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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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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暗處

烏春真是如蒙大赦,順手將地上的玉梨也扶起來。

要是早知這點功夫就可以不用罰站,那她方才可絕對不會跟沈綏端著架子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女子也是如此。

沈綏本來一腔怒意,哪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半夜三更跑到別人宮裏睡覺,還和別人睡一張床榻,便是女子,心裏也不大能過得去,最重要的是,白日裏還特意不要他去逢春殿!

但,當反應過來烏春嫣紅的唇瓣貼了他的臉頰、那薔薇收斂起了渾身的刺乖巧地觸碰他時,那怒意登時如雲煙消散。

好似天邊的日頭都變得明媚璀璨了起來。

烏春入了逢春殿,沈綏命人送來吃食。

烏春忽然發覺,案幾上多了一個瓷制的小盒子。

昨日跟沈綏吵架,心裏煩悶,得知了公主請她幫忙醫治蕭將軍後,又忙了一下午收拾醫囊,是以便忽略了案幾上的盒子。

烏春將它拿起來,一看便知這是女兒家的口脂盒子,打開小鎖扣,果然如此,色澤鮮艷而不庸俗,光澤淡淡,手指一蘸,質地光滑細膩,似乎是時下最昂貴用料。

烏春問驚蓮,“逢春殿素來由你和玉梨收拾,可知曉這是從何處來的?”

“回殿下的話,奴婢不知,正是因此,所以才不敢亂動。”

烏春想了很多種可能,是哪個婢女從角落撿到的,卻誤以為是她的,怕有嘴說不清,於是放在了她的案幾上,但逢春殿還有誰會用這個呢;

或者哪個膽大包天的太監,對她有非分之想,要哄她開心,放在了此處,可太監哪裏買得起這等昂貴的口脂;

又或者……大殿下沈珩送的,又托人遞到這裏,可沈珩此人行事磊落坦蕩,要送東西必然光明正大送,也斷然不會送這等引人非議的口脂……

烏春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誰放在此處的?

沈綏吩咐完了下人,走入逢春殿,瞧見烏春端著那個小盒子,神色古怪,於是輕咳了一聲。

倒是還有一個可能。

沈綏送的。

烏春登時嚇得手一抖,差點將盒子都摔了,還是沈綏手快,先一步接住,重新遞到她掌上。

烏春苦著一張臉,“殿下,臣妾又做錯了什麽?”

沈綏疑道:“嗯?”

“殿下為何送我口脂?”

定是沒安什麽好心!他要是能真心實意送她東西,月亮都要從西邊升起!

沈綏看她一副心驚膽戰的小心模樣,絲毫沒有任何女兒家收到夫君禮物時的喜悅與嬌羞,喉間堵得慌,說出來的話也跟著冰冷,“查案子路過胭脂鋪子,順手差人找到了掌櫃失蹤多日的兒子,掌櫃作為答謝,送了我這個,放我這裏無用,就隨手放過來了。”

哦,原來如此。

就說沈綏怎麽突然給她送這些小玩意了。

烏春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沈綏看她松一口氣,心裏更堵,薄唇不悅地抿起,但還是不由問:“怎麽了?”

“倒是無事,只是覺得逢春殿裏突然多了一盒昂貴的口脂,有些讓人膽駭罷了。”

沈綏心裏的火幾乎燒了起來,他送東西讓她膽駭?!真是好的很!

於是拂袖而去,大步走出逢春殿,一路出了毓寧宮。

烏春並不在意,對著銅鏡,手指蘸了口脂抹在唇上,張開唇,思索如何將此色搭配合適的妝容。

……

沈綏去尋蕭懷文。

蕭懷文身在麗姝宮,彼時剛剛蘇醒,沈瓔已坐在他對面守著他許久。

他從椅子上踉蹌著下來,跪倒在地,驚醒了半闔著眼的沈瓔,“你醒了!”

沈瓔過去攙扶他,雙手伸出的時候,蕭懷文如觸火焰似的往後一縮,“卑職夜宿麗姝宮,冒犯公主殿下,罪該萬死。”

說完僵硬地彎腰,以額觸地,當額頭即將點地之時,沈瓔喝道:“蕭懷文!”

蕭懷文頓住,沈瓔尋到了機會將他扶起來,到底是傷得重,沈瓔一個弱女子也能將他扶起來。

他生得高大,即便是跪著,沈瓔只需彎些腰,就同他一般高。

沈瓔俯身,眼眶泛著薄紅,深吸一口氣後,帶了幾分試探,捏緊了袖子,問:“你喜歡我嗎?”

“公主窈窕無雙,風姿絕世,性子軟中帶剛,上至陛下,下至婢女,宮中人恐怕沒有不喜歡公主的。卑職自然也是如此。”他的頭低了下去,看見沈瓔赤足站在地上,玉足小巧,腳趾玲瓏,指甲蓋還染了嫣粉的蔻丹。

於是挪開視線。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沈瓔緊緊盯著他。

蕭懷文咽下喉間甜腥,“卑職不敢對公主有非分之想。”

“是不敢,還是沒有?”

她非要追問到底。

蕭懷文沈聲道:“不敢,亦沒有。”

沈瓔袖中的手漸漸收緊,又松了去,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針紮在心裏般酸澀,她沈默,看著蕭懷文的眼裏卻有風暴在呼喊,蕭懷文心臟猛地一抽,別過頭去。

恰在此時,外面傳來一聲通報。

“蕭將軍可醒了,外面三殿下有事相告。”

兩人同時回過神來。

“讓三哥等等,蕭將軍剛剛蘇醒,很快就去見他。”

婢女出去通報。

沈瓔臉色不大好看,“完了,被三哥發現了……”

“三殿下發現什麽了?”

“昨日你傷得太重,我便求了嫂嫂來麗姝宮幫你治傷,嫂嫂在我這裏睡了一宿,早晨方回去,按照三哥那看嫂嫂跟看眼珠子似的性子,肯定要惱怒,這是來麗姝宮尋你問罪了……”

蕭懷文道:“殿下莫要擔心,我會向三殿下如實稟告,只要坦誠以待,說不定三殿下會稍加寬恕。”

蕭懷文見到沈綏後,跪在他面前,對著他先磕了三個頭。

饒是沈綏敏銳,也想不到蕭懷文在沈瓔殿裏睡了一晚上,眉頭微蹙,卻沒有扶蕭懷文的意思,“這是怎麽了?”

蕭懷文將前因後果交代一番。

沈默片刻後,沈綏忍下跳動的額角青筋,問:“你傷的是哪兒?”

“回殿下的話,卑職受了軍棍,傷的自然是……”

話未說完,沈綏一腳踹到他胸口,蕭懷文被踹得猛烈咳嗽,沈綏尤不解氣,又踹了一腳,蕭懷文登時咳出幾點血星子。

蕭懷文再木楞,也反應過來沈綏原先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現在惱怒恐怕也是因為皇子妃為他治傷,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於是咳嗽著安慰道:“殿下莫要惱怒,三皇子妃身為醫者,眼中本無男女,能夠為卑職治傷,說明三皇子妃心胸坦蕩,大方磊落,且不計身份,可見其良善美德。”

他說烏春的好,沈綏卻越聽越刺耳,“從前本宮不覺得你能言善道,今日說了這麽多話,依本宮看,不如不說。”

用得著他誇讚烏春?這良善美德不要也罷!

沈綏雙拳緊握,但他終究不是個滿心裏都是情愛之事的人,今日來是有正事,隱忍半晌道:“你手底下的人能入當年關謝阮阮的冷宮罷?”

開始步入正題,蕭懷文支撐著站起來,道:“自然是能的。雖明面上不大容易,但宮中辦事,手段多得是。”

沈綏於是將自己的籌劃說給蕭懷文聽。

蕭懷文神色漸漸凝重,末了道:“此事確實蹊蹺,若能在冷宮查出些什麽,自然是極好的,請殿下放心,卑職自會全力以赴。”

沈綏回到毓寧宮,一路上都臉色陰沈。

出現在逢春殿門口的時候,烏春上來迎接,笑容甜得發膩,“喲,夫君回來了!”

她笑得燦爛,像是嬌花舒展開艷紅花瓣,似乎下一瞬就有暗香襲來。

沈綏想質問她昨夜的事,話又被她這個笑堵了回去,悶在心裏,只有一聲淡淡的“嗯”。

……

薛尚儀來到毓寧宮的時候,先是見到沈綏,板正地行了一禮,然後瞥見烏春原來站的地方空空如也,心下登時明白了過來,一張臉便板了起來。

“三殿下固然寵愛正妃,但該有的規矩不可少。夜裏翻墻宿麗姝宮,白日裏當著宮人的面上樹,竟是堂堂皇子正妃所為,成何體統!若不加以管教,恐怕日後愈發囂張。”

沈綏眉目不冷也不熱,恰到好處地保持著禮節,給足了這位尚儀面子,“尚儀說得是,但愛妃身嬌體弱,你讓她在這日頭下站三個時辰,是否有些強人所難,若是她無事倒還好,若是她有事,因此害了病,罪責該落在誰的頭上?”

“三皇子妃總該因此長些教訓,否則永遠記不住規矩,本官也是為了她好,既然作為皇子正妃,就該成為大梁女子和南疆女子的表率,賢良淑德、恪守禮節,方有大家閨秀之姿。”

一席話說得沈綏原本還算平和的臉色冷了下來,一雙劍眉也不自覺蹙起,冷笑道:“但薛尚儀有沒有想過,你罰的是本宮的人,凡事自然要問過本宮的意見,本宮若是不允,你斷沒有罰她的道理。”

奈何薛尚儀壓根不吃他這一套,不容置喙,“三殿下貴為皇子,在宮中一日,也是要守規矩的,這般袒護,恐怕也有失規矩,說得好聽叫寵愛妻子,說得不好聽叫偏袒徇私!”

沈綏冷道:“本宮就算偏袒又如何?本宮的愛妃,何時輪到你苛責了。”

薛尚儀見他油鹽不進,連表面禮節都懶得裝,一時沈怒,“三殿下若是執意要袒護,倒是有一個法子。畢竟是三皇子妃有錯在先,這責罰無論如何是不能免的,既然三皇子妃不可罰,那三殿下不如代三皇子妃受過?”

旁邊的下人聽了,不由大駭,敢這麽明目張膽說要罰三殿下的人,除了先前陳皇後,那就只剩下這位尚儀了!

好大的膽子!

沈綏眸色清淺冰冷,讓人想到松葉上的堆積的薄薄的雪,他沈默半晌,薛尚儀就筆直地站了半晌,絕不讓步。

似乎連天邊灼烈的陽光都被凍住。

“好。尚儀要怎麽罰?”

清冷的嗓音響起來的時候,旁邊有個低著頭的太監差點沒摔到地上。

三殿下會代皇子妃受過?

三殿下會願意受薛尚儀的責罰?

三殿下真的答應了!

薛尚儀道:“三殿下不愧為天家血脈,知禮守法。三皇子妃的責罰是頭頂水碗站三個時辰,責罰是死物,本官不更改,三殿下的責罰就同三皇子妃一樣罷。”

於是,接下來的三個時辰之中,沈綏披散了頭發,頂著一只水碗,站在毓寧宮的宮墻下。

他站得筆挺,身後拉下長長的一條影子。

烏春知道這件事後,從逢春殿推開窗子,剛好看見沈綏,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恰恰對上沈綏望過來的視線,烏春臉上的笑像是一戳即散的泡沫消失得無蹤,她緊緊咬著牙,抿著唇,才不讓嘴角抽搐。

然後嘴角下拉,秀眉蹙起,作出一副心疼沈綏至極的模樣。

沈綏一看就知道她又在糊弄他,於是將眼神移開。

烏春關上窗子。

卻忽然想到,先前尚宮奉了陳皇後的命來抽沈綏,沒多久那尚宮就死了,從旁人視角看,尚宮死得莫名其妙,但從烏春的視角看,那不明擺著是沈綏弄的嗎?!

沈綏此人睚眥必報。

他今日受此罪責,不會是已經想好了要弄死薛尚儀吧?

這可萬萬使不得!

薛尚儀雖然性子古板無趣,奉禮教為神,但在皇宮這地方,這樣的人並不罕見,乃至於整個大梁都有不少,尤其是那些高門世家的小姐,個個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們沒有錯。

烏春頑皮,性子不喜受約束,行事魯莽,被薛尚儀發現,罰她也是應當,卻斷沒有因為罰她而死的道理。

烏春開始搗弄草藥,搗弄完了之後親自燒起爐子沏了涼茶,隨後要人送糯米來,她蒸好之後,捏成花朵狀,用桂花糖汁一淋,桂花糕就做好了。算了算還有些時間,又找人送來糍粑,熬了紅糖,再澆上粑,也就做成了簡陋些的紅糖糍粑。

沈綏不大愛吃甜食,她就刻意將糕點上面的糖汁全都濾去了,只留下表面一點甜香味。

等到時間到了,已是月上柳梢,沈綏披散著頭發回到宣陽殿,烏春端著盤子推開門,嬌滴滴一聲喚:“夫君辛苦。”

烏春將盤子送到沈綏桌前,“這些都是臣妾親手做的,還請夫君享用。”

她眼睛一眨一眨,靈動如鹿,在山林間一跳一躍,要人抓不住影子。

一看就是憋著心思呢。

沈綏不急著用食,朝烏春招招手,“過來。”

烏春挪步過去,走到跟前的時候,沈綏伸手一帶,將烏春拽入懷中,抱坐在大腿上。

他好像格外喜歡讓烏春坐在自己大腿上。

然後用手臂環繞她的腰。

沈綏夾起一塊桂花糕,遞到烏春嘴邊,烏春張嘴吃下,癟了癟嘴,“我怎麽敢給夫君下毒呢。”

沈綏微嗤,“你敢做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但沈綏其實並非懷疑她下毒。

等到烏春咽下去之後,他摁住她的後腦勺,逼她靠近自己,唇瓣相貼,他伸舌探入,攝取她口中甜蜜,像是蜂兒棲息在花蕊,游魚游竄在泥灘。

烏春覺得突然,下意識將手貼在他胸膛,本欲推拒,但想起目的,手就只好放在了他的胸膛,衣下肌肉緊實,她指尖不自覺收了收。

聽聞他喉間鼓出一聲吞咽,烏春瞬間紅了臉。

沈綏又捏住她的手,一邊牙齒碾了碾她的唇,帶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

有力的心跳急促,似乎順著掌根一路傳到她自己的胸膛,帶得她的心臟也加速跳動。

烏春討厭這種感覺。

這會讓她想起前世。

也莫名不喜聽見他急促的心跳。

於是抽回手,沈綏的手抓了虛空,指尖一蜷。

良久,兩人方分離。

沈綏黑白分明的眼盯著烏春,“你來又是要求我些什麽?”

烏春低下頭,手指把玩起自己的頭發,小聲道:“其實殿下為我受罰,我心裏過意不去,於是來了宣陽殿為您送食,這到底是我的過錯,和旁人沒關系,被薛尚儀發現了,也是我倒黴,我實在是自責。”

“罰的是我,你高興都來不及,自責?”沈綏一哂,“你是來要我別追究薛尚儀的。”

烏春輕輕點頭。

他夾起一塊紅糖糍粑吃了,“若是薛尚儀罰我,我斷然是要追究的;但若是薛尚儀罰你,我代你受罰,我便不會追究,更何況此事你不占理。”

這和陳皇後上次要尚宮抽他是兩碼事,上次不僅冤枉他,那鞭子一下下都落在他身上,烏春為他出頭反被罰跪,沈綏怎麽可能放過尚宮?

但薛尚儀罰的其實不算重,沈綏要護著烏春,代烏春受罰,其實也算是合情理。

沈綏要害人,還需得花些功夫,他也懶得害薛尚儀了。

“不過……”他調子一轉,“薛尚儀的命就值這些嗎?”

掀起眼皮看烏春,黑眸沈沈,如夜色下的深潭,大手握住她的腰一緊。

烏春心裏微涼,“可我的癸水還未幹凈。”

他擡起下巴點了點,下巴對著的地方豐盈柔軟,烏春咬牙切齒,解開系帶,衣擺如藻荇柔柔落在地。

……

翌日,烏春將交領捂得死緊,領口也高,遮了一半的脖子。

沈綏真是個瘋子!

好在他答應了不會找薛尚儀的麻煩,薛尚儀就不會有事了。

阿貴來報:“娘娘,您上次吩咐的事情,奴才都照做了,您料事如神,工部侍郎將東西收下了。”

“你做得不錯,接下來靜候一段時間。”

前世有樁和沈珙有關的案子。

沈珙在還未封王的時候,曾經協同工部主持過民間防洪大壩的修築,因為近些年來,民間從未發過洪水災難,所以很多人以為這大壩並沒有多大用處,只是皇室用來表彰治理賢明的面子工程。

沈珙也是這麽以為。

非但如此,他還生出些非分的心思,妄想從中撈取私利,於是買通了工部侍郎薛守德,偷工減料,換了批木頭,約定事成之後二人五五分成。

但沈珙出爾反爾,事成之後只給了薛守德兩成分利,因此和薛守德結下梁子,兩個人素來有私仇,看不順眼。

此事之後十個月,就有洪水爆發,大壩坍塌,大理寺卿李水仁和大理寺少卿江玄凝查明案子,將沈珙和薛守德做的事揭發,為此薛守德被貶為庶人,沈珙被停了大半年的職。

烏春就是要拿薛守德和沈珙之間那些齟齬來作文章。

薛守德為了些利益做下這等下作事,罪犯了,錢卻也讓沈珙騙了三成,可見此人又壞又蠢,最適合被旁人當成刀借去殺人。

而沈珙,本也不是什麽幹凈的人,讓他們兩個鬥,她坐收漁翁之利,豈不省下許多力氣?

為何前世薛守德沒被砍頭?

薛守德還和皇帝沾點故。

多年前被謝家謝阮阮害死的賢妃,就是薛守德的姑姑。

今日沈綏走了,要離開帝都一段時間,烏春心裏松了一大口氣,解下來的一段時日都能自在了。

她得抓緊想辦法逃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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