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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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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陽

“你對靖陽有何疑慮?”練清竹牽著韁繩挨近喻尺夜的馬,低聲道,“一開始聽說拜遙在靖陽時你就有點古怪。”

也沒什麽不可說的,喻尺夜道:“靖陽往西便是西六州,那地方位置特殊,從前有西六州擋著還沒什麽,西成戰事之後,靖陽城就跟赤漩挨的太近了,另外……我有一個姨母嫁給了靖陽侯。”

他的姨母自然也是一位長公主。

練清竹:“跟他們關系不好?”

“只是不親近。”喻尺夜道,“我猶豫……是聽說那位要被送到赤漩和親的公主如今正在靖陽侯府靈韻長公主那裏受教,因為一些事她的消息在瞞著,我不知道是哪位公主,但不管是誰都很無辜。”

將士守不了家園,打不贏仗,君王朝臣也膽怯畏縮,卻要送一個女孩去敵國受苦。

所以他心裏很不好受。

喻世子雖出身公侯世家,但因為常在外游歷,見識深遠,又有一顆赤誠良善之心,便格外能夠憐佑旁人……練清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沒留神用的是左手,頓時一陣鉆心的疼,差點叫出聲來,他連忙忍住了。

喻尺夜反應神速,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又很輕柔地放在掌心裏看了看:“你這個人跟你的外表是兩個極端,內裏這般毛毛躁躁,說出去誰能信?”

練清竹勾起嘴角笑了笑:“你就表裏如一了嗎?長得這般囂張矚目,卻比誰都溫柔,給不了解你的人看到怕是要驚掉大牙。”

走在前面的拜前輩一揚鞭子加快了速度。

以他的功力,再怎麽刻意壓低的聲音怕是也能聽見。

兩人對視了一眼,練清竹的笑容更大了,喻尺夜則是咳了一聲,擡手蹭了下鼻尖。

“不麻煩前輩了,我們想在城中走一走,待出發去星河谷時再與前輩會合。”進了城之後,喻尺夜婉拒了拜遙的邀請,沒有做客都尉府,傳聞拜遙的兄長對其極為苛刻,他們不想再添麻煩。

“也行,不過你們若是找不到地方住,盡管過來麻煩我。”拜遙跟他們一揮手,搖著扇子瀟灑地走了。

他說的話是很有根據的,靖陽城臨近星河谷,當下城中湧入了不少各個門派的弟子及游俠散客,客棧酒樓都擠的滿滿當當。

練公子頂著頭頂的大太陽,俊臉已經發紅了,他就跟一堆冰雪一樣,酷夏是他的天敵,太陽稍微烈一點就走不動路,喻尺夜轉了兩條街,最後花了大價錢在一家客棧從別的住客那裏買下了一間上房,趕忙帶著快要熱化了的練公子住了進去。

“其實做客都尉府也挺好的,不用這麽折騰了。”練清竹痛苦道。

“那咱們去求前輩收留?”

“放過我吧,我只想癱著了。”

“少爺,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喻尺夜將過了涼水的布巾搭在練清竹腦門上。

“去侯府拜訪?”

“不見人,我就是去轉一圈。”看看那個不知道是表姐還是表妹的和親公主的情況,如果是正常登門拜訪,他會問練清竹要不要一起去。

練清竹歪在房間裏閉目養神了片刻,又端坐在榻上打坐運功,胸口的毒大概當真如項柔所說那般兇猛,化仙散化去了一些,內功驅除了大半,又好像仍有一絲潛伏在身體裏,刨除不去。

這屋子有一扇窗戶不向陽,練清竹趴在窗臺上吹風,風也是燥熱的,但這影響不了他的心情,無論是修為之凝滯還是潛藏在身體裏的毒,都讓他提不起情緒去擔憂,反正總會解決的。

這面窗戶臨著民戶的住宅,窗戶下面則是一條小巷,這會兒推推搡搡擠進來一群孩子,都是八九歲的樣子,練清竹起初以為是一群夥伴在玩鬧,打算關了窗戶躺回去睡覺,眼睛一瞥卻感覺那場景有些熟悉。

那不是在玩鬧,而是在欺.淩。

被擠在中間的孩子很是瘦小,有人撓他的耳朵,有人抓他的脖子,有人直接扇他的臉,他一掙紮那些人就哄笑,因為他的掙紮全無用處,只會讓欺淩者興奮。

這世上就是會有無緣無故的惡意,而且是來自本應天真的孩子。

他明明只是瘦小了一些就要被他們針對,小男孩無助地縮著身子,這時,剛扇了他巴掌的那個人突然“啊”了一聲:“誰打我!”

緊接著頭頂上飛來幾塊小石頭,精準無比地打在了這些欺負他的人身上,幾人到處去找罪魁禍首,一擡頭看見樓上窗戶邊有一個人影,不由紛紛張大了嘴巴:“神……神仙!”

練清竹捏著從旁邊花盆裏順來的小石子,面無表情道:“本座是九天下凡到人間的神祇,專為懲罰作惡多端之人,你們欺負人,做了壞事,我要讓你們夜夜做噩夢。”

幾個小孩震驚又恐懼地看著他。

方才那幾下都沒用力,否則這些腦袋就要濺血了,手中的石子彈到了地上,“砰”的一聲鑿出了一個洞,他冷冷道:“再做壞事,就給你們的腦袋穿一個洞!”

小孩們驚呼一聲,四散而逃,被欺淩的小孩對著他拜了拜,也離開了。

練清竹看著空蕩蕩的巷子,臉上的冰霜久久化不開。

他小時候因為長相太顯眼,家裏又最窮,常常被村裏的一群小孩欺負,就像剛才那個小男孩一樣,弱勢而無助,那些都是很遠的記憶了,看到相似的場景才想起來,也讓他想起來他現如今隨了師尊的姓,改了新的名字,修著高深的武功,擁有可得皇族禮待的地位是因為神祇宗的緣故,是師尊提拔了他,而一切的轉折點是喻尺夜的一次仗義相助,否則他早就被父母賣到骯臟的地方去了,哪還有得到師尊賞識的機會。

黎都小霸王……那時候他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誰,只知道那衣袍鮮艷的小少年如同驅除灰暗的烈陽,掃除了他頭頂上的陰霾,熱烈溫柔,鮮明奪目,棲在他心間永遠都不會模糊。

但這算不得愛意,愛意是自千裏乘風樓上看到他策馬行過長街,是看他察覺暗夜戾氣之後毫不猶豫拔劍,是他一開始明明不喜男子卻對他包容忍讓,是他一笑一怒間的磊落風采,也是他銳利外表下一顆柔軟卻又堅硬的心。

烈陽是練清竹的天敵,而他卻不怕喻尺夜身上的熱度。

然而當下烈陽身上籠了一層陰影,他的劍明明那麽強,卻套上了一層枷鎖。

得想個辦法把那層枷鎖打碎。

練清竹思量了片刻,寫了一封信,叫人送去了都尉府。

客棧裏到處都是喧嘩笑鬧,江湖人大都是粗莽武夫,修有武技在身,說話都比旁人嗓門大,因著星河會武大家聚在一起,說的都是跟會武有關的話題,間或感嘆拜遙之敗,一陣唏噓。

也有人說起冰禪教,提起冰禪教殷夢何給神祇宗少宗主下了戰書,這件事是近來的大熱門話題,不知道這一戰誰勝誰輸,甚至不知道在哪一天哪一地,實話說,人們心中充滿了好奇,但是不抱有希望,因為拜遙敗給赤漩劍客之後大家心裏好像也落了塵埃,看什麽事情都沒有底氣沒有血氣了。

又有人談論冰禪教近來動作頻繁,圍殺項柔鏡心瀾的事他們不知道,只聽聞冰禪教拉攏了中原境內的不少小幫派,不知道是要幹什麽。

練清竹忍不住留心起來,他知道這是喻尺夜會在意的事。

房門開了一些,他聽著外面的動靜,聽到了熟悉的名字。

“尺夜!”

“喻公子!”

“喻兄弟!”

樓下一桌人正在吃飯,一人瞅見踏進客棧的赤衣男子,當即喊了一聲,他這一喊,不少人紛紛轉頭去打招呼,星河谷谷主最得意的弟子,星河劍的傳人,是個江湖人都聽說過,而因為他仗義爽朗、嫉惡如仇的性情,行走江湖時也結識了不少朋友,這客棧裏有不少喻尺夜熟悉的人,要不然他也不會那麽順利的請別人把房間轉給他。

一個朋友喊著要他喝酒,喻尺夜仰頭一口飲盡,朋友讚了一聲爽快,登時又有其他人喊著讓他喝酒。

背著劍的少俠轉在熱鬧的人群裏,瀟灑明快,自在從容,幾乎所有人都在看他,人人視他為兄弟,一些女子的眼睛裏則不掩傾慕,畢竟喻少俠身上沒有一處不好,俊美的面容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點。

可這樣好的人卻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他有很多朋友,自然也有一些起過沖突的仇人,有的人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挑釁,有的人卻無所顧忌,在喻尺夜跟一個朋友說話的時候,暗地裏一把鐵鉤向著他的後背飛去,突然而又狠.毒,大多數人都沒有註意到,註意到的人也無法阻攔。

喻尺夜眉目一淩,待要出手時又察覺到了一道掌風。

一枚石子撞飛了那把鋒利的鐵鉤,眾人只見樓上飛來一名白衣男子,神骨玉顏,仙氣飄飄,還來不及發出感嘆,下一刻就見他一掌把偷襲者拍飛了出去,眼中蘊著怒氣,冰冷攝人。

那偷襲者原是被喻尺夜教訓過的一名刀客,他當初占山為王,當過匪盜,被喻尺夜折斷過佩刀,還差點廢去了武功才重新做人,改練了鐵鉤,乍見之下卻又懷恨在心,一時沖動便對喻尺夜出了手,現下飛出客棧,狼狽至極,也深知自己不是對手,便爬起來灰溜溜離去,方才與他同席的幾個人尷尬又惶恐,趁人不註意也趕忙離開了。

這鬧劇大家都沒放在心上,只有練清竹非常惱火,喻尺夜攬住他:“我沒事,別生氣。”

有幾個人問道:“尺夜,這位是?”

喻尺夜道:“我的朋友。”

“是嗎公子當真是好身手!”

“來來來,一起喝酒!”

喻尺夜不知道練清竹願不願意跟這些人相處,正要幫他推辭,練清竹已經轉變了臉色,有禮道:“在下練清竹。”

說罷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江湖之人本不知道神祇宗少宗主的名字,近來因為殷夢何下戰書的事才知道,一聽這名字便忍不住要多看他幾眼。

這就是要跟魔宗六尊主中實力最強的殷夢何一戰的練清竹?也太年輕了吧?心裏的期待更低了。

練清竹沒管旁人對他是如何看法,跟喻尺夜一起融入了熱鬧之中,被拉著喝酒暢聊。

酒酣過半,有一桌人趁著醉興道:“往後星河劍便該是劍道第一了,什麽拜遙平暮雲都是過去。”

喻尺夜面色一變,極為不虞。

另一桌聽見這話,接道:“你提拜遙幹什麽?”

“是啊,是啊,太晦氣了,拜遙丟盡大黎人的臉,他連劍都拿不起來,風誅估計都落了灰了。”

喻尺夜一拍桌子,冷冷道:“拜遙是我最為敬崇的劍客,一時失意不代表……”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把劍橫在了那桌議論拜遙的人面前,那幾人面面相覷,定睛一看,正是名劍風誅,不由一驚,還當是拜遙在此,欲轉頭去看,便見那長劍出鞘,劍風掃過,幾人額前頭發都被斬下了一縷,等他們反應過來,那劍已經重新收進了鞘中。

持劍之人是一名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女,十分美貌,神色淡漠,聲音冰冷:“風誅不會失色,妄論劍道,先贏過我再說。”

客棧裏霎時安靜下來,那幾個人都沒有說話。

少女淡淡掃視一圈,提劍走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道:“這是誰?”

“拜遙的妹妹,聽說拜遙把風誅九劍傳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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