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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面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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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面首

藻園裏的燈很長時間不點了, 讓人也習慣了它昏暗的樣子。

昔日歡聲已散,崔嫵的身影消失在月門之外,謝宥獨自立在廊中, 連回頭都沒有。

低頭時看見什麽,謝宥沿著她剛剛站立的地方往回走。

濕漉漉的腳印一直退到了屋中,到她坐的繡凳上,擡掌覆在她剛剛坐過的地方,水跡還在, 但已沒了溫度。

掌心將水痕暖著,直到它們漸漸消散, 只留妝臺一點溫熱。

然後慢慢地, 手掌又貼過其他沾濕的地方。

人有時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直到再無可摸索之處,他才起身往床邊去。

謝宥坐在床邊,伸手往床內的角落摸去,那是她以前藏寶貝的地方,首飾、賬簿、算盤、香囊、月事帶……甚至還有一張季梁堪輿圖。

總之什麽不擺在臺面的東西,她都喜歡藏到裏面去, 有些很重要,有些只是單純喜歡,然後到了晚上就變戲法似的,突然摸出什麽東西來, 盤著腿在那兒掐算念叨。

謝宥總問她有事為何不上榻之前, 在書案就處置了,她還振振有詞, 這些都是機密, 不能在外邊辦。

謝宥很是難言。

等到她的小地方塞滿了東西,才會清出去一些, 但不久又會被塞滿。

謝宥得閑時就掃一眼,能推測出她又在忙活些什麽。

現在想來,這地方大概只是一個給他的障眼法,方定嫵真正在乎的,他一直不清楚。

手在黑暗中掃了一圈,裏面已經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留下。

杭州府衙謝宥曾暫住的屋子裏,也是什麽都沒有了。

成親一年,竟真能一點東西都沒剩下。

手垂落在膝上,謝宥對著黑洞洞的屋子茫然睜著有些渙散的眼睛。

“郎君?”

元瀚在外頭找了一圈不見人,試探著朝屋子裏喊。

“什麽事?”謝宥走了出來。

“青霭院那邊請您過去。”



謝宥才進門,雲氏就開口問了:“我聽說剛剛衛陽公主在府裏?”

她手中念珠撚得飛起。

雲氏最疼愛這個兒子,得知他死訊那日簡直是肝腸寸斷,如今這兒子失而覆得,她不知有多高興,這是謝家滿門的希望,她更得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可回來第一天就被那個害他的公主纏上,還追到家裏來了,雲氏怎麽能不著急。

就是她死了,也不能讓兒子跟私生的公主來往。

“是。”

“她和你說了什麽?”

“並未說什麽。”

“哼,你別死過一回還不清醒!”雲氏緊繃的臉有些猙獰,“你已與她和離,絕不能跟她再有半點牽扯,要是膽敢有,我就即刻死在你面前!”

她管不到衛陽公主還不能管自己的兒子嗎。

“母親切莫說這樣的話,”謝宥聲調有些懨懨,“兒子不會與她再有牽扯。”

他分不清她的真心假意,索性不再分辨,不執著在一處了。

“你在我面前發誓!”雲氏仍不放心。

低垂的眼眸裏不見一絲光亮,謝宥依照吩咐,一字一句道:“兒子發誓,不會再與衛陽公主有任何牽扯。”

“這才是!”

雲氏松了一口氣,而後開始說起這段時日的不易:“你不知道,你不在這段日子謝家有多艱難,現在一切都好了,你父親也不用再強撐著,往後你就是謝家全部的希望,萬不可再誤入歧途,和歹人摻和在一起,折騰來折騰去,到最後家族敗落,引人恥笑。”

接著又編排崔嫵的事:“那公主本就是水性楊花的,我曾見她與年輕男子共乘一駕,怕是早有勾結,你死了她倒高興,你莫讓她甜言蜜語再哄騙了去……”雲氏說起來喋喋不休。

說到某件事時,謝宥微微擡起頭,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麽。

堂中盡是雲氏的說話聲,之後謝宥除了道一聲“知道”,再無其他,很快便借口告退離開了。



崔嫵洗過熱水澡,從湯池裏爬上來,逼迫自己不再想謝宥的事。

在羅漢床上支了一個小桌,她問道:“府上都有什麽酒?”

奉酒侍女報菜名一樣:“酒庫裏存在葡萄酒、三勒漿、龍膏酒、梨花酒、茱萸酒……”

“茱萸酒?”

“是,公主想喝茱萸酒?”

“那就——梨花酒吧!”哼,她偏不喝那什麽茱萸酒!

崔嫵莫名其妙不知跟誰置起了氣。

酒是打進細頸長壺裏端上來的,崔嫵捧著青玉杯喝了幾盅,滿屋的梨花酒香,整個人就有些飄飄然起來了。

她對現狀格外滿意。

臥在床榻上正昏昏欲睡時,宮裏來了口諭。

趙琰果然還是心軟了,將方鎮山安排到了陳留遙領夔州軍,那個地方離京快馬不過五日路程,出發的日子也沒說死。

就是說,方鎮山還能在京城留一陣子,不過如今他爹除了空頭官位和俸祿,算是什麽都不剩了。

眼下崔嫵也不需要他做什麽,方鎮山只要好好活著就行。

既然不急著離開,正好還能安排方鎮山和榮太後見一面。

在這之前她就探過榮太後的口風,她對於方鎮山並不排斥厭惡,那封被她撿起來的信,還有眼淚,也證明娘娘對她爹舊情難忘。

崔嫵這個做女兒的,只盼著方鎮山老當益壯,能將榮太後神魂顛倒,自己也能省力很多了。

翌日她重新進了宮,目的當然是在皇帝面前謝恩。

在弟弟面前,崔嫵虔誠且感激道:“琰哥兒,謝——謝——你——”

要不是禦案隔著,她能撲倒趙琰身上來:“你真是古往今來最好的官家!”

“琰哥兒,我乍一看,你長得這麽俊呢?”

一個小小的舉動能讓姐姐這麽高興,趙琰也覺得自己做的似乎不賴。

但他還是被肉麻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好了好了!你再說一句,我把他發配嶺南去。”

崔嫵立刻閉了嘴。

而後想到了什麽,她又嘿嘿一笑,撐在趙琰的禦案前:“那你批完折子,要不要一起出宮玩?我聽說永平侯公子私底下攢了賭局,要不咱們微服私訪,扮豬吃老虎,司馬懿詐病賺曹爽,搗了他們——”

要想關系鐵,一起做“壞事”最能讓感情升溫。

她越說越起興,趙琰聽得意動,芳階就進來了。

看了公主一眼,他才稟告:“官家,謝司使在外求見。”

謝宥來了?

趙琰和崔嫵對視一眼,率先開口:“讓他進來吧!”

“你——”

他也嘿嘿一笑:“國事為重。”

國事?他是想看熱鬧吧。

謝宥走入殿中,崔嫵斜望著他,在他擡頭時別開臉。

見到崔嫵也在這兒,他微有意外之色。

“微臣見過官家、公主。”

崔嫵臉都沒朝他,自然也不會應聲,低頭用指尖把狼毫滾來滾去。

趙琰難道看到她耷拉個臉,很有意思,便笑道:“免禮,芳階,給三郎君賜座。”

姐姐和前姐夫……兩個人看起來有矛盾,但又不算劍拔弩張,到底是為什麽呢?

趙琰帶著看好戲的表情,眼珠子在兩個人身上溜來溜去。

“三郎君尋朕有何事?”

崔嫵豎起耳朵聽。

謝宥卻說:“只是想與陛下閑敘,不知公主為何在此?”

還防著她呢!崔嫵暗自冷嗤。

趙琰坐正了,下巴擱在手背上:“沒什麽事,她就是喜歡到處亂竄,聽聞公主昨夜去尋你了?”

謝宥點頭:“正如陛下所言。”她就是喜歡到處亂竄。

“說了點什麽?”

謝宥沈默下來,崔嫵也含糊過去:“只是敘敘舊而已。”

“是嗎?”

誰料趙琰唯恐天下不亂,對謝宥道:“當時和離你也不在場,現在我想問一問,三郎君可有意重新當我姐夫?”

“公主今日是來說此事的?”謝宥看向背對他玩筆的人。

什麽就她說的?

崔嫵激動地跪了起來:“你別含血噴人。”

謝宥稍往後仰,沒想到她反應那麽大,一張臉含羞帶怒,冠子上的金葉搖顫得厲害。

她捏緊了拳頭,歪著頭瞪他:“我來這兒……我來這兒是讓官家賞我幾個面首!半點不關你的事!”

對!面首!

崔嫵得意地想,他不是要盯著嗎,那就使勁兒盯著她怎麽在公主府夜夜笙歌。

“面首……”謝宥輕念了一聲,莞爾笑道,“原來如此。”

什麽原來如此,怎麽就原來如此!

“官家,我看您近身侍候的芳階不錯,就讓我帶回府裏去陪我,行不行?”

芳階為難道:“奴婢也不會伺候公主呀……”

趙琰握拳抵在唇邊壓下笑意:“不行,芳階是我身邊難得好使的,你想要,我或可替你看看教坊司的樂師。”

“那官家給我慢慢挑著。”

崔嫵起身幹脆地離開了。

趙琰饒有興致道:“姐姐既然開了口,想來你們之間也沒什麽可挽回,我給她挑幾個面首,三郎君不會介懷吧。”

謝宥冷下面色:“國庫空虛,年年水災旱災軍費……處處,沒有這麽多閑錢給一個公主養面首。”

“也是,芳階,你去告訴姐姐,她想養面首自己出錢,不拘多少,別惦記我的銀子。”

“是。”

觀賞完熱鬧,趙琰一邊喝芳階端上來的茶,一邊問:“對了,你有什麽事?”

“臣想提當初在江南,微臣在彌天殿所見之事。”

“這些事姐姐都已經交代了,她當時是為了救你,難道有假?”

“此事不假,但恐怕不是全部。”



崔嫵自那日氣沖沖起來紫宸殿,還真去教坊司轉了一圈,不過人家吃飯的活計練得純熟,就不能再要求長相驚為天人,身量瞧著也太過柔弱。

她吃過好的,對於次一等的,難免下不去嘴。

找不到也不著急,崔嫵正好忙別的事。

這日進宮陪榮太後用過早膳用過,她陪榮太後去了京中的慈幼堂去。

自先帝過世,女兒回到身邊,榮太後仍舊心系慈善堂,但她只能在宮中過問外頭的事,最多派女官去巡視過,回來稟報自己。

如今她將這份差事交到了崔嫵手裏,可是慈幼堂從建立,再到從自己手裏交出去,榮太後還沒看來一眼,心中難免遺憾。

這一次在崔嫵勸說下,榮太後終於決定出宮看看,順道看看崔嫵這幾個月經營得如何。

她已是太後,出入宮闈也不必請示皇帝,只是派人知會了一聲。

趙琰雖有些疑慮,但很快又放下了。

季梁慈幼堂中,管事殷勤和太後公主介紹起如今堂中養育的孩子,多不足十歲。

榮太後看到他們膽怯又好奇的眼睛,就忍不住猜想小女兒從前是不是也這樣怯生生的,光想著就心酸。

讓宮女將帶來的衣物和吃食分發到孩子們手裏去。

管事繼續介紹過去:“季梁城內的孤兒大多在此長大,長大之後各自成家立業,也會回饋慈幼堂……”

榮太後問:“這些孩子長大之後都怎麽謀生?”

“男孩兒們多幫閑跑腿送信當中人去望火樓,女孩兒們呢,則教她們針線繡花、茶果點心、熱鍋冷盤……四司六局那頭每年會過來考核要人,外頭食鋪酒樓也多青睞。”

榮太後滿意地點點頭,孩子們有著落就好。

崔嫵卻道:“這季梁城裏的慈幼堂還好,活計多,鄉紳也願意多捐銀子,可外地的卻沒有四司六局這些,跑腿中人的活計更是少之又少。”

榮太後也是窮苦出身,立刻就明白了,“是啊,京中富庶,只要肯幹總能活下去,在外頭沒有兩畝地,想吃飯難上加難。”

二人邊走邊說,努力想著解決辦法。

“這背後是什麽地方?”

走到慈幼堂後邊,榮太後看到了一間屋子,比別的屋舍要新上的不少。

“這是我新建的書舍,還請了一位教書先生,想教堂裏的孩子讀書認字。”

崔嫵自己那樣的出身,太知道孤兒最需要怎麽管教怎麽養育。

“讀書識字有大用處,太窮的地方不好安排,但像江南那些富庶之地的慈幼堂,大可請一位識字之人,未必需要什麽秀才先生,孩子們畢竟不求科舉,只需識幾個字,往後離開慈幼堂,又是一門吃飯的活計。”

榮太後欣慰道:“還是你想得格外周全。”

裏裏外外管得也很好,這一路所見都讓她滿意,女兒當真很有才能。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阿娘,我有一樣東西給你看!”

崔嫵牽著她的手要進屋,在女官們要跟上來時,她回身阻止:“誒!這是秘密,你們不許知道!”

女官們看向榮太後,她笑道:“沒事,你們就在外面等著吧。”

崔嫵帶著她進屋關上了門。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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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你要帶我看什麽?”

她笑得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攤開了手:“阿娘,你想看什麽?”

榮太後有一種被算計了的感覺,正想開口問——

“婉娘。”

這一聲“婉娘”是從書架那頭傳過來的。

這隔了二十年的稱呼,喚起了榮太後的記憶,她神魂震蕩,猛地轉過頭去,看向書架邊出現的高大人影。

“你是……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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