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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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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梅

更可怕的是後面還緊跟著青梅竹馬。

鸚哥一小口一小口抿著茶,心裏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其實,黛玉的人生,若無有賈寶玉,依著癩頭和尚的說頭,那是能‘方可平安了此一世’。如今既是遇見,那便是命中註定,想要拆散並有個好結局,那是千難萬難。然而,寶玉的擔當能為,卻又要打個問號。

幸而,她還有幾年時間,可以慢慢考量。

心內想著這些個事,邊上襲人喚了兩聲,她才回過神來,忙問道:“怎麽了?”襲人打量她兩眼,反道:“這兩日總見著你神思恍惚的,可是身上有什麽不自在?”

鸚哥一怔,立時收起心思,笑道:“沒妨礙,不過這兩日胸口有些發悶,人就有些懶懶的。過兩日還不成,我再吃點子藥丸罷了。”

襲人見她面色尚好,倒不似什麽大癥候,又想近來越發冷了,說不得是時氣的緣故,便囑咐道:“你前兒才好全了,身子也比不的先時健旺,現今又冷,這出入走動地也要留意冷暖。不要圖省事兒,只說去去就回,就不管不顧了。”

鸚哥笑著應了,就見一個小丫鬟過來,道是老太太那邊要擺飯了。

幾人便不再閑話,一時略略收拾了,就往賈母那邊而去。那裏正自熱鬧,王夫人等人圍著說笑,見兩人來了,賈母招手喚到跟前來,問不得幾句話,便命一邊一個貼身坐著。

一時敘些閑話,又用了午飯,且不細說。待得後晌散了,黛玉回到屋中,就散了旁人,且問鸚哥頭前的事。

鸚哥便將自己如何說與賈母,賈母又如何言語,一一道明。

黛玉聽罷,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才道:“老太太一片慈心憐我。就是你,也是滿腔好心好意,赤誠相待。這份真心,我一時報不得什麽,卻是生受了。”

她這兩句話,說得鸚哥心中微暖:自穿越後,她最大的煎熬,就是所謂尊卑上下四個字。在這個時代,自己是仆,便是低人一等。休說賈母、王夫人等主子,就是鴛鴦襲人她們,也多是認了這一件的。如今黛玉言語感激,一則提了賈母,一則卻說得自己,實是這些時日以來,再沒聽過的。

因著一件,她心中微動,原是到了舌尖的話卻沒能說出。

還是黛玉見她神色有異,便輕聲喚了兩聲,才回過神來,又有些緊張地咳嗽兩聲,低低道:“我還想著,書信那一節,我貿貿然說了,姑娘知道了,或許不高興呢……竟是我小人肚腸,看錯了姑娘。”

“這有什麽。”黛玉一笑,目光柔和:“這聰敏人一片真心,才有情急兩字。要都能事事周全,一點兒錯漏也無,不是大聖大賢,就是大奸大惡,哪兒又算得一個真人呢。”

她說者無意,鸚哥卻立時想到薛寶釵,暗想:難怪前期黛玉看寶釵,總有些刺目,大約也是出於此心。不然,同樣是有些‘情敵’意味的湘雲,自小與寶玉相熟,又幾次口舌得罪,怎麽黛玉就一向優容?

有這一點好笑,鸚哥不由斂去那一點小心思,也笑道:“我卻擔不起姑娘這麽些話。不過想著老太太那樣兒疼愛,姑娘既有這一樁煩難,左右又沒個旁人,我略提一提,想來也是無妨的。”

黛玉點一點頭,道:“我在這兒,也只掛心著這一件。如今既得了你的助力,老太太又那般說,日後與爹爹書信往來,音信相通,便再無旁事可愁了。”

鸚哥心內會意,她這還是前頭客隨主便之意,因道:“姑娘放心,我都明白的。”兩人由此議定。那黛玉略減擔憂老父之心,兼著長輩慈愛,姊妹和氣,寶玉又極親密友愛,端得和順兩字。月餘光景一過,她便漸漸少了初來乍到的拘謹,平添三分活潑。

不想這一日,薛家忽使人送信,道是上京來。黛玉原不知薛家,奈何薛蟠仗勢打死人一事,折騰了好些光景,府裏人等多有聽說,連著三春都曉得些。姊妹閑話,或是下人言語中,她也就知道了個首尾,心內早有些計較。

後頭寶釵來了後,常日裏與她們一道,或做針黹,或看書下棋,言談既妥帖,行為又豁達,非但姊妹間,就是賈府上下人等中,也過得如魚得水一般。

又有一寶玉,天性裏不覺親疏遠近,因見寶釵和睦,自家也是一般相待。黛玉本便敏銳多思,又不喜寶釵為人,見著這些個事體,心內更添了幾分不忿。

鸚哥將這些看在眼裏,卻也不合多說,偶有一事出來,方或勸慰,或傾聽,並不十分在意。獨有飲食睡眠這兩件,卻是時時留心,非但將舊年自己所知種種想來,且又尋大夫細細詢問,著實費心。她做得這許多,黛玉心內感念,凡能做的,自也配合一二。

這日久月深的,竟有些效應,數月過去,黛玉雖還有些咳嗽等病,卻比往年輕了許多,面龐形容也比往日好了些。這事一出,休說賈母歡喜非常,額外賞了東西,就是黛玉也更生信服,常日裏言語起來,比之雪雁更覺親密。

凡此種種,若是換了旁人,必為得臉歡喜。鸚哥自家卻不覺如何,反因黛玉近來書信中向林如海提及自己一件事,有些提心。

又有黛玉近來常有與寶玉有些言語不合,一時好一時歹的,不免有些丫鬟婆子嘀咕。

又如襲人,本有些癡處,自與了寶玉後,便心中眼中只有一個寶玉,見黛玉常有些歪派小性兒,每每得寶玉做低伏小,才自回轉,心內便有些發悶,偶爾與鴛鴦鸚哥閑談,不免帶出一些兒來。

鸚哥也不十分爭辯,只歸於孩童性情,一時好一時歹的常情,也就罷了。至於自家揮斥方遒什麽的,壓根不曾想過——橫豎寶黛姻緣,一則看賈母等長輩,二來也瞧兩人自己,旁的也都是枝葉。

倒是將府中一幹婆子的言語事務,與黛玉略提兩句。也不是為了別的,只這賈府裏第一可惡就是那一幫人,或傳閑話,或生是非,踩高捧低,輕軟怕硬,端得無所不至。要一時不小心著了道,非但失了尊重,容易為人所欺,且要被恥笑的。

幸而,黛玉雖於長輩處十分謙讓有禮,卻也深知自家尊重,不肯落人恥笑,秉性又聰敏,又是做小姐這樣的嬌客,倒還罷了。

偏這日她與寶玉兩人正解著九連環,說著頑話,忽來了個周瑞家的,進來便笑著道:“林姑娘,姨太太著我送花兒與姑娘戴來了。”

她一徑笑著,又捧了匣子上來。

鸚哥與襲人、晴雯正將絲線理出,預備後晌做針線,聽見這話便都望了過來。

又有寶玉,不等黛玉言語,先就問道:“什麽花兒?拿來給我。”一面伸手接過打開,取出兩支堆紗花兒。那堆紗花兒樣式新巧,一支淡粉微紅,三五朵成簇的似是紫薇,一支十來朵星星點點的,卻是臘梅。

寶玉手中轉動,越顯新巧。晴雯瞧著可愛,正要說兩句。

誰知黛玉卻只看了一看,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又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

屋中頓時一靜,只單單見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

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不言語。

屋中越加寂靜,襲人瞧著情景不對,起身正待說什麽打個岔兒,鸚哥忙伸手牽住她的袖子,微微搖了搖頭。

那邊寶玉已是開口詢問,周瑞家便垂頭答話,又提及寶釵身子不大爽利,才將這事打發了。

旁人作罷,鸚哥卻知後頭緊接著還有探寶釵一節,心內早有計較。待得旁人散去,一面將那堆紗花兒收起,一面故意嘆道:“這花兒雖新巧,卻都是艷色,竟也只得收起來的。”

這卻有個緣故。黛玉母孝未過,雖則在這府裏客居,又有賈母這等長輩,實不能著素服,但平日裏穿戴,卻也多擇藍綠青紫,紋繡也特意減去,只在領口裙角略添一兩樣作罷。至如首飾,則多用珍珠翠玉,每逢他人壽辰節慶,至多戴一兩支赤金簪釵,權且做個意思。

因而,這紗花雖是精巧,也只合先收起來。然則,薛姨媽既送了禮,若不用,雖不是什麽大事,到底有些不合宜——迎春姊妹,大約這兩日就會戴一戴的,這也是人情禮數。

黛玉便道:“將那粉的收起來,那一支擱在外頭。過幾日便是舅舅的壽辰,我略戴一回也就是了。”

鸚哥笑道:“姑娘今日惱了,我說大約不戴這個了,也是可惜。”

黛玉本是翻著書,聽見這話,便將書頁一合,橫了一眼過來,因道:“你這話裏,卻似有話呢。我今日發作一回,竟是錯了不成?”

“姑娘原占得道理,哪來不妥。”鸚哥將那紗花收攏了,一面挪到近前,一面笑道:“只是我瞧著,今日竟不止為著周媽媽一個,因此疑惑。”

黛玉一怔,正待說什麽,自家再尋思一回,卻又品度出些別樣的滋味兒,一時竟有些無話可回。鸚哥見她細想,正合了自家心思,也不驚擾,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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