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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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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決斷

這事早已議定,如今又扯薛蟠出來言語,自然不是為了他,而是遮掩自己臉面。

畢竟,前面本是打算扶持賈雨村的,現今卻為著劉蒙這才入流的小小偏將,就縮將回來,雖然眼前都是自家兄弟子侄,到底體面人家,終歸有些顏面無光的感覺。

也是因為這點尷尬,就算是賈政,這會子也只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直言什麽。

他雖與賈赦關系稍顯緊張,到底是嫡親的兄弟,真個遇到事,也只有盡力幫襯的心思。至如賈珍、賈璉,原是世情上來得的,自然會意,越發一句多話沒有,順口兒提了兩三句薛家的,就轉到旁事上了。

卻是江南民變一件,如今越發亂將起來了。

要是旁處,大約他們也不會十分孜孜念念,偏偏如今亂民圍著的是金陵。他們祖宅祠堂都在城內,一幹旁支親戚雖遠,到底也是同姓人家,如今說起來,自然也是憂心喟嘆的。

賈政還念及近年旱澇不定,年景不好,少不得有些饑荒。偏偏邊疆又不穩,北疆南疆兩處亂局不休,官府又要籌措糧米,這艱難處竟湊到一處,連著朝廷也有些局促起來,不免搖頭。

至如賈赦、賈珍,哪裏還有閑心論這個,只管怒罵亂民流匪,又呵斥官吏無能,方鬧到這地步。

這裏也有一樁,前頭聖上旨意,命三司嚴查劉蒙所奏,就有言語傳出,說是為著江南民亂這一著而遷怒的。換而言之,要沒這一件事,這情勢許是還沒到這地步。

到底賈家勳貴出身,外頭大家大族多聯絡有親的,內裏甚至還有一位賢德妃,又有這麽些年盡忠竭力為官做事的體面。劉蒙一個寒門都稱不上的草根布衣的出身,兩相比對,誰個都要更偏賈家一些。

除非,那是另有一番想頭的。

而此時的賈雨村,卻正另有一番想頭。

前頭他得了賈家許諾,又覺劉蒙根底淺薄,為官也不知體面,心裏便安穩了五分,後頭再與他後面跟趁的鄭家,連著周貴人吳貴妃等一脈人露了一點意思,雖還沒做得,心裏實是穩住了的。

誰知聖上龍顏大怒,竟降下這等旨意來。

賈雨村雖心知不好,卻是個有心胸城府的,強忍著百般羞慚慌亂,硬是不露半點形色,做出自己為人陷害,關門候審,以求昭雪的模樣兒來。

及等關了門,他吩咐幾句,安穩住了家下人等,自己遣散了仆役,關了書房的門,方露出些許驚怒急色來。

也不怪他形於顏色,實是這麽些年,他一路攀附而上,做到如今大司馬的位置,內裏費了多少精神,連著他自己也不能盡數的。如今又四十許的人,就是依著孔聖人的話,也是將將半百的人,一朝真個貶黜,往後餘生,再要東山再起,一則艱難,二來也未必有這個壽數。

他這麽個梟雄性情,一生功業權位眼見要成空的,自然有些焦心。

偏偏,這會子,他又什麽也做不得。

賈家那邊,原就有許諾。縱然現有變動的,也不是他過去言語幾句,就能重新拿準的。至如鄭家周家吳家他們,自己固然有心,也不能打折了骨頭的哈巴兒似的,就那樣上趕著跟趁求饒的。

這官場的體面還要不要?沒那體面,又憑什麽使人家準折了利害,松一松手,好使自己度過這個難關?自來登門相求便弱一層,平白叫人看破虛實,又失了進退的自如。

賈雨村為官這麽些年,豈有不深知的。

只是,這會子的心焦,也著實火燒眉頭一般,叫他動輒難安。

“如今動輒得咎,便是心頭滴血,也須得忍下。”賈雨村背著手站在書房窗下,面龐大多藏在陰影裏,露出一只黑沈沈的眼,盯著紗窗上斑駁的樹影,看它隨風聚散紛雜,終究咬準了:“旁的,也要瞧著賈家、吳家,誰個有心了!”

吳家確實有心。

才得了消息,他們便尋了幾個心腹投契的人家,將這一樁事著實商議過了。

因他們如今局勢雖好,終究太子一日不到,他們前程難定的,是以,眾人自然也是舍得的。

就算是鄭家人,也張口應下話來:“劉偏將雖與那賈雨村有仇,可大丈夫報仇,不在一日,咱們只消應許日後大事成了,必與他一個結果。他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只是一件,這賈雨村可能信的?”

吳家原與兩處沒有牽扯,自然只是點頭不語。

倒是那周家,那賈雨村回回與他們聯絡,又看重其大司馬的權位並本人才幹不是一日,再聽鄭家這麽說,豈有不心動的,當即便作保:

“他若真的應了,必是可信的。也不是旁個,自來他們這等文臣,總是講究個體面的,真個反覆無常,於他又有什麽益處?那賈家只是與他一姓,又非同宗同族的血親,不過相互利用罷了。”

這話倒也是真,吳天佑想了想,終究瞧在大司馬這三個字上,點了頭:“也罷。咱們聽其言觀其行,總歸他也須有個投名狀,方好有個說法的,先瞧瞧又有什麽妨礙。橫豎如今著急的是他,咱們卻沒個妨礙。至少,東宮那邊也少了他這麽一個大司馬,總歸有個收益。”

說著,他轉頭看向鄭家:“劉偏將那裏,你須好生言語寬慰,該許了的事,也一並許了。咱們雖是一路,也須做得妥帖,沒得叫自己人吃虧的道理。”

鄭家自是點頭。

倒是吳家還有些不甘,著實勸了幾句話,道是如今賈雨村落難,正可出手援助一二,他這等聰明人,自然知道內裏意思。只這麽等著,未免有些錯失機會。

只是吳家終究沒有勸動,鄭家也自緘默,這事也只合先這麽辦去了。

然而,吳天佑卻料不得,這一場言語做罷,回頭周家鄭家卻都各自有些盤算。

那周家,自是悄悄打發了人,將這信送了過去,解了賈雨村一重顧慮,使他斟酌起來。而鄭家,打發人送了名帖,請劉蒙明日過府一敘外,又命心腹小心將一封書信遞了過去,卻將今日的事,細說明白了。

那劉蒙一見這樣的書信,便心知不好,當即霍然起身,遣散了旁人,自己在書房悶了一個多時辰,方打發人請來詹廣。

近日為著兒子喪事,連著旁的一應事體,詹廣更減了三分精神,去了兩□□骨,差不多的人瞧見,都有些衣服空落的感覺。

劉蒙原是這麽些時日看在眼裏的,不免更有個感觸,一見他來了,便親自上前攙扶,又著人送來清茶細點,著實安置坐下,他方坐回去。

“阿弟喚我過來,可有什麽事不成?”詹廣略等了等,見劉蒙沒有言語,只是看著自己,心裏便隱隱有些想法,卻還是撐著道:“咱們自家兄弟,什麽話說不得?”

“唉!”劉蒙長長一嘆,伸手將自己得來的書信遞給詹廣,低聲道:“阿兄瞧瞧這書信,也就知道了——我前面滿口應下的誓,如今看來,竟是自己無能,這一遭未必能將那薛家的畜生拿下了!”

這話一說,詹廣的手指不由顫抖起來,卻還撐著拿過信件,眼眶微微充血發紅,只將一個一個的字盯著看下去。

及等看完,他的臉色也有些鐵青發白起來:“這鄭家的意思是……”

“自然是要我們忍一忍!”劉蒙冷笑道:“這血仇,須不是他們受著,張口一句話,便換來個大司馬助陣,上上下下都能聯絡起來,且又能壓住東宮一籌,他們豈有不情願的?”

詹廣也知道,這劉蒙背後,便是鄭遇春。那鄭遇春,卻又與周家、吳家極親厚,既有兒女親家的姻親,又有數十年世交遮掩的情分。與此相比,劉蒙又算什麽?

就算前面劉蒙一紙奏折上去,驚動聖上,那一出戲裏裏外外也有各處的響動的。要沒個權勢,要沒個響應,縱然皇帝有心,拖延個十天半月,又尋些法子來使,這一樁事,怕也不能鬧將起來。

而這些權勢響應,自然是鄭家他們的。

是以,這會兒就算劉蒙有骨氣,不肯應諾,只怕這一樁事,他也終究做不成的。

這些都是世情並這些時日劉蒙言語,他所知道的。也是因此,他想到這些,心裏已是頹喪起來:“既如此,咱們這深仇大恨,只怕千難萬難了。”

“阿兄說的是。”劉蒙幽幽地冷笑起來。

詹廣聽這話音不對,心裏一怔,不由得擡頭看他。

卻見燭火晃動中,劉蒙一雙細小的眼中滿是冷意,微黃的牙呲出一點,竟有些森森然的意頭:“既然這樣,咱們又怕什麽呢?縱然不能鈍刀子割肉,一點點磨去,使他們再沒個掙紮的氣力,可破釜沈舟,也有破釜沈舟的好處!”

這話一出,詹廣不覺渾身精神一震,不知不覺就站起身來,彎著腰探出個腦袋:“怎麽個破釜沈舟?”

“我明日就上本,把這些都掀個底兒掉!”劉蒙冷笑道:“鄭家送信來,不過想著做得委婉些,叫我擔一點自己的怨恨,心裏與吳家周家又有什麽不同?他們看不起我,只看重那大司馬賈雨村,我倒要瞧瞧,這一股子爛賬掀起來,他們能擺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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