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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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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微瀾

只在臨終前,且拉著寶玉的手,淚流滿面,因哭道:“我已年過百般,縱然去了,也無有旁話,只你年紀尚小,未能成家立業,怎麽不叫為娘的掛慮?雖有長姐,卻在宮中不得見面,又有你親兄弟,也是早去了的,不能扶持……你父親又要料理外務,不能時時看顧,或有什麽委屈,又有誰個聽去?”

如此絮絮說了半日,聽得眾人無不掩面含悲,就是賈政也是悲痛非常,著實寬慰。

王夫人便有與他懇求,日後不要太逼勒了寶玉,如此一番後,又有賈蘭李紈兩個,她也是滿眼蓄淚,著實說了一番衷腸話,又將自己所有私房,半數與寶玉,四成歸賈蘭母子,另有一些擺設物件,又分與三春,且將裏頭兩件素來珍重的,囑咐上供與元春,方才含淚去了。

賈家半載不到,便連著兩次大喪,眾人自是悲痛。當時料理起來,雖比不得賈母,卻也十分妥帖豐厚,外頭世交賓客人等,也是盡數前來,雖比不得舊日,卻也算得風光大葬。

只經歷了這兩件,旁人猶可,一個賈寶玉卻真個有些呆呆怔怔的,有些昏沈起來。

賈政原是知道賈母、王夫人素來愛他如珍,見他這樣,也不忍苛責,反倒格外吩咐了探春惜春等人,使她們常常探望一二,也好減去幾分悲戚。

何況如今祖母、母親兩重孝,寶玉也不得科考,他舊年讀書倒還算上進,不比舊年那般可恨,倒有些正經的模樣兒了。是以,賈政倒是估量著,與他一二個月空暇,好自守喪,便讀書上略有拋下,也還罷了。

寶玉得了這份松快,若依著舊日,自然是歡喜的,可歷經賈母、王夫人兩重喪,真個是痛感於心,哪裏還有旁的思量。整日裏吃穿無味,不是呆立,便是怔忪落淚,一時去園中散悶,瞧著各處景致,卻又不免想起舊日賈母、王夫人的音容,倒將悼亡詩做了四五篇,又有祭文,極盡悲痛。

黛玉等人看在眼裏,越發傷感,又恐他飲食失調,起居不合,便各自商議了一通,每日裏總有一二人過去探視,勸進飲食,寬慰安撫,且不細論。

如此過了月餘光景,寶玉才漸漸恢覆常態,只是比舊年更顯沈郁。

這日寶釵、湘雲前來探視,見他如此,倒還松了一口氣,因道:“這才是道理。不然太太在泉下瞧見,豈有不心疼的?安生度日,好自將養,才是正經孝順。”

寶玉勉強一笑,又問兩人近日情景。

湘雲便兩頰微微一紅,還是道:“我能有什麽事,不過是隨常度日罷了。前兒倒是打發人送了手抄的經文,供給老太太、太太靈前,也是盡一盡心。”

“我家裏更沒有旁事了。”薛寶釵道:“琴妹妹既出閣了,如今也就料理蝌弟的事了。這六禮的事,前頭料理過兩回,倒也算熟絡了,置辦起來,並不費力。如今家中又比前頭安穩,只盼日後安穩度日,也就好了。”

聽了這些事,寶玉心裏倒松快了些,又與兩人言語一番,說些閑事,方要散了去,就有個小丫鬟進來,說是老爺立等二爺過去說話。

寶釵見著,忙讓寶玉過去,又囑咐道:“老爺經了這些事,也是傷心的,如今你過去,也要好生寬慰才是。有什麽話,竟要留心些,不要一味傷心著,倒叫他更添一樁心事。”

這卻是知道賈政素來的嚴父作態,唯恐寶玉精神不濟,又要受責罵,且有傷父子之情。

寶玉自是連聲應了,一時出去。

誰知賈政這裏竟又有賈赦、賈珍、賈璉,又並邢夫人、鳳姐、尤氏在,他不由大吃一驚,因上前見禮。

賈政見著他來,倒是打量了兩眼,見他比前頭略好些了,心裏也松快了些,且命他坐下,自己與賈赦等人言語起來。

寶玉這時候方知道,原來是宮中傳來消息,道是元妃因祖母、母親連番過世,傷心感觸,竟致小恙,因此宮中格外頒旨開恩,許孝期女眷也可入內見面,比照舊例,一月可見一次。

只是舊年賈母為祖母,王夫人為親母,入內見面,原是自然之理。如今邢夫人等,或是伯母,或是兄嫂,原比不得她們,又恐有損恩典,不免要商議一回。

寶玉聽說元妃有恙,自然焦心非常,也顧不得賈政威嚴,著實追問了幾句。賈政念他近來多受磋磨,倒也不似舊日那般厲色,反倒和顏說了幾句,道是元妃雖稍有不妥,到底身份尊貴,自有太醫照料,現今吃藥調養,已是漸漸好轉過來。否則也不能與親人相見。

聽是如此,寶玉才稍稍放心,靜聽賈赦等人言語。

他們也是著實商議了,因寶玉為男丁,自不能入內,思來想去,終究擇取了尤氏、鳳姐並探春三人。一則邢夫人面容有損,且賈赦因罪削爵,她也無誥命,又是隔房的伯母,終究不好過去。尤氏雖是繼室,卻也是正經誥命,其夫賈珍又是族長,領著鳳姐並探春過去,倒也使得。

至如李紈,到底是孀居,現又守孝,兩重合在一處,終究有些不妥。不比鳳姐、探春兩人,一個是表妹並姑嫂,一個是妹妹,又已是許親南安郡王,論血脈論親厚,倒也算妥當了。

一時論定,寶玉雖還憂心,但想著尤氏管家多年,素無錯漏,鳳姐並探春也是精細明白,言語妥帖的人,倒也是府中最為妥當的人選了。

雖這麽想,他出去後,到底還是尋了探春,著實交代了好些話。

探春原得了這麽個差事,心中也是提心,聽得寶玉這麽一番囑咐,倒自好笑起來,因與他道:“娘娘在宮中,自有太醫照料宮女服侍,現今又有龍胎在身,越發不同。咱們雖是姊妹兄弟,知道這產育的事要緊,少不得為她憂心的,倒也不必太過。依著我看,你竟將舊日一些詩詞文章取來,再將舊日喜樂要緊之事,擇取一二,寫將出來,才真真是寬慰她的。”

說到這裏,她輕嘆了一聲,因道:“娘娘深居宮中,供應原是不必說,自然穩妥,也就這家中父母兄弟,至親之人,不得時時相見,有所幫襯助力,才是牽心動念的事。你將舊年的事寫來,她看見了,自然也就知道你的心了。”

寶玉聽了一回,也是紅了眼圈,忙自答應了,又見探春傷感,也少不得寬慰勸說。

探春卻是個心有主見的,雖然傷懷,卻還是以理事為先,又想著舊日賈母、王夫人遺留的東西,便問道:“老太太、太太臨去前,已是吩咐了幾樣東西,上呈給娘娘賞玩的。今兒可提起過這個?”

“這倒沒理論。”寶玉想了想,又道:“老太太的東西,多半還是鴛鴦姐姐收著,太太的,自然還是老爺著人收拾了。我回頭與鳳姐姐提一句,也就是了。”

“也罷。”探春想著賈母臨去前,將鴛鴦與了黛玉,多半的東西她都有數,王夫人處雖有彩霞彩雲她們,又有賈政料理,卻未必妥當。只是這話她卻不好說,這會子既有這事,倒是能趁勢問兩句,竟有個準數,也是好的。

心裏這麽想著,她便道:“終究我要雖尤嫂子,鳳姐姐去宮中的,不免要與她們說話,到時候提一句也就罷了。你這會子心裏煩悶,竟還是早些回去歇息才是。這一年的工夫,連番大小事情,府中上下不寧的,咱們越發要穩得住才好。”

寶玉聽了,嘆息一聲,因道:“卻還是你們女兒家有才識,深知道理,我這般沈郁難解,非但不能有益家中,且還要叫你們這些人顧念我這一處,竟還成了個累贅。”

“又混說,難道你為祖母母親悲痛,倒成了錯處不成?”探春道:“這是你為人赤城孝悌的好處。我們竟也不如的,不過能從旁處稍作添補罷了。常日裏便寬慰你,也是唯恐你傷心太過,卻不是指摘的意思。”

如此絮絮說了一回,兄妹方自散了去。

只是寶玉終究有些提心,自己悶悶在園中走了一回,瞧著花柳無色,池塘殘荷,稱得一片秋色淒冷,擡頭一望,卻見瀟湘館森森一片竹林。

原來他不知不覺,胡亂走到了瀟湘館近前。

既然已是到了這裏,又想到元春的事,終究要與黛玉提一句,她冰雪聰明,心思玲瓏,或許又能說些主意,也是未必。二來,近日多得黛玉探視,恐怕她心裏也是擔憂自己,近日既來了,自然與她說兩句話,也是寬慰她的心。

有此,寶玉便略略理了理衣襟袖口,緩緩循路而上。

一路自有蕭蕭風聲,森森竹葉,又有青苔小路,寶玉緩緩行來,看著四周精致,倒漸漸減卻幾分悲戚。及等到了瀟湘館院中,卻見紫鵑正拿著兩冊書往屋裏去,見著他來,便自停住步子,且含笑迎了上來,一面打量,一面道:“二爺這會子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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