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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青絲如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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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青絲如瀑

趙執坐在桌後, 身姿筆直,表情卻有些晦暗,說道:“此時外出, 夜闖都城不便, 你就聽陳嬸的吧。”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啊,這。”李秾喝了許多菊花酒, 倚在窗邊開始有些頭暈。

陳嬸笑呵呵地應了。“小李郎君且稍坐,我去東廂房中給熏一熏被褥,你歇息時暖和一些。”

陳伯將花廳的餐桌撤下,問道:“熱水也已經備好,大人和李郎君睡前可要洗浴?”

在趙執的地盤脫衣沐浴?

這可絕對不行!李秾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扯住外衫:“不了不了, 我睡前沒有沐浴的習慣, 我很少洗澡……”

話說完, 只見趙執和陳伯俱都轉頭面色驚訝地看向她。

“不是,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李秾從窗邊走到圈椅住坐下,“趙大人請便, 不用管我, 我就坐在這裏等陳嬸薰被褥,多謝費心了。”

趙執早朝後在大理寺忙碌一天, 又趕到宮中,再從宮裏回到青溪, 加之剛才喝下的酒氣, 確實需要沐浴。

他看李秾有些不自在, 心裏想不明白, 看了她一眼,便自己到後堂去了。

“小李郎君真的不沐浴?”

“不用了, 多謝陳伯操持,讓你們費心了。”

陳伯不再問,到廚房給李秾端來一碗解酒的菱角湯。

這麽大的院子,趙執的生活就只由陳伯和陳嬸兩個老仆來照顧。李秾趴在桌上,想到剛才趙執說的話,那肯定是他的心裏話。趙執重入朝廷,位居三品,不是為了良田千頃,也不是希圖華屋美妾奴仆成群,這青溪宅院裏,幾乎沒有奢靡之物。有的只是月夜清風、滿院桂花……

趙執披著濕發,換了一身燕居服出來時,李秾已經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陳嬸抱著被褥進來,急忙走過去叫她:“郎君,小李郎君,醒醒。”

李秾無意識地歪了一下肩膀,動了動,沒醒。

趙執走過去,坐在她身邊的椅凳。

這是他第一次在李秾無知覺的情況下這麽近距離地看她。掌管雲影坊後,她換了這身錦緞長袍,長袍在她身上並不算合身,有些過於寬松了,但腰身處勒得很緊。濃密的長發全都豎在腦後,裹在頭巾裏,頭巾多年常用,已經洗得發白。

陳嬸:“小郎君這不是瞌睡,是醉意上頭了。郎主,我這就將他叫醒扶他回去休息。”

“不用叫醒她,陳嬸,你先去東廂房把床鋪鋪上。”

陳嬸抱著被褥去了東廂。

趙執看著趴在桌上的李秾,就在剎那之間生出一個荒謬的想法,他想解開李秾的頭發……

燈下,趙執幾乎沒有猶豫,伸手輕輕一扯,扯開了那頭巾上的結,將頭巾拽在了自己手裏。

失去束縛,烏黑柔軟的長發流水一般傾瀉而下,瞬間灑滿李秾削瘦的肩背……把他看得定住了,在一瞬間心如擂鼓。

此時此刻的李秾,當真雌雄莫辨!

此人真的是男人麽?提到洗浴為什麽要緊張?為什麽在好些時候,他總覺得他奇怪?

也許是感覺到異常,李秾不舒服地換了一下身姿,又沈沈睡了過去。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趙執當即就做了決定,他遲早一定要知道李秾到底是什麽人,這個想法已經盤亙在他腦中許久了……久到什麽什麽時候開始的,他也已經忘了。

陳嬸在東廂那邊招呼了一聲。趙執俯身,抱起了李秾。

“額?發生了何事?”李秾瞬間被驚醒,“趙君刃,不能失禮,你放我下來。我,我怎麽竟……”

“你喝醉了,別說話了。”

“不是,那個,我可以自己走……”

趙執將李秾放在床帳之間,酒意泛上臉頰,李秾很快又睡了過去。但趙執看到,她在睡著時,伸手抓緊了錦袍的邊緣,那是一種下意識的退避自保。

“郎主,讓我來給小郎君脫下外袍吧,夜已經深了,郎主的被褥也已經薰好,您不必看顧他,都有我呢,您且先去歇息吧。”

趙執若是一個守禮的君子,此刻他應該離開了。可趙執步子釘在原地,看陳嬸解下李秾的外袍和鞋襪……露出裏面泛白的中衣,中衣想是也已是多年的舊衣了,仔細看那前襟處還有一塊縫補過的痕跡。

明明不是自己在觸碰她的身體,三尺之遠,趙執卻覺得,床帳之間這副包裹在樸素衣衫裏的身體處處透露出禁忌。

直到陳嬸散下床帳,隔絕了他的目光,趙執才移動腳步轉身出了門。

他用最後的理智制止住了自己再去探究李秾的衣冠之下到底是什麽人。站在東廂門口的夜風裏,趙執捫心自問,盡管讀過聖賢書,但他根本不是什麽守禮的君子。

若是有下次……若是有下次,他就是脫光了李秾的衣冠,也一定要知道答案。

他大步往後堂而去,強迫自己不能再想李秾散著長發的樣子。

————

李秾是在窗外幾聲清脆的鶯啼中醒過來的,晨光投進鵝黃暗花床帳,灑下一片柔和的暗影。

自己的床帳什麽時候變了顏色?

李秾猛然一驚,從被褥間迅速坐了起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在青溪的趙宅。

她坐起來的第一件事是檢查自己的中衣……並未解開,摸摸裏面束胸的小衣,也還好好地穿著。李秾長長地呼一口氣,後怕開始湧上心頭。

她記起來趙執好像將自己從客廳抱到這裏,但,是誰給她脫的外袍?李秾頭上冒出冷汗。

床帳籠罩,沒人看到她。盡管已經無比確定,但李秾還是將手放到胸乳處,隔著中衣確認,若是有人不小心碰到,這一片被束胸緊緊裹著,摸起來還算是平坦。

李秾拉開暗花床帳,自己的外袍正整齊地覆在薰籠上,屋子裏飄著淡淡的木蜜香。

直到下床穿衣,李秾才又發現一件事,自己的頭發也被解開了。可就是男子,也有這樣的長發吧?她不敢多想,自我安慰似地想著,並飛快地將頭發攏到腦後豎了起來。

推開房門,陳嬸正在將將什麽藥草往院中搬運,看天色,天才剛剛亮。

看到她,陳嬸笑呵呵地打招呼:“小李郎君,你這麽早就醒了?”

“陳嬸,昨晚實在對不起,我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本不擅飲酒,實在不該多喝那幾杯。”

“小郎君哪裏的話,郎主既然喜歡你。又是佳節,你們多喝兩杯是好事。”

“他喜……”李秾不知道怎麽接話,陳嬸說的喜歡不是那個喜歡。

“小郎君稍坐,我去給你端熱水來。”

“陳嬸,昨晚是你替我解開的外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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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的,本想幫你換身中衣,但你是客人,又在昏醉,換中衣反而會弄醒你。”

幸好是這樣。

“陳嬸,趙大人他,”提到趙執,李秾現在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同時暗暗責怪自己,她怎麽就在趙執的家宅留宿了?

“趙大人他還未醒麽?”

“哪裏會呢,天還未亮郎主就起床早朝去了。他囑咐我問問郎君,若是宿醉難受,就給再煮一碗菱角湯給你。”

“我已經好了,不必麻煩,多謝。”

李秾說不清心裏的感覺,是有些淡淡的失落,還是慶幸。

若不是趙執不在,此刻她要跟趙執說些什麽?

昨晚對酌敘話時,自己分明把他當做了一位親密的友人。但他們雖然相識多年,但至今,都稱不上是彼此的朋友。她這個身份,與他有著天壤之別。趙執長這麽大就只有一位摯友。謝賡謝繼業,少年時與他一起上過戰場的一等大將軍,才有資格與他稱友。

好半天,李秾望著樹梢上那只雀躍鳴叫的黃鶯出神。趙執雇她管理雲影坊,她一個受雇的幹當人,喝醉後夜宿東家的宅院,這是不想幹了嗎?

李秾默默地想,她這次實在是有些托大,以後不能這樣了。

李秾婉拒了陳嬸給她端來的熱水,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匆匆離開了青溪。

————

回到雲影坊中許久,李秾手頭上忙活著,心情卻一直靜下來。一停下來就開始想昨晚在青溪和趙執說的那些話,發生的那些事,以及那人的一舉一動。想到後來,她她幹脆決定出門,帶上阿棉去看看橐駝,給他送些米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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橐駝在李秾流落街頭時照顧過她,後來又幾次幫助過她。這麽多年過去,李秾年歲增長,橐駝也老了。他背部佝僂得越發厲害,街巷之中找他幹活的人越來越少,他生活也越發困難。橐駝從不向李秾求助,但李秾惦記著他的恩情,總不時到廟中去接濟他。

李秾和阿棉帶著米糧來到破廟,破廟如今已被人改名為水井寺。

橐駝正坐在後院,瞇著昏花的眼補一件已經滿是補丁的衫子。橐駝真的老了,頭發蓬草一樣幹枯花白,手臉布滿了討生活留下的溝壑,他的背駝得這樣厲害,不知還能在城中幹什麽活。

李秾眼睛一熱,淚濕潤了眼眶,她在橐駝身上看到了最無情的時間。

橐駝看到她們,高興地放下針線,從水井緣上掏出兩個果子洗洗遞給她們吃,這是他去城外挖野菜時撿的。

“謝謝橐駝爺爺。”

阿棉也不嫌那果子酸,拿在嘴邊脆生生地咬著吃。

李秾環顧這水井寺的後院,早已不是當初空闊的樣子。如今這寺廟中被源源不斷的流民擠得十分逼仄混亂。這幾年,不斷有無處可去的人來到這破廟中棲身,把橐駝擠得只剩下一處角落。他們白日穿著破敗的僧衣外出乞討,夜晚就睡在這廟中。

近年來,大晛佛教大興。很多底層民眾遁入沙門,只是為了用這個身份討口飯吃。在帝京的街巷中都是這樣,李秾不難想象全境之中有多少難民棲身茍活的寺廟,有多少老橐駝這樣的可憐人。

李秾把米糧給橐駝,知道橐駝可能保不住這些米糧多久,就會被這廟中忍饑挨餓的人搶去。

她想起昨天趙執跟他說的沔州暴亂案,暴亂的兩個頭子原也只是沔州山中世代耕地的農夫。

李秾想不明白這些事情,看著老橐駝枯草一樣的白發,她從青溪回來後的旖旎心緒被一股難以言明的郁悶取代。大晛為什麽一邊擁有天下第一繁華的建康城,一邊卻又有那麽多走投無路老無所依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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