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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黯兮慘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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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黯兮慘倅

楚狂疾箭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穿那兩只頭顱。方驚愚尚在震驚,未及阻他說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眾仙山吏已先如雷喝彩,叫道:

“好!”

方驚愚還正懵著神,便見仙山吏們已熱切地圍攏到楚狂身邊,七嘴八舌道:“小兄弟,你這箭法好俊吶,師從何人?”有人道:“還道是方大捕頭金屋藏嬌呢,不想卻是藏了位養繇基。”議論聲一時沸沸揚揚。

楚狂得了誇讚,忘乎所以,洋洋得意,拱手道:“承讓,承讓。”擡頭一看方驚愚臉色,卻似六月的雷雨天。

方驚愚上前,猛然將他自人叢裏拽出,帶到一邊,壓聲冷喝道:“不是讓你別說那要出蓬萊的話麽?”

“哼,你還有興致同這夥人扮家家酒呢,走還是不走,給個準話!”

“我不走!即便要走,現今也不是時候。再說了,你何必要纏著我不放?就這麽想讓我翻越天關,做這違令之舉麽?”方驚愚惱道。

“因為你……”楚狂眨著眼,似在思考一定要帶方驚愚出關的緣由,最終道,“……骨骼清奇。”

方驚愚無話可說。他的目光移向楚狂手裏的竹弓,再一望自己不知何時被翻開的褡褳,當即沈默了。因楚狂方才猛力開弓,那弓臂已扭曲得不成樣,新換的牛筋斷了。兄長的遺物再度折在了這渾球的手裏。

眼見此慘狀,方驚愚心裏怒火翻騰,臉上神色卻冰冷,他用力奪過楚狂手中的弓,心疼地用布包了,放回褡褳中,並對楚狂示警:“你信不信?若下回你再敢說先前那些話,或是動了這弓分毫,我便會將你剁成薄片!”

“呿,夾生蛋子。”楚狂撇嘴道。

“話說回來。為何你的箭術這般好?”方驚愚收罷弓,目光裏漸而染上疑竇。

這回輪到楚狂打顫了。他忽而支支吾吾道:“我、我往時在青樓做工,陪恩客老爺投壺的時候多了,自然便會了。”

“投壺與開弓又不是一回事。”

楚狂嘰裏咕嚕地說了些胡話,勉強搪塞了過去。然而方驚愚依然起疑,一個奴才,怎能習得這般游刃有餘的箭術?但一想此人竟有膽做刺殺玉雞衛的刺客,身無本事倒也不可能。方驚愚返身回到行列中時,獨眼男人倒湊上來了,與他低聲道:“驚愚,你家中的那位廝役……”

“怎的了?”

獨眼男人神色肅穆,道:“他箭法這般超群……”

方驚愚心中一動。他知這位昔日的頭項看人眼光毒辣,莫非是看出了楚狂身上的端倪麽?

誰知卻見獨眼男人臉上隱隱現出些期許神色,接著道:“……此人箭法高妙,指不定可與‘閻魔羅王’一較高下!驚愚吶,你是撿到了個寶了!”

方驚愚沒話了,在他看來,楚狂就是個二兩銀子買來的癡兒,還是個心機藏得頗深的疑犯,怎麽就沒人看穿其偽裝?誰知是頭項雖生疑,卻顧及此人是方驚愚家仆,心想既是方驚愚這般有眼色的人,斷不會將一個兇犯攜在身邊;而方驚愚卻覺既然連與“閻摩羅王”打過照面的頭項都未起疑,那楚狂多半不是“閻摩羅王”了。何況方驚愚瞧這廝瘋瘋傻傻,怎像那撒奸巨滑、二十年來舉蓬萊之力仍逮不住的頭號逃犯,便陰差陽錯地減了疑心。

仙山吏們掘了陷坑,將那兩只頭顱與屍首掩埋了,在其上再蓋了數塊堅硬大石,做罷這一切後依然驚魂未定。這覓鹿村裏果真有古怪。小椒更是怕得面無人色,顫聲道:“他們方才那樣……算是死了麽?會不會等咱們走後,他們便會自己扒開土爬出來?”

無人能回答她的疑問。小椒又接著發抖道:“這村子比‘閻魔羅王’可怖多了!在這裏盤踞的怕不是貨真價實的陰差,連死人都使喚得!”

非但是她,眾人心中也都不約而同地生出了一個疑問:這覓鹿村裏究竟藏著什麽秘密?環顧四周,只見白骨蔽野,鬼氣森森。一群老鴰盤旋於空,喑啞嘶鳴。

將傷員包紮罷了後,一行人再度啟行,只是這回審慎了許多,仙山吏們皆將刀劍抽在手上,繃著身子前進,偃止了交議聲。眾人路過一片墳地,幽壙螢擾,壘墓的墻磚也已然殘破,然而每一座墳都被掘開,土坑空空蕩蕩。

小椒驚恐道:“這些墳裏……好像都沒有人!”

這又是怎麽回事?仙山吏們面面相覷,只覺寒意仿佛藤蔓,沿著脊背慢慢纏上身軀。忽有人喊道:“前方有人!”

前頭確然有人影,眾人走近一看,是個瘦小伶仃的女孩兒。她正蹲在墳前吃供果,一身難以蔽體的破布衫子,臉巴子臟汙。仙山吏們眉頭一松,除卻道旁尚存一息的“走肉”們外,這是他們在覓鹿村裏遇到的第一個活人。

獨眼男人上前,擺一副和氣的模樣,問道:“小娃娃,你是何人,為何在這裏?”

問了三四聲,皆不見那女孩兒應答。獨眼男人耐著性子,再問了一遍,那女孩才如蚊蚋一般細聲道:“你一轉身,便知我名姓了。”

獨眼男人納悶著,卻也轉過了身,只見身後卻立著一塊墓碑。碑上刻痕已然斑駁,看不清其上字跡。然而再一轉眼,便聽得一陣呼嚕嚕聲傳來,仿若猛獸吞涎,那小女娃突而狂態畢露,張牙舞爪地撲來!

方驚愚當機立斷,攔到獨眼男人面前,拔劍刺出,劍刃穿透其肩胛,將她狠狠釘在地上。創口處淌出漆黑漿液,惡臭難當。再一看那女孩兒,歪眼斜口裏流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來,喃喃地道:“讓我吃……讓我吃你們的肉。大仙不給我施肉粥……我便只能在這裏找肉吃……”

話音只持續了片刻,便慢慢消失了。方驚愚垂眸看那女孩兒,卻見她手腳僵硬冰涼,顯是已死多久。然而方才她卻在墳包前吃供果,還能與他們說話——真是離奇,他們又撞見了一位死人!這時身後傳來驚恐的叫聲,方驚愚扭頭去看,只見一眾仙山吏已然圍在那女孩兒蹲坐的墳包之前。有人舌頭似打了結一般地道:“她……她吃的不是供果……”

但見墳包被掘開,露出底下新掩不久的屍首。然而屍身上有咬嚙的痕跡,原來那孩子吃的是屍肉。

獨眼男人咬牙切齒:“真是亂了套了!”

這覓鹿村裏的一切都陰森可怖,能走路、說話的死人,在啃噬著腐肉的死人,這裏究莫非是妖魔降臨了麽?方驚愚忽想起這女孩兒方才話裏提到的一個詞:“大仙”。他道:“是不是向著炊煙走,就能找到她方才說的施粥的‘大仙’?”

眾人雖默然不語,心裏卻也認同他的說辭。這“大仙”又是何來頭?在一個陰風陣陣的村子裏施粥,又是個古怪的行徑。他們不約而同地冒出了個想法,約莫見了那“大仙”後,這鬼村的謎團將能迎刃而解。

於是他們對那女孩兒如法炮制,掘坑掩埋後蓋了石頭,再度前行。這時已入了夜,夜色像稠墨,抹遍天野。老樹枯枝沈默佇立,像一群黑森森的幹屍,道不明的陰涼恐怖。前方隱隱有一點火光,引路星一般,仙山吏們在黑夜裏穿行,便似走在泥淖裏。也不知走了許久,四面黑漆漆的林葉褪去了些,火光愈來愈亮,他們發現一片平日用來曬谷的平地,那平地上正支著幾張杉木桌,桌後放一口大鍋,裏面正咕嘟嘟煮著粥。

一列面黃肌瘦的“走肉”正排在鍋前,手裏拿著樺皮、瓦片,權當作碗,沒精打采地等著上前裝粥。鍋旁站著個人影,著一襲篾織鬥篷,戴風帽,寬大的帽檐投下一片厚重黑影,看不出那人的樣貌。那人把著一只鐵勺,在為饑民們舀粥。

“施粥的‘大仙’……會是他麽?”小椒藏身在方驚愚身後,牙齒格格打戰。

有仙山吏狐疑道:“可這人只是施粥,也瞧不出異狀,說不準只是個願賑災的好心富商。”

眾人躲在樹叢後觀望那曬谷場,一時也不敢上前。然而方驚愚眼尖,只見那些用瓦片接了粥的“走肉”們慢慢走開,蹲在樹下用舌尖舐著粥水。不一時,他們渾身便似遭了雷電般抽搐起來,倒在地上,兩眼翻白,肌膚皸裂,碎屑如小雪般紛紛落下——那粥果真有古怪!

突然間,“走肉”們廝扭作一團,狂嗥怒吼,宛若糾纏麻結。甚而有人以手爪抓撓對方面皮,血肉橫飛。一瞬之間,曬谷場上血肉模糊,化作人間煉獄。

眾人正看得驚心駭膽,卻聽得那披鬥篷的人低低發笑,那聲音雖不大,卻不知怎的能清晰傳入在場之人的耳鼓,如蚊蠅回旋:

“諸位遠道而來,尋本仙是有何事?”

這人自稱“本仙”?眾仙山吏正腿腳發軟,方驚愚卻已挺身而出,擋在眾人面前,盡顯敵意,揚聲發問道:

“你是何人?”

“也不是何人,本仙不過是見此地靈氣充郁,龍脈流經,四肩圍護,便擇此地而居罷了。”那人陰森笑道。“這地時常來些翻越天關而遭刑罰的可憐人兒,本仙憐憫他們常遭饑餒,便略施些粥水。諸位風塵仆仆而來,可要嘗上一碗?”

他將盛滿粥水的碗擺出,仙山吏們只見那碗裏的粥水漆黑,遙遙地傳來一股惡臭,竟似是一路上襲擊他們的屍首裏淌出的黑血。一時間,眾人膽寒心顫。

“你自稱仙人,名號究竟是什麽?”方驚愚又喝問道。

“說起來,本仙還未與各位通名,實是失禮。不過本仙已譽延四海,想必諸位也有所耳聞罷。”

那人陰惻惻的一笑。陡然間,天地似因此而一變。樹林在風中震顫,如無光的暗海。林葉相擊,宛若漆黑上湧的泡沫。穹窿沒有星,與山野連成一片漆黑的帳幕。火光勾勒出廝殺的“走肉”們的身影,而在血海之中,那披著鬥篷的人神秘莫測地徐徐說道。

“我乃‘大源道’教主,名為——‘雍和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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