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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53 思之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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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53 思之如狂

楚狂的唇軟而潮熱,像絲綢,似飴糖,那吻也是滾燙而甜蜜的,然而方驚愚卻從其中品出了苦澀。二人唇舌絞纏,不自覺間,方驚愚的手探上了楚狂的後腦,將他往自己的方向緊按,楚狂也攀上了他的腕節,好似捉著一根救命繩索一般。月色仿佛熔漿,將他們身軀中流淌的血點燃。

頭腦脹熱,興許是吃多了酒,方驚愚昏昏沌沌。為何要去吻楚狂,這是個他尚不明了的疑問,只因這人與他思之如狂的那人太過相像,令他情難自抑。許是透不過氣,楚狂發出輕輕的嗚咽,津涎自口角淌下,像落入籠網的小獸一般。方驚愚忽清醒過來,一把將他推開。

楚狂落在褥子間,似是牽扯到了腦袋,低低抽了口涼氣。然而方驚愚這舉動似是也教他自迷亂裏脫出了,他猛地翻身坐起,怒道:“你做什麽?”

方驚愚說:“我還想問你做什麽呢,被旁人哄鬧了幾句,就真有了斷袖之癖了?方才也是你先咬我嘴巴,我娘子還未有呢,倒先和你接口了!”

楚狂冷笑:“我這不是怕你這雛兒不懂往後怎麽同媳婦取樂,大發慈悲地教你麽?”

他倆突而反目成仇,同以往一般嘰裏呱啦地對罵起來。方才那一點來之不易的溫存煙消雲散了,方驚愚暗罵自己看走眼,自己往時怎麽可能認得這樣的粗野之輩!楚狂醉醺醺地往他下面摸,方驚愚劈手將他捉住,冷聲道:“又要做什麽?”

楚狂說:“連吃個嘴巴都那麽羞臊,來摸摸你是不是軟蛋。”

方驚愚忿忿地揮開他的手:“穢語汙言!是不是要我拿豬毛刷來把你嘴巴刷幹凈?我要睡了,管好你的狗爪。”

他在一旁睡下,仍不放心,尋了根麻繩將楚狂兩手捆住,免得睡著了他亂摸自己。楚狂說:“想不到你有此癖好。”方驚愚假裝聽不懂,和衣躺下,楚狂又說:“一點兒事便拿老子撒無名火,等你睡了。小心我扒開你下袴,教你涼快。”

方驚愚聽煩了,又爬起來,將手巾綁作一團,想去塞他的嘴。楚狂又耍他,說,“你敢堵我的嘴,我能半夜騎到你身上。”方驚愚說:“你究竟想怎樣?”

楚狂說:“不想怎樣,只想教你對我放敬重點。你這廝才不明白為了能讓你出蓬萊,我費了多大勁兒。我累死累活,做牛做馬的,還得受你白眼!”他舒舒服服地鉆進褥子裏,說,“小愚子,你留點心,我後半夜愛頭痛,把大爺我給伺候好了,我便不耍你。”

方驚愚每每同他說話,總覺心裏不快,此時也覺得仿佛被他耍弄了一般,氣悶悶地背過身躺下。可到了半夜,方知楚狂說的是真話。一陣細碎而急促的痛吟聲將方驚愚自夢裏喚醒,方驚愚爬起來一看,只見楚狂抱頭蜷縮作一團,宛若一只大繭,疼痛難忍。

“楚狂?”方驚愚試探著喚他。

楚狂忽擡起臉,那張臉一塌糊塗,像被淚浸透、又被揉皺的一張楮幅。目光忽有一瞬的清明,他緊緊抓住方驚愚,掙紮著道:“救......我。”

方驚愚愕然。楚狂痛苦地抓著他,道:“求你......救我......”

那神色裏似隱忍著莫大的痛楚,絕望而無助。方驚愚想,那意氣飛揚、不可一世的閻羅天子,竟也有如此軟弱的時候麽?

楚狂似陷入夢魘,輾轉反側,時而求饒,時而痛罵,叫了他好幾聲:“驚愚!”神色像極了故人,絮絮叨叨地和方驚愚說夢話。方驚愚一陣恍惚,小椒叫他“紮嘴葫蘆”,鄰舍叫他“方捕頭”,會這樣叫他的除卻瑯玕衛和鄭得利外,便只有一人。但那人理應在八年前身死,又怎會還生?方驚愚心知自己是在抱不切實際的幻想,他無計可施,只得抱著楚狂安撫。後半夜裏楚狂安靜了許多,淺眠了片刻卻又轉醒,翻身起來鬧騰。

“又怎麽了?”方驚愚困倦地爬起來問他。

楚狂一副全然清醒的模樣,抱手趺坐道:“頭痛得難受,實在睡不著。我既睡不了,你也別想睡安穩。我思來想去,覺得先前的比試太不公允,論劍術,我怎鬥得過你?劍是我上輩子的冤家,我一碰劍,腹裏就翻江倒海。”

方驚愚困極:“楚長工,早些歇下罷,沒人同你計較這勝負。”

“你不計較,我計較!”楚狂叫道,“你不同我再比試幾場,我就把你奸醒!”

這廝又在發瘋,伺候他前半夜還不夠,還得教他贏爽了才成。方驚愚頂著厚重瞼魘起身,問:“要比什麽?”

“比射箭。”

“想得倒美,想以你之長攻我之短?”

“那咱們不動武,就比琴棋書畫。”楚狂說著,在方驚愚臉上來了幾個脖兒拐,硬將他打醒。方驚愚怒不可遏,起身來同他廝鬥,鬧得艙房裏雞飛狗跳。最終方驚愚知曉若不照他的要求做,是鎮不下這瘋狗了,只得無奈答應。楚狂還想出外尋軍士作裁判,被方驚愚拉住了,說:“咱們二人私下比便好,丟面兒也是悄悄地丟。”

楚狂不情願地答應,又嘻嘻笑道:“既是比試,那輸家總應受罰的,你說要罰什麽好?”

方驚愚讀出他眼裏的揶揄,生怕他提出蠻不講理之請,搶先一步道:“罰輸家要答一個問題,不許撒謊。”楚狂撇嘴:“這懲罰好生無趣。”

兩人皆不會撫琴,於是便轉而比其餘樂器。方驚愚取出篳篥,生澀地吹了一曲“離別難”,尖聲利氣,好似雞啼,楚狂捧腹大笑:“哪兒有這麽吹的?”

方驚愚心裏發惱,臉上也蒙一層薄紅。楚狂奪過篳篥,放到口邊吹了一曲,這回苦調清音,似泠泠流水。方驚愚看他含上葦哨,想起那絲綢似的唇,臉蛋不禁燒得更燙。然而此時卻有另外一事更緊要,那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樂聲更教方驚愚恍神——這是兄長十年前為自己奏過的樂聲!

他忽覺恍然如夢,只見楚狂低眉垂眼,蒼白修長的指尖在觱篥孔上點動,那雙手應不止用來握弓的,應也握過劍和筆。那靜而淡的素雅現在楚狂身上,既教人覺得格格不入,卻又仿佛其人天生如此。楚狂吹罷,斜睨著他,將篳篥丟回他手裏,得意道:“學著點。”

方驚愚想的卻是別的事,含糊地應了一聲。楚狂纏著他再比一合,這回比的是揮毫潑墨的本事,楚狂尋來麻紙,翻出方驚愚的筆匣、墨鬥,方驚愚硬著頭皮默了些三百千的字句,然而筆畫極醜陋。楚狂一通冷譏熱嘲,結果輪到自己提筆時,卻搓手頓腳,急得寫不出字兒。方驚愚心想自己是看走了眼,他記憶裏的那故人殫見洽聞,常人難及,哪兒是這樣一位目不識丁的大老粗?

這合比試罷了,方驚愚道:“三局兩勝,是我贏了。”

“哪來的三局!”

“先前在樓下時,你不是同我比劍輸掉了麽?”方驚愚說。楚狂顯是不服,跳起來欲揍他,卻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按下,方驚愚說:“楚長工,願賭服輸。你再這樣胡鬧,往後我既不發你工錢,也不在你頭痛時伺候你了。”聽此威脅,楚狂才老實下來。

方驚愚說:“你既輸了,便要受罰。先前咱們約定好的,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許打誑。”

楚狂臉色難看,面龐上沁出細汗來,不情願地點頭。

“你是......”方驚愚望著他,雜緒猬集於心,一時間難以啟齒,“方......”

可他話還未說完,楚狂忽而臉色一變,捂住了口,猛烈嗆咳,身子傴僂下來。方驚愚慌忙去扶他,卻見他面無血色,眼珠亂顫,又是那與在樓下時如出一轍的病癥,只是這回發作得山崩海嘯一般,渾身震顫,一張口,竟嘔出一口黑血來。

方驚愚一震,慌忙扶他睡下。這是那肉片帶來的危害麽?

他緊忙出了艙房,下樓去尋鄭得利。鄭得利給楚狂把得個芤脈,說是那脈摸著便似中空的蔥菜一般,外表看似傷愈,可內裏卻仍存重傷,近些時日仍得靜養,先前楚狂那種種異樣的舉動也是因其傷而不自知。

折騰了一番,方驚愚餵楚狂吃了新熬的湯藥,才坐下來,籲了口氣。渾身散架似的累,像有一條巨蟒沈甸甸地纏壓在身上一般。方才鄭得利探過脈後,對方驚愚道:“驚愚,你莫要自責。這癥候古怪,雖說應是那肉片引起的,但我聽秦姑娘說過當時的景況。你若不給楚長工吃那肉片,恐怕他現在連命都沒有呢!”

方驚愚不知應如何答話,當時情勢緊急,為保楚狂性命,他只得用了那“大源道”教主予的肉片,此舉之害而今漸漸顯現,然而他卻束手無策。

他安頓下楚狂,悵然地下了樓,只見樓船中杯盤狼藉,醉倒的軍士睡得橫七豎八。尚有幾人醒著,守著燈盞玩頭瓊,見了他皆笑喚道:“殿下還未歇下麽?”

方驚愚說:“我的雇工發病,我也睡不著。”他將楚狂吐血的事簡扼說了一通,略過了與“大源道”有關的部分。軍士們聽了,皆對楚狂憂心,方驚愚說:“現下也沒甚辦法,只得讓他靜養了。”

他坐下來,和軍士們在燈下閑談,有人嘆道:“楚兄弟身上帶了不少舊傷,這病說不準不是在出蓬萊天關時帶的,而是在瀛洲留下的。”

“是,阿楚那時蹈鋒飲血,勇猛當先,同咱們一塊兒入死出生,不知留了多少傷!”提到楚狂的功績,軍吏們反神采奕奕,仿佛在描述一個傳說。他們爭先恐後地講“閻摩羅王”如何銳猛血性,不惜誇大其詞。原來這些年來,瀛洲裏由一位仙山衛總攝,那仙山衛與玉玦衛不對付,故而兩者的部屬間常起戰釁。

那統領瀛洲的仙山衛殘忍不仁,而玉玦衛是奴隸出身,自然看不慣其喪盡天良之舉,率輿隸揭竿而起。而今玉玦衛雖身死多年,仍有不少輿隸集結於其麾下,極力抗爭,這雷澤營便是其中的一支軍伍。

有人嘆道:“當時楚兄弟也是被迫無奈,才從咱們雷澤營出走。”方驚愚聽了許多過去關於楚狂的事跡,只覺大開眼界,聽得極是認真,點了點頭。有人在他身旁坐下,卻是先前唱戲的那位“伶兒”。那伶兒悄悄與他說:“阿楚可是邊軍裏的紅人,他生得這般好看,又厲害,不知有多少人想尋他睡覺哩!”

方驚愚默然無語,他倒希望楚狂能少說些汙言穢語,別總向他自薦枕席。伶兒又赧然一笑,壓低聲對他道:“殿下,其實我留有一幅阿楚的小像,往時軍中有位做過畫匠的弟兄,曾給他畫了幅畫,咱們收整他遺物時發現的,您想瞧瞧麽?”

說不好奇倒是假的,於是方驚愚點了點頭。伶兒回寢息之處翻了翻,取出一支灰黃相雜的麻紙卷,遞給他。方驚愚展開一看,心裏卻忽地一跳。

那紙卷上畫著個執弓的少年郎,箭袖短襖,縛皮射韝,亂發披肩,英武俊穎,雙目卻冷如殘雪凝輝。這是八年前的楚狂。

突然間,近來那纏結於心的困惑似是迎刃而解。方驚愚渾身劇顫,他在這畫卷上望見一張令他谙熟的臉。

八年前的楚狂,與他的兄長方憫聖生得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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