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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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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覆

星河劍光收起,天輪掌法也在宮墻之下大展了威風。

兩人剛落定,皇禦司副統領晁鋒便帶著人匆忙趕了過來:“把這賊人擒住!”

酣暢淋漓的兩場交戰之後,韋覆一才回到了現實的清醒,飛身便走,眾多皇禦司的人手都難以攔阻。

喻尺夜橫劈過去一劍,截斷了韋覆一的前路,皇禦司瞬間群攻而上。

“殺。”

星河劍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當今天下的第一名劍,風頭更在風誅與雲嘯之上,劍身之上承載的不只有武道的榮光,更有對家國的守護與信仰,劍的主人還有稍許稚嫩,但他從來都是鋒芒畢現,果敢無畏,今日的劍光卻有些遲疑。

接過了拜遙的護送任務、把那名中鎮主簿護送到正武門外的姬隨雁恰好看到了喻尺夜,看出了他的異樣,他總是一往無前,對自己的目標很清晰也很執著,難得會有這種迷茫。

“你覺得他不該死嗎?”姬隨雁站到他身旁問。

“他必須死。”喻尺夜道。

不會有人知道韋覆一來帝都的真正目的是什麽,人們只會懷疑他是朱雀大街刺殺案的兇手,並且他還要闖進宮門、觸犯龍威。

“那我換一個問法,你不想殺他嗎?”

“如果我只是一個江湖子弟,我會覺得這樣一位宗師高手死在權爭利鬥中很可惜,我會為給他設下陷阱而羞愧,”喻尺夜收劍入鞘,捏著劍穗上面的白玉麒麟,“可我不只屬於江湖,他也並不無辜,從他受人指使刺殺永昌公主起,他就必須死了。”從韋麓一圍殺清竹起,他們之間就不可能有單純的比武切磋了。

他只有片刻的迷茫,很快便恢覆了平靜。

“朱雀大街上的刺殺需要找到一個兇手,而他在此之前的確對殿下行刺,那時我們抓不住證據,而今他又在宮墻之下鬧事,並被伏誅,一切都是註定。”姬隨雁道,“由他也可以引出其他的事情。”

喻尺夜點頭,低聲問:“殿下那邊情況如何?”

姬隨雁:“不會有什麽差錯,那封信雖然是偽造,人卻是真的,關於韋麓一的那些消息也是真的,真真假假,最後都會是真。”他們沒找到韋麓一與太子勢力聯絡的書信,只能用點手段。

正武門前恢覆平靜,晁鋒過來行了一禮:“喻將軍。”

“此人恐怕還有同夥,我去看看。”喻尺夜丟下一句話,便提劍去尋練清竹了。

皇帝動了氣,怒火攻心,病氣也被激了上來,禦醫過來看過,南宮華亭親自給他餵藥,照顧著他睡下,叮囑殿內宮侍:“不準讓任何人來打擾父皇休息,有什麽情況都要報於我知道。”

不能再讓淑妃在宮裏給她埋暗箭。

宮侍們看得清形勢,皆俯首稱是。

晁鋒處理完宮門口膽大包天又危險至極的賊人,險些重傷,他也沒時間看傷,趕著向皇帝稟報。

沒見到皇帝,卻碰著了永昌公主。

南宮華亭站在欄桿前,望向遠處森森宮殿樓宇,道:“中鎮有人來報說中鎮總兵與袁氏一族有所勾結,或有不臣之心,父皇命你詳查。”

晁鋒道:“微臣領命。”

南宮華亭轉向他:“晁統領的資歷比付凜高,怎麽卻要低他一頭?”

晁鋒道:“臣愚鈍,不及付統領能夠為陛下分憂。”

南宮華亭道:“事實恐怕並非如此,他背靠了大樹,自可身居高位。”

晁鋒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額頭上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南宮華亭直接道:“入本宮門下,本宮許你勳爵高位。”

皇帝近臣斷不能和他人有什麽利益牽扯,一旦被發現……

可太子是那般情形,帝都往後多半是鎮國公主的天下……

晁鋒心念急轉,最終俯首拜道:“願憑殿下差遣。”

南宮華亭雙手將他扶起:“請為我看好宮門,不準任何人再興風作浪。”

“是!”

……

暗夜之間,小街上。

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神祇宗眾人看著狼狽的越錦書,又看向臉上繚繞著絲絲邪氣的練清竹,他們差點都要認不出來,少宗主從前要麽孤高疏離要麽仙氣飄飄,就算是開懷大笑大家都會覺得他是“飄”著的,哪裏見過他這種模樣?

宣鳴等人則很是擔心,他們奉喻將軍的命令前來保護練公子周全,自然是怕他有什麽意外。

拜遙也沈默下來,他心裏的苦悶難以言說,他不敢相信真相,可也明白那都是事實,往日情義怎麽會變得如此面目全非?

而他自己呢?或許是為了還一個人情,或許是陰差陽錯摻和進了皇權爭鬥之中,他不想摻和太多,所以沒有聽姬隨雁的提議去見永昌公主,但最終的結果都是他與越錦書站到了對立面。

練清竹握著喻尺夜送給他的短笛,只有握緊了才能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不至於失去理智……說好了只在喻尺夜面前失控,他卻幾乎要壓制不住心底的黑暗。

安靜的街道上,他的聲音顯得空而冷:“越錦書,師尊把你當成繼承人,悉心對你教導培養,可你向往閑雲野鶴,一心要自由,舍棄了少宗主之位,辜負了師尊多年來的期望,師尊無奈之下只得重新選了我,怎麽你卻又要回頭了呢?趁我閉關傷了我還不夠,還要對師尊下手?”

有些弟子不知內情,忽聞此言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我沒有!不是我!你為了奪位誣陷我!你……”

“不要在我面前演戲!”練清竹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狠狠扼住,“我很會看人。”

“你與魔宗妖人勾結!陷害同門陷害結義兄妹!你是不是還要拿神祇正心跟他們交易?!不然他們為什麽任你驅使?你連本門功法都要拋棄!怎麽?你要跟冰禪教合作練成魔功嗎?!”

“我沒有……我沒有舍棄神祇正心……”

他的確有過要利用悟禪六訣參悟武學至境的念頭,可最終卻無法舍棄神祇正心……他是神祇宗的大弟子啊。

拜遙不想看到這種場面,他狠不下心再對越錦書出手,卻也不會救他,只能選擇走開。

練清竹沒有註意到旁人,只死死盯著越錦書。

“不是……我。”

他竟然還在否認,他竟然還要把偽君子的皮披到底!

練清竹冷冷拆穿他:“不是你還會是誰?!你為了把我逼瘋!你想偽裝到什麽時候?!”

越錦書像一條無法喘息的魚,終於改口:“是我……害了你,可是……師尊……不是我。”

練清竹不信!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快要瘋魔了!他該如何讓自己不痛苦?他要怎樣才能見到師尊?他要如何讓自己從那種空無一切的死寂中逃出去……

耳邊震響一道魔音。

這回不再是似有若無的幻覺,而是當真有人在小街上吹奏樂曲,飄來的是簫聲,卻與鏡心瀾的簫聲完全不同。

檀摩!

神祇宗弟子與輕馳騎將士為魔音所擾,皆面露痛苦之色。

瀕臨崩潰的練清竹更是無法抵禦魔音的侵擾,他不得不松開越錦書,心神大亂,戾氣在心口狂肆。

“清竹!”

一道清亮的劍鳴響起,長劍向著簫聲傳來之處劈去,簫聲頓時戛然而止。

“去追!”喻尺夜給了宣鳴一個命令,落下來抱住練清竹,“我來了!清竹,沒事了!”

背脊貼著火熱的溫度,心臟急促的跳動終於平覆了一些,練清竹勉強掙出一絲清醒,一掌拍向越錦書,這一掌至少有七成的功力。

越錦書滾去小街另一頭,狼狽不堪。

神祇靜使與道使看著這一幕,卻都沒敢出手阻攔。

練清竹遠遠望著越錦書,這一刻他好似能夠看清東西了,看到的是一片濃重的黑暗,他追過去想再補上一掌,喻尺夜扶著他,也揮起了劍。

劍鋒與掌風落下之時,暗夜裏忽起一股潮濕的水霧,卷在了越錦書身上,將人卷走。

魔宗妖人!

喻尺夜欲要去追,可練清竹的情況實在不好,練清竹抓住他的手臂,極力忍耐著痛苦,他立即放棄追捕,抱起練清竹離開。

一念可成魔,而潛藏的魔心就像毒.藥一般在身體裏擴散,擺脫不掉,無法解脫。

練清竹顫栗不已,他拼命地壓制著,他不想再失去理智,他不能變成一個魔頭,他想恢覆成最初的練清竹!

在喻尺夜身邊的時候他的心與魂會下意識地放松,他還是控制不住要失去理智,把自己最難堪的樣子暴.露在喻尺夜面前。

喻尺夜帶著練清竹飛快往青竹小院趕去,懷裏的人不住發抖,突然掙脫開他的懷抱胡亂往一個方向飛去,喻尺夜連忙去追,練清竹的輕功更好,他要追上很不容易,他飛撲過去擒住練清竹的腰,幾乎要用盡全部力氣阻止練清竹的掙紮,兩人滾落在地,滾在不知誰家後院的柴火堆裏,練清竹的氣息很亂,他也在壓制自己,他勉強找回一點神智,嘶啞著對喻尺夜道:“揍我!”

喻尺夜壓.著他,急聲道:“我舍得嗎?!”

他不舍得啊!他恨自己不能分擔練清竹的痛苦,他恨自己不能代替練清竹瘋魔,他恨自己不能跟練清竹一起失去理智!

不!他不能失去理智,他要把練清竹拽回來!

粗礪的雙手牢牢抓住愛人不停掙動的手臂,堅硬寬闊的肩膀死死抵住暴躁不已的身軀。

而後往上吞.噬他混亂不成章法的氣息,咬.住他發出低啞吼聲的喉.嚨,將這個人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懷抱裏。

練清竹憑著那一絲清醒,知道自己被熱烈的溫度籠罩,那溫度漸漸深.入到了他的靈魂深處。

……

夜風漸涼,卻撲不滅他們身上的火焰。

因為尺夜是太陽,是長久的光明,黑暗只會是短暫的低迷。

做.起來不容易,黑暗與魔心都會成為阻礙。

這大概是他們之間最瘋.狂的一次拉.扯。

練清竹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麽,或許仍舊是什麽都看不清,但他的心不知不覺平靜了幾分。

疼痛讓他又找回了幾分清醒,痛苦的同時也伴隨著無法言說的痛快。

就沈.溺在這短暫的黑暗裏,只沈溺片刻。

你也一起失去理智,我們一起發瘋,一起尋找許久不見的默契,尋找靈魂深處的共鳴。

練清竹恢覆了一半清醒。

把喻尺夜掀開。

喻尺夜楞了楞,渾身都有點發懵。

練清竹抓著他的腿又把他拽了回來。

“艹!”喻尺夜喊了一聲。

練清竹便以半瘋魔半清醒的狀態把喻尺夜方才做的事全都“報覆”了回去。

……

他一遍又一遍勾畫著喻尺夜那些傷疤,此時此刻,這些疤痕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因為足夠清晰,他可以感覺到存在。

這個人的一切都讓他欲罷不能。

從前練公子無論什麽事情都喜歡輕飄飄慢悠悠著來,這回喻將軍體會到了他兇猛瘋魔時的可怕。

但不管怎麽樣,他都承受的住。

就讓這短暫的黑夜見證他們的沈.淪與救贖。

……

青竹小院。

天還未亮,忘記關上的窗子透了些風進來,潮濕又清涼,風裏有竹木的淡淡香味。

喻尺夜睜開眼睛,感到有些異樣。

練清竹還在他身上趴著沒醒,後來從外面回來又是一輪一輪的你來我往,之前顧慮著各自的傷,顧慮著練清竹的心情,始終沒能放開,現在就不一樣了,他們似乎要把這三年缺失的數全都補回來,完全沒有克制。

練清竹比任何時候都要瘋,喻尺夜也喪失了所有理性,腦子裏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與心愛之人共鳴默契。

給予,索取,無窮無盡。

由於太過投入,便忘了很多事,不僅忘了關窗,也忘了……喻尺夜一手扶著練清竹的背,一手撐著他的胸.膛,想把他翻到一旁。

“嗯?”練清竹半醒半迷糊地挪開了他的手,拱了拱他,低聲道,“太暖和了,我不想出去。”

喻尺夜臉上一熱,異樣感更明顯了:“……”

他感覺自己這麽多年攢的厚臉皮一下子就變薄了。

但他也沒有堅持讓練清竹出去,只是有些無奈道:“控制一下……小清竹有點精神啊。”

“……”練清竹笑起來的聲音略沙啞,“小尺夜也不遑多讓。”

“這可如何是好?”

“自然不能虧待他們。”

……

他們都忘了自己身上的傷,又一番你來我往之後才都感覺有點遭不住,也都真正清醒了過來。

喻尺夜坐起來,看向桌子上自己的佩劍,他不會迷茫,可心底卻也不可能平靜,他們就這樣聯手殺死了一個武道宗師。

練清竹也坐了起來,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想說什麽,一開口卻是鮮血上湧,吐了出來。

“清竹?!”

練清竹臉色灰敗,明顯重傷積身……他魔心難除,跟韋覆一打了一架大有損耗,又去對付越錦書,又被檀摩暗算,沒傷才是不可能。

喻尺夜忙給他餵下護持心脈的藥,又給他運功療傷。

他自己也積著內傷,但總歸比練清竹好一些,此刻他完全拋去了心底的那些猶疑……想想清竹都受到了什麽傷害,在冼城時韋麓一的圍攻也加劇了清竹被魔心的侵蝕,所以不該遲疑什麽,韋氏兄弟必須死,如果不狠一些強一些,他愛的人就還會受傷,為了將來的平靜,當下才要去掀起狂瀾。

又是一番折騰,才勉強穩住了傷勢,接下來最好不要再跟人動手了,他們都需要靜養。

“我已派人去追蹤。”喻尺夜道,“只顧著對付太子那夥人,沒留意魔宗妖人竟潛入了帝都。”

“此事交給神祇宗。”

喻尺夜猶豫了一下,選擇尊重他的意願:“好。”

“他們過來,應該是為了神祇正心。”練清竹揪了揪喻尺夜沐浴過後潮濕的頭發,拽了塊布巾慢悠悠給他擦著。

“姬隨雁說的那種方法?魔功與神功融會貫通,以求武學臻境?”喻將軍很久都沒有這麽輕松過了,戰場上每天都不敢睡死,回都一路更是時時警惕,回到帝都也還是風波不停,只有這會兒,撫琴的修長手指穿過發絲,輕柔地按在頭皮上,才讓他終於有了些輕松的感覺。

“或許是吧,”練清竹想起了昨夜拜遙質問越錦書的話,道,“越錦書矛盾又扭曲,從他那裏沒那麽容易得到神祇正心,我猜冰禪教一開始打的是明心宗的主意,這陣子鏡宗主把弟子都召回了本宗,關閉山門休養生息,恐怕也是為了躲避麻煩。”

“那就更不能放任他們了,否則不知道哪天又要出來興風作浪,我給星河谷寫信請他們幫忙,行嗎?”

“多謝。”

喻尺夜把練清竹拽下來坐著,又取了條幹燥的布巾給他擦拭長發,練清竹的頭發又順又黑,手感很舒服,他低頭嗅了嗅:“好香。”

練清竹道:“咱們兩個是一個味道。”

喻尺夜笑了笑,又道:“若是韋覆一不應戰,這一局就不能成了。”

“我在路上聽了很多有用的消息,對他有所了解才會下此戰書,”練清竹道,“倘若他不來,自然也有別的計劃,韋氏兄弟惹了我,我便絕不會讓他們好過了。”

他說話的語調輕飄飄的,卻不自覺透出了幾分邪氣,話說完他很快意識到了,按住額頭,想把妖邪的自己、負面的自己壓回去,不要露面。

喻尺夜抓住他的手,揉了揉。

練清竹歪著腦袋枕在他的手背上,輕輕緩出一口氣。

“尺夜,我想聽靜心曲。”

以往總是他給別人彈奏,突然也想有人為他奏靜心曲。

“好。”

喻尺夜找到竹笛,跟他道:“我的水平提高了很多。”

練清竹:“好期待~”

喻尺夜記得靜心曲的旋律,便以竹笛為練清竹吹奏,望他靜心寧神。

如今只是計劃的第一步,待到天亮他們又要忙碌起來,根本沒有閑暇去養傷。

神祇宗除了靜使之外的幾個長老都拜了過來,他們已經明白越錦書不堪用,能夠撐起國師府與神祇宗的人是少宗主。

喻尺夜則被召進了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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