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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琉璃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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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琉璃燈影

醫士清理包紮好箭傷, 趙執脖頸間的汗已將衣領浸濕。

直至今日,被亂民一箭射中,趙執才理解了錢漱徽在某個深夜對他說過的話, 歷來變革沒有不流血的, 這註定是一條充滿艱辛的孤絕之路。

元驥和靳三站在門口,看趙執臉色極差, 都以為他定是在憤怒。主上受傷,他倆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對視片刻,元驥靳三一起進屋來請罪。趙執卻沒擡眼看他們,只說:“海商動亂,作亂的工具除了鐮刀長棍,竟然還有人使用弩箭, 你們倆看這箭尖是何制式?”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趙執現在根本沒空去怪罪他們倆護衛不力。兩人撿起從肉裏拔出來的半截箭尖仔細觀察, 發現像是軍中的制式。

“沒錯,是軍中的弩箭,這弩箭是朝廷規定禁止出海的違禁品, 普通海商不會有這東西, 此次動亂,有交廣地方州府的手腳。”

元驥和靳三聽得心驚, 一時間感覺政事堂如今在做的事實在有數不清的阻力。

趙執把那半截箭尖拿在手裏,細細地看。“南海交戰延誤軍機, 差點致使我軍落敗, 禦史臺參不倒他, 還是被人保住了官帽。我正想有什麽理由可以拿掉此人, 他就自己送上門來了。他是廣州刺史,以為在交州地界上發生, 就能萬無一失了。”

“郎主指的是誰?”

“檀峻茂。”

趙執已經斷定此次民亂背後有檀峻茂的參與,他們在交廣又多了一件事,搜集檀峻茂唆使民亂的證據。

元驥和靳三各自回房準備,發現趙執也就歇息了一個多時辰,等手臂箭傷不再流血,便起身換了件衣服去了交州刺史府。

為防止變亂,聽說陛下從安遠郡調了一萬安遠軍來交州,並將指揮權交給了趙執。如今安遠軍還沒到,屬下都勸趙執等安遠軍到了再出驛館,但趙執說時間緊迫,並未聽從。

連日奔波本已疲累,可隨行的眾人一看趙執如此。帶著箭傷,外面還有許多不知真相的愚民等著要他性命,他連隨從都沒帶,一人一騎就往刺史府去了。趙執都如此,其餘人都是屬下,還有什麽可說的。不過半日,受到動亂沖擊的驛館便恢覆了正常,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趙執鐵了心要秋日重陽前將事情辦完回京。

————

李秾臥床歇息的時間比以前多了許多,對阿棉也能說一句是因為秋乏。可阿棉不再是那個八九歲的稚童,總忽閃著將信將疑的眼神看著李秾,李秾便知道,也許她瞞不了阿棉多久。

也許是少時的經歷使然,李秾願意在所有人眼中活成無堅不摧的樣子,她從不習慣將自己傷痛展現給別人,即使是最親的人。野川鎮的山村裏有一句話,叫麻繩專挑細處斷。你一旦老天爺敞開弱點,厄運和倒黴就會接踵而至。李秾想。所以,在想出對付頑疾的辦法之前,李秾寧願連阿棉都瞞著。

問題是……時間一天天過去,連李正都快要束手無策了。

李秾努力擯除雜念,從案頭拿過一冊簡牘,隨意地讀著,秋光明媚地從窗欞照進來,竟也能慢慢讀進去一些。

阿棉得李秾教導,已學會了讀書習字,只是她不愛看李秾給她挑的書,依舊每日去相熟的醫館,借些淺顯的醫書來讀。醫書再淺顯,對一個毫無根基的少女來說也極繁雜。阿棉坐在李秾床榻前,讀得眉頭緊緊地鎖起,卻也沒放下。

阿棉突然興奮地走上前,問李秾:“姐姐,你讓我給你把把脈怎麽樣?這本醫書是講號脈的,我快讀完了。我老是抓著街鄰女伴們要改她們號脈,最近她們都煩死我啦。”

她從未行過醫,不過一時好奇心起。李秾看她實在有興趣,便伸出手讓她號。阿棉抓著李秾的手號半天,又皺著眉研究手裏的醫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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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秾問她:“阿棉,你母親帶著你和弟弟離開家鄉這麽多年,你不想家嗎?”

“咦,姐姐為何突然問我這個?

阿棉認真想了想,“我偶爾會想母親和弟弟,但是不想家了,家鄉早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母親和弟弟,也許也已經不在人世了。姐姐,我不想家,我想京城,因為這裏有你和橐駝爺爺。不過,若是我有一天能和母親弟弟重逢就好了。”

京城流民餓死凍死者眾多,阿棉的母親和弟弟存活下來的幾率很小。

“姐姐在野川鎮也沒有親人了,但是姐姐還是想家。”李秾合上書靠在榻上。

“姐姐,沒有親人的地方還能叫家麽?”

李秾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自在鹿臺嶺被神醫宣判壽命不久的那個夜晚起,想家的情緒就一直縈繞著李秾,其實她也已經沒有家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什麽。

有人敲門,阿棉去開門,李秾趕緊起身迎客,不是別人,卻是謝賡來了。

“我聽李正說你舊疾覆發身體虛弱,這東西送給你用吧。”

謝賡提著個檀木盒,是從謝府倉庫裏拿來的百年人參。

李秾一看謝賡打開檀木盒吃了一驚:“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這根百年老參是謝賡封侯時宮中賜的,在市面上價值不止千金。

“放在謝府沒人用得著,給你正好,李正說你的身體需要補,你就別推拒了,我送給你,該怎麽處置隨你的意。”謝賡沒說幾句,放下盒子往巡防營去了。

李秾對著那根品相很好的人參發了會呆,若是這東西真的像人們傳說的那樣有神奇之效,她一定不會跟謝賡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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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棉調皮地沖李秾眨眼:“謝將軍對姐姐,也像趙大人對姐姐一樣好,姐姐只將謝將軍視作友人嗎?”

“不許胡說。”

阿棉知道自己失言,吐了吐舌頭,歪到一邊繼續啃她的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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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李秾將這根送他的人參帶到了李正的府邸。李正此前把自己家中珍藏的兩株人參都給李秾作了藥引,可惜服下之後沒有起多少效用,算是白白浪費了。李秾把這一株轉贈給李正並力勸他收下。

李正看著她蒼白卻倔強的臉,苦笑著收下了。

————

是夜,檀府的主院中沒有人,鐘山的一處別館卻燈火煌煌。

偏院的書房內,一位古稀老者坐在上首,大司馬檀麟過世後,此人是檀氏族中最年長的長輩,在紹元年間致仕。仔細看,書房內坐著的有好幾張大晛朝臣們熟悉的面孔,左都禦史檀自城,兵部尚書檀自明,禁軍副統領檀霸,現任津稅司司監的檀巽,甚至還有兩個宮中內侍坐在下首,似是宮中貴妃檀姒身邊的人。

這群人白日都在城中忙碌,此刻卻都秘密聚集在這處別館偏院,皆是因為一個人,趙執。

就在前幾日,檀峻茂從廣州府傳來急信,信中說,趙執在交廣二州不過月餘,便強勢解除了州郡對港口的管理之權,設立濱海監,將各大港噸稅閱貨之權全部收歸自己一手。這樣一來,檀峻茂在信中哭訴,這不僅切斷了他和海商之間的往來,他今年也不能往京城運送往年那些財貨了。

信件在所有人手中傳閱了一遍,坐在西首的檀巽面色沈重地發話:“以目前的形勢,趙執一回京,政事堂就要請旨裁撤我津稅司,津稅司一旦裁撤,我在朝中還有何用武之地。趙執這個匹夫,這是要將我檀氏逼到山窮水盡嗎?欺人太甚!”

風聲颯颯,燭火閃爍。一屋子手握實權的檀家人商議到夜半,最後一致拿定了主意,既然阻止不了趙執,那就只剩一個辦法了,讓這個人消失。

永嘉的海外,十月的海面風平浪靜。一艘尖底福船從海面駛過來,短暫停泊在西面的港口。今夜的港口十分安靜,連船只和人員都不見蹤影。尖底福船停靠不久,在海灘蘆葦蕩中藏身的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摸進了福船上。這些人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手,身上配刀和弩箭。然而當所有人沖進船艙之中時,卻發現這是艘空船,空無一人。拿著利器的人楞了片刻,從福船上飛速撤了出去。他們完完全全地被耍了。

與此同時,本該到達永嘉港的趙執正身在一艘小船上,趕在桃葉渡關閉閘門前,小船輕松地靠了渡。趙執和身後的靳三身著尋常士子裝扮,泰然走上渡口,並未引起任何人的註意。

兩人在渡口不遠處分頭,靳三趕到城南牙行處理一些事務,而趙執並不著急去政事堂。他在奏表中說的到達時間是後日,提前兩日回來是他私自的安排,不必跟任何人說。

————

九月是建康城最宜人的季節。

重陽前夕,滿城的酒家在門口懸掛起大葫蘆,街上處處飄著菊花酒的味道。

夜色初降,嘉穗樓二樓的書房,李秾推開後窗,將窗邊的一盞風燈點著。一擡頭,發現對面人家的屋頂上坐著個人,待她開窗,便沖她一挑眉,正是趙執。

李秾眼睛一亮,“想不到趙大人竟也成了梁上君子。”

趙執將臉上那抹得意收起,“李秾,我又沒攀爬到人家屋梁上,這是屋頂。”

梔子琉璃燈將一圈明黃的光影打在李秾臉上,她疏淡的眉眼在清淺的夜色中美得不可方物。

趙執第一次翻上人家的屋檐,就是少年時,他也沒和謝賡幹過這件事,簡直非常不習慣。

李秾朝他伸出手,趙執拽著李秾的手,從人家的屋頂翻進了嘉穗樓的書房,並順手解開了李秾束發的頭巾。

趙執甫一落地,李秾的長發在琉璃燈影中散開來,如飛雪拂過輕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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