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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131 夜影同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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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131 夜影同孤

近百載以前,仙山蓬萊。

此日風色初寒,天氣肅清,然而滿街市火樹銀光,披紅掛綠。大鼓鉸鈸齊鳴,五彩絹招飛揚,一尊石塑被簇在游街行伍中,雕的是一位英武少年,身披釋龍紋銀葉片甲,足蹬天鱗,帶著龍虎之威。幾位法士在前頭乘馬而行,口中吟吟有詞。行列末尾跟著黑鴉鴉的黎民,人人皆對那塑像拱揖跪拜,呼聲如蜩如螗。

一位戴箬笠、著斜襟衫的小女娃穿過人叢,好奇地張望。墻根蹲著一位老樂師,滿頭癩瘡,兩只筷子般的手把著一張毛竹琴,拉著咿咿呀呀鋸木似的樂音。小女娃見了他,跑過去問道:

“阿公,今兒是什麽日子?那尊石像是什麽人?”

老樂師笑了笑,“小娃娃不是本地人麽?今日是誕節,是天子的生辰。”

小女娃臉一紅:“我、我是漁人,平日裏少上陸來,沒甚見識。”她又道,目光裏突而晶光閃閃。“天子——是白帝,是罷?阿媽同我講過的。”

老樂師含笑頷首,小女娃如得了勉勵,喜孜孜道,“阿媽說過,他是天生神力,又是個頂天立地的好人。先幾月溟海封凍,咱們被困海上,是陛下抽刀一揮,將浮冰猛然劈裂,這才教船只有岸可依!”

這時老樂師接腔:“是,他乃天縱的神人,聞說溟海有七眼九爪之妖異橫行,掀風鼓浪,令船毀人亡。陛下卻獨持一刀,毅然前往。霜刃僅脫鞘一度,便教那八帶大魚敗落,鮮血濺湧,將溟海染作漆黑。”

他拉起毛竹琴,喃喃道:“又有一說,道蓬萊邊陲近有異人蜂起,病狂喪心,聚作邪魔強盜,劫掠烝民脂膏,甚而噬人血肉。白帝嚴為捕治,甚而親身入陣,搏殺兇魔,安定一方。仙山現時仍不太平,舊一代的連山、兵主標下仍割據變畔,為禍黎民,可白帝終將此地平定,教仙山一統,天下富庶!”

老樂師推弓按弦,悠悠唱起為那少年天子編排的頌詞,“蕩蕩白帝,榮威罩國。德滔澤世,光耀天門——”

小女娃聽得心馳神往,這時遠方傳來洪亮的銅鐘及鼓吹聲。老樂師搡搡她,微笑道:

“去看看麽?白帝法駕將要來了。”

遠處旗招赤朱丹彤,幹雲蔽日,鹵簿猶如長龍,充填街衢。數千位騎卒手持刀戟,寒光森森,護持左右。一匹大駝牛、數頭駿馬披金掛銅,上撐彩傘,飾以銀纓穗,牽著一架大輦。

街衢兩畔,黎民紛紛下拜,山呼萬歲。因白帝素來與黎烝相近,因而眾人也大多不怯退,反而滿心熱切,候著這位天子到來。當那大輦一角駛來時,人叢裏海嘯一般呼喊道:

“白帝——白帝!”

先前那同老樂師搭話的小女娃也跟了來。她手裏攥一把尚染鮮露的赤箭花,拼命踮著腳尖,可因人叢摩肩接踵,烏泱泱一片,望也望不清,她便鉆過人縫,努勁兒到了人墻前排。

待站定了一望,她登時驚得張大兩眼——啊唷唷,她平生裏不曾見過這樣的盛景!人人捋臂將拳,張袂成陰,比用麻線大網羅上來的魚蟹還多。而輦輅龍首銜軛,金葉排布,魚鱗一般密密匝匝,晶光耀目。駝牛身軀沈重巨大,小山一般,牽著大輦緩步前行。

清游隊喝令占道的黔首起開,口氣卻不算得冷硬。墻上、街中皆是攢動人頭,許多黎民手捧粉蓮紙花、絹綾花如撒帳一般拋向帝輦將行的徑道,紛紛花雨裏,大輅緩緩前行。小女娃瞪大眼,目光落在菱紋羅紗窗上。她知曉在那窗頁的背後坐著萬民拱服的天子,一段全仙山黎氓都渴望親見的傳說。

她正怦怦心跳之時,卻聽得一旁傳來驚呼聲。扭頭望去,卻見是一個紮仙果頭的小孩兒拖一條鼻涕,手裏攥著的線香點著了一條炮仗兒。這小娃子不谙事,大抵覺得如此熱鬧些,可卻沒攥穩那條炮仗,教它們掉在腳邊一條黃犬身上。

那黃犬被炮仗炸得生疼,箭一般躥出,四下胡咬,惹來一片人慌馬亂。侍衛們連忙拔刀持鉞,護在大輦之前。那點炮仗的小孩兒不曾見過這般陣勢,大睜兩眼,嘴一扁便哭出聲來。有兵卒發覺是他惹了事端,提眉怒目,正要提劍教訓他,一位身裁健實、身披蠪蛭皮介的颯爽女子卻喝止道:

“一個小娃子罷了,和他較什麽勁兒?”

“可、可是,玉玦衛大人,咱們不知他是不是存心要害陛下的奸細……”

那女子露出一口苞谷般的白齒,笑道:“怕什麽!是刺客又如何?天塌下來還有咱們仙山衛頂著!”又喝令道:“捉住那條黃犬!”

那黃犬躥進馬隊裏,許是險些遭馬蹶子尥中,竟撲將起來,在馬腿上狠咬一口。騊駼們驚嘶四走,驚擾到了牽車的大駝牛。小女娃眼睜睜地望著先前仍井然有序的行列突而如遭狂嵐攪擾,街衢裏亂作一鍋沸粥。清游隊將響鞭亂打,滿面是汗地大叫:“肅靜、起開!”然而卻對這亂景於事無補。

突然間,大駝牛狂性大發,口裏迸發出一聲長嚎,往人群裏沖來。

人叢登時如鳥獸狀散,驚叫聲彼伏此起。小女娃驚得魄散魂飛,然而卻不甚絆倒在地。眼見著駝牛蹄足高擡,如山的陰影將要當頭砸下,將她碾作血泥!

正當此時,馬隊中掠出一道白影,有一人騎跨雪龍駒,伸手一攬,把她攬上馬背。

駝牛巨蹄落下,煙塵大起,發出天崩地坼的一響,將一街黎庶震倒在地。小女娃渾身抖索,卻未覺身上疼痛,睜眼一望,卻驚見攬住她的竟是位十八九歲的少年,一身白緞釋龍紋鎖子銀鎧,銀線勾邊綴白玉披風,劍眉朗目,俊逸脫塵,宛自畫裏走出來的一般。

那少年一夾馬腹,自駝牛面前馳縱開來,身姿靈巧,猶如巨浪前的雨燕。當駝牛俯首,露出頭上那如縱橫劍樹一般的尖角向他們沖來時,小女娃驚叫著,然而那少年並不慌忙,腰間長劍脫鞘,劍氣如彗星流隕,素月清霜,穩穩格架住駝牛尖角。

“護駕!”玉玦衛喝道。正當此時,人叢裏傳來一道低啞笑聲。但見一位活龍鮮健的男人箭步而出,他著一身上繡銜珠錦雞的華袍,須眉戟張,兩鬢已有斑白,然而四體健實如鐵柱。那男人笑道:“不想今日尚有需老夫出馬的時候,玉玦衛吶,陛下今天當拿你是問了!”

男人一伸手,便將駝牛尾巴牽在手裏,於是便如甩動投石索一般,竟硬生生將那駝牛的步履止住。駝牛嘶叫著,如被山岳壓在脊背上。伏倒在地的黎庶望見他腰間所系的玉雞——這是仙山衛裏列第二的玉雞衛。與此同時,忽有一箭刺來,紮在駝牛頸項上。許是鏃頭上沾染了鬧羊花做的麻藥,駝牛踉蹌幾步,訇然倒地。

煙塵漸息,黎民們趴伏在地,驚魂甫定。那少年勒馬,收劍入鞘。玉玦衛上前,對少年拱揖道:“陛下可有傷著麽?今日竟出此大亂,是屬下之過。”

那少年笑著擺手:“過誕節熱鬧些也無妨。倒是驚擾到路邊的鄉親們了,趕忙扶他們起來罷。”

於是鹵簿暫停駐在此處,兵卒們去攙伏倒在地的黎民們,將一街碎木破瓦掃凈。小女娃尚心悸不已,卻覺身子被輕輕放下。那少年下馬,微笑著與她道:“傷著了麽?”

銀甲少年的笑顏如和風拂柳,教小女娃突而赧紅了面,趕忙搖搖頭:“沒……沒。”然而當她目光落在他腰間那柄劍上時,突而望見那劍柄上纂著釋龍紋,那是天家的印記。再一想方才仙山衛喚他作“陛下”,她心裏陡然一顫:

“你……您是……皇帝陛下?”

她又想起游街時擡的那石塑,白衣少年的面貌竟與其極似,然而卻在英秀上更勝一籌。少年點頭,“我不愛這名銜,叫我姬摯便好。”

小女娃顫聲道:“我聽阿媽說,直呼天子名諱是死罪……”少年笑了,“本朝沒那種律令。”

他撣去小女娃身上塵土,動作輕柔。小女娃望著他,不禁癡了神,心想,這位天子竟同阿媽說的不同,不端架子。她怯怯地將手上戴的一只石扳指取下,那扳指寬大,看來好似是大人戴的式樣。小女娃將其遞給銀甲少年,怯怯道,“天子哥哥,多謝你救我性命。這個……我想送予你。”

一位身著獅紋錦袍、腰懸玉印,滿臉肅容的女子見了,趕忙上前一步,欲插到兩人之間,道:“陛下,這等可疑之物,萬不可收……”那白衣少年卻道:“不打緊,一只小扳指而已,莫要糟蹋了這孩子的心意。”說著,他便將那石扳指接過,莞爾一笑,矮身摸了摸小女娃的頭。

小女娃很是高興,道:“這是阿媽予我的石扳指,我渾身上下只有這一件值錢寶貝了,天子哥哥莫要嫌棄。”

姬摯笑道,“我怎會嫌棄呢?”他摩挲著那扳指,仿佛極有興致的模樣,問,“這是以什麽石子做的?”

“這叫‘桃源石’。咱們打漁時,有時會從海裏撈上這物什來。阿媽說,這大抵是鼇魚的骨頭,沈在海底千萬載,便變作了這種漆黑的石子兒。這玩意兒好多勢家老爺想要,稀貴著哩。”

“為何叫‘桃源石’?”

小女娃扁嘴道,“這我便不懂啦,聽聞是有學識的勢家老爺取的名兒。”她低頭一望手上的那束赤箭花,忽而蹙起眉頭,經方才的騷亂,那花兒已打了蔫,花瓣簌簌下落。“我……我本還想將這束花獻予天子哥哥的,可它現下這模樣,我著實拿不出手……”

姬摯看她傷心,和順地笑:“不打緊的。”小女娃卻突而一拍腦袋,道:“有啦,天子哥哥,方才的那扳指借我一用。”

她自白帝手中接過那指環,將一支蔫掉的赤箭花穿過扳指。奇的是,那花兒一穿過扳指,先前掉落的花瓣竟長回來了。小女娃笑盈盈地將赤箭花遞予微微張目的姬摯:“陛下,送與您。”

姬摯望著那束花與石扳指,眸光閃動,不知在想何事。小女娃不安:“陛下不喜歡麽?”

白衣少年又揉了揉她腦袋,笑若春風:“不,我很喜歡。多謝,這是十分稀貴的贄禮,我會珍重它。禮尚往來,我也有一禮答予你。”他握住女孩兒的手,片晌後松開,微笑道,“拿好了。”

他翻身上馬,鹵簿也隨之起駕。白馬淹入黑壓壓的騎隊裏,漸而不見。黎庶跪拜山呼不已,小女娃癡癡站在人叢裏,只覺方才的一切皆如泡影。低頭一望,只見掌心裏躺著一枚銀幣,上纂白帝側像,如巖松玉山,秀拔英厲,於是她始知一切不是夢。擡首一望,天際白雲飄蕩,恰如那少年天子離去的身影。

————

上玄殿內筵列樂張,舞伶跳起七德舞,樂聲激昂,動山震海,奶酥茶、紫米甜蕎餅、山煮羊馨香撲鼻。白帝未至,因是私宴,也不大講求規矩,十位仙山衛分坐席上,已然言談甚歡。

放眼望去,九位仙山衛威風凜凜。玉雞衛身裁魁梧,如鐵打鋼鑄;谷璧衛衣冠齊楚,色若春花;白環衛緩帶輕裘,文儒有禮;碧寶衛儀態萬方,寬和近人。上首的五位仙山衛之下,如意衛戴一頂虎頭帽,如一個學歲女童,咬著糖墩兒;瑯玕衛、靺鞨衛與玉玦衛吃著五加皮酒,相談甚歡;玉印衛凜若冰霜,獨自靜靜地吃著五香果子。

谷璧衛先禁不住,扭頭對玉雞衛笑道:“許久不見大人,大人似又健實了些,看來是功力見長吶!”

玉雞衛哈哈大笑:“說罷,谷璧小子,這回又想同老夫比試什麽?摜跤、掰手腕還是投石?”

“光是比試氣力,又有甚了不得的?”谷璧衛瞇縫著眼,活像一只狐貍。“不如耍一盤雙六棋,若大人落敗,便將這席上的位子讓予在下。”

玉印衛冰冷地道:“兩位大人,雖說陛下未至,也不應在上玄宮內胡鬧。”一旁的如意衛卻哼聲道:“讓他們鬧去罷!左右現時天候愈來愈冷,宮內的紅羅炭早該不夠燒了。他倆這一動作,倒添了幾分鬧熱。”

碧寶衛嘆氣:“現下局勢卻不太平,才退兵主餘孽,天符衛也於先前的鏖戰裏喪命,風雪也愈來愈盛,真不知以後的時節會是什麽模樣。”白環衛忽而起身,自身後取出一只楠木漆盒,笑道,“不才恰有一禮贈碧寶衛大人。是上好的青毛裘,最能避寒。”

靺鞨衛突而跳起來,搓著手嘿嘿笑道:“講到這裏,小人恰也攜了些轄地產的金蟹酒來,可散寒活血,這便給各位大人呈上。”玉玦衛冷哼道:“你丫沒下毒罷?”

“怎敢,怎敢!”靺鞨衛道,臉上卻突然出汗,拿出絹巾抹臉。

一時間,席上和樂融融,除卻已離開席間相鬥的玉雞衛和谷璧衛。他二人已擺下一盤雙六,擲骰耍玩,然而卻不同常人一般打馬,而是杵樣的棋子亂飛,每一枚棋子都疾飛如刺箭,若不慎打中人頭蓋,準能穿個透光窟窿。然而席間皆不是常人,倒也不將此放在心上,舞伶們已然汗涔涔地退下,惟些膽兒肥的樂師遙遙奏著樂。

這時白環衛忽而沈吟道:“說來,天符衛身死後,陛下著實消沈了好一段時日。”玉印衛淡淡道:“也不知往後仙山衛的位序當如何擺布。”谷璧衛想到若自己按次序能前排一位,臉上不禁露出奸邪之色。

天符衛位列仙山衛中的第一,上一任是由先帝重臣所任,歷來皆輔弼天子左右。然而在與連山、兵主血戰之時,天符衛身負重傷,不治身亡。究竟何人來任這新的天符衛,或是這名頭就此廢卻,現下仍未有定論。

靺鞨衛卻向瑯玕衛訕笑道:“說來,我卻聽了些旁門左道的風聲,說是陛下已定了天符衛的人選,而那人選恰同方老弟大有幹系,嘿嘿!”此話一出,在席的仙山衛們當即變色。

谷璧衛把著一支青山白雲扇,骨節泛白,面上雖仍在笑,口氣裏已添了幾分切齒味道:“幹系?什麽幹系?”靺鞨衛搓手笑道:

“新任的‘天符衛’——便是他兒子!”

一時間,席上一片嘩然。現時的仙山衛雖大多為青年才俊,可從來不見有人青出於藍勝於藍得過分,竟遠勝自己的父輩,一躍而摘得仙山衛裏的鰲首的。玉雞衛雖不言,須髯卻在飄顫。

瑯玕衛環顧四周,放下杯盞,拱揖自謙道:“實是陛下的旨意。這‘天符衛’素來是伏侍天家左右的,上一任因是老臣,故而在陛下幼時對其管束頗嚴。於是陛下此回便也想改換新風,擇些少穎之人隨在身畔。犬子三生有幸,才得了天子青眼。”

如意衛哼聲:“你這樣說,是講咱們這群人皆是老骨頭啦?”

“方某怎敢出此言!”

“我聽聞令公子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劍術精巧入神,其餘十七般武藝也信手拈來。最緊要的是,他同‘仙饌’最契合,是麽?”白環衛突而笑吟吟地發話。

瑯玕衛含笑道,“不錯。陛下所攜回的‘仙饌’,雖教人氣力見長,然而吃多了也難消受。犬子別無他長,只是受得了那‘仙饌’的苦。”其餘仙山吏聽了,眸光閃動,心中漸寬和了些,畢竟此物由白帝同雍和大仙求取,是最難駕馭之物,若真有人能吃得下那苦頭,倒也算得可貴的稀才。

只是仙山衛素來自傲,此時眾人大多心中不服氣,谷璧衛嗬嗬笑道:“一個後生,竟一蹴成了頭首?不若讓在下同他切磋一回,看看誰更勝任‘天符衛’這名頭!”玉雞衛撫須大笑:“谷璧小子,待你勝過老夫,再放這大話罷!”

一時間,他二人眼裏精光大盛,重回六博局中,大有將對方拆吃入腹之架勢,棋子橫飛。玉雞衛冷笑道:“天子年少,未免作些荒唐之想。若要侍奉左右,席上何人不可當?”

他話音才落,卻聽得一道清越嗓音自紫檀邊座插屏後傳來:

“是誰在說朕的壞話?”

這聲音突如一道天雷,降落在席上眾人頭頂。一時間,殿內之人噤若寒蟬。樂聲頓歇,舞伶跪拜,連仙山衛們都噤了口。屏後轉出一個人影,一身素白褶子,犀帶玉鉤。那是一位挺秀少年,雖是便服,卻天威凜然。姬摯走入殿中,面上噙笑,仙山衛們也紛紛屈膝下拜。

拜禮罷了,玉雞衛笑道:“怎是壞話?不過是我愚拙,暫參不透陛下心思罷了,還請陛下明示。”

仙山衛們垂首跪落,對這少年天子竟無了方才的鋒棱之氣。因他們知曉白帝絕非如外表看來那般青稚。姬摯雖對黎庶親和有加,待敵卻毫不容情,殺伐果決。手段雷霆萬鈞,時而教他們心有餘悸。

“朕只是覺得,仙山衛裏也當有張新臉孔。新任‘天符衛’既是瑯玕衛之子,又是先任舉薦的奇才,繩厥祖武,朕自當擢用。”姬摯淡聲道。

如意衛叉腰吊眼道,“可一上來便拔個頭籌,是不是太不合禮數?”

“有能者任之,這便是本朝的規矩。”白帝釁然地笑,“若諸位不大服氣,改日同他打擂臺便是,負者願賭服輸,位序交替。”他知曉這群武人傲氣,要治這群仙山衛,便如駕馭烈馬,可硬不可軟。

白帝既出此言,仙山衛們面面相看,一時無有駁詞,還是玉印衛面色沈靜地開口道:“陛下既任了新‘天符衛’,此時為何不見他身影?”

姬摯說:“他隨侍我身畔,危急之刻自當現身。”

“哈,好一個藏頭露尾的小子!”如意衛叉腰道,講完這話,才覺不大妥,癟著嘴對瑯玕衛道,“我不是罵你兒子。只是覺得今夜咱們設宴,他不賞光,未免太過掃興。”瑯玕衛笑而不言。

谷璧衛卻有些氣急地笑:“危急之刻,什麽叫危急之刻?有咱們在,定教陛下秋毫不損,哪兒有他現寶的時候!便是有那時候,怕是這小子早腳底抹油了。”姬摯抱手道,“你若不信,盡管來試試。”

“怎麽試?”

“拿你那判官筆出來,刺朕一下。”

谷璧衛冷汗涔涔,訕笑道:“陛下說笑罷?在下若真取筆出來,怕不是陛下要以殺君之罪拿在下去坐大牢。”姬摯眨眼道,“朕要拿你投大牢,還會用這等下劣緣由?要你刺,你便刺就是了。”

谷璧衛仍然身上淌汗,摸不透姬摯的想法,心道真個是君心難測。他審慎地拿起一枚雙陸棋子,道,“判官筆是斷不敢用的了,但棋子總該成的罷?”

姬摯說:“行,你來罷。”

谷璧衛將那棋子拈在雙指間,謹慎地往姬摯身上一彈。仙山衛勁力過人,哪怕是輕輕一撣,也能教那棋子如離弦之箭般躥出。谷璧衛把準了勁道,心知這一擊憑白帝技力能全然化解,也不會教人重傷。

白衣少年依舊抱著臂,毫無要出手的意思。棋子已躥至他面前,還有分毫便要觸及其鼻尖。

然而正當此時,半空裏忽而蕩開一絲風漪。

幾乎無人能望清發生了何事,僅是蜻蜓振翅一般的一顫過後,那棋子便倏然爆裂開來,化作齏粉!與此同時,雙陸局上的其餘棋子也一同支離破裂,僅餘一小攤木石細屑。

那一剎間,身歷百戰的仙山衛們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種極精妙的劍術,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地降臨在白帝的身後,如蝴蝶棲落花尖。那人一身皂色披風,手中一柄竹山鐵劍漆黑如夜,教在場之人想起一句話:“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那人與劍皆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猶如鬼魅一般。

殿上死一般的寂靜,惟聞眾人各自的心跳聲與那人上前的足音。燭火映亮了其容顏,一張鴻鵠紋銀面掩覆其臉孔,但從那皙白而尖俏的下巴可看出,那應是位與天子年紀相仿的少年。

面具之下,隱隱可見漆黑的紋絡,那是“仙饌”在身中紮根的實據。

那少年上前,收劍入鞘,舉動利落,流利如行雲流水。他拱揖道,不卑不亢:

“天符衛方憫聖,見過諸位。”

【作者有話說】

寫一下過去的故事,這部分會解釋前文的疑問!(′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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