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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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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日

寶玉聽說,問了兩句,晴雯卻也不知緣故,反道:“二爺過去,自然曉得了。”說著,又催促起來。寶玉無法,只得略略收拾,又與黛玉說得兩句話,就自去了。

他一走,黛玉起身坐到窗下塌邊,一手拿起書來,心裏還想著秦鐘之事,怔怔著有些出神。紫鵑見了,也不願驚動了她,越發添了小心,連著雪雁等人進來,也都打個眼色過去,使她們手腳輕些。

兩人如此,那邊鳳姐卻素有殺伐決斷的。這日從賈母處回去,又在王夫人處應了個景,回去後也無旁事,當時用了飯,便命去了釵環,一面心裏盤算。

平兒看她有事兒,將釵環取了,命旁的小丫鬟下去後,便問鳳姐:“奶奶這是怎麽了?”口裏說著,手中就捧了剛沏的香茶來。

鳳姐擺擺手,伸出手指頭揉了揉太陽穴,遂將今日應了尋智能兒一件事體說了出來。平兒見她有些乏了,又要說事,便將那西洋的膏子藥‘依弗哪’並早絞好了的元緞圓角兒,將藥烤和了,用簪挺攤上,貼在鳳姐兩太陽上,口裏卻也不停,只道:“那小秦相公也是糊塗,偏去撞這樣的冤孽。怪道先前聽說他被打狠了,後頭更連著老秦相公氣病去了,原在這裏頭。”

“如何不是!”鳳姐從梳妝臺邊站起,走到塌邊坐下,只斜斜靠在枕上,一面又道:“只他又是獨子,現今病重,那小蹄子又有了身子,自然又是不同。咱們就不看在素日面上,想想他那去了的姐姐,費些心也還罷了。”

說及秦可卿,平兒倒沒旁的說頭了,那著實是個可人疼的,只得轉過話頭,因道:“奶奶雖有心,可這京城多少人家,好大的地界,就算騎著馬轉一圈都得一日,這一時半日的又如何尋得人來?”

“這倒無妨。”鳳姐卻也是慮到了此處:“她原是水月庵收養的,別無親眷,先打發人去那邊問。靜虛老尼不知道,那些個小尼姑總能知道些。若是將她藏起來的,立時就能得了。不然,也能曉得些她素日親近的善眾、臨近人家一類。這善眾鄰家裏,似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不用說,斷容不得她。只那些小門小戶,多也是北門一帶,先打聽了,再一一尋去,多半也就使得了。”

平兒也覺有理,想了想又添了兩句話:“舊日那靜虛過來,常帶她並那智善過來,想來平日裏兩人也常在一處。奶奶倒先打發人悄悄問一問智善,要立時有了結果,也省得知道的人多了,傳來傳去不好聽,又是一樁事。”

“也罷。”鳳姐原是聰明人,又是經歷過事的,當時就明白過來,因道:“我既是應了事,這送佛送到西的,總要把這事做全了,省得那秦家族裏有個別話。”說著,她便將來旺叫來,將尋智能兒一件委與他辦去,又道:“暗中使人悄悄地辦妥了,再來回我,不許傳出什麽風聲。”

旺兒聽是這樣的小事,也不十分難為,當時就應了。翌日一早,他便喚了幾個小的,一徑往那水月庵裏去了。當時照著鳳姐吩咐,他先暗中尋了智善,將她拿下後尋到一處僻靜所在,方將秦鐘病重,托人尋智能的種種說了一回。

那智善原是垂頭不言不語的,無奈旺兒眼尖心眼兒活絡,一時說,一時早瞧出異樣,威逼利誘一回,終引得她張了口。原來這智能兒雖逃出水月庵,去尋秦鐘,卻也早有了一處落腳的所在——臨近一戶農家,因舊日智能拿藥將他家小兒救下命來,十分感激。休說容他住下,現今那邊還想認作女兒,與她個還俗的戶籍。

這又是意想不到的事,連著旺兒都怔了半日。但他回頭一想,又覺自家能省事不少,不由連聲叫了幾個好字,領著人就要趕過去。

智善原認得他,又曉得寶玉與秦鐘素日交好,這才將事說來。這時見他著忙,不免有些懼怕,伸手就拉住了旺兒袖子:“你真個為小秦相公尋智能兒的?”

“那是自然。要不是我們奶奶瞧在先小蓉大奶奶的面上,還不稀得使我過來。”旺兒掙開她的手,隨手扔個一把子錢與她,又道:“後頭不許與旁人胡說,好著多呢。”

一時去了,果真尋到了智能兒。

也不消費事,只將秦鐘病重一件說來,那智能兒就兩淚汪汪立時要過去。這戶農家婦人見著旺兒衣衫鮮明,人多勢眾的,也不敢攔阻,眼睜睜瞧著人去了,忙出門去尋自家漢子。

那邊智能兒心急如焚,無奈旺兒又要回鳳姐,又使人與她梳洗。幸而幾月過去,她也蓄了些頭發,只拿帕子一包,又換了一身鮮明衣衫,猛一眼看去,竟還使得。

鳳姐原不喜智能兒這一等人,聽到回話,也不過囑咐兩句,命旺兒尋個轎子,好生將人送到秦家,又打發平兒,將事說與寶玉。

這短短一日光景,事就定下,饒是寶玉素來信服鳳姐能幹,這時也是怔住,連聲詢問。

平兒便將事兒重頭說了一回,又笑道:“如何不真?現也不好讓她進來,索性送到小秦相公那裏去。你要不信,只管明兒過去一瞧。”寶玉喜得跳將起來,倒唬得平兒襲人兩個不輕,忙探身攙扶,一疊聲著道:“什麽要緊,仔細跌著了。”

寶玉卻不管這些,忙到賈母處央求,立時就要往秦鐘處去。

賈母正與黛玉等人說話,聽他說了,當時就搖頭不許:“眼瞅著就要到飯點了,你如何出去?明兒再去,也不打緊。”寶玉無法,只得央央坐下。旁邊探春瞅了他一回,便笑道:“二哥哥,方才老爺打發人過來,說是與瑞哥兒請了西席來。”

見與黛玉相幹,寶玉忙問道:“不知是什麽出身,又設在哪一處讀書?”

探春便將那西席的來歷說了兩句,原是本地秀才,雖年輕,言語卻頗為不俗:“老爺試了試,說是很使得了。”

又有寶釵也在邊上添了兩句:“方才老太太吩咐了,把綺霰齋東面廂房收拾出來,與瑞哥兒做書房。往後寶兄弟重請了西席先生,雖不能一處讀書,倒也算是個伴兒了。”

寶玉卻不大自在,他先前也得了幾個塾師,總不如意。現今又瑞哥讀書,想來老爺那裏不免又要動些念頭。想到這裏,他便減了幾分歡喜。

賈母見了,笑著招了招手:“寶玉,你過來。”將人叫到跟前,靠著自己坐下,方又拿話寬慰。

這般說著熱鬧,那邊就有回話,道是王夫人她們來了,片刻後備下席面,眾人便挪去用飯,也不消多提。只黛玉回去後,將業已請了西席一件說與瑞哥。

那瑞哥年不過五歲,雖說向來安靜,然則向學心切,知道後也不由添了幾分活潑,當下歡歡喜喜謝了黛玉:“勞姐姐費了許多心思。”

黛玉看他滿心雀躍,又是好笑,又有些心酸,一時說不出心裏繁雜,只得拉著他囑咐:“這些日子以來,那三百千我也盡交給你了。這字也認得,文章也曉得,連著大字也有些模樣兒了。按說,你也算開蒙了。只我到底不是正經四書五經教出來的,說得未必十分作準,現今請的塾師,哪怕他重頭教來,你也不能焦躁。這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必得根基深厚了,才能一層層學進去。”

“是。”瑞哥毫不猶豫,立時應了。

“好了,既然明日要去讀書,今日就早些睡下。”黛玉見他興頭兒足,也不多囑咐,只又叫了松枝過來,備下明日的書筆文物、腳爐手爐並大毛衣服等物,細細檢過,再無差池,方才打發她回去。

如此一番事過,已是將將戌時三刻了。紫鵑便吩咐外頭熱湯,又與黛玉褪去釵環等物,立等梳洗睡下了。誰知外頭一陣腳步響動,卻是寶玉來了。

“這麽個時候,也不知什麽大事。”紫鵑口裏說著一句,手中卻也不停,將剩下兩根簪子擱在匣子裏,使丫鬟收了。那邊寶玉已是興沖沖過來:“妹妹可睡下了?”

黛玉起身迎了迎:“怎麽了?難道尋到了智能兒?”

“妹妹一猜就中。”寶玉滿心歡喜,將先前鳳姐如何使平兒過來,又有後頭小廝回來言語雲雲,一並道出。這裏鳳姐怎樣囑咐,旺兒又如何尋得,送去後秦鐘何等歡喜,又有他遠房嬸娘並幾個兄弟攔阻,兼著彼時柳湘蓮也在,著實鬧了一回。

這雖只是一日的光景,內裏事項卻著實曲折。

非但黛玉聽住了,就是紫鵑也有些咂舌,暗想:這可真是一出大戲。

幸而最終秦鐘還有些氣力,又有旺兒、柳湘蓮,他那些遠親也不敢造次,悻悻然退下了。那掃墨又說當時就定下了,過兩日智能兒的戶籍記在農戶那裏,彼時納做二房,也極容易的。

黛玉不由念了一聲佛,道:“有這麽個結果,竟也是好了。”寶玉拍手笑道:“如何不是!明兒我就過去,也討一杯喜酒吃。這一樁,我倒能算個媒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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