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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郎心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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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郎心似月

四方賓客將建康城譽為天下第一繁華之都, 建康風尚一旦興起,便能流播四海。可誰又能把握這風尚的走向?

李秾起初只是抱著一試的賭桌心態,在高人的推波助瀾下, 卻真的重新打開了鮫綃紗在京中的銷路。

白蘊若的出塵仙姿驚艷了中秋之夜的千百賓客, 鮫綃白羽裙先是在秦淮河畔的歌姬舞女間流行開來,漸漸, 京中富貴人家的女眷也開始追隨這股潮流。

因為白蘊若的一句話,雲影坊在短時間內突然名躁建康。十一家在中秋第二天被低價買走鮫綃的布莊完全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只能猜測是哪位朝廷經商的高人在背後秘密運作,紛紛傻了眼,看著客人往雲影坊而去。

半月之間,雲影坊所存的鮫綃每日都能賣出相當可觀的數量, 眼看即將售罄。兩位夥計忙活得腳不沾地, 看李秾的眼光開始都變得不再一樣。他們原先只知道這位李郎君聰慧, 不知道她還能做成這樣的大事,坊中一個月的收入看已然超過了兩年來的總數。

被兩位夥計用崇敬的目光註視著的李掌櫃本人卻十分淡然。

重陽節前一天,李秾終於從繁忙的事務中騰出空來, 到街市買了一壺美酒, 來到長平館中拜訪白蘊若。

她心裏有些揮之不去的疑惑想當面向她請教。

雖然沒有奪得舞魁,但盛會之後白蘊若之名在街市無人不曉, 風頭幾乎蓋過了奪魁的那位舞姬。名氣養人,李秾進了門, 看到蘊若正坐在桌前梳妝, 面色紅潤, 冰肌玉骨, 笑意盈盈。

“蘊若姑娘,李秾冒昧來訪, 想和姑娘喝杯酒聊兩句,姑娘可有時間?”

蘊若轉過身來,笑道:“你來,自然有時間。”

那笑當真迷人,若不是李秾自己是女子,她都有些懷疑蘊若對自己這份好感到底是為何。

李秾倒酒滿樽,先自己敬了她一杯。問道:“姑娘,那位麒麟公子可為你贖身了?你們的婚事如何?這樁風流佳話,我在街市間聽了好多種說法。”

“贖身了,如今我是暫住在館中。過幾日便要跟他啟程離京了。”

“什麽?姑娘要離京?不在館中繼續跳舞了嗎?”

蘊若也端起酒來敬李秾,一絲紅霞飛上她潔白的臉頰。“我今已覓得良人,追隨他而去是我的心願。館中跳舞的,那是過去的我了。日後跳舞,是隨心而舞,不再是取悅客人。”

李秾訥訥不言,突然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李掌櫃,你沒有什麽話要問我?”

“不瞞姑娘,李秾正是有話要問。”

李秾也不再忸怩,直勾勾盯著蘊若的眼睛,“蘊若,麒麟公子朝天客,郎心似月清光圓。那位吐谷渾貴客在萬眾矚目之下為你豪擲萬金的事,到底是巧合還是人為,你知道些許底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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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這當然是有意為之。”

“竟真有這樣一位王公貴客,這段時間我聽京中傳言,總是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

“果然。”

蘊若美目流轉,“是我讓他做的,為的就是要刻意在城中造就一段風流佳話,還有,也幫幫你。”

這一下大出李秾的意外,“啊?竟,竟是姑娘你……”

蘊若用手中的紈扇伸向李秾的脖頸,挑起她尖細的下巴,倒讓李秾覺得奇怪。

“李郎君,你其實是個女兒身,我猜得對嗎?”

李秾呆在原地,第一反應是立即否認,但看蘊若既不像試探也不像玩笑,急忙轉頭看向屋外有沒有人。

屋裏屋外丫鬟侍女都被遣走了,沒人在聽她們說話。

“蘊若,你,你是如何知道……知道我……的?”

見她沒有否認,蘊若收回紈扇,善意地笑笑。

“我自小生活在女子堆裏,扮男裝的事也做過,只要眼力夠好,如何看不出來?”

她笑得輕巧,李秾卻在內心獨自震驚。

“蘊若,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李秾實在難以想象,蘊若竟能讓一個男子當著那麽多人為她一擲萬金。

“我跟他早已定情了,中秋那日只不過是他對我的一個承諾。”

李秾因中間感到氣悶出館,沒能親見那一幕,現在想起來真是十分遺憾。

“他聽你的話,又肯當眾給你承諾,並且不吝錢財,蘊若,我想那位公子該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吧。”

“當然,若他不是有這樣的癡心品性,我當然也不會跟他好。李姑娘,你也許不難猜到,我們這樣賣身給舞館的人,一旦長得有幾分姿容,自小身邊便不會少了獻殷勤的男人。見多了,便知道一時興起常見,而真心難得。他有真心,我便隨他去。”

聽她這麽說,李秾真心為她高興。

“蘊若,祝福你終於遇到可托付的良人。可,可你為何又要說,這是刻意在造就一段佳話故事,難道,你不是真心的嗎?”

“不,我是真心愛他。但細究我們的身份,他是王公貴客,我是世間浮萍。此刻真心相付,它日誰又知道會有何變故?我想,若是白蘊若跟貴客相愛的故事在京中流傳開來,他日後若真有變心之時,一定也會迫於人言而多一些顧慮。若是他真的辜負了我,那首傳開的艷詩從佳話變為諷刺,也可給館中的姐妹們一個警醒,讓大家只可相信自己,不要輕易將感情托付於人……”

蘊若端著酒杯,長長地說出這段話。她的神情淡然恬靜,這些話卻像是石子,一顆顆敲在李秾心上。突然之間李秾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她看著白蘊若,眼淚不知不覺從眼眶淌到了臉頰。

蘊若驚了,“李姑娘,你,你哭什麽?”

“沒……沒,”李秾急忙難為情地伸手擦去眼淚,“我就是,為你這份心性……原來長平館中的舞姬,都這樣冰雪聰慧……”

說完眼淚又流了下來,李秾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也許是因為蘊若的那句自傷身世。

他是王公貴客,我是世間浮萍。

李秾反觀自己,她不也是世間浮萍嗎?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好姑娘,你怎麽哭成這樣?”

蘊若急忙從身後的箱籠中找出絲巾給李秾擦眼淚,“你的命比我好多了,你知不知道,我羨慕你。”

李秾流著眼淚看她:“羨慕我?這是為何?”

“自我看出你是女子之時,我便開始羨慕你了。李姑娘,我們一樣是女子。但是你居然能讀書識字,經營產業,像男子一樣為事業來往奔波。你為了店中的生意,能隨性自在地想盡辦法,甚至找到我,送給我鮫綃白羽衣。李姑娘,你這份際遇,是我這輩子都不會有的。”

“蘊若,你不要這麽說。你長得這樣美,舞姿是京中一絕,我怎能及得上你。”

“但是,我就只會跳舞啊。除了跳舞,我也什麽都不會了,我寧願像你。所以,李姑娘,這是我幫你的原因,你身為女子有這份膽識,我怎能叫你願望落空?那首詩也是我請人寫的。”

“原來那首詩也是你……怪不得流傳得這樣快,蘊若,你實在比我聰慧許多,很多事情被我想得簡單了。”

李秾握住蘊若纖細白皙的手。“蘊若,謝謝你。”

蘊若搖搖頭,“我並非比你聰慧,不過是比你更了解來館中消遣度日的賓客們在想什麽。”

李秾緊緊抓住蘊若柔弱無骨的手,突然間覺得自己像是遇到了一位暌違已久的知己。

“李姑娘,你快別哭了。你帶的這壺酒綿長回甘,我們難得相逢,當多喝兩杯。”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好!蘊若。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我祝你和他能夠兩情長久,歲歲相伴。”

蘊若的房間熏香如蘭,李秾一邊擦眼淚,一邊和蘊若飲酒閑聊。推杯換盞間,不知不覺便喝醉睡了過去。睡夢裏,她仿佛看到蘊若和他那位王公郎君已遠離建康定居,兒女成群。

直到夜幕降臨,李秾才酒醒,和蘊若告別離開了長平館。

————

重陽佳節,朝廷各衙署大多休沐,只有刑部和大理寺仍舊忙碌。

秋決將至,各地刑案都報到大理寺覆核。趙執這個長官日日為了覆核刑案宵衣旰食,新任的兩位少卿和一眾下屬自然完全不敢怠慢。

大理寺中有了解趙執身世和元慶年間謀反迷案的老寺官,一直都不太相信現在的趙執會是這樣一個人。他曾暗自猜測,他裝作勤懇,為了討當今陛下歡心。但趙執卻又真的日日勤勉,公務完成得令所有人無可指摘,老寺官最後也收起了自己那點質疑的心思。現在的趙執讓他看不懂。

趙執忙於公務,私下還在查另一件事,那就是拓跋虎文在京中留下的細作。此事自那次拓跋虎文在鶴鳴樓出現後,就一直在暗中進行。靳三送李秾回京後,趙執經過深思,將靳三留了下來,不再回軍中。

他預感到此後有許多事情要做,都需要靳三的協助。不過數月之間,秦淮南岸一條長街盡頭悄悄崛起一家牙行,由靳三主導。表面是牙行,背後實際上是秘密聽命於趙執的江湖組織。

時逢佳節,趙執沒有飲酒賞菊,只叫人給在隱溪寺的母親送去一些蔬果。他休息的屋子案頭上擺著四五封宴席請柬,也全都推拒沒有去。

日暮時分,一位打扮低調的下屬走進從外間敲門走進房中,低聲稟報他:“郎主,抓到了。”

趙執這才放下擱下手中的狼毫擡起頭來,“抓住就好,不要讓人知道,先放到牙行去審。”

“是。”

“還有一件事,我有些疑慮。”趙執從案上拿起一張竹紙,看了一遍又遞給下屬。

“這首詩,還有長平館中那位叫白蘊若的舞姬。你去查查,和此人有沒有幹系。”

下屬接過竹紙,上面寫的正是近來京中處處傳唱的那首艷詩,這首詩和白蘊若他已經查過了。

“稟郎主,此事屬下已查清楚。”

他走到門後,聽了聽外間的動靜,院中沒有一個人,又回到案前。

“此事和那位舞姬白蘊若,確跟我們抓的北灤細作無關。這細作那日只是現身去館中消遣,被我們趁亂拿下。”

趙執問:“這白蘊若是何許人?那位給她贖身的吐谷渾王公跟近日來京的吐谷渾使團可有關系?”

“那位王公不在本次使團名單內,應是來建康經商或者游覽,家有巨富,和白蘊若兩情相悅後在中秋盛會上當眾為她贖身,連同這首詩在京中秦樓楚館間傳為佳話。郎主,兩件事確無聯系,請您放心。”

趙執又從他手中接過竹紙,念起上面的兩句:“抱月飄煙一尺腰,麝臍龍髓憐嬌嬈。這詩寫得如此輕佻,哼……”

下屬沒有答話,他被靳三招來為趙執辦事的時間不長,只覺得趙執這位主上並不像大多數帝京貴胄,並不喜聲色犬馬,因此想來他是看不慣這樣的艷詩的。

雖然跟他們抓捕的細作無關,但下屬想起一件事,便補充道:“郎主,此事我已初步查過。白蘊若這一樁風流韻事之所以人盡皆知,來自京中一家布莊和她本人的合謀策劃。白蘊若所穿的鮫綃白羽裙,帶動了京中鮫綃紗的走俏。而京中大半的鮫綃,都被一家叫雲影坊的布莊買斷。據屬下打聽,雲影坊的掌櫃姓李……”

趙執心中大動,神色驚異地打斷他:“什麽?”

屬下很少在趙執臉上看到這樣大幅度的神色波動,自己也吃了一驚。

“李秾……”

原來她這段時間竟在忙這個。

趙執站起來,又將那張竹紙放到案上,“竟是李秾……這件事,我到現在竟然不知道。”

屬下忐忑:“郎主,可是此人有什麽奇怪?”

“李秾此人,沒有問題,他的事你們不必管。你下去吧。”

“那可要屬下再去詳查?”

“不必。”趙執緩緩將那張寫著艷詩的竹紙揉皺,“這麽大的事,他做得如此隱秘,我讓他自己來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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