的地方安靜等待叫號。她出來沒多久，另一個胖乎乎的女孩接著進去。
我擡頭看了看對面診室的門牌，上面寫著：心理咨詢室②。
我不知道心理咨詢和精神科有什麽不同，認為這只是另一個醫生的診室，在看了幾眼也沒看出什麽之後，我又去做其他檢查了。
檢測結果很快出來，我存在重度抑郁和中度焦慮，需要及時治療。
梁醫生給我開了一些藥，叮囑我兩個星期後來覆診，他建議我做至少十次的心理咨詢，因為我的問題不是一朝一夕，是常年累積下來的結果。
“心理咨詢是什麽？”我楞了楞，原來心理咨詢和精神科是分開的。
梁醫生解釋：“簡單來說，我開的藥物能夠緩解你身體的不適，能夠使你愉快起來，但只靠藥物是不夠的，你還需要心理咨詢師對你進行心理上的疏導，找出你抑郁的源頭，解開你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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