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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20】/首發

秋高氣爽, 鳳儀宮後殿角落種著的幾棵桂花樹,金燦燦開滿花,空氣中都彌漫著甜蜜馥郁的香氣。

“再高些, 再高些!”

空地之上, 少女銀鈴般的笑聲仿佛與那鮮亮的彩色裙擺, 一道越過那高高的朱墻。

“娘娘,擦擦汗吧。”

看著自家主子汗津津的紅臉蛋,玉竹笑吟吟遞上擰幹的濕帕子:“您的臉都熱紅了。”

雲綰坐在石桌旁, 接過帕子,笑眸彎彎:“許久沒打秋千, 今日可算玩盡興了。”

她拿帕子細細擦了擦臉, 又扭頭看向秋日陽光下那高高的秋千架。

一襲丹朱色石榴裙的二公主正站在上頭, 隨著宮人的推送,她恣意的笑容,比八月裏的秋陽還要燦爛。

年紀較小的三公主則站在一旁仰臉看,一會兒拍掌驚呼“哇,好高!”, 一會兒又著急催促:“二姐姐, 你快點,讓我玩玩吧!”

玉竹笑道:“二公主膽子可真大, 竟蕩得那麽高!”

雲綰也目露驚嘆:“是啊,我可不敢。從前在家裏,我姐姐是最會打秋千的,就像一只燕子,飛來飛去, 輕快又自在。”

提到府中九娘, 玉竹和玉簪對視一眼, 都不敢接話,怕說多了惹起主子傷心事。

好在雲綰也就那麽隨口一提,轉臉就吩咐她們:“去看看燕窩燉好了麽,安樂和靈壽玩累了,剛好可以喝。”

玉簪應道:“奴婢這便去。”

剛轉過身,就見宮女珍珠急急忙忙走了過來,玉簪眉頭輕皺:“發生何事,如此匆忙?”

“玉簪姐姐。”珍珠福了福身子,見雲綰也朝這邊看來,連忙稟告:“皇後娘娘,三殿下來了。”

雲綰楞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三殿下?”

珍珠點頭:“是,三殿下和小桑子一同來的,這會兒正在前廳候著。”

雲綰輕蹙了下眉,心底嘀咕,她都派人把人參送去紫宸宮了,他還來做什麽?

不過現在人都來了,她也不好不見,眼角餘光瞥了眼秋千架旁玩耍的兩位公主,雲綰淡淡道:“你將三殿下請過來吧,正好他兩位妹妹也在,一起坐著說說話。”

珍珠躬身退下,雲綰將擦汗帕子擱在一側,以目示意玉竹:“叫兩位公主過來見禮。”

不一會兒,二公主和三公主就停下玩樂,並肩走了過來:“三皇兄是來給雲娘娘請安嗎?”

“應該是吧。”雲綰示意她們坐下:“玩得這一腦門汗,都喝杯茶水,歇口氣。”

“雲娘娘方才也玩的一身汗,這會兒臉還是紅的呢。”三公主朝雲綰嬌憨一笑,又滿臉羨慕道:“您本就生得白,一出汗就更白了,就像……唔,就像江南東道進貢的蜜桃,白裏透紅!”

二公主喝著茶,險些沒嗆到:“靈壽,你這打得什麽比方,胡鬧。”

三公主不好意思撓撓後腦勺:“本來就是嘛,雲娘娘身上的味道也像蜜桃,香香甜甜的。”

雲綰被她誇得怪不好意思,紅著臉道:“女大十八變,等靈壽你及笄,個子長高了,一樣好看。”

“真的嗎?”三公主滿臉期待,她才滿十二歲,身形還是童女的清瘦扁平,是以十分羨慕姐姐們的婀娜曲線。

“真的,我還會誆你不成。”

“那可太好了!”

如花的小娘子們說說笑笑,冷不丁一道清冽男聲插了進來:“皇後娘娘這裏好生熱鬧。”

桌邊三人聞言,齊齊循聲看去。

只見明媚秋色裏,一襲蒼黃蟒紋皇子服的司馬濯負手走來,他容色如玉,樹影斑駁灑在他肩頭,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三公主眨巴眨巴眼看著司馬濯,鬼使神差的,又轉過臉看了看雲綰。

二公主瞧見她這動作,投去個疑惑的眼神。

三公主擠出個傻笑,總不好說,她覺得三皇兄與皇後娘娘就像是同一塊白玉雕就的人兒,瞧著竟格外般配。

司馬濯行至桌邊,拱手行禮:“兒臣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金安萬福,玉體康健。”

雲綰擡眸看向去,他生得本就高大,現下自己坐著,他站著,雖是行禮,但那份無形的壓迫感並未減少。

“濯兒不必多禮。”她擠出一抹笑:“你身上有傷,快坐著說話吧。”

司馬濯淡淡看她一眼:“多謝皇後體諒。”

一旁的二公主和三公主也都與他屈膝問好:“三皇兄安好。”

司馬濯頷首:“兩位妹妹安好。”

說罷,眾人一起落了座,宮人也奉上新沏的茶水。

雲綰掃過小桑子手中捧著的木盒,又看向司馬濯,斟酌開口:“我想著你今日進宮奏答,陛下定然有許多話要問你,指不定要到什麽時辰,便叫人將人參給你送去,你面完聖,正好帶回府上。難道小桑子去遲了,竟叫你親自過來一趟?”

“小公公並未來遲,只是想到皇後娘娘待兒臣這份關懷,心底感激不盡,且這兩個月,兒臣在外忙碌,未能來您跟前請安,現下回來了,自是要親自拜見,以表敬意。”

司馬濯摩挲著茶盞,嘴角噙著一絲溫潤的笑意,瞧著一副人畜無害的和善模樣。

雲綰扯了下嘴角:“原是這樣,濯兒有心了。”

司馬濯端起茶杯淺啜一口,邊打量著對面之人,見她面色潮紅,還有一縷發絲黏在耳側,仿若昨夜夢裏的綿軟模樣,眸色深了深:“皇後娘娘很熱麽?”

雲綰一怔:“還好。”

司馬濯放下杯盞,似笑非笑:“兒臣看娘娘的臉很紅。”

不等雲綰作答,一旁的三公主接了話:“因為雲娘娘剛才與我們在打秋千,發了些汗。”

“噢,這樣。”司馬濯朝前投去一眼,果然看到桂花樹旁的秋千架:“難怪我剛才經過宮道,聽到有笑聲傳來,原來是妹妹們…和皇後娘娘在玩耍。”

稍作停頓,他意味深長地看向雲綰:“倒是沒想到娘娘私下裏這般活潑親善。”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雲綰覺得司馬濯此次看來的目光更加放肆灼熱,又摻雜著一些她看不懂的覆雜。

總之,一如既往地叫她覺得不適。

抿了抿唇,她盡量保持著鎮定答道:“閑來無事的消遣罷了。”

司馬濯還是那副溫潤笑臉:“也是,娘娘雖為長輩,但論年紀,與安樂、靈壽兩位妹妹相仿,這般青春的小娘子湊在一塊,自然投緣。”

“是啊,我們與雲娘娘可有話聊了!雲娘娘待人和氣,一點長輩架子都沒有。”三公主天真笑道。

二公主則覺出桌上氣氛有些微妙,撚了塊糕點,不動聲色轉了話題:“只聽三皇兄受了傷,卻不知這傷是怎麽受的?嚴不嚴重?”

聽到這話,司馬濯才第一次正眼看向這位二皇妹。

石榴裙,飛仙髻,生這一張略顯英氣的鵝蛋臉,生母是趙昭儀,許的人家正是驃騎大將軍霍家。

“傷勢算不得太重。”司馬濯作出一副和善兄長狀,簡明扼要地將遇襲過程說了。

大致是他準備離開晉城那夜,晉城州官設宴送別,刺客埋伏在回程的路上,一個不防便遭了暗算。

說到箭矢如流星,滿地屍體時,桌上女子們都面露懼色。

“那兇手抓住了嗎?真是膽大包天,連皇子都敢刺殺,他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二公主眉頭緊皺。

司馬濯撫著杯口:“刺殺者當場伏法,梟首示眾。至於背後指使之人……”

見面前幾人都一臉期待等他答案,他稍作停頓,才道:“尚在調查之中。”

二公主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三公主則是悲憫看向司馬濯的肩頭:“皇兄可真是不容易,此番平安歸來,可要好生休養。”

見桌上唯獨雲綰並未作出反應,司馬濯不由朝她投去一眼。

雲綰:“……”

看她作甚。

從她的立場,她壓根不想與他有太多交集,或是表達多餘的關心。若是太後姑母還活著,聽說司馬濯遇刺,八成還會鼓掌叫好,巴不得刺客那一箭射死他更好。

雲綰做不到那般嫌惡痛恨司馬濯,但也做不到對他產生憐憫或是心疼的情緒。

不過這會兒他直勾勾看著她,兩位公主也在,場面功夫還是得做——

於是雲綰面上擠出一抹笑,看向司馬濯:“靈壽說得對,你可得好好養傷,身子最重要。”

還真是敷衍。

司馬濯眼神輕晃,微笑應著:“是,謹記皇後叮囑。”

接下來,二公主和三公主又問了司馬濯一些晉城之事,桌上氣氛倒還和諧。

雲綰暗暗慶幸,還好今日兩位公主在,不然就她和司馬濯獨處,大眼瞪小眼,她可受不住。

不曾想這念頭才起,便有宮人尋來,說是徐昭儀頭風發作,請三公主回去。

三公主一聽,面露擔憂,急忙要走。二公主又與她是一道來的,索性也起身告辭。

人家生母身體不適,雲綰自不好再留,只得命宮人將熬煮好的燕窩盛好,給她們帶回去吃。

待宮人將食盒拿來,雲綰忍不住拿眼睛斜覷著一旁安坐的司馬濯,見他半點沒有告辭的意思,心底不禁嘀咕:這人也忒沒眼力見?兩位公主都要走了,他還留著作甚?

“我送送你們。”雲綰從石桌起身。

兩位公主客氣:“不勞雲娘娘相送,您留步。”

“沒事。”總比坐在那邊和三皇子木頭對木頭好。

不曾想她這邊才提步,桌邊的三皇子也起身:“我也送送兩位妹妹。”

兩位公主霎時更客氣:“三皇兄身上有傷,還是坐著歇吧。”

“是啊,雲娘娘,三皇兄,你們坐吧,下次有機會再聚。”

話說到這份上,雲綰只好止了步,站在長廊旁那棵松樹旁,目送著二公主和三公主。

司馬濯也停下步子,在她身後半步站著。

三公主走過拱門,隨意回頭看了眼,只見明凈天光下,那靜立在松樹旁的兩人,如玉皎潔,好似話本裏走出的才子佳人,格外賞心悅目。

“看什麽呢。”二公主見她扭著脖子楞神,皺眉提醒:“走路不看道,仔細摔跟頭。”

“沒,沒什麽。”三公主回過神,笑嘻嘻挽著二公主的手道:“只是覺著,同樣都是父皇的孩子,怎的三皇兄能生得那般好看。小娘子裏,皇後娘娘屬我見過最好看的,郎君裏,便是咱們三皇兄了。”

“那可不。”二公主道:“宮裏都說,三皇兄生母年輕時可是個大美人!”

“是麽?二姐姐快與我說說。”

兩位公主說著話走遠了。

雲綰慢慢收回目光,一轉身,便見司馬濯站在身後不遠。

她腳步猛地往後退,警惕地看他一眼。

此刻宮人們都隔著一段距離站著,司馬濯捕捉到她那真實流露出的戒備,黑眸瞇起,以只有倆人能聽到的低聲道:“皇後很怕我?”

雲綰捏緊衣袖,強裝鎮定地看他:“本宮為何要怕你。”

“不怕的話,為何每次見到我,都像個刺猬似的?”

觸及他戲謔的笑,雲綰眼睫顫了顫,而後板起小臉:“三殿下,這是你與本宮說話的態度?”

“不叫濯兒了?”

司馬濯笑意愈深,然而那份笑意未及眼底,便顯得諷刺意味愈濃:“我還當你能一直裝著那副端莊慈愛的嫡母樣子。”

這不客氣的話叫雲綰眉心一跳,她詫異地望向眼前之人,滿腦子都是——

他今日是吃錯了藥麽。

是,她的確是在裝,可他不也是麽?之前裝出那副兄友弟恭、孝順恭敬的模樣。

若說先前,雲綰對太後姑母的話還存了些猶疑,這會兒見到司馬濯的言行舉止,徹底信了他就是個黑心狼崽子。

“本宮看三殿下大抵是累了,凈說些本宮聽不懂的胡話。”雲綰皺眉,不願與他多費口舌,轉過身:“時辰不早了,本宮乏了,你也退……啊!”

她話還沒說完,司馬濯忽的上前一步,同時伸手朝她面門而來。

雲綰臉色一變,以為他惱羞成怒要動手,身子連忙朝旁邊躲去。

下一刻,手腕突然被拽住。

雲綰烏眸圓瞪,不可置信看向那高大的男人:“你…你放肆!”

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是在她的鳳儀宮,他莫不是瘋了不成?

一旁的宮人們見到這邊動靜也都嚇了一跳,急忙上前:“娘娘。”

唯有司馬濯臉色不變,看著她那繽紛變化的小臉,語氣冷靜:“別動。”

雲綰:“……?”

她眉頭皺得更深,看著他依舊伸來的手,嗓音發緊:“是你別動才對!快松開我!”

司馬濯伸向她鬢發的手停住,眉梢一挑:“真不要我動?”

雲綰剛要說話,便聽他繼續道:“再不動手,你頭上那只松毛蟲就要掉進衣領了。”

松、毛、蟲!

到底是小娘子,一聽到身上掉了只蟲,方才還故作嚴肅的小臉霎時變得蒼白,手忙腳亂叫起來:“快,快把它拿開!”

司馬濯本想再笑話她兩句,見她眼裏有了淚,真嚇得不輕,也斂了笑,大掌牢牢按住她的肩:“都說了別動。”

雲綰這下也顧不上什麽身份恩怨,乖乖站著,一動不敢動,只嘴裏急急催著:“快點快點!”

她最怕蟲了,尤其是那種長滿毛軟趴趴的爬蟲。

司馬濯折了段小枝葉,伸向她的鬢發,輕輕那麽一撣,蟲子就被打飛。

“好了麽?”雲綰緊張地問,眼前是男人寬闊的胸膛,離得這樣近,她能清楚聞到他身上沈雅的檀香味道,隨著他周身的熱意將她籠罩。

“好……”司馬濯低下頭,看到她那蝶翼般卷翹的睫毛和頰邊那細細小小的絨毛,喉頭一動,那個“了”到嘴邊,換做一句低低的問:“就這麽怕蟲?”

“誰能不怕蟲。”雲綰梗著脖子站著,眼圈都有些紅:“到底好了沒呀。”

倏地,一道肅然的聲音陡然傳來:“皇後娘娘,三殿下!”

一襲松青色宮服的金嬤嬤氣勢洶洶走了過來,大有老母雞護崽的風範,直接上前橫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三殿下請自重!”

又側過身,關切問著皇後:“主子,您沒事吧?”

雲綰看到金嬤嬤像是看到救命稻草:“嬤嬤,快看看我頭上有沒有蟲。”

金嬤嬤一楞,正要踮起腳察看,便聽司馬濯懶聲道:“別怕了,我已將那松毛蟲甩走了。”

他雖這樣說,雲綰卻是不怎麽信他,低頭讓金嬤嬤檢查過,確定沒有了,這才長長松口氣。

轉念想到自己方才慌張失態的模樣,雪白的臉頰不禁發燙,尤其擡眼看到司馬濯勾著唇,似笑非笑看著她,愈發羞愧難當。

看到她出醜,他一定很高興吧!

雲綰咬了下唇,淚光尚未褪去的烏眸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惡的狼崽子!

見她瞪他,司馬濯非但不惱,反倒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唇角微掀:“皇後娘娘,我並非有意冒犯,實是瞧見那蟲子形容可怖,情急之下才唐突了,你可莫怪。”

話都被他說去了,又做出這副恭順的樣子,雲綰還能說什麽。

她只得咬牙,嗓音發悶道:“不怪,本宮還得多謝濯兒出手相助。”

司馬濯拱手:“娘娘客氣,兒臣愧不敢當。”

雲綰氣結,索性偏過臉,不再看他。

金嬤嬤見狀,似明白了什麽,上前一步將皇後護在身後,正色對司馬濯道:“三殿下,時辰也不早了,您該出宮了。”

她是太後身前伺候多年的老嬤嬤,便是晉宣帝待她都有幾分客氣,是以面對皇子,金嬤嬤說話也有些許底氣。

司馬濯下頜微擡,看著這頭發花白的老宮人。

腦海中倒是有些印象,幼年去嘉壽宮給雲太後請安時,她和另外一個嬤嬤就如左右護法,神情嚴肅地陪侍在雲太後兩側。

整個嘉壽宮的人,對他從來不假辭色,哪怕他那時只是個失去生母的八歲孩童。

黑眸劃過一抹冷意,司馬濯應道:“既如此,那兒臣也不再打擾,先行告退。”

雲綰側著臉,仍舊沒看他:“嗯,去吧。”

稍頓,她補充道:“那根人參別忘了拿。”

昨夜宴上當著那麽多人的面,說要送他人參補血,總不好食言。

望著她神情嚴肅的姣美側臉,司馬濯應道:“是,兒臣回去就讓廚房燉了喝。”

金嬤嬤趕緊朝小桑子使了個眼神:“送三殿下出去吧。”

眼見日光西斜,司馬濯不再停留,經過一側端著湯碗的宮女時,他腳步稍滯,側眸瞥了眼那熱氣騰騰又黑漆漆的湯水。

便是隔著一段距離,都能嗅到那碗東西的酸苦氣味。

“三殿下,這邊請——”小桑子提醒。

司馬濯收回目光,繼續往外走。

直至出了鳳儀宮的大門,他示意隨行的小太監接過小桑子手中的禮盒,又漫不經心問了句:“皇後病了?”

小桑子楞了下,反應過來他是指方才那碗湯藥,解釋道:“娘娘鳳體安康,那是坐胎藥,大公主特地敬獻的良方。”

“坐胎藥?”司馬濯眉眼沈下。

小桑子低著頭渾然不覺:“是啊,自打得了這方子,金嬤嬤每日這個時辰都會熬一碗給娘娘服用。”

想到那酸苦的氣味,司馬濯道:“你們娘娘也願意喝?”

那樣嬌氣的小娘子,一只松毛蟲都能嚇得她淚眼婆娑,日日喝這樣的苦藥,豈非折磨?

小桑子道:“娘娘雖怕苦,但想著能早日懷上皇嗣,也都捏著鼻子喝了。”

聞言,司馬濯甚至能想象出她捏著鼻子、委委屈屈喝藥的模樣。

她自己都還是個小姑娘,就著急給別的男人生孩子?

昨夜目睹的那場歡愛又如潮水般湧上腦海,司馬濯磨了磨後牙,袖中的手掌不禁捏緊。

他清晰聽到他發出一抹冰冷的嗤笑,與此同時,心底響起個陰惻惻的聲音:她做夢。

***

金烏西墜,天邊被絢爛的霞光染成一片胭脂紅。

雲綰苦著臉把一碗坐胎藥喝完,趕緊往嘴裏塞了塊糖漬青梅,稍稍壓下胃裏翻滾的嘔吐之感:“嬤嬤,這坐胎藥……真的要天天喝嗎?”

陛下也不是天天來,就算來了,也不是回回都要嘛。

金嬤嬤疼惜勸道:“老奴知道娘娘受苦,但坐胎藥性溫,見效慢,須得日日喝,才能將您的身體一點點調理到最好。”

“唉,好吧。”雲綰耷拉腦袋,低頭盯著自己平坦緊致的腹部,默默想著:小芽兒啊小芽兒,你快點生根,好叫我少喝些藥吧。

金嬤嬤奉茶上前,一臉肅穆地問:“娘娘,三殿下今日為何來了?”

“他說是來向我請安謝恩。”雲綰撇了撇嫣紅的唇:“我可不信他有那麽恭敬,八成是裝出個賢良孝順樣子給陛下看吧。”

金嬤嬤也覺得是這樣,面露鄙薄:“不愧是宸妃生的,和他那個娘一樣,最會做這些表面功夫。”

雲綰沒接這話茬。

從前的宸妃是怎樣的人,她沒見過,不予置評,更不會跟著金嬤嬤一道去罵。

就如她的姐姐雲姣,在她眼裏是這世上最好的小娘子,可在李家人眼中,姐姐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妒婦。

人總是這樣的,立場不同,看待一件事也總有偏頗。

忽然,金嬤嬤像是想起什麽,恍然道:“老奴明白了,三殿下此番過來,定是來向咱們炫耀示威的!”

雲綰嚼著杏脯的動作停下:“啊?”

金嬤嬤屏退左右,壓低聲音道:“娘娘還不知麽,就在今日午後,陛下封了他為澤州都督,還封了雍州牧,這是何等榮寵!”

雲綰還真不知,畢竟司馬濯過來之後,未提此事半句。

相比於封賞,她其實更好奇晉城貪腐案的真相,下午她很想問問司馬濯,但礙於身份,又怕旁人說後宮幹政,到底忍住沒問。

現在沒了外人,她便大膽地問了:“嬤嬤,如今晉城案也有了眉目,那到底是誰毒害了那個千裏進京告狀的小吏婦啊?”

金嬤嬤本想說一個小吏婦何須記掛,現下更重要的是如何鉗制三皇子勢起,但見雲綰睜著一雙澄澈的眸子巴巴望著自己,到底還是心軟,將自己曉得的一股腦說了。

“老奴也只知個粗略,據說三殿下到了晉城後,先是暗中查訪了一段時日,而後帶人抓了一大批官員,七十二般酷刑挨個上了遍,再硬的嘴巴也都撬開。好似有一兩個硬骨頭,他便將其家裏人抓來,無論男女老幼,當面虐殺……嘖,有這樣狠辣的手段,何愁辦不成事?短短七日,晉城官場就被血染了一遍,從刺史到別駕、再到晉城縣令,都被剝皮實草,掛在墻頭示眾,現下晉城百姓都讚他是青天大老爺……”

金嬤嬤眼角皺紋深深,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他倒是殺了個痛快,明裏暗裏卻不知得罪多少豪族世家。就算他查出吏部、戶部皆與此事貪腐有幹系,可就憑他,想攪亂風雲?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至於娘娘您問起的那個被毒死的小吏婦,喏,昨夜有個牢頭在家中服毒自盡,留下遺書,說是他見那小吏婦有幾分美色,起了歹念,那婦人抵死不從,他懷恨在心,遂下毒殺之。”

雲綰聽罷,只覺荒唐:“怎會有人色膽包天到連重要人證都敢毒殺?我不信。”

“是啊,娘娘不信,老奴也不信。”金嬤嬤露出個意味深長的表情:“但我們信與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個理由將這事掩過去。”

雲綰蹙眉:“陛下會信?”

“娘娘可聽過一句話,不瞎不聾,不做家翁。”金嬤嬤耷下眼皮:“聖人也雲,齊家治國平天下,陛下作為天下人的君父,自有他的考量與無奈之處……”

“陛下可是天子,天子乃世間第一人,怎會有無可奈何之處。”

“娘娘還是太年輕了。”金嬤嬤蒼老混沌的眼珠看向這單純天真的小皇後,搖頭嘆道:“若是太後還在的話,定然教您許多……老奴只是個蠢笨膚淺的奴婢,有幸跟在太後身旁伺候多年,學到只鱗片爪,萬不敢在您跟前賣弄。”

雲綰蹙眉:“嬤嬤莫要妄自菲薄。”

金嬤嬤笑笑,換做一副輕松口吻:“不妨事的,娘娘年輕聰明,日後可以跟在陛下身側多聽多學,當年太後也是從先帝那裏學到許多。至於現下朝堂的情況,嗯,三殿下此番如此高調,二皇子、四皇子定然不會坐視不理……您要做的便是盡快懷上皇嗣,有個依仗……”

兜兜轉轉,話題又被扯到皇嗣之上,雲綰腦袋又開始嗡嗡叫了。

不過今日金嬤嬤這些話,像是一柄鑿子,砸向她懵懂單純的認知,於混沌之中鑿出一道天光,叫她知道那風雲詭譎的朝堂,遠比她想象的還要覆雜陰暗。

***

翌日,朝會之上,晉宣帝連頒多道旨意,其中最為重要的兩道——

一、三皇子司馬濯於晉城一案有功,特封澤州都督,兼領雍州牧、正三品左武候大將軍,掌車駕出營衛,分領府兵。

二、吏部尚書劉承宗治下不嚴,罰俸三年,即日整頓吏部事務,肅清衙門。

至於其他旨意,多為官員調任,填補晉城被司馬濯殺出來的空缺。

一場朝會足足拖到午後才散去,而戶部、吏部、刑部的主要官員又被晉宣帝宣至紫宸宮小議,直到日頭西斜,幾位重臣才頭重腳輕、面色虛浮地走出來。

其中要屬吏部尚書劉承宗的臉色最差,上馬車時還跌了一跤,最後被左右奴仆攙扶著上去。

這日回府後,劉承宗便病倒了,閉門三日,瘦了一圈才回到朝廷。

朝堂眾人都心知肚明,此番陛下是給劉家、寧妃、二皇子留了臉面,雖未直接摘了劉承宗的烏紗帽,但也有打壓二皇子之勢。

相較於二皇子一派的頹勢,三皇子這個新竈倒是燒得旺了起來,一時間,不少朝臣借祝賀之名,前去示好。

陳謙最近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他選的明主總算有了起勢,又是受封又是受賞。憂的是,自家主子好似患上失眠之癥,性情也愈發陰晴不定,尤其是每日早上醒來,那陰沈臉色簡直能滴下水來。

就在陳謙決定壯著膽子,讓主子試試針灸安眠之法時,司馬濯將他叫了過去,冷聲吩咐:“今夜,給我尋個女人來。”

陳謙驚愕:“……?”

司馬濯用力按著額心,眉眼愈發冷戾:“聽不懂人話?”

陳謙嚇得一個激靈,忙不疊應道:“是是是,殿下想要怎樣的女人?屬下立馬去給您尋。”

按捏額頭的長指停頓,司馬濯沈下眸子,連日來那愈演愈烈的荒唐夢境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存在,有時他明知那是夢,他不該沈迷,但當夢裏的嬌嬌兒餳眼喚他“濯哥哥”,他一向自持的意識便如山岳崩塌,不管不顧在她身上放縱沈淪。

想來是他禁欲太久,身體才有此等反應,事已如此,他也不必為難自己。

“年已及笄的,膚白腰細……”

司馬濯沈吟,又補充:“哭起來要好看。”

前頭幾個條件陳謙還理解,聽到後面這一條,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不該是笑起來好看麽。”

司馬濯橫睨一眼:“按我說的去辦。”

看他這日漸暴戾的脾氣,陳謙哪敢再說,忙不疊出門尋人去了。

紫檀座掐絲琺瑯獸耳爐裏燃著上好的安神香,裊裊青煙,幽香凝神。

司馬濯於榻上靜坐片刻,而後起身走到紅木嵌螺繥博古架旁,取下一個紅木盒子。

打開之後,裏面是一枚根須齊全的上等人參。

“來人。”

“殿下有何吩咐?”侍從恭敬上前。

司馬濯將紅木盒子擱在一側,“把這個燉了。”

侍從應聲:“是。”

***

夜幕降臨,喝過一碗人參雞湯,陳謙也已將人送到了正院之中。

“殿下,屬下已盡量按照您的要求找了,保管是平康坊內最上等的淸倌兒。”

“辛苦了,回房歇息去罷。”

陳謙擡眼看去,見上首之人比白日平和許多,不禁暗忖,難道殿下連日來焦躁易怒,是欲求不滿的緣故?現在找來慰藉,心情就好了?

若真是這般,自己就該多找幾個美人,殿下清心寡欲這些年,好不容易要碰女人了,血氣方剛、身強力壯的,也不知房裏那個嬌滴滴的淸倌兒受不受得住。

陳謙一步三回頭,跨出院門的那會兒,正好瞧見司馬濯推門走進主屋。

雙方都是初次,殿下應該會憐香惜玉些吧?

方正開闊的寢屋內燭火輝耀,暗藍色幔帳後,一位姿容清婉的小娘子端坐著。

聽到腳步聲,她趕緊扶了扶鬢發,起身行禮:“奴家婉兮拜見三殿下,殿下金安萬福。”

金線鉤織的暗紫色袍擺在眼下停住,她低垂的頭頂響起男人低沈的嗓音:“婉兮?哪個婉。”

“回殿下,奴家之名取自《詩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呵。”

一聲意味不明的笑響起,而後便是皂靴踩在木地板上橐橐聲。

那道高大的身影走到榻邊,淡淡道:“過來。”

婉兮走上前去,又悄悄擡起眼,看到朦朧燭光下那張線條分明的俊顏,一顆心不由跳得飛快,不曾想三殿下竟生的如此俊秀,簡直如夢中檀郎,叫人歡喜。

“殿下。”她眸中含情,雪腮染紅:“可要安置?”

司馬濯垂眸,面前這張瑩白嬌麗的臉,倒是比上次那兩個順眼些。

“跪到跟前來。”

長指點了點榻邊,他盯著那雙清淩淩的杏眼,恍惚間仿佛看到另一雙。

但那雙眼,看他的目光總是冷淡、疏離、敬而遠之,除了在那些旖旎的夢裏,會多出幾分勾人的嫵媚。

婉兮順從地跪在司馬濯的腿邊,塌著一把細腰,仰起臉,她知道哪樣的表情最容易博取男人的憐惜:“求殿下垂憐……”

話音落下,男人朝她伸出手來。

婉兮心頭一動,不妨下一刻,臉頰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緊緊鉗制住,她被迫仰起臉,目光驚詫:“殿…殿下?”

司馬濯掐著她的臉,眉眼沈冷:“咬著唇,給我哭。”

這要求雖古怪,但陳謙尋人時特地囑咐了,婉兮即刻會意,立馬咬起朱唇,擠出盈盈淚珠兒,語氣嬌怯:“嗚,殿下~”

燭光搖曳下,倒有幾分相似的影子。

司馬濯面色不變地瞧了會兒,松開她的臉,直起腰身端坐榻邊:“拿出你伺候男人的手段。”

婉兮是個聰明的,三殿下方才雖然在看她的臉,可那目光恍惚,似乎透過她的臉在看另一個人,想來是要在她身上尋幾分慰藉?不過他貴為皇子,要什麽女人得不到,何必要找個替代品。

思忖間,婉兮褪去輕薄的紗衣,香肩修頸,只著一件貼身小衣,柔弱無骨朝司馬濯貼去。

見他眉心皺起,一副強行忍耐的樣子,婉兮心頭訕訕,她或許比不上他心中之人,卻也不至於讓男人感到難受吧?

再看司馬濯一動不動、安坐如山的樣子,是要她主動?

婉兮眸光一轉,一只手搭上司馬濯的肩,剛想坐到他懷中送上朱唇,不曾想坐都沒坐上去,男人猛地擡手將她推開。

“啊!”婉兮驚呼,踉蹌兩步才勉強站穩:“殿、殿下,可是奴家伺候不周?”

司馬濯睜開眼,語氣森冷:“你用的什麽香粉,難聞。”

婉兮錯愕:“陳先生特地交代過,是以奴家沐浴之後,並未用任何香粉香膏。”

司馬濯:“……”

眉頭愈發緊擰,難以解釋這女人靠近時,他心底升起的那種強烈排斥與惡心感。

明明這樣看著,算是個清麗美人,並無不妥之處。

“出去。”

“啊,殿下……”

“再不出去,我殺了你。”

“……是、是,奴家這就出去。”婉兮臉色蒼白,趕忙撿起地上的衣裳,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不多時,陳謙聞訊趕來。

司馬濯沈著臉吩咐:“明日,找個新的來。”

陳謙驚詫:“婉兮不合殿下心意?”

“嗯。”

司馬濯捏捏眉心,道:“順道叫她把名改了。”

陳謙一頭霧水,又不敢多問,只得應下:“是。”

這邊正要出門,忽的又聽到司馬濯吩咐:“算了,明日你多找幾個,各樣式兒的都挑個過來。”

環肥燕瘦,千嬌百媚,這世上女人那樣多,他就不信除了夢裏那個,其他女人都勾不起他的興致?

***

之後三日,陳謙四處尋覓美人送進府裏,不少官員得知,也主動獻出家中的歌姬美妾。

然而,這些美人幾乎是怎麽送進三皇子府,沒多久,又以之前的樣子送出去。

最後,偌大一個平康坊裏,容貌秀麗的淸倌兒都被請了遍,楞是沒有一個能留下來。

陳謙一個頭兩個大——殿下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

要他說,女人嘛,身段好,皮膚嫩,熄了燭火一個樣,殿下這到底在挑什麽呢?

眼見長安裏尋不到美人,而殿下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陳謙都準備托牙婆從外地尋覓美色了,這時,最初的那個婉兮現下改名換做鶯鶯的淸倌兒,笑著給陳謙出主意:“先生這樣無頭蒼蠅地尋美,純屬白費功夫。您要真想給殿下排憂解難,不若問問他心裏那個美人兒到底是誰,解鈴還須系鈴人,直接將那美人尋來,殿下不就暢快了?”

“殿下心裏的美人兒?”陳謙錯愕。

“哎,你們這些男人呀,一個個木頭樁子似的,只知風月,不通情愛。”

鶯鶯嬌笑道:“這人吶,總是越得不到的越是想要,奴家看殿下就是如此。先生若是信奴家,便去問問殿下唄。”

陳謙這陣子也被這事折騰得不輕,想著死馬當作活馬醫,待回府後,真壯著膽子問了——

“殿下,您可是有意中人了?”

司馬濯握著毛筆的手停住,一滴濃墨落於紙上,很快將那副好字洇汙一團。

他慢悠悠掀簾,睇著陳謙:“何故有此一問?”

陳謙遲疑片刻,將鶯鶯的話說了遍,又小心翼翼覷著書桌後端坐之人:“有句話說的不錯,解鈴還須系鈴人。若您當真有屬意的娘子,不若求陛下賜婚,您也到了成婚的年紀,陛下定然樂見其成。”

“解鈴還須系鈴人。”

司馬濯斂眸,稍一沈思,面上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若他現下的狀況,真的只有她能解,那麽——

謀奪江山時,將她也奪來便是。

只是在那一日到達之前,有件事得先布置起來。

司馬濯放下手中的狼毫筆,取過素白巾帕慢條斯理擦拭著長指,嗓音清冷:“陳先生博聞強識,可知有什麽避子良方,女子服用後無法有孕,卻又不傷其根本?”

陳謙楞怔,本想發問,對上那雙闃黑幽深的狹眸,心頭一抖:“容…容屬下回去翻查醫書,確認一二。”

“嗯,去罷。”

書房門緩緩合上,司馬濯望著長案那張被墨跡染黑的白紙,深邃瞳孔泛著幽幽波光,暗色翻湧。

既然她叫他不好過,他自也不能叫她如願。

作者有話說:

承認吧,你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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