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65章 春汛

關燈
第065章 春汛

酈壬臣回到車裏的時候, 是半個時辰後了,掀開帷幄,馬車內已經快速被收拾過一遍, 又恢覆了翻車前的景象。

炭盆裏燃著暖烘烘的地龍,博山爐裏冒著裊裊的香氣,地板和桌案被擦拭的透亮反光, 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酈壬臣也悄悄在下首坐了。

劉樞握一卷竹簡,閑閑的看書,見她剛坐下, 就問:“酈卿果然會修車軸?”

“是。”酈壬臣點頭,一雙手規矩的放在腿上,然後將自己如何修車的經過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

“以現在王車的狀況, 只要不過分顛簸,抵達灃都應該沒有問題。”

劉樞一面聽一面點頭, 笑道:“還真是新鮮,堂堂士大夫會做這些事,你怎麽想到去學這些技藝呢?”

酈壬臣兩只手握在了一處,垂眸平靜答道:“臣沒有專門想去學這些事, 只是……臣少時家貧, 為討生計,故而多能做這些鄙陋之事。尋常士大夫,是不會想學這些技藝的。”

劉樞的笑容收斂了,沒再問下去。

是啊,尋常貴族士子,哪裏用得著去學這些東西呢?

她的目光下移, 落到了酈壬臣那雙交握的手上,一個時辰前還嫩如柳枝的手指, 此時卻凍得通紅,隱隱有幾條皸裂的凍瘡分布其上。

視線在那雙手上凝了一瞬,劉樞將案前的博山爐往前推了推,又將手裏的書卷隨意扔下,用懶懶散散的語氣道:“哎,方才,寡人的胳膊都為你撐酸啦,你還不趕緊為寡人繼續讀書!”

酈壬臣答應一聲,就要伸手接書,劉樞卻不給她,指指身側,道:“來這裏讀,寡人好聽得清楚。”

酈壬臣只好起來,登上一級臺階,坐到王位的旁邊。剛一坐下,一股熱浪就包圍了她的身體,叫她覺得舒服極了,劉樞身邊的地龍燒的不是一般得熱啊。

讀書聲響起,滾滾的車輪淹沒了清淺的聲音,使之不能傳到很遠,酈壬臣蒼白的臉色漸漸回暖過來。劉樞很滿意,以手支頭,悠哉地聽著。

往後的五日,她都是在這樣的輪轂聲和讀書聲中度過的……

灃都已不再下雪,一個傍晚,王駕的馬蹄聲叩響了漢王宮的青磚,青黑色的宮磚在夕陽的映照下像潑上了一層暗橘色的膠漆,王駕車隊魚貫而入。

照規矩,酈壬臣該在公車門前下車,劉樞也沒留她,這些天,漢王大部分時候都是沈思著的,似乎醞釀著新一輪的戰鬥。

下車後,料峭的春風帶著些許寒意吹來,酈壬臣正要擡腳出宮,大內侍聞喜跟了上來。

“客卿留步。”

在酈壬臣驚訝的目光中,聞喜遞給她一方小小的木匣,大內侍款笑著,“這是王上賜予客卿的,叫老奴下車轉送。”

酈壬臣見狀要跪拜謝恩,聞喜卻阻止了她,“不必了,王上沒有親自下賜,而叫老奴來送,就是不想叫客卿跪拜的意思。”

酈壬臣看了一眼聞喜,他的臉上有一種不明的笑意,她就接過了木匣,打開來,一只晶瑩的玉瓶躺在裏面。

“這是?”她疑惑道。

聞喜道:“是上好的積雪草霜膏,太醫丞特制的禦品,效果極佳。”

酈壬臣的手微微一顫,藏在袖籠中的手指摸了摸自己凍瘡的位置。

“……謝過大內侍了。”

“該謝王上。”

“謝王上恩典。”

聞喜微笑著看她,點點頭,“好,老奴這便去覆命了。”

王駕隨行的車馬一輛輛從她身旁駛過,酈壬臣收起木匣,就著暮色,打量起這座宏偉的宮殿群的輪廓,這是她第一次走進漢王宮的內部。

這裏是她的父兄們曾經幾乎每日都要來的地方,同時也是那位年輕君王自小生活的“家”。

雖然她只瞧見了漢王宮的一隅,但也能感覺到,小模小樣的雍城行宮絕不可與此地相提並論。這裏的宮闕更巍峨,聳立九霄,森嚴肅穆,氣勢恢宏,僅僅遠遠望著就會使人心生畏懼,這是大漢國真正的權力中心。

夕陽漸漸從王宮的城垣外墜落下去,淩陽原上的晚風吹來,不由讓人感到陣陣寒意。

酈壬臣捏緊木匣,走出宮門,默默想著田姬該在家中等她了吧。

* * *

春耕祭祀的儀式總算沒有耽誤,依照漢制,在漢王親自舉行過春祭後,各地的百姓們才能開始播種,代表他們每年種下的糧食都是神聖的君王為他們祈福得來的。

春雨一場又一場的輕拂了大地,漢王暫時沒有要緊的事處理,這段時間只與那鄖國來的公子衷走得很近,經常召他去王宮裏談天。

那公子衷一開始還很拘謹,過了幾天便放得開了,竟開懷和漢王交起心來。

酈壬臣看得出來鄖國公子並不是漢王所欣賞的那一類人,但卻主動與他交好,也不知劉樞心裏到底在盤算什麽。

兩國王室成員相交,按禮節,做臣子的相國也插不上什麽話,於是就假裝沒看見,專心處理外庭的朝政去了。君相兩人在這一段時間都互相沒找對方什麽岔,度過了一段表面上風平浪靜的和睦期。

酈壬臣也沒閑著,她甚至比在雍城時還要忙。

她一面要按時進宮陪侍,做些客卿該做的奏對任務;一面要掩人耳目與相國溝通長短;一面還要竭力熟悉灃都城各個官員的情況,在最短的時間內搞清楚□□勢。

誰也看不出來,人畜無害又沈默寡言的酈小客卿竟然活的有那麽多張不同的面孔。灃都城的顯貴們誰也沒有把這個不入流的小客卿放在眼裏。

在這個漸漸回暖的春季,只有一件事看起來略微蹊蹺,那便是漢王那莫名其妙暈倒的毛病又犯了一次。

太醫令也對這種奇怪的暈厥病說不出個理由來,只能推測為灃都的水土與王上體質相克。

面對未知的病癥,劉樞並沒有表現出驚慌,一回生,二回熟,她在醒來第一時間封鎖了所有消息,既然太醫令也診斷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便叫醫正記載下來是由於夜間喝了濃茶引起的心悸才暈倒的。

沒有人懷疑這個說法,因為誰都知道漢王自小就有病根,勾起什麽病都不奇怪。

事情很快就揭過篇去了,相國也忙碌得無暇顧及這些細枝末節。只是後來,在平平無奇的某天,漢王突然去了一趟宗廟和太蔔司,逛了一圈便走了,也無人懷疑。

自己的身體感知自己最清楚,經過這麽幾遭,劉樞敢斷定這奇怪的暈厥癥絕不是什麽病根勾起來的,那種感覺和尋常的病痛很不一樣。

可如果是連太醫令都無法看出端倪的病,而且又毫無規律的發病,那會是什麽呢?

沒人知道她的心理活動,而她已經有了判斷。

……

雪化幹凈之後,春汛如約而至,望都河上游解凍,引起河水上漲,積攢到下游便成了洪澇,下游的城池因此受災。

今年的雨水尤其豐沛,農歷二月末,告急的奏疏便像柳絮一樣從那些受災的城池飄到了灃都。

漢王忙的不可開交,整天批閱的竹簡多達百斤,相國高傒也每旬都要主持十幾次例會,君臣一堂,商議各地的排澇方案、兼顧春耕、調配物資、鞏固水利,再一一委派卿大夫們逐次落實。

國庫裏的銅錢一車一車的撥下去,就像丟進了無底洞,連個響也聽不見,部分地方的洪汛總算得到了緩解,可也總有那麽幾個城邑依舊催命鬼一樣的向灃都告急。

有一回清早,酈壬臣照例到宮中陪侍,劉樞正閱覽一卷奏疏,忍不住破口大罵:“這些作卿大夫的,拿著寡人的錢,一天天不幹正事,只曉得看高氏臉色,從上到下,無一不貪!無一不怠!”

“啪!”奏疏被摜在地上,宮女們嚇得不敢擡頭。

酈壬臣正巧進門,她默默撿起那卷竹簡,一句句看過,原來是彭城的大嗇夫呈來的奏疏,彭城是這次洪災最為嚴峻的一處,黔首們流離失所,剛播下去的禾苗都淹沒了。

很顯然,彭城災情危急是一方面原因,派下去的賑災款沒有送到位也是一方面原因。

酈壬臣還在思考著前因後果,就聽上首的劉樞來了一句:“酈卿,你去彭城一趟吧。”

酈壬臣略微驚訝的擡起頭,“臣?臣去?”

劉樞的表情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這並不是她一時沖動的決定,而是思慮一番過後的任命。

“彭城水患事急,刻不容緩,你拿著寡人的敕令去,速速辦好此事。”

酈壬臣想了想,接下了,“喏。”

她本以為這封王命走到高傒那裏的時候,可能會有點阻力,萬萬沒想到,高傒非常爽快的就給通過了。

她正納悶間,高傒的一條密令也同時送到了她手上,她展開一看,無奈苦笑,果然,這將是高傒對她的第二次考驗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