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湖底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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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湖底決戰
而此刻，葉楓楊、葉長靈四處尋找的葉長生，正在百花洲鏡湖底。是時候該會一會那兩個始作俑者了。
對於母後，葉長生心裏充滿疑問。是什麽讓她不惜百花洲的基業和自己一手扶持的親妹妹水菱花的覆亡，讓她和水狐尾沆瀣一氣？就算不說葉熙寧，水狐尾對水菱花痛下殺手，也是她默許的嗎？然後呢，許水狐尾以尊位？
難道，母後也和曾經坍塌的勢力一樣，也覬覦大荒帝力？因為父神走了，所以，機會來了麽？
葉長生苦笑。
葉長生剛出現在鏡湖，便感受到那種來自被吸附和被擠壓的玄水境的巨大鈍痛。而他帶葉熙寧魂體離開時，這種拉鋸並沒有這麽明顯。即使是清蕪殿塞進玄水境，也不該如此脹裂。大約，玄水境的水狐尾和母後，是如魚得水了？他倒想看看，這回他們打算如何騰挪跌宕、扭轉乾坤。他放棄了閃躲，便隨著一股暗流席卷進玄水境。等水流放緩，他跳離開來，便聽到水狐尾得意的笑聲，“長生，我的親外甥，舅舅我的回禮如何？”
葉長生還在想，水狐尾是怎麽猜到自己的，他突然想到了身上葉熙寧的玉如意。是了，玉如意本就是水長一族的衣缽之傳，萬水之巔曾經封印大荒帝力的獨門法器。只是這代水長靈力式微，大荒帝力脫逃後，玉如意便如同擺設，這才成了長生和葉熙寧的配飾。母後也好，水狐尾也好，掌控自家獨門法器，那不是輕而易舉麽？這樣熙寧的魂魄被玄水境撕裂便有了很好的解釋。他心情覆雜地看向水蓓，他不相信，自他和熙寧出現，她就有了這樣的謀劃。畢竟，她能算出自己，還能算出熙寧出現麽？
水蓓似乎猜到了葉長生的來意，緩緩道：“長生，你是來替熙寧興師問罪的麽？母後等你這麽長時間，母後還以為你不打算來見母後了，你終於還是來了！”
水狐尾撇撇嘴，冷冷看向水蓓，“你這親兒子都把你扔玄水境了，還有心情在這裏母子情深談天說地？還是先來解救自己再說吧。”
葉長生讓自己浮在暗流之上，慢慢看清楚暗流的來源——水狐尾竟然倒吸了鏡湖水入玄水境，看來，他是想借鏡湖水爆裂玄水境而借機出來。
水狐尾也看出來葉長生看清楚了自己的打算，但葉長生卻袖手旁觀，並不打算前來阻止，水狐尾不禁緩下了手。
果然，葉長生笑了笑，“玄水境破了，你還是在清蕪殿。你施的外力越大，清蕪殿外的照壁就越鞏固。你應該懂得大荒帝力相生相長的道理。”
水狐尾並不相信，鏡花水月和玄水境雖然都是水長家族嫡傳，但他並沒有機會去操練和運用，更不要說去對抗大荒帝力了。但他嘗試去探照壁的時候，才發現葉長生並沒有說謊。
“大荒帝力？”水狐尾隨即計上心來，大荒帝力水長他們控制不了，伏羲不在了，葉長生也不一定能控制得了。否則，他就不會當時把他和水蓓兩個扔到玄水境了。玄水境於他倆，不過就是送他們回家。即使，他們不能控制大荒帝力，可作為水長家族，他們遲早也能找到辦法消解大荒帝力。何況，他們還有鏡花水月。他賭葉長生根本不敢再啟用大荒帝力。
所以，水狐尾幹脆停下來手裏的動作，“那你就打算這樣關著你母後？”水狐尾轉頭對水蓓冷笑，“看看你養大的親兒子！”
水蓓沒好氣地轉過頭，沒看水狐尾，也沒有看葉長生。
葉長生知道母後氣惱，他對水蓓搖搖頭，“不是我要關著你們，目前我也無能為力。只能等契機出現，再作打算。不過，”他轉過頭對著水狐尾，“水左使也不用操心，水菱花洲主已經回到百花洲操持事務了。水左使可以享享清閑了！”
水狐尾明顯漲紅了臉，瞪著眼睛恨不得朝葉長生撲過去，只可惜，他使出的氣力越大，就以同樣的威力回彈。
葉長生轉向水蓓，“母後，就沒有什麽話要說的麽？對我，對葉熙寧，或者，水洲主？”
水蓓大約已經平息了剛才的情緒暗流，只淡淡一聲，“你身為長生大殿的嫡長子、殿主、長生大帝，你有你的責任。而我，除了是你母後，卻也身系水長世家、名兼百花洲，我也有我的責任。”
葉長生從未聽水蓓夫人提及過自己的身世、責任之類的話，在他有意識的生活裏，她見他，不過望兩眼，接受他的問安。如此便罷了。他兩歲時離開她，爾後回來，身兼數職，也鮮有時間陪水蓓夫人，更難想象他們像葉長靈和水蓓那般親昵無間。如今，她說他的責任她的身份。原來，自他出生，就已經註定了，他們兩的母子情分，不過一個責任一個身份就已經南轅北轍了。
責任，她的責任，原來從來，都不在長生大殿，而是，百花洲，或者說，萬水之巔。如此，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葉長生默然，半晌，才擡起頭來，“那母後的責任，是非得水狐尾坑殺水菱花，還是非得葉熙寧魂飛魄散？”
水蓓聽到葉熙寧，背部一僵。這世間有什麽是非得如此的，不過是情勢所逼，退而其次。葉熙寧，她當初看他歡欣，認真地培植一棵草，有什麽是伏羲大帝嫡長子所化不出來的靈呢？她當時想，如果有那麽一天，她就成全他，以彌補他幼時缺席的陪伴。所以，當她看到那個女孩，她就拿出了準備已久的玉如意。那個時候，玉如意不過是萬水之巔嫡傳的信物，她的陪嫁，與大荒帝力無關，與萬水之巔無關，只是她一個母親對兒子將來的祝願與托付。
可是，當她看到葉熙寧越長越大，越來越像那個讓她如鯁在喉的那個女子時，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怨恨。明明她是萬水之巔最高高在上的洲主，她只身嫁給伏羲大帝，不過是自己真心愛慕。可是，他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最後，帝後是她，她只是清蕪殿的水蓓夫人。即使後來她走了，他卻終生都在惦念她，而對她，卻只是猜疑和防備，他甚至送走了她兩萬歲不到的兒子去陪她，然後又和她珠胎暗結有了女兒。也許蒼天有眼，她的女兒，她和他都看不到了。可是，憑什麽，她霸占了她的幸福，又讓她女兒來霸占她兒子們的幸福？她讓她和伏羲終生疏離，如今，她的女兒又來離間她和她的兒子。憑什麽？
所以，她讓水菱花帶葉熙寧去百花洲。
但她並沒有料到，水狐尾會因為葉熙寧的存在擊殺水菱花，掌控百花洲。水狐尾想利用葉熙寧來控制葉長生，掰回數萬年前的紛爭結局。
她以為，一切真如她父神所說，壓不住大荒帝力的鏡花水月如意，不過是傳家配飾，給後輩把玩的玩意。她沒有想到世事如此湊巧，水狐尾覬覦多年的大荒帝力竟然在葉長生身上。在她送出玉如意的時候，命運之輪已經悄然輾轉，無論是對葉長生，還是葉熙寧。
她和水狐尾，萬水之巔的鏡花水月。她知道她的父神雖然靈力式微，卻攻於算計。即使她滿懷欣喜和憧憬走進長生大殿，但背後，一定有父神的指望和謀劃。到今天，她方知，等在這裏。她想，父神如何能算到葉熙寧的存在，還是，無論是否是葉熙寧，狀如今天都一定會發生——只要長生大殿有自己要護佑的存在。
可她，畢竟也是一位母親。
命運在她自己那裏，已經滿是獠牙。她不想，這牙，最後咬在自己兒子葉長生身上。所以，只要葉熙寧不在了，她的玉如意就和她一起魂滅，葉長生的玉如意就再也湊不全這鏡花水月如意，萬水之巔也罷水長也罷，就再也拿不出什麽來困住葉長生。
但她今天卻真正明白了，鏡花水月如意對大荒帝力來說確實是失了法力的法器，它對日趨強大的大荒帝力已經無可奈何。卻對曾經以身伺戴過它們的葉長生、葉熙寧來說，他們就是它的養料，一如曾經的大荒帝力，曾經數萬萬年供歷代水長驅使，完成了他們數萬萬年天地至尊的霸業。可葉長生也罷，葉熙寧也罷，血肉之軀如何能跟大荒帝力相談並論呢？
事到如今，她才知曉，她和水狐尾，便是水長數萬年培養出來的血魂牧士，而她們沈澱數萬年劫殺的第一目標，便是她的兒子。
她看著水狐尾擺起的陣法愈來愈緊，也感受到自己血魂愈來愈熱，葉長生的法力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血池，玉如意正貪婪地吸食著他的精血。
葉長生根本不敢妄動，他緊緊地護衛著懷裏葉熙寧的元神，他知道她根本不能再有任何損傷。他只是靜靜地立在那裏，水蓓卻感受到了他目光裏的蒼涼。
他一定在想，水蓓在他出生就布好了今天劫殺的局。他一定在想，這些年，水蓓無時無刻不在算計他和葉熙寧今天的殺場。
玉如意貪婪吸食的能量大增，散發出通體紅光，映照得整個水域鮮血般透亮，整個水域就像一片血域。而水狐尾並沒有停手。
水蓓終於忍不住，厲聲呵斥，“你為什麽不還手？”
她有她的大義與重任，身為萬水之巔的長女、護使，她要為萬水之巔終生奮戰。即使，她愛上了那個無數征戰、從無敗績的對手伏羲。所以，當萬水之巔成為百花洲，水長終於接受無力控制大荒帝力的事實臣服，她依舊要守衛百花洲眾生。直至，伏羲把百花洲重新還給水長、還給她。她終於相信，天地間，確實還有祖神盤古那樣的存在，不較一己之私個體得失，一生以福澤天下蒼靈為己任。例如伏羲。所以，當他站在她面前，迎娶她為伏羲大帝將來的主母時，她終於能放下百花洲欣然出嫁。沒有了戰爭，就不需要再有守衛，那她，也可以去追尋自己的幸福了。她不知道要如何丈量自己的幸福，但那些年，伏羲確實對自己頗有體貼照顧。她知道，幸福總是難以兩全，她不知道那些年，伏羲是否也如同她一般，單純幸福。只是，如果沒有那個她，就沒有伏羲的沈郁暗疾而倉促離世，讓她這麽多年在清蕪殿，夜夜夢回再也回不去的伏羲大殿。如果說擁有，那她還有她和伏羲的三個兒子。那便是，他留給她的唯一印記。
葉長生唯一翻盤的機會，便是大荒帝力。可是，她也知道，大荒帝力一旦出手，就再也沒有扭轉回來的機會。大約，這正是水狐尾肆無忌憚的原因。
而葉長生體內的大荒帝力，早已經在碰觸到水狐尾的法陣之初，就在顫躍跳動，一觸即發。葉長生在第一次和它過手的時候，就知道它能驅動意念，他正在用自己的意念去轉移它被法陣激起的湧動，去護衛伏羲石裏葉熙寧的那單元神。
這自然，也是水長擊殺長生大殿最好的時機。也不枉，水長臥薪嘗膽等待了那麽多年。當初，父神對她說，萬水之巔早已式微，不是伏羲也會是別人，她的幸福需要她自己去努力，他願意去成全她。她相信了。現在，卻迷惑了，父神究竟是為成全她，還是為窺伺一擊而中的機會。如果是後者，他做到了也等到了。她有點慨嘆，他果真是天底下最工於心計的父神。
關山月的法陣已經被葉長生的精血浸潤，水狐尾的身體已經通體透亮，她想，自己的一定也是，血魂一觸即發，當血魂啟動，她和水狐尾便不會再是自己，不過是法陣的護衛鬥士、能量補給。如果順利的話，當初玉如意上水長被溶解的法力會重新蘇醒歸來，水長便又是天地間至尊歸來，再難出其右。而她，當然也不覆存在。無論是她作為母親的願望，還是一代水長家族世世代代覆仇爭霸。
葉長生唯一的機會便是大荒帝力。她希望他同樣擔起天地蒼靈、長生大殿的職責來，哪怕是為一個葉熙寧，他曾經做到了，她希望今天，他同樣果決。
她作為母親，曾經付出的期待與愛有多深，如今，玉如意覆收的精血就有多深。玉如意的吞噬更加得意忘形，而葉長生鮮血淋漓依舊一動不動。
她眼前浮現他稚嫩的面孔，他年幼的持重……自他兩萬歲離家後，她不曾親待他半分……她從血光粼粼的餘波裏，看見他身子一軟，鮮血噴湧……
她突然撲向水狐尾，水狐尾卻似乎早已預料，躲過她的身形，反向一擊，她和水狐尾便擦著照壁反彈回來。但陣法卻沒有停止。
她縱身一躍，被水狐尾抓住，這麽些年，她終是懈怠了修煉，“你只記得你是清蕪殿的主母，你可還記得你是萬水之巔水長的嫡女、鏡花水月的護法？”水狐尾接著一掌，水蓓應聲而落……。
葉長生一動不動，卻似乎在等待什麽。
這時水流突然翻湧，又有什麽沖進來，撞到他的身體上。他感到力有不支，身子明顯晃了幾晃，進來的卻是葉長靈和葉楓楊。看著葉長生滿身鮮血，兩人大驚。就在兩人準備動手的當口，葉楓楊身上的玉如意奪身而出，與葉長生身上葉熙寧的玉如意匯合在一起，掀起更大的血浪，匯註成兩股血流，灌註進中間兩個洞口。
葉長靈、葉楓楊被這突變楞了神，兩人奮力朝葉長生跑去，葉長靈被卷進血渦裏，葉楓楊卻被拋出去老遠。
葉長生看到葉楓楊出現，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關山月法陣啟動如此良久只是附吸能量，因為，它正在等待鏡花水月如意匯聚。
他看看在照壁裏與水狐尾撕打的母後，這一切，終究不是她的本意。那就夠了。
他最後看看伏羲石裏的葉熙寧那縷元神，已經有她幼時的毛茸茸的閃亮，就像是一顆種子，念頭一閃，他突然想起來那個夢。
他慢慢托著伏羲石，向葉楓楊靠近，塞進他的手裏，再拉著葉長靈，順著水流推了一把，待他們身影消失，他奮力拉過匯聚一起的玉如意，用力砸向照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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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葉楓楊、葉長靈四處尋找的葉長生，正在百花洲鏡湖底。是時候該會一會那兩個始作俑者了。
對於母後，葉長生心裏充滿疑問。是什麽讓她不惜百花洲的基業和自己一手扶持的親妹妹水菱花的覆亡，讓她和水狐尾沆瀣一氣？就算不說葉熙寧，水狐尾對水菱花痛下殺手，也是她默許的嗎？然後呢，許水狐尾以尊位？
難道，母後也和曾經坍塌的勢力一樣，也覬覦大荒帝力？因為父神走了，所以，機會來了麽？
葉長生苦笑。
葉長生剛出現在鏡湖，便感受到那種來自被吸附和被擠壓的玄水境的巨大鈍痛。而他帶葉熙寧魂體離開時，這種拉鋸並沒有這麽明顯。即使是清蕪殿塞進玄水境，也不該如此脹裂。大約，玄水境的水狐尾和母後，是如魚得水了？他倒想看看，這回他們打算如何騰挪跌宕、扭轉乾坤。他放棄了閃躲，便隨著一股暗流席卷進玄水境。等水流放緩，他跳離開來，便聽到水狐尾得意的笑聲，“長生，我的親外甥，舅舅我的回禮如何？”
葉長生還在想，水狐尾是怎麽猜到自己的，他突然想到了身上葉熙寧的玉如意。是了，玉如意本就是水長一族的衣缽之傳，萬水之巔曾經封印大荒帝力的獨門法器。只是這代水長靈力式微，大荒帝力脫逃後，玉如意便如同擺設，這才成了長生和葉熙寧的配飾。母後也好，水狐尾也好，掌控自家獨門法器，那不是輕而易舉麽？這樣熙寧的魂魄被玄水境撕裂便有了很好的解釋。他心情覆雜地看向水蓓，他不相信，自他和熙寧出現，她就有了這樣的謀劃。畢竟，她能算出自己，還能算出熙寧出現麽？
水蓓似乎猜到了葉長生的來意，緩緩道：“長生，你是來替熙寧興師問罪的麽？母後等你這麽長時間，母後還以為你不打算來見母後了，你終於還是來了！”
水狐尾撇撇嘴，冷冷看向水蓓，“你這親兒子都把你扔玄水境了，還有心情在這裏母子情深談天說地？還是先來解救自己再說吧。”
葉長生讓自己浮在暗流之上，慢慢看清楚暗流的來源——水狐尾竟然倒吸了鏡湖水入玄水境，看來，他是想借鏡湖水爆裂玄水境而借機出來。
水狐尾也看出來葉長生看清楚了自己的打算，但葉長生卻袖手旁觀，並不打算前來阻止，水狐尾不禁緩下了手。
果然，葉長生笑了笑，“玄水境破了，你還是在清蕪殿。你施的外力越大，清蕪殿外的照壁就越鞏固。你應該懂得大荒帝力相生相長的道理。”
水狐尾並不相信，鏡花水月和玄水境雖然都是水長家族嫡傳，但他並沒有機會去操練和運用，更不要說去對抗大荒帝力了。但他嘗試去探照壁的時候，才發現葉長生並沒有說謊。
“大荒帝力？”水狐尾隨即計上心來，大荒帝力水長他們控制不了，伏羲不在了，葉長生也不一定能控制得了。否則，他就不會當時把他和水蓓兩個扔到玄水境了。玄水境於他倆，不過就是送他們回家。即使，他們不能控制大荒帝力，可作為水長家族，他們遲早也能找到辦法消解大荒帝力。何況，他們還有鏡花水月。他賭葉長生根本不敢再啟用大荒帝力。
所以，水狐尾幹脆停下來手裏的動作，“那你就打算這樣關著你母後？”水狐尾轉頭對水蓓冷笑，“看看你養大的親兒子！”
水蓓沒好氣地轉過頭，沒看水狐尾，也沒有看葉長生。
葉長生知道母後氣惱，他對水蓓搖搖頭，“不是我要關著你們，目前我也無能為力。只能等契機出現，再作打算。不過，”他轉過頭對著水狐尾，“水左使也不用操心，水菱花洲主已經回到百花洲操持事務了。水左使可以享享清閑了！”
水狐尾明顯漲紅了臉，瞪著眼睛恨不得朝葉長生撲過去，只可惜，他使出的氣力越大，就以同樣的威力回彈。
葉長生轉向水蓓，“母後，就沒有什麽話要說的麽？對我，對葉熙寧，或者，水洲主？”
水蓓大約已經平息了剛才的情緒暗流，只淡淡一聲，“你身為長生大殿的嫡長子、殿主、長生大帝，你有你的責任。而我，除了是你母後，卻也身系水長世家、名兼百花洲，我也有我的責任。”
葉長生從未聽水蓓夫人提及過自己的身世、責任之類的話，在他有意識的生活裏，她見他，不過望兩眼，接受他的問安。如此便罷了。他兩歲時離開她，爾後回來，身兼數職，也鮮有時間陪水蓓夫人，更難想象他們像葉長靈和水蓓那般親昵無間。如今，她說他的責任她的身份。原來，自他出生，就已經註定了，他們兩的母子情分，不過一個責任一個身份就已經南轅北轍了。
責任，她的責任，原來從來，都不在長生大殿，而是，百花洲，或者說，萬水之巔。如此，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葉長生默然，半晌，才擡起頭來，“那母後的責任，是非得水狐尾坑殺水菱花，還是非得葉熙寧魂飛魄散？”
水蓓聽到葉熙寧，背部一僵。這世間有什麽是非得如此的，不過是情勢所逼，退而其次。葉熙寧，她當初看他歡欣，認真地培植一棵草，有什麽是伏羲大帝嫡長子所化不出來的靈呢？她當時想，如果有那麽一天，她就成全他，以彌補他幼時缺席的陪伴。所以，當她看到那個女孩，她就拿出了準備已久的玉如意。那個時候，玉如意不過是萬水之巔嫡傳的信物，她的陪嫁，與大荒帝力無關，與萬水之巔無關，只是她一個母親對兒子將來的祝願與托付。
可是，當她看到葉熙寧越長越大，越來越像那個讓她如鯁在喉的那個女子時，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怨恨。明明她是萬水之巔最高高在上的洲主，她只身嫁給伏羲大帝，不過是自己真心愛慕。可是，他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最後，帝後是她，她只是清蕪殿的水蓓夫人。即使後來她走了，他卻終生都在惦念她，而對她，卻只是猜疑和防備，他甚至送走了她兩萬歲不到的兒子去陪她，然後又和她珠胎暗結有了女兒。也許蒼天有眼，她的女兒，她和他都看不到了。可是，憑什麽，她霸占了她的幸福，又讓她女兒來霸占她兒子們的幸福？她讓她和伏羲終生疏離，如今，她的女兒又來離間她和她的兒子。憑什麽？
所以，她讓水菱花帶葉熙寧去百花洲。
但她並沒有料到，水狐尾會因為葉熙寧的存在擊殺水菱花，掌控百花洲。水狐尾想利用葉熙寧來控制葉長生，掰回數萬年前的紛爭結局。
她以為，一切真如她父神所說，壓不住大荒帝力的鏡花水月如意，不過是傳家配飾，給後輩把玩的玩意。她沒有想到世事如此湊巧，水狐尾覬覦多年的大荒帝力竟然在葉長生身上。在她送出玉如意的時候，命運之輪已經悄然輾轉，無論是對葉長生，還是葉熙寧。
她和水狐尾，萬水之巔的鏡花水月。她知道她的父神雖然靈力式微，卻攻於算計。即使她滿懷欣喜和憧憬走進長生大殿，但背後，一定有父神的指望和謀劃。到今天，她方知，等在這裏。她想，父神如何能算到葉熙寧的存在，還是，無論是否是葉熙寧，狀如今天都一定會發生——只要長生大殿有自己要護佑的存在。
可她，畢竟也是一位母親。
命運在她自己那裏，已經滿是獠牙。她不想，這牙，最後咬在自己兒子葉長生身上。所以，只要葉熙寧不在了，她的玉如意就和她一起魂滅，葉長生的玉如意就再也湊不全這鏡花水月如意，萬水之巔也罷水長也罷，就再也拿不出什麽來困住葉長生。
但她今天卻真正明白了，鏡花水月如意對大荒帝力來說確實是失了法力的法器，它對日趨強大的大荒帝力已經無可奈何。卻對曾經以身伺戴過它們的葉長生、葉熙寧來說，他們就是它的養料，一如曾經的大荒帝力，曾經數萬萬年供歷代水長驅使，完成了他們數萬萬年天地至尊的霸業。可葉長生也罷，葉熙寧也罷，血肉之軀如何能跟大荒帝力相談並論呢？
事到如今，她才知曉，她和水狐尾，便是水長數萬年培養出來的血魂牧士，而她們沈澱數萬年劫殺的第一目標，便是她的兒子。
她看著水狐尾擺起的陣法愈來愈緊，也感受到自己血魂愈來愈熱，葉長生的法力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血池，玉如意正貪婪地吸食著他的精血。
葉長生根本不敢妄動，他緊緊地護衛著懷裏葉熙寧的元神，他知道她根本不能再有任何損傷。他只是靜靜地立在那裏，水蓓卻感受到了他目光裏的蒼涼。
他一定在想，水蓓在他出生就布好了今天劫殺的局。他一定在想，這些年，水蓓無時無刻不在算計他和葉熙寧今天的殺場。
玉如意貪婪吸食的能量大增，散發出通體紅光，映照得整個水域鮮血般透亮，整個水域就像一片血域。而水狐尾並沒有停手。
水蓓終於忍不住，厲聲呵斥，“你為什麽不還手？”
她有她的大義與重任，身為萬水之巔的長女、護使，她要為萬水之巔終生奮戰。即使，她愛上了那個無數征戰、從無敗績的對手伏羲。所以，當萬水之巔成為百花洲，水長終於接受無力控制大荒帝力的事實臣服，她依舊要守衛百花洲眾生。直至，伏羲把百花洲重新還給水長、還給她。她終於相信，天地間，確實還有祖神盤古那樣的存在，不較一己之私個體得失，一生以福澤天下蒼靈為己任。例如伏羲。所以，當他站在她面前，迎娶她為伏羲大帝將來的主母時，她終於能放下百花洲欣然出嫁。沒有了戰爭，就不需要再有守衛，那她，也可以去追尋自己的幸福了。她不知道要如何丈量自己的幸福，但那些年，伏羲確實對自己頗有體貼照顧。她知道，幸福總是難以兩全，她不知道那些年，伏羲是否也如同她一般，單純幸福。只是，如果沒有那個她，就沒有伏羲的沈郁暗疾而倉促離世，讓她這麽多年在清蕪殿，夜夜夢回再也回不去的伏羲大殿。如果說擁有，那她還有她和伏羲的三個兒子。那便是，他留給她的唯一印記。
葉長生唯一翻盤的機會，便是大荒帝力。可是，她也知道，大荒帝力一旦出手，就再也沒有扭轉回來的機會。大約，這正是水狐尾肆無忌憚的原因。
而葉長生體內的大荒帝力，早已經在碰觸到水狐尾的法陣之初，就在顫躍跳動，一觸即發。葉長生在第一次和它過手的時候，就知道它能驅動意念，他正在用自己的意念去轉移它被法陣激起的湧動，去護衛伏羲石裏葉熙寧的那單元神。
這自然，也是水長擊殺長生大殿最好的時機。也不枉，水長臥薪嘗膽等待了那麽多年。當初，父神對她說，萬水之巔早已式微，不是伏羲也會是別人，她的幸福需要她自己去努力，他願意去成全她。她相信了。現在，卻迷惑了，父神究竟是為成全她，還是為窺伺一擊而中的機會。如果是後者，他做到了也等到了。她有點慨嘆，他果真是天底下最工於心計的父神。
關山月的法陣已經被葉長生的精血浸潤，水狐尾的身體已經通體透亮，她想，自己的一定也是，血魂一觸即發，當血魂啟動，她和水狐尾便不會再是自己，不過是法陣的護衛鬥士、能量補給。如果順利的話，當初玉如意上水長被溶解的法力會重新蘇醒歸來，水長便又是天地間至尊歸來，再難出其右。而她，當然也不覆存在。無論是她作為母親的願望，還是一代水長家族世世代代覆仇爭霸。
葉長生唯一的機會便是大荒帝力。她希望他同樣擔起天地蒼靈、長生大殿的職責來，哪怕是為一個葉熙寧，他曾經做到了，她希望今天，他同樣果決。
她作為母親，曾經付出的期待與愛有多深，如今，玉如意覆收的精血就有多深。玉如意的吞噬更加得意忘形，而葉長生鮮血淋漓依舊一動不動。
她眼前浮現他稚嫩的面孔，他年幼的持重……自他兩萬歲離家後，她不曾親待他半分……她從血光粼粼的餘波裏，看見他身子一軟，鮮血噴湧……
她突然撲向水狐尾，水狐尾卻似乎早已預料，躲過她的身形，反向一擊，她和水狐尾便擦著照壁反彈回來。但陣法卻沒有停止。
她縱身一躍，被水狐尾抓住，這麽些年，她終是懈怠了修煉，“你只記得你是清蕪殿的主母，你可還記得你是萬水之巔水長的嫡女、鏡花水月的護法？”水狐尾接著一掌，水蓓應聲而落……。
葉長生一動不動，卻似乎在等待什麽。
這時水流突然翻湧，又有什麽沖進來，撞到他的身體上。他感到力有不支，身子明顯晃了幾晃，進來的卻是葉長靈和葉楓楊。看著葉長生滿身鮮血，兩人大驚。就在兩人準備動手的當口，葉楓楊身上的玉如意奪身而出，與葉長生身上葉熙寧的玉如意匯合在一起，掀起更大的血浪，匯註成兩股血流，灌註進中間兩個洞口。
葉長靈、葉楓楊被這突變楞了神，兩人奮力朝葉長生跑去，葉長靈被卷進血渦裏，葉楓楊卻被拋出去老遠。
葉長生看到葉楓楊出現，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關山月法陣啟動如此良久只是附吸能量，因為，它正在等待鏡花水月如意匯聚。
他看看在照壁裏與水狐尾撕打的母後，這一切，終究不是她的本意。那就夠了。
他最後看看伏羲石裏的葉熙寧那縷元神，已經有她幼時的毛茸茸的閃亮，就像是一顆種子，念頭一閃，他突然想起來那個夢。
他慢慢托著伏羲石，向葉楓楊靠近，塞進他的手裏，再拉著葉長靈，順著水流推了一把，待他們身影消失，他奮力拉過匯聚一起的玉如意，用力砸向照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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