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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關山難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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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關山難越

張功和張武護衛李秾, 外出時隨行左右,但居家時因上下有別,從不踏入李秾的屋子, 最多只是在院子裏幫忙搬搬東西。這段時間, 李秾呆在屋內的時間越來越長,連庭院都很少出來。一開始兩人還以為李秾只是畏寒而喜歡呆在屋內讀書, 過了好幾天才發現,李秾在屋內的多數時間都是昏睡。

李秾幾乎不再外出,醒來時便煎藥讀書,身體疼痛不適便睡過去。她開始發現,雙手拿起竹簡一旦超過一盞茶的時間,便會不受控地酸軟發抖。

原來, 疾病會讓人軟弱如斯。

涼風漸起, 窗外的花木已經枯敗, 只有院墻處一叢細長的紫竹生機蓬勃,李秾躺在床上時,可以細細地聽風吹竹葉颯颯的聲音。

忽然, 颯颯的竹葉聲停了, 滿室靜謐。

李秾醒過來,睜開眼睛就看到趙執正在床前, 右手支著額頭,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坐著睡了過去。

李秾這一覺從午後睡到現在, 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 什麽時候睡過去的。李秾猜他是想躺上床的, 就是李秾睡姿不好, 將大半個床都占了,他才坐在床前。

感覺到李秾的動靜, 趙執眉頭一皺,隨即也醒了。

李秾睡眼朦朧:“你怎麽來了?”

趙執還是兇巴巴的:“我來看看酒鬼還外出酗酒沒有。”

李秾坐起身來,“你說誰是酒鬼啊?”

趙執:“總之不是我。”

“最近政事堂事務很忙嗎?怎的大白日就睡了過去?”李秾看到趙執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他這一年來常常這樣疲憊。

“你還說我?你看看自己,為什麽你也白天睡覺?”

李秾轉過身不回答,他不知道趙執什麽時候來的,但藥罐和藥渣都處理掉了,趙執並不知道她生病。

但趙執豈是能輕易瞞過的,趙執看著她:“李秾,你屋裏的藥味重了好多,氣味和此前喝的湯藥也不同,生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李秾心裏一悸但面色平靜。“你知道的,我溺水時落下的舊毛病,李正是天下聖手,交給他調理就行了,何必告訴你。”

趙執“哼”了一聲,沒有起疑。

夕陽透過紗窗,在他右側灑上一層金色細絨似的邊,使那鋒利的輪廓帶上柔和。李秾忍不住伸手摸摸趙執的臉,“堂堂趙大人,竟讓自己屈坐在逼仄的竹椅上睡過去,羞也不羞。”

“也不知道是誰把床榻全占了。”

李秾的手涼涼的,趙執臉上出了些汗,不想讓李秾碰到汗,但終究也沒轉過頭。李秾用手指點點他的鼻子,又伸長了去比劃眉毛。不知為什麽,李秾看他的眼神裏有種讓人讀不懂的情緒,讓他輕輕一楞。

————

李秾許久沒去李□□上拜訪,走到門口時,突然看到門楣上全部掛起了白布素縵,聽門口的下人說,才知道原來是李正的母親去世了。

李正醫者仁心,扶母親靈柩回鄉之際還惦記著李秾的病情,請她來府中一訪。這份恩情,李秾覺得自己這輩子也還不上了。

偏廳內,李正從案上拿出一張藥方,神色歉疚地交給李秾。

“建寅兄,這是?”

“娘子,李正在這裏要跟你鄭重地說一聲對不住。你的病情……我私下已與太醫院同仁鉆研許久,終究還是無所收獲,無從下手。這是我開出的一劑方子,與端木前輩的方子有互補之效,你拿去,聊勝於無。”

李秾仿佛早已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靜靜地接過,展開讀完上面寫的字。

李正的話,就是給她最後的看診了。藥石無醫,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了。

“我受貴人器重,忝列太醫院首席。每看世間有那麽多疑難雜癥,連娘子這樣蕙質蘭心的善人都深受疾苦,我卻無能為力,只能嘆息於醫術人力面對命運無常的淺薄。娘子,對不住,對不住了。娘子,你的手……”

“手,無事,還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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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秾努力止住指尖的顫抖,抹去臉上無聲落下的淚。

“建寅兄,不必傷懷。生死乃天定,人力豈能強為。你給宮中貴人們看診,一次何止百金,對我這樣一個毫無權勢富貴的普通女子能盡心照料到如此地步,已足以令我銘感無內。你的恩德,日後……日後若是還有機會,李秾希望能報答些許。”

“娘子豈是普通女子。”

母親剛剛故去,再看到眼前形銷骨立的李秾,李正只覺得心中無盡悲涼。

“我即日扶母親靈柩東去家鄉安葬,此後在鄉守孝三年,不能再在京中照顧娘子。娘子,你,日後有何打算?”

李正問出口突然覺得不妥,這幾乎是在問後事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建寅兄,我準備離開京城了。”

“離開?那娘子日後還會回來嗎?”

“不回來了,大晛富有四海,帝京之外天地廣闊,壯麗河山處處……可作李秾的埋骨之所。”

李正一怔,不知還能再說什麽。

“娘子,請保重。”

“建寅兄,你是唯一知曉我病情的人,要多謝你,自去歲以來幫我保守這個秘密。非是我故作姿態瞞騙於人,我只是,不想讓關心我的親友看到我發病身亡的樣子。嘉穗樓已毀,我若是將重病的軀體示人,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不瞞娘子,這段時間,有兩個人曾先後登門向我問過娘子的病情,我遵從與你的承諾,都並未如實回答,倒叫我此後愧對二位大人了。”

“兩位?”

“是謝賡謝侯爺和趙執趙大人。謝侯爺上門時,手帕中還帶了娘子熬過的藥渣。”

趙執已在懷疑李秾有事隱瞞他,每每用探尋的目光看著李秾,要將她看穿似的。他背後來找李正詢問,可以預料。謝賡會來問,倒是李秾沒有想到的。謝賡還悄悄撿了她喝剩的藥渣。

“那建寅兄是如何回答的?”

“我不過是昧心告訴二位大人,娘子的身體是舊疾小恙,需要長久調理。若不是有太醫院這個名頭,兩位大人哪裏能輕易信我的話。兩位大人都對我十分信任,問過就離開了。唉,這樣做,倒叫我十分不安……”

“建寅兄,實在對不住,多謝了。”

李正傷懷,“娘子的心緒我能懂。”

“我還要懇求建寅兄一件事。”

李秾突然雙膝跪地,向李正行了一個大禮。

“是一個跟在我身邊的小丫頭,她孩提時被家人遺棄流落街邊,機緣之下被我收養。小丫頭跟在我身邊多年,我待她如同親妹。李秾想求建寅兄,將她在收在你門下弟子京中的醫館,在我離京之後,能對她多加照料。這丫頭對行醫看病似有興趣,若是能得醫士指點她入門,李秾感激不盡……”

“這有何難,醫館之中添雙筷子就行了,她想來我府中也是行的。”

李正出身貧苦人家,少時見過太多幼小孩童流落街頭橫死荒野的慘象。李秾善心收養女孩,這個懇求他不會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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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我就放心了。”

“建寅兄,我離開京城之後,張功張武會將一筆金銀送到你的府中,我知道兄長不缺錢財,但除了那些金銀,我也再沒有別的了。那些是我多年經營所得,只能用這一點財物,叩謝兄長的情義。”

李秾躬身朝李正拜了三拜,聽到風聲吹過屋頂,建康城的冬日姍姍來遲,但還是到了。

————

政事堂今日還在議改組津稅司的事,議到日昃時分,錢漱徽祖亮等幾位大人方才離去。屬下遞進來一張花箋。趙執打開,是李秾的字,約他到鶴鳴樓中聽曲。說上次觀蓮節爽了他的約,今日冬至,正好補上。

因為李秾讓她娶公主的那句胡話,他到現在都還在生李秾的氣。李秾卻想就這麽揭過去了,門都沒有!趙執將花箋揣進懷裏,到內間將朝服換了。

————

“抱月飄煙一尺腰,麝臍龍髓憐嬌,掌中無力舞衣輕,剪斷鮫綃破春碧。麒麟公子朝天客,郎心似月清光圓……”

李秾用象牙筷敲擊桌上的琉璃杯,和著樓中的琴曲,閉著眼睛唱起歌。長長的眼睫像兩把小扇蓋在眼瞼,輕輕搖著頭,看上去十足可愛。

看在她唱的是首情歌的份上,就不跟她計較了,趙執憤憤地想。於是自己倒了滿杯的酒,在李秾清麗的歌聲中一飲而盡,政事堂諸事的擾攘,瞬間淡下去許多。

李秾唱畢問道:“你還記得這首詩嗎?”

趙執才不會說自己記得這樣露骨的艷詩。“不記得了。”

“你記性這麽差?那年中秋,一位吐谷渾王公在長平舞館中對賤籍出身的舞姬白蘊若一見鐘情,當場用萬金為她贖身,承諾娶她為妻,這首詩講的是他們二人的情事。你看,都這麽多年過去了,秦淮河畔的歌筵酒席間還在傳唱。”

“記起來了,這是首艷詩啊李秾。”趙執舉著杯盞,不懷好意地看了李秾一眼。

“那又怎樣?此詩雖直露,但艷而不淫,設喻新奇,情味雋永,我很喜歡的。唱起這曲子,就會想起舞姬白蘊若冰肌玉骨的翩翩仙人之姿……”

李秾手托下巴,“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如願嫁給那位情郎了嗎,若是他們婚姻美滿,她的孩子想必都快換牙了。”

李秾絮絮叨叨,趙執聽著她說完了,與她說正事。

“謝賡向陛下請旨北上守邊,已被允了。”

趙執黏糊糊地看了李秾一眼,這個話他萬般不情願說出口,尤其是在知道謝賡對李秾別有用心的情況下,可是為了李秾的安全,他不得不做出取舍。

“你若是想暫離京城,就讓謝賡護你北上吧。你在北地三州暫住,北地偏遠,又有謝賡在那裏,京中歹人的手伸不到那裏去,一定比在京中安全。李秾,你現在……還想離開京城嗎?”

他巴不得李秾說不走了,之前是玩笑話。

李秾聽了,倒沒怎麽吃驚,只說:“好。”

“李秾,你就這麽爽快麽?你可知道,只有你和謝賡去,我暫時不能離開政事堂。”趙執簡直覺得委屈,將盞中的酒滿滿全喝了下去。“我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向朝廷請示,以犒勞軍的理由,去北地看你。”

將李秾托付給謝賡,萬一謝賡居心叵測,他簡直是冤大頭。

李秾隨口答道:“那我在北地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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