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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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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降神

消失的飛船就像一發巨型光武重擊,瞬間將千辛萬苦抵達降落場的眾人砸得兩眼茫然,面面相覷。

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況。

就連薄慎在看到空空如也的降落場的時候,第一反應都是再往其他地方找找,也許飛船只是被挪走了呢?而不是飛船沒了,我們要去哪裏找其他的飛船離開這顆矮行星。

但很快薄慎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他是團隊裏的指揮,他不能先亂了陣腳。

而在短暫的沈默之後,薄慎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思路,他們需要返回蓮花中心,前往花園套房,把裏面兩位老工程師的終端帶出來。

因為只有序列工程師的終端是可以直接連接序列的飛船的,其他人的終端只有在任務得到批準的時候,才能具備這種功能。

就連德古拉教官的終端都沒有這種功能。

其次,如果通過工程師的終端確認了飛船已經不在矮行星附近了的話,那他們這次的救援任務就有很大的可能,根本就是一個陰謀。

薄慎懷疑是矮行星的人想要從他們的手裏搶奪飛船,只是沒想到求救信號招來的是他們這些共同體的序列人員,所以才不得不假意盛情招待他們。

而讓這些地下城人更沒有想到的是,通過觀察,他們發現了薄慎所屬的臨時隊伍的問題。

畢竟,序列的正式人員隊伍,根本不可能讓工程師主導指揮。

而且,他們的救援信號催得那麽急,序列的正式救援隊伍的審批應該不可能那麽快就抵達他們的矮行星附近。

於是,他們就動了邪念,半夜把異形放出來阻撓他們這些序列派來的人行動,然後用最快的速度盜走他們的飛船,逃離這裏。

但薄慎想不通,這些人為什麽要這麽瘋狂地逃離,甚至不惜與共同體為敵。

要知道共同體雖然名義上還沒有完全控制泛星,可是實際上幾乎所有靠近共同體遠星的星域,都已經基本被共同體遠程控制了。

只要薄慎等人失蹤的消息傳出去,共同體的專業技術工程團隊介入,他們這些盜飛船的人的身體數據就會立刻被從序列的數據庫裏提出,形成針對他們的泛星通緝令。

共同體在泛星的影響力,基本上只次於泛星本星域的地頭蛇老大勢力。

所以,共同體的通緝令一出,有相當多中立友好的泛星星域勢力都會直接將露面的被通緝的人抓起來,押送回遠星等待審判,再不濟也是一個押送失誤或者幹脆遲到一步通緝犯意外自盡。

畢竟,在靠近共同體這邊的泛星星域就算是再瘋狂的地頭蛇,也知道跟共同體敵對是真的會出大事的,就算只是明面上的友好私底下為了保持自己的統治而瘋狂詆毀共同體,實際上他們明面上也還是要拿出友好中立的態度的。

畢竟,大家都還要跟物資和科技都很發達的共同體做生意來改善自己的生活呢。

薄慎能想到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什麽東西或者發生的事件,讓這些地下城人感受到了極端的恐懼,導致了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逃離這裏。

這是一個負面信號。

不過薄慎並沒有將全部的猜想都說出去,只是把問題都歸因到了因為異形而出逃上,他不能給團隊制造太過嚴重的負面情緒。

只是德古拉教官聽了薄慎的猜想,並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多看了這個人類一眼。

他的經驗那麽豐富,其實已經猜到了某種最糟糕的可能性。

但小狗也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能把情況說得太糟糕,萬一隊伍裏的新生出現異常的心理狀態,很容易連累整個團隊。

經過一番確認搜索,一群新生都不得不面對現實——飛船真的消失了。

薄慎壓住心底不詳的預感,他站在降落場的邊緣,仰望著頭頂的矮行星漆黑的天空。

但天空之上,什麽也沒有,更不可能有他們飛船的影子。

盡管其他新生也在克制自己的情緒,但他們的眼睛裏還流露了一絲不安和惶恐。

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辦,畢竟除非星艦完成了調令的任務及時返程,否則他們是沒有任何後援和支援。

薄慎沒有猶豫,他立刻著手,開始向其他新生安排接下來的任務。

他們肯定是要回頭重新打開被他們強行鎖死隔絕異形的通道的,但應該選擇誰回頭呢?

分成兩個團隊行動幾乎是必然。

在薄慎說出自己的想法的時候,隊伍中的氣氛瞬間凝固,每個人都緊緊盯著薄慎,等待他的挑選。

吳同學倒是有些躍躍欲試地盯著薄慎,但薄慎的目光掠過了他,直接看向了馬星星。

他最終只點出了馬星星,還有德古拉教官。

人少一些要面對的危險可能會更難以抵抗,但相應的,風險也會更小。

德古拉教官在這個時候也終於結束了通訊嘗試,他完全沒有辦法聯絡到星艦、守望一號要塞,或者任何一艘路過的人類飛船星艦。

問題很大。

資深作戰犬的想法甚至比薄慎還更恐怖。

他們可能不僅僅是孤立無援了,甚至還變成了太空之中的一座信息孤島。

在最後安撫了一次同學們的情緒之後,薄慎就帶著德古拉他們重新打開了響動詭異的廊道。

危險的沙沙聲響徹了整片降落場。

薄慎做好了重新投入戰鬥的準備,他知道自己如果這麽回去的話,可能會死。

畢竟,他們來降落場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還會返回地下城,所以他們在來的一路上根本沒有顧忌異形的感知,是純粹沖出來的。

所以,此時此刻,外面的廊道上應該聚集了幾乎全部的異形。

事實也確實如此,黑暗中,無數扭曲的血肉骨質肢體掙紮如潮水蔓延而來,異形就像是某種隨機抽卡拼湊縫合制造出來的怪物,散發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錯亂荒誕感。

但他們必須要回去取兩名工程師的終端,確認飛船的位置,而且工程師的終端,聽說通訊的功能會比其他的終端更加強大一些。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薄慎知道,降落場這裏肯定是沒有飛船了,但地下城裏卻不一定,實在不行,他們也許還能在這個看起來很繁華的地下城裏找到勉強可以在太空環境當中使用的頂級懸浮車。

薄慎三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快速關閉的門縫之中,被留在降落場等待的新生忍不住看了看彼此。

最後還是吳同學猶豫著說:“要不我們也看看,能不能在這裏想到什麽新的離開辦法?或者通訊手段?又或者……在附近再找找有什麽能用的資源?”

……

薄慎三人幾乎是拼了老命才把兩名工程師的終端從異形包圍裏搶出來。

為此,他們還被困在了一處大型的倉庫建築物裏。

地下城內的異形似乎正在沿著時間不斷地進化,薄慎甚至能隱隱地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慘叫。

不過,德古拉教官在剛剛已經檢查了他們遇到的唯一一具地下城居民的身體殘骸,他認為這座城市裏的絕大多數居民,應該都是沒有得到共同體人類認可的泛星實驗克隆體。

他們擁有比作戰犬更可怕的出生就是完全成熟體的生理特征,實際壽命一般在兩到三年,會被強制灌輸入特定的記憶,然後被投放在某種實驗需要的場合使用。

共同體是明令禁止這種實驗的。

跟薄慎概念裏的科幻生物實驗不同,這種克隆體在泛星最大的應用,可能就是娛樂行業和社會學實驗了。

德古拉從殘骸上收回目光,看了看馬星星,又看了看薄慎。

“我認為,這座地下城可能是一個不太常見的異形投放試驗點,而且……”德牧小狗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嚴肅,連耳朵都豎得高高的,“我認為這裏還是一個失控的異形研究基地,失控的原因很可能是他們打算連帶著銷毀掉做這項研究的科研人員。”

這個時候,馬星星終於說話了。

“我已經提前把信號發給你說的人了,所以應該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吧?”

德古拉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先看了薄慎一眼。

“我們白總教真的很喜歡你,你認為他會來救你嗎?”

薄慎不明所以地看向了德古拉。

他是知道自家小狗連作戰機甲都有的,但他不知道,自家小狗在作戰犬當中到底是個什麽形象地位。

不過,想了想,薄慎還是說:“如果有條件和能力的話,小白應該是會來救我的。所以,你是把我們的消息發給小白了嗎?他的私人終端號是多少?”

德牧小狗的尾巴尷尬地甩了甩。

他硬著頭皮忽視了薄慎的問題,只是說:“那就夠了,我們現在只能賭一把了。”

話音未落,小狗就拿出了他們剛剛搶回來的工程師終端,其中一個工程師的終端上,還粘著工程師本人的斷指。

但在場的三人沒有一個因此而變臉色的。

倉庫本該牢固的建築主體都在外面的異形活動中隱隱震顫。

“那兩名老工程師雖然出事了,但他們給我們留下了這個。”

德古拉熟練地按上了自己的指尖,成功解鎖終端。

從兩名工程師的終端他卻能解鎖這件事來看,他們應該在最後的時間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及時更改了自己的終端解鎖數據,以幫助德古拉打開他們的終端使用。

薄慎還是第一次看見制式配發的人類終端。

不知道是不是工程師終端的遠古,他們只解鎖了一個終端,卻投射出了足足六道屏幕。

而其中最中央的那一道屏幕,幾乎是在投射開始的瞬間,就自動播放了老工程師的影像,他看起來臉上一副宿醉未醒的樣子,唯獨一雙眼睛,還算幾分有神。

“我們已經死了,大概率是被外面的那些異形卷走吃了。長話短說,我們已經入侵了整座地下城的系統,他們的異形實驗基地我們已經發現了,異形是他們故意投放的,不過最關鍵的問題不是這個。”

話音未落,老工程師咳嗽了一聲:“……這座基地的自毀程序已經啟動了,行星上的異形會在兩到三天之內進化到它的基因限制的巔峰狀態,到時候只要你們還在這座地下城裏待著,在沒有高覆蓋火力的支持下,幾乎必死無疑。”

“而且……這顆矮行星已經被躍遷禁錮場包圍了,我們粗粗估計了一下,應該有兩百到三百光年的距離。”

在聽見“禁錮場”三個字的瞬間,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

這個存在在星際時代簡直就是死路一條的代名詞。

因為在禁錮場之內,一切基於弦理論的躍遷手段都會失效,人類的航空器只能以表物理理論的約束極限八倍光速航行。

也就是說,就算真的有救援的隊伍,他們也需要將近百年的時間才能抵達這裏,而出去也要將近百年的時間。

“不過有個好消息,你們遇到的不是絕對禁錮場,但大概二十四小時之後,它應該會逐漸演變成絕對禁錮場。”

終端的畫面突然劇烈震動了起來,緊接著就“啪嗒”一聲,摔到了地上。

這位工程師的終端最終由納米形態凝聚成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笨重盒子。

它依然在忠實地記錄著周圍的畫面。

那名工程師被異形的肢體裹挾了,但他還是頑強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指,盡量扶正地面上的終端。

他斷斷續續道:“最後一個好消息……我們星艦最強的工程師就是我,所以……媽……的……”

這位工程師的最後遺言還沒有說完,異形的肢體就驟然由內而外地刺穿了他的眼睛,扭曲的白骨從他的喉嚨裏生長了出來。

人類脆弱的軀殼就像豬籠草裏不幸被捕獲消化的小蟲子一樣,緩緩溶解,逐漸融入了扭曲到哪怕只看到一眼都會讓人本能害怕的異形本體之中。

畫面直到自動錄制結束,都沒有再出現其他有效的內容。

馬星星:“……他是不是沒把關鍵的話說完,就先死了?”

德古拉歪了歪頭:“嗯……汪?”

薄慎:“別急,他在死之前好像手指特別動了一下,我看他的手指活動痕跡應該是……”

他沈默了兩秒,就用目光大致追蹤到了這個人觸碰的位置。

是第四張投影屏幕。

上面的內容是一個源智能包。

薄慎特意打開源智能包的所屬存儲分類位置,就看見了分類位置的標識——【禁錮場研究】。

“我猜應該這應該就是這位工程師最後想交代我們的內容。”

說著,薄慎還點開了屏幕上的源智能包。

但他等待了足足五分鐘,都沒有等到任何的變化,除了出現在畫面上的“報錯”提醒。

【未檢測到匹配的發射源。】

好在指揮的速成課程裏也有源相關的內容,所以薄慎嘗試了一會兒,就從報錯的具體編碼提示裏,查到了匹配的發射源到底是什麽。

他們需要一個效力達到半星級的場能量發生器。

而在打開了存在另外一位老工程師終端裏的地下城地形圖之後,薄慎等人就意識到了,他們現在必須往星核,也就是地下城基地的所在地走了。

理論上越往上異形的活動就越不活躍,但基地可是這幾乎鋪滿整座城的異形的核心所在地!

但如果他們不去的話,外面的人因為戰爭狀態來不及救援,按照老工程師的說法,他們可能都得被困死在絕對禁錮場裏一輩子。

薄慎看了一眼跟自己湊在一塊的兩只小狗。

兩只小狗也在眼巴巴地看著他。

最後薄慎身為指揮,還是做出了決定。

“只能拼一把了。”

“汪!”

“好!”

……

“沒辦法了!這個異形的體量太大了!不過它的腦容量比較小!”

德牧小狗的耳朵已經警戒到了極限。

但這種情況下,沒有足夠的火力支援,單靠他們這小貓三兩只用光刃砍,怕是他們還沒砍到場發生機的附近,他們就先累死了。

“你們保持躲閃!我去試試把仇恨拉走!”

薄慎甚至都來不及出聲,德古拉就熟練地壓低了自己的小狗耳朵,提著光刃強沖進了異形的核心區塊。

在恐怖的異形肢體沙沙活動聲之間,是唯一的一聲異常光刃沒入異形的聲響。

“呲……”

幾乎是下一秒,只剩下一只手臂的德古拉就從核心區塊的異形重重包圍之中,狀態糟糕地跳了出來。

他的光刃都快過熱了,上面還在往外散開淡淡的血肉飛灰。

“我把它的註意力引走!”

異形似乎是真的完全被惹怒了,它近乎不顧一切地調動起所有的恐怖肢體沖向了德古拉。

在某一刻,薄慎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身邊出現了一片異形的真空地帶。

他沒有猶豫。

曾經背誦過的所有指揮守則都在這一刻湧上了他的腦海。

指揮必須時刻保持理智和冷靜,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審時度勢。

所以,薄慎直接反手就拉住了本能地想要去幫德古拉的馬星星,對他說:“你現在,立刻去地下城的懸浮車行,把最貴的懸浮車開出來,去接吳所謂他們!只要無界環境一出現紊亂問題,你們就立刻啟動懸浮車離開地下城!”

他們的位置太靠近地面了,一旦場發生器被關停改用來打開禁錮場,很有可能他們所處的位置,就會出現異常的太空環境入侵。

馬星星瞪大了眼睛盯著薄慎。

但薄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一頭紮進了位於異形幾乎完全統治之下的基地場發生器區。

那簡直就是一片人不能看的瘋狂血肉叢林。

如果能夠不看四周的環境的話,薄慎其實很容易就能控制自己的精神狀態不出現偏移,但這些血肉每一寸都是異形的實際肢體,它們都能出現形變,突然襲擊他,給他造成致命的危險。

他只能時刻保持精神的高度緊張。

只是這樣做的話,薄慎漸漸地就失去了時間概念,等他真的硬殺到場發生器控制中心的門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都已經快被過熱的光刃燙下一層皮了。

他最後一次斬斷了即將湧入場發生器中心的異形肢體,將中心的大門直接用一旁的一次性消防冷凝器鎖死。

冷冽的冰霜凍結了整扇厚重鋼鐵的大門。

薄慎的內心卻像大門表面漸漸凝住的霜花一樣平靜。

場發生器是高精密度弦量級設備。

就算薄慎對於星際時代的認知水平還沒有完全的認知,他也知道,但凡是高精密度的設備都有一個很脆弱昂貴易損的性質。

這也就意味著,存放這類設備的空間都會非常的密封非常的安全,安保系統也會格外的嚴密。

而且,是古代和星際時代雙重意義上的嚴密。

薄慎還記得自己曾經在學校組織實習參觀的時候,參觀過的一間巍峨大山底幾百米的特種高精實驗室。

那還只是單純的物理實驗室,生化類實驗室連帶著附近的實驗室標準都會設置得更加嚴苛。

事實也確實如此。

在薄慎進入場發生器的中心並且鎖死大門之後,他就連外面的異形活動聲都聽不見了。

空曠得仿佛地心空腔一般的環境,只亮著節能的單光燈。

薄慎緊盯著大門等待三秒,在確定它真的鎖死了之後,就扭頭正式面向了整個房間內唯一的大型設備——場發生器。

它的外表看起來就像一個平平無奇的方形超大號集裝箱。

因為不知道老工程師遺留在自己終端裏的源程序到底是什麽情況,所以薄慎並沒有第一時間啟動場發生器的管理界面,並且將老工程師的終端接入。

他只是安靜地走到集裝箱前,大腦放空地回憶了一下自己在星際時代的這些日子。

一旦場發生器被強制挪用,整座地下城都會出現不可控的崩潰坍塌。

最好的情況就是此時此刻有救援人員已經在禁錮場之外等著他們了,只需要三十秒,他們就可以從幾百光年外躍遷到這顆矮行星的地表。

可是地下城內部環境會在這三十秒裏出現糟糕的紊亂坍塌。

救援人員很難成功通過強制躍遷手段將自己弄進來,而由於異形這種扭曲的生物體幹擾的存在,他們也沒辦法直接將被困人員短距直接躍遷出去。

如果運氣好把人的腦袋直接躍遷出去了還好,怕就怕只挪了一半的腦子,或者挪了個手臂出去,甚至再連帶著把異形的核心都給挪出去,導致了救援飛船被入侵團滅。

薄慎知道,自己死亡的概率很大。

在太空環境裏,一個什麽準備都沒做的人類的極限生存時間是九十秒,如果再加上星際時代靠發達的醫療科技強行搶出來的腦徹底死亡時間,他的生存時間還能增加到三分鐘左右。

那將會是非常痛苦的三分鐘。

就連序列裏意外掉落太空環境的工作人員,在被治愈之後的精神應激綜合征導致的退役率都會達到90%,更何況他自己這個才剛來上兩天學的指揮學校新生。

在共同體的星際時代,生理性的限制已經幾乎不存在了,但精神上的限制也因此而變得更加突出了。

精神治療和提升也成為了超越腦域科學全新的醫療藍海。

薄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過去。

聽說序列裏有些機甲作戰人員在第一次上戰場之前,都會勸說新人,如果能夠確認自己不可能在機甲嚴重損毀之後得到及時活命的救援的話,還是早點自盡比較舒服。

連眾所周知的悍不畏死戰鬥狂人聚集地都那麽說,薄慎對自己暴露在太空環境裏可能會死得很痛苦這件事,才會有那麽一絲絲的恐懼。

但真正的勇氣和堅定,並不是一個人在穩定安全的時候能做出多麽多麽厲害的事,而是在明知道環境很糟糕自己可能會犧牲就算活下來也必然會面對慘淡的現實時候,依然選擇盡職盡責,依然選擇拼盡全力活著。

所以,在沒有真的經歷這件事之前,薄慎還是堅定地做出了一名普通指揮會做的選擇。

【檢測到適配源接口,是否接入?】

【接入。】

老工程師雖然話多且行為略有些不靠譜。

可是在這種關鍵的研究程序上,居然那麽的靠譜。

薄慎甚至都沒有下一步的操作,源程序就以全自動的方式,智能自主地運行了起來。

它侵入這裏的場發生器,只用了不到十秒。

不靠譜的老工程師們確實像他們自稱的那樣,擁有極其彪悍的專業領域素養。

不過想想也是,序列的星艦是真的要上戰場的地方,而共同體自從誕生也從來都沒有真正地進入過和平時代,就算真的有混日子的,也不敢往這種地方放。

都是有真才實學的普通人。

薄慎凝神收心,仔細觀察著面前驟然打開的十八道投影數據屏幕,傾聽著自己四周的一切風吹草動。

但在看見突然跳出來的倒計時的瞬間,他還是楞了楞。

【未成形禁錮場排斥場維持預計倒計時:03:00:00:00】

這是工程師常用普通時間計量的——三分鐘。

在倒計時開始跳動的瞬間,薄慎就感覺到了微妙的失重,不過他對自己的肢體掌控好,所以完全沒有直接飄飛走。

他只是在想,真的有救援隊伍能抓住這三分鐘的窗口期,還要冒著可能被一起困在禁錮場內一輩子的風險,來救他們這些新生嗎?

薄慎的腦海裏有一剎那閃過了小白的臉。

人形小狗在月光的陰影裏,耳朵壓得都快看不見了,眼睛卻亮晶晶的,像頭狡黠的小狼崽子。

他其實知道小白身上有很多自己身為人類應該懷疑的地方,但他也知道懷疑的東西太多,一個人的日子是很難過得舒服的。

再加上小白也從來都沒有害過他。

就像一只真的只是背著主人偷偷摸摸在地裏藏了好多骨頭的心機小狗而已。

薄慎願意相信小白。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德古拉這只作戰小狗也會那麽相信小白,但是薄慎知道,那一定是因為這只小狗比他更了解小白的能力。

否則德古拉不會在明知道自己可能有危險,沒辦法聯系自己的直系上級的時候,選擇偷偷派馬星星去聯系小白。

“嗡……”

逸散解體的危機終於蔓延到了核心。

高精設備房間專門的空氣系統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音。

薄慎的心跳驟然加速。

要進入極端痛苦降臨的倒計時了嗎?

他的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了一絲,他是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麽的。

而在面對這種情況,他還得對抗自己的生物體本能,在空氣即將耗盡之前,搶先一步將體內的空氣全都吐出去。

因為殘留在肺泡裏的空氣會在降壓的瞬間,撐破肺部撐破人體。

但這樣做只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不會膨脹得太快,而沒有辦法阻止身體其他部分的低含量氧氣出現膨脹。

到時候應該會很醜吧?

薄慎冷不丁地勾了一下唇角。

他忽然開始有點想要自盡了。

他不想讓小白看到這樣的醜醜的有可能像氣球的自己。

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薄慎的耳邊都響起了詭異的聲響,他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的水分在快速地伴隨每一次呼吸逃離他的身體。

十,九,八……四,三……該準備吐出肺泡裏的所有空氣了。

他的眼前開始湧起要命的缺氧金星。

“轟!”

前所未有的劇烈撞擊晃動。

伴隨著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鋼鐵合成建築體破碎的聲音。

薄慎猛然睜眼。

一眼就看見了上方宛若神明的滔天漆黑觸手。

是……小白?

密密麻麻的黑色觸手聚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只神明的大掌,用最快的速度強行撬開了眼前的核心盒子。

但薄慎的視力在一瞬間就失去了。

快速爆裂的顱內高壓導致了他的失明。

脆弱的人類終於飄搖著如浮萍般倒了下去,可是下一秒,漆黑的觸手就潮水蔓延而來,裹挾住瘦削的踝骨,牢牢卷起緊繃到極致的腰身,輕柔地扶握脈動的脖頸,直到拭去薄慎眼角濕熱的血淚,觸手終於將他軀殼的每一寸都占有,給予了他最大的保護。

黑暗的潮水快速地從破碎的空間退卻。

薄慎隱隱地還殘存著一絲意識。

只是四周的空氣稀薄,他的肺部瘋狂地傳遞極端危險信號,就像一尊銅鐘用力地撞擊著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神經。

他有一種自己快要碎掉的感覺。

而在他真的要被窒息的痛苦打擊到昏厥的前一秒,一條異常柔軟的觸手終於摸索到了他的唇畔,這條看起來最安分守己的乖巧觸手小心翼翼地撬開了他的唇齒——“嘶……”

濕熱的呼吸被渡到了薄慎大量破裂的肺泡裏,瞬間他覺得自己的鼻腔內都充斥滿了血腥味。

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雙目失神,唇角的津液被微微帶出都毫無察覺,泛著潤澤可口的光,就像一個壞掉的洋娃娃。

但就是這樣,在勉強恢覆一絲精神的瞬間,薄慎的小指掙紮著微微勾了勾,他含著那根給自己供氧的觸手,艱難地吐聲:“德……”

在他背後蠢蠢欲動的觸手立刻安撫性地拍了派他的脊背。

“汪。”

……

“嗚……”

濕漉漉的,柔軟的,熾熱的,微微粗糙的質感。

薄慎頭痛欲裂地醒來的時候,視線一片模糊,只能影影綽綽地看見趴在自己臉邊上的漆黑毛絨團子。

是德古拉嗎?

小狗怎麽嗚咽得這麽著急?

溫柔的人類立刻就掙紮著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心手背手臂上幾乎遍布滿了破裂毛細血管帶來的淤青斑痕。

但薄慎並沒有在意。

只是他的指尖堪堪觸碰到軟綿綿趴在一邊的小黑狗的腦殼,當即就意識到了,這不是德古拉,這是小白。

明明有點預料之中,可是依然震驚的人類還是艱難地吐聲確認:“小……小白?”

“嗷……”

小狗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連擡爪爪努力爬到人類懷裏的力氣都沒有了。

薄慎什麽都看不清。

但在確認這是小白的瞬間,他還是拼命張開雙手抱住了異變成小小的黑毛絨團子的小白。

鼻腔裏的血腥味都更重了三分。

毛茸茸熱乎乎軟趴趴的小狗入懷,哪怕是渾身上下難以忍受的劇痛,薄慎都有點快要忘掉了。

小白眨巴了一下黯淡下去的亮晶晶小狗眼睛。

小黑狗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裏全都是不斷溢出的汩汩鮮血。

就算是異形,也是一種生物體,只是它們一般能比人類適應更惡劣一些的環境罷了。

可就算是這樣,哪怕是白鸞烏龍,也沒辦法長時間暴露在太空環境裏活動。

更別提他在快速活動的時間裏,還要對抗那條遍布地下城的龐大異形。

生物可以調用的力量和生物的體型,是有必然聯系的。

虛弱的小狗就像一只棉花小狗玩偶一樣地趴在人類的懷抱裏,他連動一動毛茸茸的小腦殼蹭蹭自己的人類,安慰他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薄慎沒有死掉真的是太好啦,汪!

“咚……”

沈悶的金屬碰撞聲在機甲艙內緩緩回蕩。

在聽見這個聲音的瞬間,薄慎就知道,他們已經得救了。

這是救援船的強制回收鏈接的聲音。

但在同一時間,薄慎也察覺了機甲座位底下的輕微響動。

“嗚……”

是另外一只小狗虛弱的聲音。

德古拉?!

薄慎的情緒頓時被拉高了許多。

他沒想到小白竟然真的把德古拉給救回來!

小白真的是好厲害的一只小狗啊。

情緒回升的人類立刻把懷裏軟綿綿的暖手小狗抱得更緊了一點,甚至在條件反射地搖頭晃腦看了看四周沒人發現之後,輕手輕腳地就把懷裏抱著的小狗慢慢舉高,然後——

小狗柔軟幹燥的鼻尖被柔軟濕熱的唇瓣親了!

薄慎的吻裏透著生怕自己親得太用力了,把懷裏的小狗給親碎了的極致溫柔,就像溫暖的潮水瞬間便把小狗的整顆心都給攥住了。

“嗚……”

被抱起來的虛弱小狗尾巴瘋狂地搖來搖去,毛茸茸的黑黑尾巴尖尖反覆地蹭著薄慎的大腿縫隙。

整間機甲艙裏都是沙沙的可愛尾巴響動。

但小狗和小狗尾巴,看起來似乎是兩種生物了。

因為小狗尾巴拼命搖得那麽歡快,可是被抱在上面還被親親了的小狗卻顯得有點不知所措,濕漉漉的漂亮狗勾眼睛呆呆的,簡直像是一只真的笨笨小狗了。

白鸞烏龍的大量腦細胞都被太空環境的高輻極端狀態給損壞了,不過他們作戰犬本來生存的能力就會比人類更強一點,所以只要時間足夠,他應該還是能恢覆的。

小狗拼命地想拼命地想,僅剩的運行腦細胞控制著他。

剛剛拼命舔人的粉紅小狗舌頭也吐了出來,懵懵地舔了舔自己被人類親親的小狗鼻子。

其實,薄慎好像也就是在親小狗的嘴筒子了。

畢竟,小狗的嘴筒子和小狗軟軟的鼻子,本來就是一起的啊!

白鸞烏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是被薄慎表達愛意的親親了。

異形化的後遺癥緩緩冒泡,小狗因為異形化而被迫分散的腦細胞也開始各自為政。

小狗的腦子裏充滿了意識混亂導致的奇怪念頭想法囈語。

怎麽能只親親鼻子?!耳朵也要親親!

尾巴也要!

爪……爪子也要!

不能厚此薄彼!

小狗勾生來就是要被親親的!全身上下都要!

這……這……這樣的真的可以嗎?

小狗的CPU都要幹燒了!

事實上,在終於確認安全之後,被薄慎抱著的白鸞烏龍就已經一點點地失去了意識。

混沌的黑暗就像潮水一樣裹挾了小狗的意志。

楞楞地抱著小狗坐在位置上好一會兒,薄慎才勉強恢覆了一點能勉強辨別的視線。

也正是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小白?!”

黑乎乎的小狗已經完全閉上了眼睛,他已經變成了一團徹底的毛茸茸黑煤球。

自己都還破破爛爛沒有力氣的薄慎什麽都顧不上了,抱著自己懷裏的小狗就顫抖著手指摸摸了小狗的胸口。

沒有任何的跳動跡象。

人類的腦海裏當場轟地一聲炸開了。

薄慎強忍住自己本能地想要瘋狂搖晃這團毛絨團子的沖動,眼睛裏啜著還帶著血淚水,竭力維持冷靜地開始給小白做心肺覆蘇。

不會的……不會的……小白絕對不會就這麽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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