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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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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李延竹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他在柔雲派的柴房睡了那麽多年地板,早就練成了一身金剛鐵骨,更何況現在還有這麽舒服的被子鋪著,本來應該一覺美夢到天亮,可夢是夢了,卻著實跟“美”扯不上邊——夢見的全都是昨天迎親拜堂掀蓋頭的畫面。

然後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東西是明月那張討債的臉。

天剛蒙蒙亮,明月端著一個水盆進屋,把盆“轟”的一聲放到桌上,濺起來的水花飛到了一丈之外李延竹還沒睡醒的臉上。

李延竹沒多久之前還夢到自己和一個姑娘和交杯酒,這會抽冷子清醒了過來,渾身汗毛倒豎著逃出了被窩。

明月進屋第一件事就是目光如炬地掃視全屋,見他睡在地上,又回頭看了看嚴絲合縫的鴛鴦帳子,反手掐腰,仰著脖子瞪他一眼,“算你識趣,你若是膽敢對我們小姐不敬,小心……”

“明月。”

鴛鴦帳子分開了一點,隱約能看見瑩白如玉的指尖,裏面人聲音有些低沈地打斷了小丫頭的蠻橫霸道。

“小姐!你醒了,快來洗臉吧,我都給你打好水了。”明月趕忙連蹦帶跳走到帳子邊,回頭指了李延竹一下,“看什麽看,我們小姐要起床了,還不一邊去。”

李延竹身上還穿著昨天的喜服,正四處打量找件能見人的衣服,就被小丫頭一頓白眼,只好滾了出去。

戚明雪拉開帳子,身上的喜服也還是原封不動,顯然是昨晚一拉被子就直接躺下了。

明月詫異道:“小姐,你怎麽睡覺不脫衣服啊,大不了讓那小子先滾出去,帳子一拉,你該換衣服換衣服不就是了嗎。”

戚明雪無奈地看著她,嘆了口氣——她很想告訴這大驚小怪的丫頭,就算她命令李延竹和她睡到一張床上來,某些人也是打死都不敢,以及不情願的。

有的“小姐”雖然被稱呼為小姐,但和大戶人家嬌生慣養的千金還是有本質區別的,比如大戶人家的丫鬟需要伺候小姐穿衣洗臉梳妝,不能端完水之後就坐在桌子邊上翹腿等早飯。

昨天一整天仿佛一團亂麻,戚明雪連臉上的胭脂都沒洗,就被某些人不容分說地塞進了床帳,這下總算能洗把臉了。她用十幾年沒換過的象牙簪子把頭發低低綰了個結實的髻,脫下那身喜服,換上自己平常穿的樸素白衣,這套動作重覆了無數次,已經不用過腦子,隨手不知從哪摸了一把劍,氣勢洶洶提劍出門。

李延竹好不容易擺脫那身喜服,剛找到墨悲換了身尋常的衣服回來,一走到門口就看見大師伯向自己走過來,手中長劍寒光閃閃,立時嚇得臉都白了,一萬個後悔自己剛才沒死乞白賴粘著墨大哥。

再說昨天晚上不是好好的嗎,這到底有完沒完?

幸好看見李延竹煞白的臉時戚明雪就反應了過來,暗罵自己可真是稀裏糊塗,趕緊裝作若無其事把劍收到了身後,她習慣了晨起出門練劍,誰能想到連婚房都阻止不了這強大的本能,偏偏還有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傻子不偏不倚往上撞。

見大師伯收了劍,李延竹吊著的心這才稍微放了放,神經緊繃地問:“大師伯,你你你這是……”

“哦,”戚明雪看了一眼東方的魚肚白,口氣輕松地說,“趁著天還沒黑……沒亮,出來練……洞房裏怎麽會有劍?”

她說了一半,總算慢半拍地發現手裏的劍根本不是自己的劍,繼而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自己一大早起來就根本心不在焉這個事實,一時之間有些惱羞成怒,恨不得找條被子把自己埋起來。

好在天色將明未明,李延竹沒註意大師伯臉上窘迫的紅,盯著她手裏的劍看了一會兒,有點想起來了,道:“這把劍是不是李玄霆那份聘……咳咳……聘禮裏的?他把聘禮的單子給我看過,裏面有寶劍十二柄,軟甲兩套。”

李延竹這幾天一聽見“聘禮”“嫁妝”“迎親”之類的詞就頭痛欲裂,所謂的“給他看過”,其實是“按著他的頭逼他看”,和逼他試穿喜服沒區別,都是非人的虐待。

戚明雪想了想,轉身回屋,門口果然立著一個架子,十一柄長劍安靜地躺在上面,剩下一把出了鞘的在她自己手中。

明月在屋裏等早飯,一字不落聽見了他倆的對話,正郁悶著自家小姐怎麽能和姓李的小畜生這麽心平氣和地說話,李延竹一進門,登時怒目圓睜瞪他。

李延竹已經總結出這一對姐妹花的規律——大的那個喜歡冷臉看人,小的那個喜歡瞪眼嚇人,一個兩個都殺傷力極強。

這麽多年都能相安無事,要不然人家是好姐妹呢。

然而大師伯剛才的表現意味著自己暫時還是安全的,也同樣意味著自己暫時可以玩火了。

“姑娘,早起眼睛不舒服很正常,多睡一會兒就好了。”

李延竹悠悠然抱起胳膊,方才被趕出房門的狼狽飛到了九霄雲外,大模大樣在門檻上坐下,擡頭眺望遠方染紅的朝霞,任由明月在身後跳腳暴怒。

戚明雪默默扶額嘆息,這兩個祖宗一個比一個不是省油的燈,以後這屋子裏可有的熱鬧了。

“大、大哥哥?”

門外忽然有人弱弱喊了聲,李延竹循聲看去,在不遠處的門柱後面發現了一只小小的身影。

王二丫探出頭來,目光在四下裏游移不定地逡巡幾圈,落到李延竹身上,見他朝自己這邊看過來,聲音這才有了點底氣:“大哥哥!”

李延竹楞怔一下,接著忽然想起了什麽,眼神一亮,還沒起身便先笑道:“喲,小丫頭來了?”

二丫小臉一紅,有點扭扭捏捏地站了出來,往李延竹這邊挪了幾步,撅著嘴道:“大哥哥,我娘說男孩子大了就不能叫這個名字了,我現在都已經不叫二丫了。”

李延竹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揉了揉他的頭發,“那叫什麽?丫丫?”

二丫有點生氣,甩開他作妖的手,“我現在叫王小小!”

李延竹摸著下巴,認真思考了一下王二丫他娘是不是親娘這個問題,“你不是從小沒娘,你爹前又不在了嗎?”

二丫聽了這話,委委屈屈含著一汪眼淚道:“我現在有娘了,我娘說五歲的時候我爹沒了,她養不起我,才把我送到了王家莊……我爹不是我爹,可我又有娘了,嗚嗚嗚我好難受大哥哥……”

李延竹本來就看不了眼淚,這下身上又沒帶糖,只能伸手呵他癢癢,笑道:“你娘說什麽你就信?”

二丫讓他呵得邊哭邊笑,淚更多了,一雙抗拒的小爪子舞出了殘影,“我……別撓我了大哥哥!我娘跟我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我都想起來了,她不是騙我……”

李延竹之前也聽說了李玄霆帶人闖柔雲派那天,有一個婦人帶著孩子前來作證,指認老掌門騙走了她的丈夫,且不論這對母子是不是傳言中收了賄賂的騙子,他和這小朋友的緣分就先沒的說。

看小朋友漸漸忘了哭,李延竹剛想再逗他幾句,二丫目光卻越過了他,紅著臉低下了頭,含羞帶怯地說了一聲:“嫂、嫂子好。”

李延竹後背一涼,一回頭,沖大師伯咧出一個提線木偶似的微笑。

戚明雪看看王二丫,神色並不冰冷,微微點頭,對李延竹道:“你認得這孩子?”

這話題可有的說了,李延竹摟著小朋友的肩膀,拍了拍,“那可不,我這小兄弟可有來歷了,你還記得那次在孟家,我給江流閣那老巫婆吃的好東西麽?不用問你肯定記得,那哈哈丸就是二丫……不,小小他爹的傑作,話說孟家老太婆當時的臉色那叫一個好看,美中不足的就是大師伯你一直繃著不笑……”

“大哥哥,”二丫扯扯李延竹的袖子,打斷了他長篇大論,“我忘了說,我來找你是有事的——剛剛我在山下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大喊大叫著鬧事,說要上來找人,找的人叫……”

李延竹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妙,和戚明雪對視一眼,“叫什麽?”

二丫努力回憶道:“找的人叫李延竹。他還說‘這門婚事雪丫頭點頭了嗎,你們就這麽擺布她‘’,還說要‘打斷李延竹那小子的腿’,……大哥哥,我知道你昨天才和我嫂子成親,他說的‘李延竹那小子’,不會就是你吧?”

李延竹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把名字告訴王二丫,一並記起了楊遠山這老炮仗還會喘氣的事實。

剛開始思索是該躲到房頂還是直接竄進後山,遠處就平地炸響了第一聲雷:“李延竹!你個小畜生給我滾出來!”

楊遠山氣沖沖甩開喻明霄的手,紅著眼珠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邊頭也不回地數落:“你師弟都怎麽當的?你不管,還不許我老頭子管麽?……我看見他了!姓李的小子別跑,看我今天不把你的兩條腿打成十八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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