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十八章
全中國有十四億人, 誰都可以，哪怕是曾經被他趕走的餘茂安又回來了，都可以, 唯獨裴長簡不行。
幾乎在裴長簡聽到夏辛的聲音，確定方位後朝他們走來的同一瞬，臉色鐵青的莊柏就要從座位上彈起來, 卻被身邊的葉嘉沅死命摁住。
她按在他大腿上的手指那麽用力, 簡直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這種力道令莊柏不禁吃痛, 痛到微微彎了腰，他轉頭看向她。
葉嘉沅面上不顯, 笑容微僵, 在桌子底下掐他大腿的手卻分明在顫抖著。
趁著裴長簡還沒走到他們這一桌，短短十幾秒的間隙，她快速跟莊柏對視了一眼。
他們怎麽說也有二十多年一同長大的默契, 他能從她的眼神中讀出她想傳遞的信息——
【你今天就是把牙咬碎了，這場戲也得演下去。】
很快，在夏辛親昵地把裴長簡拉到自己身邊，並笑著給他們做介紹時, 葉嘉沅埋下頭, 努力平覆呼吸, 再擡起頭，她勉力擠出一個不那麽生澀的笑, 幹巴巴地說了聲你好。
不像他們兩個恍若原地被雷劈了的反應，裴長簡似是早有預料, 並且他表現得像從來沒見過他們一樣自然，禮貌地向他們點頭問好。
四個人皆落座, 葉嘉沅和夏辛分別坐在自家“男友”的內側，靠窗的位置。
最初的震驚過後，葉嘉沅的腦子終於有餘力梳理一下目前的局面。
她像做題一樣在腦海中默默捋著邏輯：
已知，她和莊柏是假情侶、真朋友，裴長簡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是假情侶，並且他作為S大的一員，就算再怎麽兩耳不聞窗外事，沒道理絲毫不知莊柏和夏辛之間的糾葛。
不過從他剛才裝作不認識他們的表現來看，邀請他來的夏辛可能並不知道他們三個人是互相認識的。
所以這一桌子的人裏，有四分之三的人各懷鬼胎，可能只有夏辛一個人蒙在鼓裏。
餐桌上橫陳著死一般的寂靜，誰都沒有開腔，氣氛凝重得仿佛時間停滯了，還是餐廳的服務生過來打破這份尷尬，問他們人齊了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這家私房菜館雖然小又偏，菜品卻做得精致可口，如果不是處在這樣一種尷尬詭異的氛圍裏，葉嘉沅一定能把一桌子菜掃蕩一空。
莊柏雖然聽了她的話，沒有當場鬧起來，已經算是給足了彼此面子，但他演技爛得令人發指，那陰惻惻的眼神恨不得在對面的裴長簡身上生生剜出一個洞來。
面前的菜他是一口沒動，只顧著像惡犬一樣死瞪住裴長簡。
葉嘉沅怕莊柏表現得太明顯，在桌子底下悄悄伸腳踢了他一下。
他毫無反應。
於是她保持住上半身不動，腳上用的力氣更大了一些。
只是陰差陽錯間，剛剛被她踢了一下的莊柏在這時挪了挪身子，收回了自己的腿，正襟危坐。
而葉嘉沅沒能及時收住力氣，沒了莊柏的腿在中間作阻攔，她向右方拐去的腳一下子踢向了更遠的地方。
在她的斜對面，低垂著眼、吃相沈默斯文的裴長簡，倏忽擡眸，水墨般淺淡的眼神從她身上靜靜地滑過。
她條件反射地把腳收回來，裝作若無其事，將頭埋得更深。
葉嘉沅長這麽大沒吃過這麽難熬的一頓飯，相信在座其他三位也差不多，彼此在沈默中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衡。
好不容易熬到點的套餐裏的菜都上完，眼看著飯局接近尾聲，她心裏終於有了如釋重負的松快感。
天不遂人願，兩個戴著麋鹿發箍的服務生走過來，一男一女，笑容熱情明朗，他們手上還拿著一款拍立得相機和幾個不同款式的麋鹿和聖誕樹發箍。
葉嘉沅頓感不妙。
只聽兩個服務生在桌邊一唱一和地說今天是聖誕節，要讓來用餐的客人們戴上具有聖誕元素的小飾品，再給他們拍一張拍立得，作為小禮物送給他們。
他們這一桌人想拒絕都來不及，那個高個子的男服務生已經眼疾手快地抓住靠近過道的裴長簡，率先在他頭上安了一個發箍。
那個發箍挑得倒是很巧妙，是紅綠配色的蝴蝶結，蝴蝶結垂下的飄帶上有著紅綠相間的螺旋條紋，頂在腦門上誇張又搶眼，有點像老式理發店門口的那種三色轉燈。
再配上裴長簡那張冰山一樣寡淡，又透著躲閃不及的慌張神色的臉，頗有幾分喜感。
坐在他對面的葉嘉沅和莊柏將他被抓住戴發箍這一瞬間的表情變化看得最清楚，一時間沒忍住，不約而同地噗嗤笑出聲來。
總算緩和了一點一晚上的緊張沈悶氣氛。
他倆同時笑出聲的一瞬，彼此交換了個眼神，又覺得在生氣的情緒裏帶著笑非常不妥，轉眼就收斂了笑，繼續冷下臉來。
這一邊，莊柏和葉嘉沅觀察著裴長簡。另一邊，夏辛卻把他倆從頭到尾幾乎同步的表情轉換看在眼裏，不禁感嘆，你們倆還真是心有靈犀。
他們這張四人桌，兩男兩女的座位搭配，任誰看上去都知道兩兩湊成對。
有了裴長簡作開頭，兩個服務生一邊一個，不由分說地給他們另外三個也戴上了發箍。
舉著拍立得的那個服務生退到過道裏，嘴裏喊著“茄子”，面露歡快地記錄下了鏡頭裏不情不願的四個人。
他連按了幾下快門，最後拍出來四張角度、光線，甚至連出鏡的四個人的表情姿勢都差不多的拍立得相片，分別給他們一人一張。
莊柏接過相片的時候，看都沒看就塞進了口袋裏，仿佛對待一團廢紙一樣隨意。
葉嘉沅接過相片時掃了一眼——
餐盤狼藉的餐桌兩邊，四個人都表情僵硬不適地直楞楞地望著鏡頭，兩對“情侶”各自之間的距離都隔得很開，沒有一點情侶間該有的搭肩摟腰的親密氛圍，像四個人擁有四個不相融的磁場，彼此排斥著。
她有一瞬間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
但在下一秒，這個念頭便煙消雲散。
葉嘉沅看見前方並肩走向餐廳門口的年輕男女，女孩低著頭，正出神地盯著手裏的手機，無知無覺地往前走。
在夏辛額頭即將碰上門口懸著的貝殼門簾的那刻，她身旁的男生及時將門簾撥開，等著她自然而然地從門簾下穿過去，走出大門，他才放下手中的門簾，跟在她身後一起出去。
看到這一幕的葉嘉沅，心口忍不住一陣泛酸。
這就是她認識的裴長簡。
他是冷漠下藏著深沈溫柔的性格，從前的她愛的是這般性格的他，如今她生氣懊惱，以至於生出些許憎恨的也是這樣的他。
他可以對誰都好，對任何人都是如出一轍的紳士照顧，她卻自私地只想做他的唯一。
-
嵐城今年的冬天好像空前寒冷，空氣裏夾雜了一點點雪粒子，又薄又纖細，還沒有落到身上，風一吹就不見了。
他們一行人出了餐廳，走到長街開闊的出口，遠近商鋪已點亮星星點點的霓虹，像倒扣在人世間的袤野星空。
分別的時候又到了經典的三對一時刻，他們三個都是S大的，只有葉嘉沅是A大的。
葉嘉沅只想一個人靜靜，莊柏打死也不會和裴長簡同行，裴長簡又聲稱自己還有事。
到最後，竟是四個人四個方向，分道揚鑣。
葉嘉沅沒有打車，一個人踱步到附近的公交車站，這裏的公交車站沒什麽人，她在長椅上坐下，背靠著公交站的路線示意牌，仰頭看了看空中飄飛如絮的雪，微微閉上了眼睛。
她竟然就這樣在冬天露天的公交車站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四周已完全暗下來，街燈光線稀薄，投落下稀疏的光影。在那一片片昏黃如紗帳的光影裏，雪花似乎落得大了些。
自始至終，沒有一片成型的雪花落在她身上。
有一把黑傘撐開在她頭頂，將濃重的夜色和飄揚的雪都擋在了外面。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旁邊守候了她多久。如果是今晚之前的她，一定會欣喜若狂，現在的她卻摸不透他的心思。
葉嘉沅放空了一會兒，起身走到了傘外，走到路邊的最邊沿，踩著高出街面一截的馬路牙子，雙臂張開，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在她背後開口，聲音沈沈的：“我和夏辛，和你們是一樣的。”
“這是我在做的兼職。”
是這樣？
所以夏辛花錢雇他來假扮男友吃一頓飯？
這根本說不過去，扮得了一時，那以後呢？難道次次需要男友的時候都臨時把他拉來湊數嗎？他和夏辛，又不像她和莊柏這樣有幾十年的友情作奠基。
他撐著傘，穿黑色大衣的身形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連嗓音都浸透了夜的寒意，涼得人心驚：“我和她之間是長期的雇傭關系。”
她一怔：“有多長期？”
“到我們畢業。”
雪花融在她的眼皮上，化作流動的透明的白色，冬夜的寒潮在空氣中慢慢地浸潤。
良久良久，久到她頭發上和肩上都落了一層霜白，葉嘉沅啞然失笑：“夏辛雇傭你，肯定是要你保密的吧。”
她慢吞吞地說：“你就不怕我告訴莊柏？”
他望著她的眼神中有一種莫名的篤定：“你不會。”
“是啊，我不會。”她臉上的笑容愈發的深，深不見底，“你就拿捏著我不會。”
-
站在夏辛的角度其實很好理解她的做法，如果再找一個餘茂安那樣的平平無奇之輩，難保莊柏不會重蹈覆轍，再使出什麽手段，要找就幹脆找人群中最出彩的那一個。
裴長簡在學校裏一向獨來獨往，眼高於頂，而夏辛身邊又一直有一個莊柏虎視眈眈地盯著所有接近她的人。
沒人會把裴長簡和夏辛這兩個人聯系到一起。
直到之前莊柏在西餐廳請客的那次，夏辛偶然撞見裴長簡在裏面兼職做侍應生，如窺見什麽秘密一般，從此知道了在學校裏被奉為高嶺之花一般人物的裴長簡，大抵是很缺錢的。
她和裴長簡都是話劇社的成員，要聯系到他，實在很方便。
夏辛和裴長簡目前都已經大三，過了這個冬天的寒假，大三下學期將迎來各自的實習，大四穿插實習和畢業論文，會更加忙碌。
他們只是彼此的一個擋箭牌，夏辛需要裴長簡來擋住莊柏的進攻，裴長簡也無所謂是否有個名義上的女朋友。他們會“交往”一年半，等到畢業，如無數對畢業即分手的普通情侶一般，一拍兩散。
-
葉嘉沅極力壓制著聲音裏的顫抖：“我能問問為什麽嗎？”
裴長簡以為她問的是為什麽要把真相告訴她。
“你之前說過，讓我們從朋友做起，等到未來有談戀愛的打算的時候，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第一個要先考慮你。”他竟然一字不差地記得她這段強盜邏輯的告白，並背了出來，“現在恐怕做不到了。”
他的語氣如呈堂證供般平靜坦蕩：“我想告訴你實話。”
“實話？”
葉嘉沅眼底的淚意一點點加深，她抽了抽鼻子，“我問的是，你為什麽會答應夏辛，陪她演這麽久的戲？”
“她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價格，我沒有理由拒絕。”
沒有理由？
她扯了扯嘴角，近乎淒惶地從眼角落下一滴淚來，那滴淚隱入鬢邊，轉瞬消失。
說到底，是她不足以成為他的理由罷了。
他曾經拒絕她就那麽容易，他如果早說可以用錢“買”他做男朋友，還不如開口問她要，他要多少，她可以給他多少。
她珍視他，珍視自己對待他的感情，害怕自己一個不經意就觸碰到他的傷疤，到頭來，竟都成了錯過。她還記得自己特地跑去他們圍棋社團建的KTV，在樓梯間裏堵住他，要他給一個拒絕自己的理由。
事到如今，卻換來一個他站在別人身邊的“沒有理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全中國有十四億人, 誰都可以，哪怕是曾經被他趕走的餘茂安又回來了，都可以, 唯獨裴長簡不行。
幾乎在裴長簡聽到夏辛的聲音，確定方位後朝他們走來的同一瞬，臉色鐵青的莊柏就要從座位上彈起來, 卻被身邊的葉嘉沅死命摁住。
她按在他大腿上的手指那麽用力, 簡直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這種力道令莊柏不禁吃痛, 痛到微微彎了腰，他轉頭看向她。
葉嘉沅面上不顯, 笑容微僵, 在桌子底下掐他大腿的手卻分明在顫抖著。
趁著裴長簡還沒走到他們這一桌，短短十幾秒的間隙，她快速跟莊柏對視了一眼。
他們怎麽說也有二十多年一同長大的默契, 他能從她的眼神中讀出她想傳遞的信息——
【你今天就是把牙咬碎了，這場戲也得演下去。】
很快，在夏辛親昵地把裴長簡拉到自己身邊，並笑著給他們做介紹時, 葉嘉沅埋下頭, 努力平覆呼吸, 再擡起頭，她勉力擠出一個不那麽生澀的笑, 幹巴巴地說了聲你好。
不像他們兩個恍若原地被雷劈了的反應，裴長簡似是早有預料, 並且他表現得像從來沒見過他們一樣自然，禮貌地向他們點頭問好。
四個人皆落座, 葉嘉沅和夏辛分別坐在自家“男友”的內側，靠窗的位置。
最初的震驚過後，葉嘉沅的腦子終於有餘力梳理一下目前的局面。
她像做題一樣在腦海中默默捋著邏輯：
已知，她和莊柏是假情侶、真朋友，裴長簡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是假情侶，並且他作為S大的一員，就算再怎麽兩耳不聞窗外事，沒道理絲毫不知莊柏和夏辛之間的糾葛。
不過從他剛才裝作不認識他們的表現來看，邀請他來的夏辛可能並不知道他們三個人是互相認識的。
所以這一桌子的人裏，有四分之三的人各懷鬼胎，可能只有夏辛一個人蒙在鼓裏。
餐桌上橫陳著死一般的寂靜，誰都沒有開腔，氣氛凝重得仿佛時間停滯了，還是餐廳的服務生過來打破這份尷尬，問他們人齊了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這家私房菜館雖然小又偏，菜品卻做得精致可口，如果不是處在這樣一種尷尬詭異的氛圍裏，葉嘉沅一定能把一桌子菜掃蕩一空。
莊柏雖然聽了她的話，沒有當場鬧起來，已經算是給足了彼此面子，但他演技爛得令人發指，那陰惻惻的眼神恨不得在對面的裴長簡身上生生剜出一個洞來。
面前的菜他是一口沒動，只顧著像惡犬一樣死瞪住裴長簡。
葉嘉沅怕莊柏表現得太明顯，在桌子底下悄悄伸腳踢了他一下。
他毫無反應。
於是她保持住上半身不動，腳上用的力氣更大了一些。
只是陰差陽錯間，剛剛被她踢了一下的莊柏在這時挪了挪身子，收回了自己的腿，正襟危坐。
而葉嘉沅沒能及時收住力氣，沒了莊柏的腿在中間作阻攔，她向右方拐去的腳一下子踢向了更遠的地方。
在她的斜對面，低垂著眼、吃相沈默斯文的裴長簡，倏忽擡眸，水墨般淺淡的眼神從她身上靜靜地滑過。
她條件反射地把腳收回來，裝作若無其事，將頭埋得更深。
葉嘉沅長這麽大沒吃過這麽難熬的一頓飯，相信在座其他三位也差不多，彼此在沈默中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衡。
好不容易熬到點的套餐裏的菜都上完，眼看著飯局接近尾聲，她心裏終於有了如釋重負的松快感。
天不遂人願，兩個戴著麋鹿發箍的服務生走過來，一男一女，笑容熱情明朗，他們手上還拿著一款拍立得相機和幾個不同款式的麋鹿和聖誕樹發箍。
葉嘉沅頓感不妙。
只聽兩個服務生在桌邊一唱一和地說今天是聖誕節，要讓來用餐的客人們戴上具有聖誕元素的小飾品，再給他們拍一張拍立得，作為小禮物送給他們。
他們這一桌人想拒絕都來不及，那個高個子的男服務生已經眼疾手快地抓住靠近過道的裴長簡，率先在他頭上安了一個發箍。
那個發箍挑得倒是很巧妙，是紅綠配色的蝴蝶結，蝴蝶結垂下的飄帶上有著紅綠相間的螺旋條紋，頂在腦門上誇張又搶眼，有點像老式理發店門口的那種三色轉燈。
再配上裴長簡那張冰山一樣寡淡，又透著躲閃不及的慌張神色的臉，頗有幾分喜感。
坐在他對面的葉嘉沅和莊柏將他被抓住戴發箍這一瞬間的表情變化看得最清楚，一時間沒忍住，不約而同地噗嗤笑出聲來。
總算緩和了一點一晚上的緊張沈悶氣氛。
他倆同時笑出聲的一瞬，彼此交換了個眼神，又覺得在生氣的情緒裏帶著笑非常不妥，轉眼就收斂了笑，繼續冷下臉來。
這一邊，莊柏和葉嘉沅觀察著裴長簡。另一邊，夏辛卻把他倆從頭到尾幾乎同步的表情轉換看在眼裏，不禁感嘆，你們倆還真是心有靈犀。
他們這張四人桌，兩男兩女的座位搭配，任誰看上去都知道兩兩湊成對。
有了裴長簡作開頭，兩個服務生一邊一個，不由分說地給他們另外三個也戴上了發箍。
舉著拍立得的那個服務生退到過道裏，嘴裏喊著“茄子”，面露歡快地記錄下了鏡頭裏不情不願的四個人。
他連按了幾下快門，最後拍出來四張角度、光線，甚至連出鏡的四個人的表情姿勢都差不多的拍立得相片，分別給他們一人一張。
莊柏接過相片的時候，看都沒看就塞進了口袋裏，仿佛對待一團廢紙一樣隨意。
葉嘉沅接過相片時掃了一眼——
餐盤狼藉的餐桌兩邊，四個人都表情僵硬不適地直楞楞地望著鏡頭，兩對“情侶”各自之間的距離都隔得很開，沒有一點情侶間該有的搭肩摟腰的親密氛圍，像四個人擁有四個不相融的磁場，彼此排斥著。
她有一瞬間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
但在下一秒，這個念頭便煙消雲散。
葉嘉沅看見前方並肩走向餐廳門口的年輕男女，女孩低著頭，正出神地盯著手裏的手機，無知無覺地往前走。
在夏辛額頭即將碰上門口懸著的貝殼門簾的那刻，她身旁的男生及時將門簾撥開，等著她自然而然地從門簾下穿過去，走出大門，他才放下手中的門簾，跟在她身後一起出去。
看到這一幕的葉嘉沅，心口忍不住一陣泛酸。
這就是她認識的裴長簡。
他是冷漠下藏著深沈溫柔的性格，從前的她愛的是這般性格的他，如今她生氣懊惱，以至於生出些許憎恨的也是這樣的他。
他可以對誰都好，對任何人都是如出一轍的紳士照顧，她卻自私地只想做他的唯一。
-
嵐城今年的冬天好像空前寒冷，空氣裏夾雜了一點點雪粒子，又薄又纖細，還沒有落到身上，風一吹就不見了。
他們一行人出了餐廳，走到長街開闊的出口，遠近商鋪已點亮星星點點的霓虹，像倒扣在人世間的袤野星空。
分別的時候又到了經典的三對一時刻，他們三個都是S大的，只有葉嘉沅是A大的。
葉嘉沅只想一個人靜靜，莊柏打死也不會和裴長簡同行，裴長簡又聲稱自己還有事。
到最後，竟是四個人四個方向，分道揚鑣。
葉嘉沅沒有打車，一個人踱步到附近的公交車站，這裏的公交車站沒什麽人，她在長椅上坐下，背靠著公交站的路線示意牌，仰頭看了看空中飄飛如絮的雪，微微閉上了眼睛。
她竟然就這樣在冬天露天的公交車站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四周已完全暗下來，街燈光線稀薄，投落下稀疏的光影。在那一片片昏黃如紗帳的光影裏，雪花似乎落得大了些。
自始至終，沒有一片成型的雪花落在她身上。
有一把黑傘撐開在她頭頂，將濃重的夜色和飄揚的雪都擋在了外面。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旁邊守候了她多久。如果是今晚之前的她，一定會欣喜若狂，現在的她卻摸不透他的心思。
葉嘉沅放空了一會兒，起身走到了傘外，走到路邊的最邊沿，踩著高出街面一截的馬路牙子，雙臂張開，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在她背後開口，聲音沈沈的：“我和夏辛，和你們是一樣的。”
“這是我在做的兼職。”
是這樣？
所以夏辛花錢雇他來假扮男友吃一頓飯？
這根本說不過去，扮得了一時，那以後呢？難道次次需要男友的時候都臨時把他拉來湊數嗎？他和夏辛，又不像她和莊柏這樣有幾十年的友情作奠基。
他撐著傘，穿黑色大衣的身形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連嗓音都浸透了夜的寒意，涼得人心驚：“我和她之間是長期的雇傭關系。”
她一怔：“有多長期？”
“到我們畢業。”
雪花融在她的眼皮上，化作流動的透明的白色，冬夜的寒潮在空氣中慢慢地浸潤。
良久良久，久到她頭發上和肩上都落了一層霜白，葉嘉沅啞然失笑：“夏辛雇傭你，肯定是要你保密的吧。”
她慢吞吞地說：“你就不怕我告訴莊柏？”
他望著她的眼神中有一種莫名的篤定：“你不會。”
“是啊，我不會。”她臉上的笑容愈發的深，深不見底，“你就拿捏著我不會。”
-
站在夏辛的角度其實很好理解她的做法，如果再找一個餘茂安那樣的平平無奇之輩，難保莊柏不會重蹈覆轍，再使出什麽手段，要找就幹脆找人群中最出彩的那一個。
裴長簡在學校裏一向獨來獨往，眼高於頂，而夏辛身邊又一直有一個莊柏虎視眈眈地盯著所有接近她的人。
沒人會把裴長簡和夏辛這兩個人聯系到一起。
直到之前莊柏在西餐廳請客的那次，夏辛偶然撞見裴長簡在裏面兼職做侍應生，如窺見什麽秘密一般，從此知道了在學校裏被奉為高嶺之花一般人物的裴長簡，大抵是很缺錢的。
她和裴長簡都是話劇社的成員，要聯系到他，實在很方便。
夏辛和裴長簡目前都已經大三，過了這個冬天的寒假，大三下學期將迎來各自的實習，大四穿插實習和畢業論文，會更加忙碌。
他們只是彼此的一個擋箭牌，夏辛需要裴長簡來擋住莊柏的進攻，裴長簡也無所謂是否有個名義上的女朋友。他們會“交往”一年半，等到畢業，如無數對畢業即分手的普通情侶一般，一拍兩散。
-
葉嘉沅極力壓制著聲音裏的顫抖：“我能問問為什麽嗎？”
裴長簡以為她問的是為什麽要把真相告訴她。
“你之前說過，讓我們從朋友做起，等到未來有談戀愛的打算的時候，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第一個要先考慮你。”他竟然一字不差地記得她這段強盜邏輯的告白，並背了出來，“現在恐怕做不到了。”
他的語氣如呈堂證供般平靜坦蕩：“我想告訴你實話。”
“實話？”
葉嘉沅眼底的淚意一點點加深，她抽了抽鼻子，“我問的是，你為什麽會答應夏辛，陪她演這麽久的戲？”
“她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價格，我沒有理由拒絕。”
沒有理由？
她扯了扯嘴角，近乎淒惶地從眼角落下一滴淚來，那滴淚隱入鬢邊，轉瞬消失。
說到底，是她不足以成為他的理由罷了。
他曾經拒絕她就那麽容易，他如果早說可以用錢“買”他做男朋友，還不如開口問她要，他要多少，她可以給他多少。
她珍視他，珍視自己對待他的感情，害怕自己一個不經意就觸碰到他的傷疤，到頭來，竟都成了錯過。她還記得自己特地跑去他們圍棋社團建的KTV，在樓梯間裏堵住他，要他給一個拒絕自己的理由。
事到如今，卻換來一個他站在別人身邊的“沒有理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