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身為太子妃的姐姐第三次失去孩子了。

“九小姐，請隨奴婢走，小心腳下。”恭謹沈穩的女侍在前頭領路。

“有勞，謝謝。”略帶著童音的清甜嗓音有禮回道。

尹貞恩在兩名大女侍的帶領下，慢慢地走著。對太子府裏的雕梁畫棟、美侖美奐的建築視而不見，徑自的陷入沈思。前兩次是因為諸如咳嗽、輕微地跑跳所造成的流產，導致禦醫認為姐姐是易流產的體質，而後則是隨著健康的身子不再健康之後，自然而然的，她更不易受胎。她的第三個孩子好不容易受了胎、將姊姊狠狠折磨在床十個月之後，終於出生，卻在幾個月後因體弱，受寒之後高燒不退，以致夭折……心中煩悶的嘆了口氣，這樣的事，古往今來，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唯一的差別只是遭遇的人不同罷了……

到了姐姐所居住的妍夏院，經層層通報——由接待女官通傳進去給裏院的大女侍，然後再傳報到太子妃的貼身女侍，又得等上些許時間，尹貞恩才剛進入前堂，接待女官正要給她沏上杯茶，沒料到裏頭便已宣其面見，讓在場的其他女侍都不免多看了這位小姑娘幾眼。

尹貞恩在跟著領路的女侍走時，不是沒發現幾個女侍的詫異的眼神，但也無暇顧及，只想著等會兒該說些什麽有趣的話來讓姐姐心情好些。可愈想愈覺得自己實在差勁，讀了那麽多書，只讀成了書呆子，卻沒能搜索出一句有用的話。想自己的姐姐可是十四歲的時候就在皇家主辦的百花會上輕松摘得女狀元之銜，隨後就嫁給了當時只是普通皇子，現在的太子為正妃。她不禁再次嘆了口氣。

正想得出神，領路的女侍已停下腳步，在輕叩房門之後，房門向內打開，女侍躬身向一旁退開，示意貞恩自己進去。貞恩對著領路的女侍點頭微笑表示謝意之後，獨自進入房內。房內有些昏暗，彌漫一股淡淡的藥味，空氣也有些渾濁，尹貞恩不禁皺了皺眉，剛準備對著床上的姐姐行參拜大禮，便被一道溫和的女聲給阻止了：“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多禮？你們先退下吧，讓我們姐妹倆說些體己話。”

“是，娘娘。”訓練有素的女侍們從房內魚貫而出，沈重的房門被再次關上，房內陷入了一片沈寂。隨後，太子妃先開了頭，隨意的拉了幾句家常，貞恩才顯得沒有那麽拘謹了，太子妃對於她的變化看在眼裏，然後像是不經意般地問道：“貞恩，家裏開始為妳安排對象了嗎？”

一般少女聽到這個話題，沒有不感到羞澀難抑的，再怎麽大大咧咧的，也多少會害羞扭捏一下，可尹貞恩沒有，她只是想了一下，如實回報：“還沒有，家族裏尚有二個姊姊還未訂下人家，再加上我年歲尚幼，爹娘也不著急。我聽娘的意思，明年元宵，爹娘會先安排姐姐們去參加詩會、賞花會什麽的，看能不能替姐姐們挑一個好人家，等姐姐們都有好人家了，再來考慮我的婚事。”

“嗯，我記得家裏女孩長到十三歲才開始考慮婚事。你呢？對自己的將來有什麽想法？”

將來？想法？她還只是十歲的小孩子，哪會去想那麽遠呢

“我沒想過。”老實道。

“你該想一想了，想清楚些，就會明白以後想過怎樣的人生。恩明說你好讀書，應該看過幾本才子佳人的書冊吧？或者也聽過家裏請來給女眷解悶的戲子們唱些彈詞話本不是嗎？”

“看過，也聽過。不過，那些……不就是用來看看聽聽的嗎？總不會因為看了才子佳人書、聽了彈詞話本，然後就把它想成自己將來的人生了吧？”

太子妃再度被妹妹逗笑了。

“該說你不解風情呢，還是情竇未開？恩明說你是個安靜到無趣的丫頭，有什麽要辯解的嗎？”

“沒有。”淡然一笑，好像說的不是自己一般。

“好吧，不談才子佳人，那是風花雪月了點。談些比較實際的，身為尹家的女兒，你對你的婚事有何看法？”

婚事嗎？尹貞恩隱隱覺得這問題似乎是太子妃姐姐今日特地召見她的主要目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總該好好想想再回答，所以她沈默了好久，才回道：“對尹家的女兒來說，婚姻是不可馬虎的，無論嫁的是權勢滔天的官家或無身家背景卻有遠大前途的布衣學子，都得有一個前提——不得侵害明家現有的利益。”她停了下，看了看姐姐。

“哦？”太子妃饒有興致的鼓勵道，“沒關系，你再多說一些吧。”

姐姐的目光太過專註，讓尹貞恩的心口閃過一抹不安，不明白姐姐為什麽這麽想知道。其實……這也不過是她無聊時泛泛閃過腦中的一個連自己都沒有深思過的想法啊。可是，既然姐姐想聽，那她也只好硬著頭皮將這些想法說出來：“雖然娘曾經跟恩明、恩靜與我說過，希望我們嫁個如意郎君，衣食無憂。並要我們遵從《婦訓》上的訓誡，做個溫柔體貼的妻子，與夫君互敬互愛，這樣未來的人生就有保證了。可是我從眾多姐姐的婚事中觀察到，若只是純粹想做個賢惠溫柔的妻子肯定是不行的，因為她們所結親的對象，都不是尋常人家。就拿姐姐您來說吧，您是尹家百年以來嫁得最顯赫的女子，現在是太子正妃，日後雖不一定成為國母，但進駐夏衍宮成為四正妃之一卻是必然的事。如果姐姐只是溫柔賢惠，那麽，何以在皇家立足？因為您除了是太子的正妻之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身分是現在太子正妃，將來皇帝的臣妾。臣妾臣妾，自然先臣而後妾，先職責，而後才是私下的妻妾……」說到這裏，尹貞恩突然住口，有些惶恐的看了一眼太子妃姐姐的臉色，然後又深深低下頭，覺得自個兒說得有些過頭了。

太子妃兀自怔了好一晌，才輕聲道：“我在你這般的年紀，還想不到這個道理呢，唉……”餘下的那些話，她並沒有說出口，而是輕嘆了口氣，身為皇家的媳婦十餘年，對“臣妾”二字的真正認知竟還不如眼前自己這個小妹妹啊，想想都覺得自己這些年是白活了。

“妹妹……只是在胡思亂想而已，都是一些渾話……”尹貞恩不安地囁嚅道。

“我喜歡你的胡思亂想。來，貞恩，你幫姐姐想一想，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上，該如何維持尹家的利益，使之不受到侵害？”

尹貞恩詫異地看著姐姐，不解：“姐姐，你嫁給太子為妻，給尹家帶來前所未有的榮寵，又怎麽說會讓明家招受到侵害呢？”

“如果有一天，皇帝與尹家的利益有所沖突，身為尹家的女兒、皇家媳婦的你會怎麽做”

這個答案很重要，因為姐姐的表情非常凝重，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悠閑自得。尹貞恩的心情也跟著沈重起來，只以很小很小的聲音問道：“姐姐，你……與太子殿下……處得不好嗎？”

“太子待我很好，我很愛他。”輕而堅定的聲音。

愛？愛是什麽呢？就是像話本裏面的那樣嗎？尹貞恩不太明白，她只覺得姐姐說這話時的陽子好美，整個人仿佛都在發光一般，令人不忍移開視線，卻又覺得刺目。

“可是，對於他，只是愛他是不夠的。愛一個帝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尹貞恩的眼中閃過疑惑，姐姐為什麽說不容易呢？按照話本裏的說法，愛一個人應該沒那麽覆雜吧？

“貞恩，你現在十歲，我給妳五年的時間去想這個問題。五年後，妳必須知道自己該怎麽去愛一個皇太子，或者說是……一個帝王。

為什麽要她想？

太子妃沒讓她問，轉回剛才的話題：“我現在只想要妳回答：‘如何在皇家媳婦的位置上，讓明家保有一世的平安。’”說完這段話，太子妃的臉上明顯露出疲態，喚來屋外待命的女侍將貞恩送走，同時又派人送了一封密信給了自己的父親。他在看完這封密信後，竟將自己關在書房內幾日都沒有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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