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林
關燈
小
中
大
鬼林
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小朋心裏害怕極了。
他剛到塵來客棧做事沒多久，聽說過不少十字峰上、醉虛湖兩岸的江湖傳奇，卻未能親眼得見，心裏癢得很。
這些日子客棧中日日有客人討論著對醉虛林的向往，他便實在抑制不住對通冥幽蘭和刀光劍影的好奇，悄悄跟在一群人後面，想見識見識傳說中的奇花到底有什麽神奇之處、江湖游俠又是如何的快意瀟灑，他覺得醉虛林被傳為鬼林，大概就跟小時候有些老人用來嚇唬小孩的鬼故事差不多，當時聽著恐怖嚇人，長大了便明白鬼魅那些東西都是不存在的，全都是編造……他完全忘了掌櫃的警告和客棧門口那具屍體的可怕。
心裏有了冒險的想法，便會自動忽略許多危險。
朗朗晴日，天氣好的不像話。
滿懷著憧憬踏進林中，起初倒是很尋常，不過就是冬日醉虛林，與他老家那邊的冬日樹林沒有太大區別，若說有區別，就是枝杈長得太過密集了些，即便沒有綠葉覆蓋，也難見日光透進來，越往深處走便越覺得昏暗陰冷，像是走在無人涉足的荒洞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有野獸怪鳥躥出來，令人不自覺發怵，可他明明不是一個人。
小朋看著走在前面的一行人，心想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可回頭去看，他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來時的路長滿了一人高的荒草，其上又有枯藤垂落，不見空隙，小朋瞪大了眼睛。
“啊！”
一聲尖叫沖破暗林的荒寂，前方打頭的一個人突然揮刀斬向了同伴，一刀落，濺著鮮血的頭.顱飛到了旁邊的樹杈上，樹幹上纏繞的枯藤像是有了生命般，緩慢地蠕動起來。
一條藤蔓動，千萬條藤蔓都動了起來。
“你在幹什麽？！”
“殺了你！！”
“啊——！”
同行兄弟之間刀劍相向，所有人都好像喪失了理智。
寒光肆虐，血.肉橫飛，腥血伴著林間腐朽的枯木味道直沖天靈，讓人無法喘.息。
小朋瞪著眼睛、面容僵硬地看著這一切，他已然找不到自己的魂靈在哪裏，只為眼前景象嚇得肝膽俱顫、魂飛魄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有力氣跑的，明明手腳都僵冷的像冰塊一樣，可他就是在跑，沒了命的跑。
然而沒有路，來時的路早已被荒草枯木淹沒，淋過鮮血的藤蔓竟然成了活物，從樹上爬下來蛇一般纏上了他的腿，他大叫著掙紮，又看到擋路的荒草搖頭晃腦，發出沙沙桀桀的聲音，就好像在嘲弄地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逃脫的，依然在拼命地跑。
腳下的路時而荒草覆蓋，時而亂石崎嶇，時而又有荊棘叢生，刺的腿上鮮血淋漓，他感覺自己腿上的肉被不知道什麽東西給撕下了一塊，疼的五臟都要抽搐。
越跑呼吸越是困難，就在他將要窒息之時，眼前終於見到一絲明光，他看到了其他人，認出來那也是在塵來客棧住過的武門子弟，他去送酒的時候這位俠客還請他吃過燒雞，小朋不由狂喜：“大俠救命！”
前面的俠客回過頭來，驚詫地看著他，張口說著什麽。
小朋聽不到聲音。
下一刻，一根緩慢爬動的藤蔓突然加快了速度，飛速躥向俠客，俠客揮刀去砍，刀鋒卻與藤蔓擦身而過，枯藤直直穿透了他的心口，緊接著他的整個身體沒入了一團淺灰色的煙霧之中，不剩一點痕跡。
唯有腥血與腐.臭味愈加清晰。
……發生了什麽？
小朋的腦袋“嗡”的一聲響。
醉虛林是鬼林！
絕對是鬼林！
他還沒有見到嗜血的鬼怪，可這林子本身便是嗜血的！
小朋喘不上來氣，只感覺眼前一片昏暗，似乎什麽都看不見，又似乎什麽都可以看到……
枯藤上傲立的孔雀垂下華麗的尾羽，羽毛下滲出鮮紅的人血，鳥喙叼著一只眼球，瞳孔裏射出陰冷而詭異的綠光，嗜血的孔雀張開翅膀，化為青面獠牙的厲鬼，它飛過的地方，煙霧盡皆加深了顏色，淺灰色變成青灰色，再變為青藍色，逐漸覆蓋天地。
禽鳥野獸皆化為人形，卻都有鋒利可穿透頭顱的指甲，它們揮動利爪，帶起片片血霧，鮮紅色與青藍色碰撞出更加令人作嘔的顏色。
奇花異草皆已枯萎，枯藤亂舞，所有的樹木都在飄動。
樹身突然裂開，其間竟有長愈五尺的寬面利刃，利刃飛旋而出，那速度根本非人力所能抵擋與閃避，一刀便可將人體劈成兩半，腦.髓與內.臟全都四濺開來，爛到了濕冷的殘雪裏。
又有舞動的藤蔓纏繞住人的四肢，往不同的方向拉扯撕拽，直到把身體拉拽成碎塊……
……
刀光劍影、快意瀟灑不知在何處。
此間只有地獄繪景、群魔橫肆。
小朋已根本無法思考，驚懼過了頭，大腦空白成一片。
下一個死的就是我嗎？
我會怎麽死？藤蔓刺穿？巨禽吞食？身體四分五裂？還是被仙神化成的厲鬼咬的皮毛不剩？
林間的一切都會化為厲鬼！
誰都不會成為例外。
小朋呆滯地看著坐在枯木上的白衣人。
他也會化成厲鬼的，白衣染盡血腥，好看的臉化成骷髏，十指變成長有鋼鐵鉤子的利爪，口中長出獠牙，一口便可將人的心臟撕爛，再吞噬下腹，然後厲鬼變得更加猙獰可怖……
“醒來。”
忽而，萬種嘈雜歸寂，天籟之聲自雲端傳入耳中。
林間混亂駭人的聲音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耳朵裏一時間聽不到任何動靜，眼睛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就好像不存在這世間，周身的一切皆是平靜寂然。
這平靜不知持續了有多長時間，當他睜開眼睛時，所見不過是一片冬日荒林，林間游動著淺灰色的淡淡煙霧，沒有屍體，沒有鮮血，沒有群魔亂舞，腿上血肉被撕扯過的疼痛也似乎只是他的臆想。
小朋呆滯地看著古木上坐著的白衣男子。
並沒有化成骷髏厲.鬼，衣上不見一絲臟汙，甚至隱隱暈著一層潔凈純澈的光芒，並不刺眼，而是會讓人感到安心。
白衣仙人自樹上飄然落下，轉瞬間便來到了他面前，道：“你家掌櫃不是警告過不可進醉虛林嗎？”
小朋還在楞著。
練清竹嘆了口氣，給他人中處抹上一些化仙散，又擡首望向上方層層疊疊的枝杈。
墜落的速度很快，星河劍斬斷擋路的樹杈，喻尺夜落到了濕涼的枯葉上。
仰首去看，枝杈層層疊疊，遮天蔽日，唯有方才劍鋒所過之處漏出少許陽光，可又很快被氤氳流動的青灰色水霧所阻擋，林間陰冷而逼仄，到處都有的腐朽味道更是刺激人的呼吸。
地上除了有枯葉，還有斑駁的殘雪，一眼望去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
他第一時間去尋找練清竹的身影，視野中沒有，心中不由一緊。
他們分開了。
群山盡頭，十字峰仍舊如同記憶中巍峨聳立，而醉虛林則與喻尺夜當年所見千差萬別，冬雪覆蓋林木，雪霧把一切光怪離奇之象遮掩。
“聚武莊裏有天折地絕，醉虛林中會是什麽？”
“雲遮霧罩。”練清竹看著深林上方雲煙聚成的漩渦道，“天下第一機關術，仙醫的百草林中存有記載，其覆雜神秘更在天折地絕之上，仙醫只記了一個名字，我讓人多方打探，卻難尋蛛絲馬跡。”
也就沒辦法進行推演。
“所以沒有破解之法？”兩人跳過十字峰上的怪石斜木，從半山腰處往下飛躍。
倒湧的寒氣一不留神便會灌入口中，傷及肺腑，呼吸之時需得格外小心。
喻尺夜擔憂地看向練清竹，恰好練清竹也看向了他：“如此未知，定然危險，還要去嗎？”
十字峰設局之人大概明白他們不會那麽容易再落入陷阱，下.毒不成，百箭圍殺不成，跳下十字峰也未必可以將這兩個人殺死。
逼他們入醉虛林或許也是設計中的一環。
“沒辦法，”喻尺夜道，“都走到了這一步，不去探一探實在說不過去，醉虛林牽扯了不少人，若要破除難題，便要去接觸難題。”
他們深入此地，便是做好了以身犯險的準備。
十字峰附近定然有人在守著，以防止他們逃脫未死，動起手來少不了麻煩，還不如去解決腳下的麻煩。
他只忍不住擔心練清竹，醉虛林跟越錦書有關，一涉及越錦書，便不免牽扯到清竹的傷痛。
“你何時見我膽怯過？”練清竹對他笑了笑，面上不見任何陰霾，他知道喻尺夜在擔心什麽。
喻尺夜握住他的手，正要開口，忽覺底下落腳的奇石一陣顫動。
緊接著整座山峰都開始晃動，十字峰上空的流雲凝固成實體，沈壓而下，如天穹降落，醉虛林上方聚成漩渦的雲煙忽而飛湧向上，成江浪磅礴之勢，一舉將十字峰淹沒，巨大的轟隆震響聲刺的人頭皮發麻、雙耳失靈，腳下“巨浪”與頭頂“雲層”沖撞在一起，群山皆為之崩裂，山石、枯草、野獸禽鳥盡皆被吞噬其中，渺小的人自然也不可幸免，皆要一起被沈沒在雲煙海浪之間。
碧落傾於滄海，龍宮現於塵世，巨山崩塌，天柱折毀，所經萬物皆覆滅，萬物唯餘空蒼茫。
……
獨享乾坤，笑傲神魔。
夢裏的景象竟然出現在眼前。
“幻象嗎？”
練清竹收回目光，打量林子裏的情況。
苦澀的藥味在鼻下擴散，隨著呼吸深入心腹，小朋迷迷楞楞緩過神來。
“醒了？”練清竹道，“此處危險，你不該來。”
小朋一瞬間想起方才看到的東西，臉色頓時發白，蹲到樹下不住作嘔，又想起樹身裏藏有利刃，嚇得連忙後退。
“是幻象，不要怕。”練清竹按住他的肩膀，“這些水霧有.毒，方才給你聞了藥，已經沒事了。”
此間之毒和聚武莊中的毒有所不同，似有致.幻之效，目前來看化仙散可以解毒性，但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小朋止不住地發抖：“是、是假的？”
練清竹：“沒錯。”
多半是假，由人腦海中想象到的最恐怖的事物呈現出“實體”，但也有一些是真，腥血的味道伴著水霧四處飄散，幻象之中必然夾雜著真正的險境，他看了一眼方才小朋扶著的桐木，沒有拿實話驚嚇已然膽戰心驚的小少年。
昔日靜幽美妙的醉虛林如今被傳為鬼林，時有怪奇之事發生引人恐慌，這些消息多半都是在江湖人之間流傳，通冥幽蘭的消息也是在他們之間流傳，很多人明知此林有異仍是願意以身犯險，以期覓得奇花修成神功，或者憑著奇花的價值換取萬貫錢財，一入深林不得出，鬼魅噬人的說法越傳越離奇，也把醉虛林本身鋪墊的更為神秘。
然而盡管心中有過預想，真正進入其中還是會覺得意外，此間不見生息，林木大多都已枯死，極似記載中南疆瘴氣彌漫、生人不可入的絕境，越往深處情況越是嚴重。
親眼見識過“巨浪”和“雲層”沖撞的景象之後，他們受到沖擊被迫分開，他落到了相對外層的地方，尺夜現今卻是不知在何處。
練清竹微微皺眉。
少年抱著腿蹲在地上，小聲啜泣著：“都怪我……怪我不聽話……”
練清竹俯身，對他道：“人天性好奇，有探查世間不解之事的勇氣，很好的品質哦，林中危險重重，乃有人刻意為之，不是你的錯。”
或許是近朱者赤，跟喻尺夜呆一起的時間久了，練清竹身上也有了些安穩安定感，還有他自己察覺不到的溫柔，聲音從雲端輕輕飄到人心裏，對於剛剛受過“群魔”驚嚇的小少年來說有著非常卓越的安撫作用。
小朋的情緒漸漸平定下來，雖還是害怕著，卻沒有那麽驚慌了。
“不過，”練清竹道，“為著自己的安危，不要再那麽魯莽了。”
“好、好的。”小朋擦了擦眼淚，“您是神仙嗎？”
練清竹一笑：“我是凡人。”
林深難見光，即便沒有群魔亂象相擾，也會讓人控制不住地生出懼意。
小朋從前不是個膽小的少年，現下只是一條蛇靜悄悄爬過樹幹，他看到了都要跳起來藏到別人身後躲著。
練清竹擡手護了他一下，目光從五彩斑斕的毒.蛇身上掃過，察覺到不遠處有人使著輕功飛踏而來。
身手不錯，能夠不受毒.煙侵擾，想必也有避毒的手段，那麽江湖經驗應該也不少。
人很快落到了附近，是一個佩著雙刃、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年輕人，正用警惕防備的目光打量著他們：“你們是什麽人？”
沒辦法，四年前星河谷之戰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天下第一宗門的新宗主很少在人前露面，沒有太多人認識，尤其在這南部武林裏，不少人都以為神祇宗宗主是越錦書。
奇怪的是，那麽多人認為神祇之主是越錦書，“神祇宗”近日的諸多惡行卻又被認為是帝都的新國師唆使出來的。
小朋往練清竹身後縮了縮。
“探險之人。”若是從前的練清竹，除了己身心法之外其餘萬事不在意，未必想要搭理人，但他現在很好心地提醒道，“此地詭邪，越往深處越是危險，若只為通冥幽蘭來，勸閣下不要再往前走了。”
年輕人冷哼一聲，拔出腰間雙刀，無所畏懼地往林深處去了。
練清竹有些無奈，想必塵來客棧的掌櫃也擁有同樣的無奈。
小朋這時疑惑地望向他的臉：“青公子？”
“嗯？”怎麽認出來的？
小朋道：“你是青玉公子嗎？”
練清竹：“是我。”
小朋道：“聽你的聲音很熟悉，原來真是青公子，你不是……”
你不是個打算拜師學武的富家公子嗎？怎麽臉不一樣了？
“噓。”練清竹豎起食指在唇邊，笑道，“我的秘密。”
小朋趕緊道：“我不會說出去的。”
其實無關緊要，練清竹道：“本來應該把你往外面送一送，但我有緊要事在身，需要去找一個人，你就先跟著我走吧。”
“好的。”小朋不敢隨便走，跟上他的腳步，“是去找你弟弟嗎？”
“對啊，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喻尺夜在戰場上。
戰旗被一箭射穿，墜落進血汙之中，敵方鐵蹄無情地踐踏在將士們的屍骨上，與他交鋒過無數次的赤漩將領正冷冷地俯視著他。
大黎敗了。
永昌公主躺在地上，沒有一絲動靜。
她是一個強者，這並不是指武力的強悍，而是說她精神力的強大，她是西境數萬兵馬的方向，有她統率，頹靡的邊境軍才逐漸有了對抗赤漩強兵的實力，他也是被影響的一員，他原本是一個空有志氣的江湖子弟、無用世子，縱有一身豪氣與熱血，卻沒有真正見識過戰事的詭譎與殘酷，在他莽撞無措的時期，是永昌公主領著他排兵布陣，她告訴他，他們絕不能倒下，必須要擊退強敵建下一番功業，而現在她自己卻倒下了。
他們還有救嗎？
他手中捏著一枚劍穗，白玉麒麟上血痕斑斑，這是練清竹送給他的禮物，他擔心弄臟弄壞，一直都是小心珍藏，如今似乎是忍不住拿出來了。
他的愛人身負重傷，感知不到這世間的一切，但一定在等著他的消息。
清竹在百草林中會覺得寂寞嗎？他的身體恢覆的怎麽樣？他有好好吃飯嗎？我的笛子已經吹的很好了，卻還不曾讓他聽過，他若聽到，是會溫柔的笑還是說一些俏皮的玩笑話？
若是不能勝利，我該如何去見他？
遍地都是屍骸，邊境百裏防線被一舉攻破，萬千百姓在身後，卻沒有人能夠去抵禦敵寇的屠刀。
不敢想象等待著大黎子民的會是什麽，連烏鴉都開始提前啼叫著不祥。
他們若是敗了，腳下的疆土便會化成無間地獄。
敵軍大勝，主帥戰死，遍地殘骸，劍心淪落……國破家亡近在眼前。
他的劍呢？斷了嗎？
喻尺夜看向掌中劍，星河無恙。
他揮劍斬向了露出猙獰笑容的赤漩主將。
一切殘酷景象皆如同煙霧般無蹤無跡。
明德殿很是空曠。
永昌公主身穿皇袍，高居皇座，她終於成了大黎開國至今的第一位女帝。
“南宮華亭記掛著你們的幫扶之恩，也感激著你們的辛勞之義，此生絕不相忘。”
這是她親口說過的話。
而現在她居高臨下，正用審視的目光冷冷打量著他，道：“尺夜，你站在皇座之側，令朕寢食難安。”
他面無表情。
她剝除了他手中的兵權，取走了給他的封賞，賜給他莫須有的罪名，將他打入了牢獄，仍不能放心，又將他的親信部下一同株連，甚至不顧念任何情義，又禍及他的父母，把兩個老人家一同下了牢獄。
喻尺夜神色驟變，揮劍斬向牢門。
囚牢、枷鎖、宮殿、皇座轉瞬間便化成了虛影。
夜色暗沈，花江園裏不見平日裏的紙醉金迷，而是透出森然的煞氣。
他來晚了一步。
不，不止是一步，他遲了太久，花江園裏到處都是屍體，被逼到沒有退路的人不得不大開殺戒。
清竹呢？
他飛身撲過去，練清竹坐在血汙之中，因走火入魔而不得不散去功力，五感漸失逐漸找不到和這個世界的聯系，他要逃脫任人欺淩的處境，所以憑靠著僅剩的一點力量動了殺心，他渾身是傷，他已經沒有一點活氣。
喻尺夜眼中升起怒焰。
轉眼又在大國師的墓前。
練清竹悲傷到極點，魔心被引出。
他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麽貪念，卻總是要被算計被傷害，有人想看他墜入深淵，有人想讓他長出一顆無法無天、黑暗醜惡的魔心，他竭力自控，卻沒有用處，最終不得不進入深淵，被邪.欲侵占了心頭，不受控制地去傷害心上人，他不舍得傷害心上人，於是只能傷害自己，強逼自己把掌力落在自己身上，任理智與魔心同歸於盡。
喻尺夜暴怒。
眼前是無數個練清竹，便有無數種悲慘的結局，力竭重傷而死，走火入魔失控，因赤漩軍侵.略大黎疆土而失去安身之地，被他莫須有的罪名牽連下獄，被假冒的神祇宗反噬……
你掌中的劍還在等什麽？！
星河長劍拔出，一劍斬向這萬千離奇幻象。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小朋心裏害怕極了。
他剛到塵來客棧做事沒多久，聽說過不少十字峰上、醉虛湖兩岸的江湖傳奇，卻未能親眼得見，心裏癢得很。
這些日子客棧中日日有客人討論著對醉虛林的向往，他便實在抑制不住對通冥幽蘭和刀光劍影的好奇，悄悄跟在一群人後面，想見識見識傳說中的奇花到底有什麽神奇之處、江湖游俠又是如何的快意瀟灑，他覺得醉虛林被傳為鬼林，大概就跟小時候有些老人用來嚇唬小孩的鬼故事差不多，當時聽著恐怖嚇人，長大了便明白鬼魅那些東西都是不存在的，全都是編造……他完全忘了掌櫃的警告和客棧門口那具屍體的可怕。
心裏有了冒險的想法，便會自動忽略許多危險。
朗朗晴日，天氣好的不像話。
滿懷著憧憬踏進林中，起初倒是很尋常，不過就是冬日醉虛林，與他老家那邊的冬日樹林沒有太大區別，若說有區別，就是枝杈長得太過密集了些，即便沒有綠葉覆蓋，也難見日光透進來，越往深處走便越覺得昏暗陰冷，像是走在無人涉足的荒洞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有野獸怪鳥躥出來，令人不自覺發怵，可他明明不是一個人。
小朋看著走在前面的一行人，心想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可回頭去看，他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來時的路長滿了一人高的荒草，其上又有枯藤垂落，不見空隙，小朋瞪大了眼睛。
“啊！”
一聲尖叫沖破暗林的荒寂，前方打頭的一個人突然揮刀斬向了同伴，一刀落，濺著鮮血的頭.顱飛到了旁邊的樹杈上，樹幹上纏繞的枯藤像是有了生命般，緩慢地蠕動起來。
一條藤蔓動，千萬條藤蔓都動了起來。
“你在幹什麽？！”
“殺了你！！”
“啊——！”
同行兄弟之間刀劍相向，所有人都好像喪失了理智。
寒光肆虐，血.肉橫飛，腥血伴著林間腐朽的枯木味道直沖天靈，讓人無法喘.息。
小朋瞪著眼睛、面容僵硬地看著這一切，他已然找不到自己的魂靈在哪裏，只為眼前景象嚇得肝膽俱顫、魂飛魄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有力氣跑的，明明手腳都僵冷的像冰塊一樣，可他就是在跑，沒了命的跑。
然而沒有路，來時的路早已被荒草枯木淹沒，淋過鮮血的藤蔓竟然成了活物，從樹上爬下來蛇一般纏上了他的腿，他大叫著掙紮，又看到擋路的荒草搖頭晃腦，發出沙沙桀桀的聲音，就好像在嘲弄地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逃脫的，依然在拼命地跑。
腳下的路時而荒草覆蓋，時而亂石崎嶇，時而又有荊棘叢生，刺的腿上鮮血淋漓，他感覺自己腿上的肉被不知道什麽東西給撕下了一塊，疼的五臟都要抽搐。
越跑呼吸越是困難，就在他將要窒息之時，眼前終於見到一絲明光，他看到了其他人，認出來那也是在塵來客棧住過的武門子弟，他去送酒的時候這位俠客還請他吃過燒雞，小朋不由狂喜：“大俠救命！”
前面的俠客回過頭來，驚詫地看著他，張口說著什麽。
小朋聽不到聲音。
下一刻，一根緩慢爬動的藤蔓突然加快了速度，飛速躥向俠客，俠客揮刀去砍，刀鋒卻與藤蔓擦身而過，枯藤直直穿透了他的心口，緊接著他的整個身體沒入了一團淺灰色的煙霧之中，不剩一點痕跡。
唯有腥血與腐.臭味愈加清晰。
……發生了什麽？
小朋的腦袋“嗡”的一聲響。
醉虛林是鬼林！
絕對是鬼林！
他還沒有見到嗜血的鬼怪，可這林子本身便是嗜血的！
小朋喘不上來氣，只感覺眼前一片昏暗，似乎什麽都看不見，又似乎什麽都可以看到……
枯藤上傲立的孔雀垂下華麗的尾羽，羽毛下滲出鮮紅的人血，鳥喙叼著一只眼球，瞳孔裏射出陰冷而詭異的綠光，嗜血的孔雀張開翅膀，化為青面獠牙的厲鬼，它飛過的地方，煙霧盡皆加深了顏色，淺灰色變成青灰色，再變為青藍色，逐漸覆蓋天地。
禽鳥野獸皆化為人形，卻都有鋒利可穿透頭顱的指甲，它們揮動利爪，帶起片片血霧，鮮紅色與青藍色碰撞出更加令人作嘔的顏色。
奇花異草皆已枯萎，枯藤亂舞，所有的樹木都在飄動。
樹身突然裂開，其間竟有長愈五尺的寬面利刃，利刃飛旋而出，那速度根本非人力所能抵擋與閃避，一刀便可將人體劈成兩半，腦.髓與內.臟全都四濺開來，爛到了濕冷的殘雪裏。
又有舞動的藤蔓纏繞住人的四肢，往不同的方向拉扯撕拽，直到把身體拉拽成碎塊……
……
刀光劍影、快意瀟灑不知在何處。
此間只有地獄繪景、群魔橫肆。
小朋已根本無法思考，驚懼過了頭，大腦空白成一片。
下一個死的就是我嗎？
我會怎麽死？藤蔓刺穿？巨禽吞食？身體四分五裂？還是被仙神化成的厲鬼咬的皮毛不剩？
林間的一切都會化為厲鬼！
誰都不會成為例外。
小朋呆滯地看著坐在枯木上的白衣人。
他也會化成厲鬼的，白衣染盡血腥，好看的臉化成骷髏，十指變成長有鋼鐵鉤子的利爪，口中長出獠牙，一口便可將人的心臟撕爛，再吞噬下腹，然後厲鬼變得更加猙獰可怖……
“醒來。”
忽而，萬種嘈雜歸寂，天籟之聲自雲端傳入耳中。
林間混亂駭人的聲音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耳朵裏一時間聽不到任何動靜，眼睛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就好像不存在這世間，周身的一切皆是平靜寂然。
這平靜不知持續了有多長時間，當他睜開眼睛時，所見不過是一片冬日荒林，林間游動著淺灰色的淡淡煙霧，沒有屍體，沒有鮮血，沒有群魔亂舞，腿上血肉被撕扯過的疼痛也似乎只是他的臆想。
小朋呆滯地看著古木上坐著的白衣男子。
並沒有化成骷髏厲.鬼，衣上不見一絲臟汙，甚至隱隱暈著一層潔凈純澈的光芒，並不刺眼，而是會讓人感到安心。
白衣仙人自樹上飄然落下，轉瞬間便來到了他面前，道：“你家掌櫃不是警告過不可進醉虛林嗎？”
小朋還在楞著。
練清竹嘆了口氣，給他人中處抹上一些化仙散，又擡首望向上方層層疊疊的枝杈。
墜落的速度很快，星河劍斬斷擋路的樹杈，喻尺夜落到了濕涼的枯葉上。
仰首去看，枝杈層層疊疊，遮天蔽日，唯有方才劍鋒所過之處漏出少許陽光，可又很快被氤氳流動的青灰色水霧所阻擋，林間陰冷而逼仄，到處都有的腐朽味道更是刺激人的呼吸。
地上除了有枯葉，還有斑駁的殘雪，一眼望去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
他第一時間去尋找練清竹的身影，視野中沒有，心中不由一緊。
他們分開了。
群山盡頭，十字峰仍舊如同記憶中巍峨聳立，而醉虛林則與喻尺夜當年所見千差萬別，冬雪覆蓋林木，雪霧把一切光怪離奇之象遮掩。
“聚武莊裏有天折地絕，醉虛林中會是什麽？”
“雲遮霧罩。”練清竹看著深林上方雲煙聚成的漩渦道，“天下第一機關術，仙醫的百草林中存有記載，其覆雜神秘更在天折地絕之上，仙醫只記了一個名字，我讓人多方打探，卻難尋蛛絲馬跡。”
也就沒辦法進行推演。
“所以沒有破解之法？”兩人跳過十字峰上的怪石斜木，從半山腰處往下飛躍。
倒湧的寒氣一不留神便會灌入口中，傷及肺腑，呼吸之時需得格外小心。
喻尺夜擔憂地看向練清竹，恰好練清竹也看向了他：“如此未知，定然危險，還要去嗎？”
十字峰設局之人大概明白他們不會那麽容易再落入陷阱，下.毒不成，百箭圍殺不成，跳下十字峰也未必可以將這兩個人殺死。
逼他們入醉虛林或許也是設計中的一環。
“沒辦法，”喻尺夜道，“都走到了這一步，不去探一探實在說不過去，醉虛林牽扯了不少人，若要破除難題，便要去接觸難題。”
他們深入此地，便是做好了以身犯險的準備。
十字峰附近定然有人在守著，以防止他們逃脫未死，動起手來少不了麻煩，還不如去解決腳下的麻煩。
他只忍不住擔心練清竹，醉虛林跟越錦書有關，一涉及越錦書，便不免牽扯到清竹的傷痛。
“你何時見我膽怯過？”練清竹對他笑了笑，面上不見任何陰霾，他知道喻尺夜在擔心什麽。
喻尺夜握住他的手，正要開口，忽覺底下落腳的奇石一陣顫動。
緊接著整座山峰都開始晃動，十字峰上空的流雲凝固成實體，沈壓而下，如天穹降落，醉虛林上方聚成漩渦的雲煙忽而飛湧向上，成江浪磅礴之勢，一舉將十字峰淹沒，巨大的轟隆震響聲刺的人頭皮發麻、雙耳失靈，腳下“巨浪”與頭頂“雲層”沖撞在一起，群山皆為之崩裂，山石、枯草、野獸禽鳥盡皆被吞噬其中，渺小的人自然也不可幸免，皆要一起被沈沒在雲煙海浪之間。
碧落傾於滄海，龍宮現於塵世，巨山崩塌，天柱折毀，所經萬物皆覆滅，萬物唯餘空蒼茫。
……
獨享乾坤，笑傲神魔。
夢裏的景象竟然出現在眼前。
“幻象嗎？”
練清竹收回目光，打量林子裏的情況。
苦澀的藥味在鼻下擴散，隨著呼吸深入心腹，小朋迷迷楞楞緩過神來。
“醒了？”練清竹道，“此處危險，你不該來。”
小朋一瞬間想起方才看到的東西，臉色頓時發白，蹲到樹下不住作嘔，又想起樹身裏藏有利刃，嚇得連忙後退。
“是幻象，不要怕。”練清竹按住他的肩膀，“這些水霧有.毒，方才給你聞了藥，已經沒事了。”
此間之毒和聚武莊中的毒有所不同，似有致.幻之效，目前來看化仙散可以解毒性，但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小朋止不住地發抖：“是、是假的？”
練清竹：“沒錯。”
多半是假，由人腦海中想象到的最恐怖的事物呈現出“實體”，但也有一些是真，腥血的味道伴著水霧四處飄散，幻象之中必然夾雜著真正的險境，他看了一眼方才小朋扶著的桐木，沒有拿實話驚嚇已然膽戰心驚的小少年。
昔日靜幽美妙的醉虛林如今被傳為鬼林，時有怪奇之事發生引人恐慌，這些消息多半都是在江湖人之間流傳，通冥幽蘭的消息也是在他們之間流傳，很多人明知此林有異仍是願意以身犯險，以期覓得奇花修成神功，或者憑著奇花的價值換取萬貫錢財，一入深林不得出，鬼魅噬人的說法越傳越離奇，也把醉虛林本身鋪墊的更為神秘。
然而盡管心中有過預想，真正進入其中還是會覺得意外，此間不見生息，林木大多都已枯死，極似記載中南疆瘴氣彌漫、生人不可入的絕境，越往深處情況越是嚴重。
親眼見識過“巨浪”和“雲層”沖撞的景象之後，他們受到沖擊被迫分開，他落到了相對外層的地方，尺夜現今卻是不知在何處。
練清竹微微皺眉。
少年抱著腿蹲在地上，小聲啜泣著：“都怪我……怪我不聽話……”
練清竹俯身，對他道：“人天性好奇，有探查世間不解之事的勇氣，很好的品質哦，林中危險重重，乃有人刻意為之，不是你的錯。”
或許是近朱者赤，跟喻尺夜呆一起的時間久了，練清竹身上也有了些安穩安定感，還有他自己察覺不到的溫柔，聲音從雲端輕輕飄到人心裏，對於剛剛受過“群魔”驚嚇的小少年來說有著非常卓越的安撫作用。
小朋的情緒漸漸平定下來，雖還是害怕著，卻沒有那麽驚慌了。
“不過，”練清竹道，“為著自己的安危，不要再那麽魯莽了。”
“好、好的。”小朋擦了擦眼淚，“您是神仙嗎？”
練清竹一笑：“我是凡人。”
林深難見光，即便沒有群魔亂象相擾，也會讓人控制不住地生出懼意。
小朋從前不是個膽小的少年，現下只是一條蛇靜悄悄爬過樹幹，他看到了都要跳起來藏到別人身後躲著。
練清竹擡手護了他一下，目光從五彩斑斕的毒.蛇身上掃過，察覺到不遠處有人使著輕功飛踏而來。
身手不錯，能夠不受毒.煙侵擾，想必也有避毒的手段，那麽江湖經驗應該也不少。
人很快落到了附近，是一個佩著雙刃、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年輕人，正用警惕防備的目光打量著他們：“你們是什麽人？”
沒辦法，四年前星河谷之戰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天下第一宗門的新宗主很少在人前露面，沒有太多人認識，尤其在這南部武林裏，不少人都以為神祇宗宗主是越錦書。
奇怪的是，那麽多人認為神祇之主是越錦書，“神祇宗”近日的諸多惡行卻又被認為是帝都的新國師唆使出來的。
小朋往練清竹身後縮了縮。
“探險之人。”若是從前的練清竹，除了己身心法之外其餘萬事不在意，未必想要搭理人，但他現在很好心地提醒道，“此地詭邪，越往深處越是危險，若只為通冥幽蘭來，勸閣下不要再往前走了。”
年輕人冷哼一聲，拔出腰間雙刀，無所畏懼地往林深處去了。
練清竹有些無奈，想必塵來客棧的掌櫃也擁有同樣的無奈。
小朋這時疑惑地望向他的臉：“青公子？”
“嗯？”怎麽認出來的？
小朋道：“你是青玉公子嗎？”
練清竹：“是我。”
小朋道：“聽你的聲音很熟悉，原來真是青公子，你不是……”
你不是個打算拜師學武的富家公子嗎？怎麽臉不一樣了？
“噓。”練清竹豎起食指在唇邊，笑道，“我的秘密。”
小朋趕緊道：“我不會說出去的。”
其實無關緊要，練清竹道：“本來應該把你往外面送一送，但我有緊要事在身，需要去找一個人，你就先跟著我走吧。”
“好的。”小朋不敢隨便走，跟上他的腳步，“是去找你弟弟嗎？”
“對啊，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喻尺夜在戰場上。
戰旗被一箭射穿，墜落進血汙之中，敵方鐵蹄無情地踐踏在將士們的屍骨上，與他交鋒過無數次的赤漩將領正冷冷地俯視著他。
大黎敗了。
永昌公主躺在地上，沒有一絲動靜。
她是一個強者，這並不是指武力的強悍，而是說她精神力的強大，她是西境數萬兵馬的方向，有她統率，頹靡的邊境軍才逐漸有了對抗赤漩強兵的實力，他也是被影響的一員，他原本是一個空有志氣的江湖子弟、無用世子，縱有一身豪氣與熱血，卻沒有真正見識過戰事的詭譎與殘酷，在他莽撞無措的時期，是永昌公主領著他排兵布陣，她告訴他，他們絕不能倒下，必須要擊退強敵建下一番功業，而現在她自己卻倒下了。
他們還有救嗎？
他手中捏著一枚劍穗，白玉麒麟上血痕斑斑，這是練清竹送給他的禮物，他擔心弄臟弄壞，一直都是小心珍藏，如今似乎是忍不住拿出來了。
他的愛人身負重傷，感知不到這世間的一切，但一定在等著他的消息。
清竹在百草林中會覺得寂寞嗎？他的身體恢覆的怎麽樣？他有好好吃飯嗎？我的笛子已經吹的很好了，卻還不曾讓他聽過，他若聽到，是會溫柔的笑還是說一些俏皮的玩笑話？
若是不能勝利，我該如何去見他？
遍地都是屍骸，邊境百裏防線被一舉攻破，萬千百姓在身後，卻沒有人能夠去抵禦敵寇的屠刀。
不敢想象等待著大黎子民的會是什麽，連烏鴉都開始提前啼叫著不祥。
他們若是敗了，腳下的疆土便會化成無間地獄。
敵軍大勝，主帥戰死，遍地殘骸，劍心淪落……國破家亡近在眼前。
他的劍呢？斷了嗎？
喻尺夜看向掌中劍，星河無恙。
他揮劍斬向了露出猙獰笑容的赤漩主將。
一切殘酷景象皆如同煙霧般無蹤無跡。
明德殿很是空曠。
永昌公主身穿皇袍，高居皇座，她終於成了大黎開國至今的第一位女帝。
“南宮華亭記掛著你們的幫扶之恩，也感激著你們的辛勞之義，此生絕不相忘。”
這是她親口說過的話。
而現在她居高臨下，正用審視的目光冷冷打量著他，道：“尺夜，你站在皇座之側，令朕寢食難安。”
他面無表情。
她剝除了他手中的兵權，取走了給他的封賞，賜給他莫須有的罪名，將他打入了牢獄，仍不能放心，又將他的親信部下一同株連，甚至不顧念任何情義，又禍及他的父母，把兩個老人家一同下了牢獄。
喻尺夜神色驟變，揮劍斬向牢門。
囚牢、枷鎖、宮殿、皇座轉瞬間便化成了虛影。
夜色暗沈，花江園裏不見平日裏的紙醉金迷，而是透出森然的煞氣。
他來晚了一步。
不，不止是一步，他遲了太久，花江園裏到處都是屍體，被逼到沒有退路的人不得不大開殺戒。
清竹呢？
他飛身撲過去，練清竹坐在血汙之中，因走火入魔而不得不散去功力，五感漸失逐漸找不到和這個世界的聯系，他要逃脫任人欺淩的處境，所以憑靠著僅剩的一點力量動了殺心，他渾身是傷，他已經沒有一點活氣。
喻尺夜眼中升起怒焰。
轉眼又在大國師的墓前。
練清竹悲傷到極點，魔心被引出。
他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麽貪念，卻總是要被算計被傷害，有人想看他墜入深淵，有人想讓他長出一顆無法無天、黑暗醜惡的魔心，他竭力自控，卻沒有用處，最終不得不進入深淵，被邪.欲侵占了心頭，不受控制地去傷害心上人，他不舍得傷害心上人，於是只能傷害自己，強逼自己把掌力落在自己身上，任理智與魔心同歸於盡。
喻尺夜暴怒。
眼前是無數個練清竹，便有無數種悲慘的結局，力竭重傷而死，走火入魔失控，因赤漩軍侵.略大黎疆土而失去安身之地，被他莫須有的罪名牽連下獄，被假冒的神祇宗反噬……
你掌中的劍還在等什麽？！
星河長劍拔出，一劍斬向這萬千離奇幻象。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