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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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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承受

方之翠最後在國道邊將方淮曳拉上了車。

她坐在車裏, 盯著方淮曳在國道邊駐足了許久。

久到她也不知道時間究竟在這一夜流逝得是快是慢,在車燈照亮的那一方小小天地裏,方淮曳蹲在地上將自己縮成一團。

這種時候, 方之翠才升起了細細打量她的想法。

她突然發現方淮曳瘦了許多, 她與方淮曳見第一面時依稀記得對方身型纖秾合度,是一眼看過去就被家庭照顧得極好,極健康, 極靈動的小姑娘。才過了短短七天,白t穿在她身上都有些松垮了。

她沈默的在風裏陪伴她,再擡頭時, 天際已然露出了幾分魚肚白, 方淮曳已經從蹲變成了跪伏在路邊, 她的額頭抵著地面,腦袋旁邊有幹掉的水漬,一片又一片。

“方淮曳, 和我回去吧。”方之翠走在她身邊輕聲說。

方淮曳宛如木雕,一動不動, 渾身都僵硬無比。

方之翠沒有催促她,她蹲在她身邊,拖著下巴看來來往往的車。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 匆匆行駛而過的車流或許會為路邊形容奇怪的兩個姑娘註目,卻終究是要往自己的目的地前行,只留下一地尾氣。

等到天徹底亮了, 方淮曳才眨了眨眼,她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我該回哪兒去呢?”

“不管你有沒有退路,起碼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弄清楚, 不是嗎?”方之翠回答她。

“你說得對,”方淮曳從地上極為緩慢地爬起來,她的膝蓋彎曲整晚,此刻再被她強行拉直,在關節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疼。

可她卻仿佛感受不到一般,一瘸一拐的往方之翠的車邊走。

“走吧。”她在車門前喘了口氣,“方之翠 ,再陪我走一程吧。”

“我是自願和你一起走的,”方之翠替她打開車門。

方淮曳覆雜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擡手抱住了她。

很純粹,卻又能傳遞屬於她的疲憊情緒的一個擁抱。

方淮曳的下巴搭在她肩頭,迎面有陽光灑在她臉上,昨晚流幹的眼淚令她臉上火辣辣的疼,連眼睛都睜不開。

方之翠微楞,隨即下意識拍了拍她的背,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方之翠,謝謝你。”方淮曳輕聲說。

謝謝你在我最無助崩潰的時候默默陪伴在我身邊。

到了此刻,方淮曳突然發現,自己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方之翠這唯一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了她。

卻又害怕自己抓得太緊,將她拉入泥潭中共同沈淪。

方之翠沈默片刻後才回答:“方淮曳,你還記得我替你算過的那一卦嗎?”

“你說我會長命百歲。”方淮曳說。

方之翠笑了笑,“那你信不信?”

方淮曳點頭:“信。”

無論是安慰還是實話,方淮曳都信。

她松開了方之翠,說完這句話後便垂眸進了副駕駛裏。

一旁的主駕駛座也跟著一沈,方之翠黝黑的眼看向她,“現在去哪兒?”

“去老娭毑家吧。”方淮曳說:“我要去弄清楚一些事。”

她看著自己的前方,陽光明媚,清晨的空氣沁人心脾,車頭扭轉向著鄉道往回開,路邊的水稻田搭配上遠方連綿的青山,仿若一副畫般秀麗。

她的眼尾下垂,仰頭靠在副駕上,滿目疲倦。

到了現在,她已經撐不起自己體面的皮囊,成了自己曾經最不想成為的那一類人。

迷茫、無助、舉棋不定,還帶著幾分破罐子破摔的瘋,完全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

方之翠開車向來又快又穩,兩人不過半個小時不到便已經回到了老娭毑家。

又或者現在該說是方玉家。

兩人到的時候道場已經全部拆除,寬大的院落裏只有紅色的鞭炮殘骸,以及一如既往的濃重硝煙味。

在這裏辦了七天葬禮,這股味道起碼要持續大半個月,院子裏此刻顯得空空蕩蕩,只有靠在屋子邊緣的一顆香樟樹落下些綽綽的影子。

一夜之間,這裏便從熱鬧變回了平靜,甚至還帶著幾分客人離去後的蕭索。

方淮曳下了車,這一次沒有再管什麽禮貌,直直的往裏走。

方玉這幾天還沒來得及回去,她需要將這座房子再好好收拾一通。

可她臉上已經帶著洋洋喜氣,和出殯那天的崩潰完全不一樣,方淮曳想起那一日她曾聽到粵娭毑答應過方玉,會給她想要的,大概現在方玉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見著面容憔悴的方淮曳,方玉微楞,眼神下意識躲閃,可隨即又如常的招呼起來,“方小姨來了?還沒回家嗎?”

方淮曳定定看著她,驟然笑了笑,“我要上去看看老娭毑的舊屋。”

“這不太好吧,”方玉說:“我娘姥出殯之後那間屋子就封起來了,現在我都還沒進去呢。”

“不太好?”方淮曳冷笑一聲,“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

“您這是怎麽了?”方玉故作疑惑,“就是看著您的眼睛,我也只能這麽說啊,規矩不能壞的。”

“你出殯那天丟骨灰盒,頻頻回頭就不是壞規矩了?帶著方知甜扭頭就要走,那也不是壞規矩對吧?”方淮曳反唇相譏。

方玉被她譏諷得臉皮略漲,大抵從來沒想到,平日裏客客氣氣的方淮曳 到了此刻竟然會說話這樣刻薄。

可她到底比方淮曳大幾十歲,被這樣劈頭蓋臉的指責也忍不住惱怒起來,為自己辯解道:“方小姨,你這不就是胡攪蠻纏了嗎?那一天是因為橋斷了,沒辦法的事啊。”

院內沈默起來。

方玉以為自己在和方淮曳對峙,可此刻她並不知曉徹底崩潰,打破自己固來維持的體面,露出真實性格的方淮曳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方玉,別跟我扯這些東西,”她上前一步,揪住方玉的衣領,滿眼陰沈,一字一句說道:“你們自己做了什麽事你們自己心裏清楚。出殯那天我遭受了什麽,你心裏也清楚。甚至出殯前一晚你在鄉道上看到的究竟是你媽還是我,你自己心裏應該也是清楚的。”

“你看見我的時候心虛都快溢出來了。方娟萱這個名字,你熟悉嗎?你最好趁著我還沒瘋滿足我的要求,不然到時候我頂著這個名字出去,依照老一輩對這個名字的執著,你開開心心甜甜蜜蜜得到的一切,你覺得你還能留住嗎?”

“為了覆活一個人,什麽損人的事她們都做了,你覺得你在她們心裏能超越這個人嗎?”

方玉被她說得臉色青一塊白一塊,她竟然發現自己的氣勢被方淮曳這麽個二十四歲的小姑娘徹徹底底壓住了,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砸在方玉心頭,反覆回蕩,仿佛要將她自己所維持的那點幻象砸得稀碎。

“我帶你去,”她的態度驟然軟和下來,“方小姨來者是客,想去看我娘姥是應該的事。”

陷入自己的困境是一回事,可她在社會上這麽多年打磨出來的圓滑精明卻令她能夠很快接受這件事,並且做出有利於自己的處理。

攔住方淮曳不讓她上去,自己顯然會損失更多。方淮曳說的對,方玉沒辦法保證村裏的老人不會為方娟萱這個名字再做些什麽。而這個矛頭一旦對準自己,方玉看一眼憔悴的方淮曳只想打個寒顫。

方淮曳的面容轉瞬便平靜了下來,她沖方玉扯了扯唇角,“早這麽做不就是了。”

三人一路上了二樓,方玉深吸一口氣,拿出了鑰匙。

屋子裏的擺設沒變,就連被方玉打倒過的米都散落在地面,方玉將兩人送到這裏便離開了,仿佛一刻都不願意多留。

“她並不知道實情。”方之翠等方玉離去後才說道。

方玉從一定程度來說,也是被算計的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媽媽的真實目的是什麽,甚至到了現在,她都堅定的認為方淮曳被老娭毑害了,而她自己是幫兇。

否則也不會心虛,甚至是愧疚。

“這是最快的方法。”方淮曳淡聲說:“她自己為了老娭毑的事掙紮了這麽久,哪怕已經知道了自以為的實情,卻還是選擇同流合汙,良心不安愧疚一點不是應該的嗎?”

方之翠點點頭,“你說得對。”

人性覆雜且經不起考驗,方玉做不到全然的善良,卻也無法完全惡毒,在她心底執念和私心更重要,方玉下半輩子在愧疚中反覆被折磨也是她做出選擇後應該承受的事。

方淮曳利用這一點,完全沒有半點負擔,也懶得有什麽負擔。

她在屋子裏掃視一眼,打開了窗戶。

那根從樓頂上吊下來的繩索還在,這根繩子吊的是那個結合了三個神的儺戲面具,而在面具後是一個逆轉的嫫母小頭。

當初她們判斷這是一個小陣,一面招邪,一面追魂,兩兩相克,會將人的靈魂鎖在其中,而困在其中的靈魂難以接受繁衍與賜福添壽,只會讓這些福氣溢散,又或者被引去別的地方。

這個判斷,出自喆姨和方之翠的口,方淮曳並不覺得會有什麽問題。

但這不代表她們不會被引入誤區。

就像那一夜,她們試探方玉之後,堅定的認為方淮曳只是一個被選定的載體,粵娭毑她們可能要請靈上她的身一般。

——和事情的真相南轅北轍。

在此之前,方淮曳對這個小陣的認知與後來探查到的方娟萱相聯系。

因為離這個陣法最近的東西,便是方娟萱的遺骨,被摔碎的菩薩像裏的頭發、長命鎖以及竹葉。

可假如,這裏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娭毑她們為了延續方娟萱的性命設下的,那這個陣就不可能會對方娟萱有害。

“方之翠,我昨晚其實腦子裏特別亂,但劉群芳的一句話一直回響在我耳邊。”她看著窗外的繩子輕聲說:“你知道是哪一句話嗎?”

方之翠眸光微動,卻還是問道:“是哪一句?”

“她說:‘和老天對著幹,那註定活不久,如果老天都被我們困住,那有些規則就可以趁著空隙改變’”方淮曳重覆著劉群芳那一夜說過的話,“她說,她的母親困住了老天。”

“你說這個陣法困住的,會不會根本就不是人的靈魂,而是天呢?”方淮曳指了指這根繩子,說出口的話卻瘋狂至極,“這個陣法,甚至這個房間的布置,會不會只是一個將老天引來的騙局呢?就像我們曾經故意在樓下倉庫裏把方知甜引來一樣,我就是那個餌。而這裏,方娟萱是那個餌。”

“如果這個陣裏困住的是山神的靈魂,那它又能承受多少的賜福和繁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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