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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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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煎熬

這一聲令下,滿城皆赤。

在一聲雞唱後,這寂靜的京城,就猶如活了一般,沖滿了婦孺的驚叫,男人的呼和。

在霜雪一樣的刀鋒下,那些哀求、哭嚎、慘叫、怒吼,和沖天的火光一樣,再是高亢,也終究一點點消亡下去。

黛玉等人,躲在地洞中,分明隔著墻,隔著土層,耳邊卻仿佛還能聽到那些慘叫聲。

紫鵑靜靜拿著刀,懷中揣著匕首,看著裏面烏泱泱一片,瑟瑟發抖的人,低聲道:“姑娘,我要把布團拿出來了。”

這布團堵住了通往外頭,預備探聽動靜的一根銅管。

李紈摟著賈蘭,縮在裏面,聽到這話,忽然哭道:“為什麽要拿出來,讓我們聽那些聲音?”

“大奶奶,我們聽到動靜,才好有個應變。”紫鵑往李紈的方向看去,但幽暗的地下,連著人影也看不清:“不然,等著他們尋到地方,怕是連一個好死,也是難的。”

她的聲音沈穩而平和,仿佛說得不是什麽生死,而是下一頓吃什麽飯菜一樣。

好幾個人的呼吸頓時粗重起來。

賈政的聲音忽然傳來:“說得不錯!事到如今,真是沒了性命,也不過是命數罷了。有什麽可怕的!”

黛玉與寶玉手握住手,緊緊靠在一處。

雖然先前奔到這裏的時候,聽到的那些慘嚎聲,看到的那些火光,都歷歷在目。但她的心,卻在這幽暗的地下,漸漸平靜下來。

她在失去父母的時候,孑然一身,看著天大地大,無處可棲,所以生出一種喜散不喜聚的脾性。可單是個人,誰又情願如此呢?只不過是怕聚是歡喜,散時更添離愁罷了。

但這時候,若果然天意要絕了他們生路,自己卻再不必與在茲念茲的人分離。至多,也不過是一並共赴黃泉罷了。

這又有什麽可怕的?

想到這裏,她的聲音低緩而有力,只道:“取了罷。大家安靜些,也就是了。”

聲音落地,紫鵑將那緊緊塞到裏面的布團拿下,外面的風聲,新鮮帶著泥土的腥味,便帶著似有似無的哭聲叫聲,傳到了裏面,撲到人臉上。

分明只是兩寸有餘的銅管,又隔著墻,又隔著土,裏頭挨挨擠擠的人,分明不能感受到多少,卻在這個瞬間,人人都覺得一道寒風刮過,使人渾身都有些戰栗起來。

紫鵑守在這銅管邊,靜靜聽著外頭動靜,及等夜深了,方換了晴雯等三四個人:既然白日裏能劫掠,多半夜裏也能消停些。

饒是如此說,她每日裏也只是睡三個時辰不到,便又守在那邊,渾如一塊雕塑般靜靜佇立,竟不怕外頭那些響動。

一日如此,兩日如此,等到了第三人,裏頭的人,看向微微光亮下,紫鵑那半張模糊不清的臉頰時,竟不知怎麽的,平添了許多安心。又因著一日兩日擔驚受怕,都沒了著落,饒是白日裏,也各個有些昏沈沈得似睡非睡起來。

然而,待得第三日,忽得外頭傳來一陣巨響。

幾個昏睡的人,吃了這一驚,差點驚叫出聲,還是紫鵑早有所覺,立時拿布團塞住銅管,低聲喝道:“快將睡著的人都叫醒過來,不許高聲,不許吵嚷,膽子小的先拿帕子堵住嘴!這時候高聲,萬一叫外頭那些畜生聽見,大家都要沒命!”

幾聲呵斥下,人人都警醒過來,相互搖晃周遭的人,不過半盞茶不到,便滿室猶如死一般的寂靜下來。

紫鵑方將那布團重新取出,拿耳朵靠在銅管處,靜靜聽外頭的響動。

這死寂裏,哪裏還有這麽緊靠著,人人都能聽得見,外頭那些夷狄禽獸,不知叫嚷著什麽,呼和個不住。又有許多東西物件,時不時稀裏嘩啦砸落下來——這一處地下室,原也擱在庫房下面。

一來,這裏銅錫一類的笨重東西竟多,竟好遮掩。二則地方也大,又恰在宅子裏稍偏僻的地方,且臨水而建,多少能防著些火。只是潮濕些罷了。

這會子,那些北狄的人闖進來,自然來搬那些看入眼的東西,嬉笑著砸了陶瓷一類不甚好搬運的東西,權當取樂一般。

人人聽得聲響,各個都是瑟瑟發抖,幸而早有預備,竟也沒有人發出什麽響動,只聽得那些呼吸聲,一聲更比一聲粗重,顯見著都是有些慌張的。

熬了不知多久,許是一個多時辰,也許是半日過去,忽然有些燒過的煙氣,仿佛從銅管裏傳了進來。

旁人還不覺,紫鵑立時將布團重新塞進去,又低聲喝道:“再打濕一團布來給我。”

如此連說了三次,才有人回過神來,跌跌撞撞往一邊小地洞過去:那裏安置著吃食飲水,俱用陶甕裝著的。

等著大半的人都能聞到那燒焦的氣味,平兒懷裏的大哥兒都發出低弱的哭聲時,那一團濕漉漉不知是什麽布揉成的團兒,方傳到紫鵑手中。

她立時將裏頭塞著的布團取出,又將這一團濕布緊緊塞到裏面,方將手裏有些發熱的布團重新傳過去:“再打濕了來。”

如此塞了兩團濕布,緊緊堵住那些煙氣,紫鵑稍稍放松了些,方與平兒道:“平兒,你仔細些,若大哥兒有什麽不舒坦,早些告訴我。這會子卻須悶一會兒,方能將那幾根管子打開了——不為旁的,只怕這會子火勢起來,煙氣正重,熬一熬,風一吹,氣也揚了,才知道能開什麽管子。”

平兒原就與李紈一道,都被安排在幾根管子邊上,聽見這話,她聲音低微,隱隱帶著些哭音,卻還是十分堅韌:“我知道的,你放心,我留神著呢。”

外頭的聲響,一點兒也聽不見了,人人的心,卻不知怎麽的,越發提了起來。多半的人,已是覺得呼吸沈濁,甚至不知道怎麽的,隱隱覺得渾身有些發燙起來。

便有人忽得道:“我,我有些受不了了!”

話音還沒落定,便有幾聲嗚咽哽咽之聲,零零星星在人群中響起。

這時候,就算是早下定了決心,牙齒都咬出血絲來的紫鵑,也是心生觸動,不覺有些酸澀起來。但這麽些年以來,她想過無數回這樣的情景,焦慮過,仿徨過,拼命過,籌劃過,雖然身臨其境終究不同,可她總是最能回過神來,定下心的那一個。

是以,眼見著這嗚咽聲越發多了,她的聲音卻忽得高了起來:“哭什麽?他們又不曾發覺我們?熬過這一劫,自然能保全性命!難道,我們這麽大個人,竟也學大哥兒一個娃娃般,只能嚎哭不成!”

她呵斥著,仿如一個將軍,呵斥著下屬。

在這個時候,連著賈政等人,都仿佛被她的話震懾了,竟沒有出聲說什麽。反倒是那些哭聲,竟被這一聲呵斥給驚住了,陡然一靜,方有幾個人打了幾個苦嗝兒。

“大哥兒,大哥兒似乎有些受不住了。”便在這時候,平兒忽然道。

紫鵑忙道:“你們摸一摸那幾根細管子,若不覺得燙手,二爺並姑娘先拔了那兩根塞著的布團。”她一通施為,斟酌著方位,將幾個合適的管子先挑出來,凡有煙氣的,又重新堵回去。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已是挑揀出合宜的,裏頭兩根,恰在平兒身周,那邊大哥兒的哭聲,不免也漸漸高了些,倒似正常起來。

平兒抱著她,與巧姐兒一道,低聲哄著,他的聲音方一點點低沈下去。

連著滿室的人,聲音也漸次有些低沈下來,靜靜熬著這一段時辰,等著黎明,等著希望,也等著生存。

也不知過了多久,紫鵑幾次將塞著的布團取下,聽一聽聲響,又立時塞回去。只等著外頭劈啪作響聲漸漸小了,豐盛一點點大起來,銅管的熱度一點點冷下去,外頭一片寂靜的時候,眾人才又一次安下心來。

他們知道,這一場劫難,已是熬過去了。

只是不知道下一場又是什麽時候,他們是不是還有今日的幸運,竟能再次安然度過。

帶到裏頭的鐘擺,拿著燭火瞧過兩回,方知道這白天黑夜的,又過去一日。驚嚇過後,人人都有些昏沈沈欲睡過去。

及等翌日,紫鵑從睡夢中醒來,因問過在旁的晴雯:“可有什麽動靜?”

晴雯聲音沙啞,低低著道:“一夜裏都極安靜的。”

聽見這話,紫鵑心下松了一口氣:“你先睡吧,我瞧著就是。”

晴雯低低應了一聲,伸手遞過去一塊糕兒一個頻婆果:“你先墊一墊罷。”

紫鵑謝了她,等她安靜下來,自己又湊到銅管邊停了半晌,方將那果子三兩口吃盡了,連著核兒都一口咽下:這時候,一點水分也是珍貴的。誰知道,要在這裏熬多久呢!

然而,等到一日過去,外頭銅管處忽然傳來幾聲敲擊,三長兩短,又隱隱傳來一個男聲:“紫鵑!紫鵑!”

這兩聲,猶如一道驚雷落下,震得人人心頭發緊。

紫鵑卻猶如聽到玉語綸音,連著自己也不知道怎麽的,從心底生出一種歡喜來:“是江霖!是江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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