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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92 青磷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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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92 青磷寒夜

夜色幽深,寒風拂掠,林中萬葉千聲,燐光飛散。

一群戴大雨帽,抄長镋耙、月牙鏟的刺客手腳利落,將經行之路上的和尚們紛紛攔腰截斷。和尚們的肢軀一遭斬裂,卻難覆原。一道道哀叫自汙泥般的口中迸發,眾僧努力欲自地上拾起自己的斷肢,卻很快被刺客們大卸八塊。

而刺客們似別有所圖,有人身負一只汲水大缶,將和尚們肢解後,他們便以木杓舀起黑泥樣的肢肉,倒進缶中。

只是這群匪賊拳腳低劣,未得逞太久,便被方驚愚和楚狂殺了個仰八叉。楚狂繞至他們身後,承弣而射,勁箭風快;方驚愚劍光射天,游龍驚鳳一般,一眨眼便放倒一片刺客。

一拿起弓,楚狂便似轉了性子,眼布紅絲,咧嘴而笑,露一顆森森犬齒,好似鞭雲厲鬼,與方才在榻上的婉順迥乎不同。射倒刺客後,他猶嫌不足,抄起方驚愚磨的厚獵刀,便要沖上前去將刺客們剝皮抽筋。

方驚愚費了老大勁兒才拽住他,楚狂發指眥裂,不滿地叫道:“你攔我作甚!”

方驚愚蹙眉道:“我才想問你呢!你同他們有似海深仇麽,為何急著殺他們?”

“瞧他們打扮,你還不明曉麽?”楚狂道,“他們皆是‘大源道’教徒,在蓬萊插圈弄套,鬧得許多墟落十室九空。這夥人死有餘辜!”

他雙目赤紅,看著森然可怖,且身上力勁大,足似未馴的野獸。方驚愚不禁楞怔,這是肉片帶來的暗疾之一麽?楚狂愈來愈難自控了。

方驚愚依然不放松按住他的手,道:“你松一下勁兒,我還有話欲問他們呢,你全殺光了,我當怎麽審問?”楚狂這才呆呆地松了手,渾身洩了力,似也發覺自己的不對,曳著步子走開,蹲在樹下,悶悶地抱著膝,像一只伶仃的棄犬。

見楚狂暫安歇下來,方驚愚走向那一夥兒刺客,用麻繩將他們捆緊了,掀開雨帽一看,兩眼兩耳一鼻一口,不像和尚們,是常人的相貌,頓時松一口氣。刺客們不想這深山窮林還有這等高人,失了先前的囂狂,屁滾尿流。方驚愚逼問他們道:

“你們是什麽人?”

刺客們面面相覷,欲硬氣地不發話。於是方驚愚轉身喚一個和尚過來,掐住刺客下頜,讓和尚將漆黑的觸角往其喉嚨裏鉆。方驚愚淡聲道:“你若不講,我便讓法師們從你們口裏進去,一氣鉆到腚了。”

刺客們頓時色變,被這群黑泥般的妖異穿腸破肚,想必極其痛苦,且一時半會不死,得生生捱著劇痛。有人已欲咬舌,卻被方驚愚眼疾手快,劈手卸掉其下巴,還將一只和尚的觸角放進他嘴裏。和尚歡叫一聲:“鉸瀜!”便欲往其肚腸中鉆。

刺客們看得心膽俱寒,有人喊道:“我招,我願招!”

方驚愚放了手,示意和尚退下。和尚戀戀不舍地將觸角自那刺客嘴裏抽出。於是刺客們涕泗交流,招起口詞來竹筒倒豆子似的,再無隱瞞。方驚愚問其中一人:“你們是哪裏人?”

那刺客哭天抹淚道:“咱們、咱們是岱輿人!”

“岱輿?”方驚愚蹙眉,這時楚狂遙遙地叫道,“殿下,這裏不是方壺,是員嶠,仙山會改換方位,咱們被沖到員嶠來了!至於岱輿,那可是員嶠的老仇家了。”

在威逼利誘之下,刺客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將此地的情形大抵敘說了一遍。方驚愚始知原來方壺、員嶠、岱輿三座仙山彼此敵對,卻也暗有往來。方壺是一片大湖,員嶠是連山眾壑,岱輿在這三仙山間最是繁華,八街九巷,盡是花錦世界。

而刺客們來此地的緣由,是在岱輿之中有一傳聞,說這夥避世絕俗的和尚是一群不祥的妖異,會常常游出山林,潛入閭閻,橫奪人性命。近來岱輿也確有邪異橫行,不少黔黎橫死。於是執掌岱輿的仙山衛谷璧衛發布懸賞令,凡取得和尚們肢軀者,賞等重銀兩,於是聞者無不動心,對這些古怪僧人們大肆搜羅。

和尚們雖有怪力,又長得怪誕離奇,可腦筋鈍,總陷機阱。員嶠與岱輿間僅一索道,雖有天成的險峻,卻少人值守,故近來常有岱輿人巴山越嶺而來,尋這群和尚的蹤跡。原本眾僧尚可在外游蕩,如今為避搜羅,只得蜷於荒林一角,茍且偷生。

方驚愚聽罷這些話,再望一眼這群生得汙泥似的和尚們,見他們怯縮在自己身後,卻按捺不住納罕之心,探頭探腦,表現得如三五歲稚童一般,反倒有些憐惜,才知他們是象齒焚身。

他心裏仍有許多未解的困惑,問刺客們道:“我看你們身著桃紋衣飾,這是為何?你們同‘大源道’有何幹系?”

有些尚硬氣的刺客對方驚愚怒目而視,叫道:“嘴巴放敬重些!‘大源道’是仙山奉行之聖教,你一粗野土人,連這事都不曉得麽?”

“大源道”是聖教?方驚愚聽了,驚詫不已。在蓬萊,“大源道”被以異教論處,其教徒蠹國害民,昌意帝恨不得將其斬盡殺絕,可在這三山之間“大源道”卻似被奉作國教!

再問下去,卻從刺客們嘴中套不出什麽,於是方驚愚將刺客們衣衫扒凈,將這夥人丟給和尚們,任其處決。黑影們驚喜若狂地游上來,黑瀑一般淹埋了刺客們,一只只觸角鉆入他們遍體孔洞。一彎鉤月下,夜梟咕咕作響,慘叫聲此起彼伏,又疏忽消湮不見。方驚愚為刺客們心中默哀,走向楚狂。

楚狂正蹲在枰樹下,把玩一只滑溜溜的斷觸角,不亦樂乎。方驚愚走過來,將刺客們戴的那大雨帽和披風遞與他,說:“收著罷,咱們往後潛入岱輿時用得上。”

“潛入岱輿?”

“當初打散海船的風浪甚大,若小椒和鄭得利未在溟海底,也許就在三仙山的某一處。多一件偽飾用的衣衫,咱們也多一分把握。即便他們不在岱輿,去那地打探消息也是好的,聽聞那裏店家林立,人煙甚稠,音書通達,尋人也更便利。”

楚狂悶悶地接過了衣衫,然而卻道:“殿下,我今兒乏了,且身上臟,想先洗洗身子,過後再圖出員嶠之事罷。”

方驚愚低頭一看,卻見他一身塵垢、血跡,是在方才的廝扭中沾上的,心裏納悶怎麽這廝平日裏汙手垢面,突然間卻愛潔,又見其站起身,走起路來一拐一拐,更覺奇怪。但楚狂瘋病日篤,常三番四覆,這倒也不是件奇事。再一看自己身子,也沾了不少強人的血跡,於是方驚愚便索性同他一齊去了蓮池。

吉祥缸太擠,方才他們洗沐,全然放不開手腳。此時進了蓮池,倒覺寬敞安舒,只是一旁游弋著一群多眼和尚,教人著實分心。楚狂倒不介懷,解衣袒體,大大方方地浸入涼水裏,抓起絮瓜瓤子將身子搓了個遍;方驚愚則含羞忍恥,指尖在前襟流連,遲遲不敢解開。

“你在羞怕什麽?”楚狂斜睨他,“方才連案子都做下了,該教他們看的也看遍了,現時羞赧,反顯得小氣。”方驚愚這才二意三心地解衣。

水波沁涼透體,這時僧眾們沙沙索索地游過來了,瞚目而視,教方驚愚渾不自在。他碰碰楚狂胳膊肘,低聲道:“他們這是要作甚?”楚狂道:“大抵是因方才主子奮勇退敵,他們正感激著,要給你采蘭贈芍呢!”

方驚愚頓時起一身雞皮疙瘩,被這群汙泥濁水贈禮,任誰都不會開心。這時只聽和尚們吚吚唔唔叫喚,突而一張血盆大口,方驚愚登時警覺,卻見他們伸出黏滑的觸角,探進自個口裏,摸腸刮肚片時,卻取出一束黏糊糊、濕漉漉的赤箭花,遞給自己。

這倒是出乎方驚愚的意料了。他本以為這群妖邪會掏一副血淋淋心肝來,硬逼他收下。可他依然如芒刺在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終還是強接過了那束花兒。和尚們立時雀躍地叫道:“好仌!”楚狂也似笑非笑地看他:“殿下被他們當作好人了。”

二人繼續浸水,這時方驚愚忽見楚狂站起,將手伸向後頭,艱難地弄了片時,才將那歡喜佛的法器抽出,一時間,方才註進的濁膏爭前恐後地湧出,淌得髀間淋淋漓漓。方驚愚赧得低眉垂眼,才知楚狂為何執意要沐身,大抵是看僧人們不再加害他們,才放心將那法器取出。這時他忽心裏一頓,道:

“我想起一件事。”

楚狂看向他。方驚愚道:“這群和尚如今待咱們甚好,是出於咱們方才救其性命。如此說來,是不是咱們當初只消再等半日,在刺客手中救下他們,便也不必行那‘交融’之事了?”

楚狂目瞪口哆,半晌後變得臉色煞白。方驚愚又道:“真是多此一舉啊,楚長工。還是你真想奸我,才同我行此下策?”

沈默半晌,楚狂忽似惡犬,狠狠撲上去,咬住方驚愚肩頭,叫道:

“閉嘴——你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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