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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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這是史蒂夫第幾次拒絕她了？
雖然莉莉安竭力維持住了表面的平心靜氣, 可她內心是極度惱火的。
他怎麽就那麽固執？那麽死板？那麽不懂變通？……寧願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力，也要維護靈魂的純凈？
好吧，莉莉安承認, 她確實會在交易協約中玩點惡魔常見的文字游戲, 給另一半的人類履約方下點陷阱——但這又不代表她就會像坑別人那樣坑史蒂夫！
他幹嘛對她提出的交易表現得這麽避之不及！再說了，她可完全是在為他考慮。眼下超級英雄的境遇稱得上是四面楚歌, 除非史蒂夫按照莉莉安說得那樣成為國家總統，成為大權在握的獨|裁|者, 否則, 變種人的今天就是超級英雄的明天。
史蒂夫不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
相反, 他看得很清楚。只是他不準備向莉莉安求助罷了。
史蒂夫能感受到莉莉安的怒火。
她的眸子雖然重新變回了人的樣子, 可她身上那股驚悚森冷的氣質卻從未離開過。她的身體曼妙卻蒼白，纏繞在脖頸、後背和腳踝的猩紅紋路讓她更顯妖異。
史蒂夫微微低下頭, 被莉莉安手腕處牛奶似的皮膚晃到了眼睛。
這樣緊張的對峙時刻，他居然走神地在想……他記得她的手腕處本該也有紅紋纏繞才對。可為什麽現在看不到了？
“你知道, 拒絕一個惡魔, 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吧？”莉莉安見他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以為他是不願意再看到自己，因此她強行擡起他的下巴, 迫使他看向自己, “你覺得現在的你還能承受那些嗎, 史蒂夫？政府剝奪了你美國隊長的稱號，你現在獨身一人, 沒有夥伴, 孤立無援。”
她甚至惡劣地嘶聲威脅他：“也許我該將你在這的消息送去五角大樓。那幫家夥一定會很高興地為你支付大筆的贖金, 然後把你關到孤島監獄去。”
史蒂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微笑。在意識到他愛慕的對象是名惡魔的時候, 他就預料到了會有今天。
和惡魔相愛是人類能做出的最大的冒險，他們落入的與其說是愛河，倒不如稱之為冥河，相愛的每一刻都伴隨著陰謀與詭計，劇毒與背叛。
因為這並不是簡單的，心心相印與肉|體纏綿。
橫亙在他和莉莉安面前的，是善與惡的天塹。
有時候，就連史蒂夫自己都無法理解他對莉莉安的感情。
起初，他以為自己一見鐘情的，是莉莉安美麗的軀殼，那具包裹著神秘氣質的人類肉身，一個只在夜晚浮現於腦海的綺麗幻影，會不經意地出現在他的幻想裏。
然後，在那個午後，幻想成真了。
夢中的女郎真的來到他的身邊，成為了僅有一墻之隔的鄰居。
他們居住在同一片屋檐下，而比起初見時的神秘，居家的莉莉安顯得柔軟纖細了很多。她比想象中冷淡，卻足夠溫和。她的味道聞上去很好，腰肢盈盈不足一握。
她總是穿著遮蔽所有皮膚的服裝，只有偶爾的機會，史蒂夫眼角的餘光才能瞥到那些盤亙在蒼白肌膚上，觸目驚心的妖異紋路。
她看上去很需要保護。
這是史蒂夫見到鄰居時的第一個想法。
脆弱和危機在米勒小姐的身上並存，交織出一種矛盾的吸引，讓史蒂夫渴望靠近她。
他也確實這麽做了。
他承認自己被吸引，無法移開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其實，當時在得知亞當出現在明尼蘇達州的消息時，史蒂夫並不感到松了口氣，而是瞬間提高了警惕。大廈需要有人駐守，班納和斯塔克都是值得信賴的成員，這點無可厚非，但……他必須承認，他並不放心將莉莉安留在基地和他們共處。
她是個很有魅力的女性。她矛盾的特質總會吸引像他們這樣自詡為“保護者”的男性的註意。
——班納和斯塔克看她的眼神可都算不上清白。
但史蒂夫又能怎樣呢？任務必須完成，他鞭長莫及，如果真的出現了什麽事故，鋼鐵俠和浩克便是她強大的盾牌。
……可後來史蒂夫發現事情並不是這樣的。
他敏銳地覺察到，莉莉安的目光，自始自終都停留在他身上。她看上去好像不太在意其他人，只是時常用專註的眼神望著自己，又在他轉頭看去的時候對他微微一笑，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娜塔莎說莉莉安喜歡他。
山姆笑他該主動出擊。
克林頓覺得她長得真的很漂亮。
托尼曾說想邀請她參加派對。
班納……
“我認為米勒小姐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沈默柔和。”班納指著克林頓扔在沙發上的游戲機說道，“因為，那種類型的女孩不會一開口就答應要和托尼打賭，還賭贏了。她比你想象中要膽大得多，史蒂夫。”
“所以，在kiss的問題上，”班納將所有籌碼都推到另一邊，“我押米勒先主動。”
史蒂夫已經忘記了那個賭局的結果。但他始終記得班納對莉莉安“膽大”的評價。
她何止是“膽大的多”。
她簡直就是膽大包天！
史蒂夫從未見過心思如此縝密覆雜的女人，這並不代表這樣的女人就不存在了，只是他這一生中有親密接觸的女性實在不多，參考樣本有限，於是就顯得莉莉安的存在尤為突出。
她甚至算不上是真正的人！
她是個惡魔——那種只出現在幻想中的玩意兒。
她還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很多事並不是她直接犯下的，比起主使，莉莉安更像個教唆者。
這點真令史蒂夫痛恨。
莉莉安就是幻想小說裏惑人的女妖，以人類對感情、金錢、權力、地位的欲望，誘導激發人心最深處的黑暗，引發種種禍事。
時常能看見小說中關於女妖的描述——她往往是魅力非凡的、蛇蠍心腸的，用毒辣的眼光刺破所有的偽裝，將人心的醜陋看得一清二楚。
拯救人類並不是她的目的，毀滅和墮落才是。她並不鐘愛被自己蠱惑的對象，女妖效忠的僅僅只是墮落本身。她因人的惡意誕生，被人的欲望吸引，最終將人引向無盡的深淵。
這樣的人設放在奇幻文學中，是被人追捧的混亂反派。
放在現實裏就是災難。
惡魔比女妖更加殘酷，因為魔鬼比怪物更懂人性。她設計巧妙的陷阱捕獲獵物，卻讓獵物誤以為自己才是狩獵者。
她的真話全是謊言。
但史蒂夫卻因此愛上了她。
在他和她一起墜下斯塔克大廈的時候，他唯恐失去她，滿腦子都是對莉莉安的保護欲。
可在上阿默高懸崖的邊緣，他抱著她跳下山頂，打算與她同歸於盡的時候……
莉莉安張開了翅膀。
惡魔漆黑的翅膀。
每一根羽毛都散發著藍紫色的金屬光澤，鋒利得幾乎要劃傷皮膚。
他們降落在水面，在開誠布公後暴力地撕咬著彼此。
在嘗到血腥味的瞬間，史蒂夫才反應過來，他居然在暴怒之下失控咬傷了莉莉安。
他從來沒如此失控過。
為什麽？
因為他發現除去外貌，除去男女之間性的吸引，甚至除去人類這個種族的標簽，他是真真切切地在為莉莉安著迷。
為虛偽的莉莉安。為殘酷的莉莉安。為惡魔莉莉安。
他愛上了她矛盾的靈魂，也勢必將因此，毀滅自己的靈魂。
……因為早就想明白了這些，所以當聽見莉莉安口中那些非常有可能實施的威脅的時候，史蒂夫已經能非常坦然地面對了。
和莉莉安的相愛是一場詐騙投資，沈沒成本巨大不說，還有99%的可能性血本無歸。
他嘆了口氣，反手捧住莉莉安的臉親了親。
“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愛你，莉莉安。可同時我又深深地憎恨著你，因為我知道你永遠不可能像我一樣去愛別人。你永遠都不會改變你的本性。但是，莉莉安，人類的錯誤只能由人類改正。人類的災難，也只能交由人類自己去面對。”
這是任何惡魔、天使，或者別的什麽偉大而至高的存在，都無法插手的，獨屬於人類的命運。
莉莉安冷笑著拍掉他的手。
“你是在自找麻煩，自尋死路。”
說著，她不打算再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好言難勸找死的鬼，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既然史蒂夫自己都放話人類的苦人類受，那她自然樂見其成。
但會不會落井下石……呵，就得另說了。
離伊麗莎白那個小崽子起床還有一段時間。莉莉安低下頭，開始親吻起散落在史蒂夫脖頸處的細小水珠。
史蒂夫也很珍惜二人間這難得和平的相處，因此表現得也非常熱情，不再一味地承受莉莉安的騷擾，開始對她進行還擊。
水花四濺中，他們激情吞噬著彼此。
·
於是，等小伊麗莎白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起床，打算去敲莉莉安房門求抱抱的時候，呈現在她眼前的就是好像被剛被匪徒搶劫過的淩亂的客廳。
……以及兩個衣衫不整，各坐在沙發兩頭的大人。
他們黑色的頭發都亂糟糟的，嘴唇好像被蜜蜂蟄了一樣不自然地腫脹著，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有被蚊蟲咬過之後留下的紅紅的痕跡，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小伊麗莎白睜大了雙眼。
莉莉安將襯衫領子往上用力拉了一下，咳了一聲。
“昨晚睡得好嗎，貝蒂(Betty)？”
被她稱為貝蒂的小伊麗莎白聞言點頭，撲進莉莉安旁邊的沙發空位上，將自己擠在了兩人中間：“小馬，飛！”
莉莉安點點頭，“你夢見自己在騎飛馬。”
“飛！”貝蒂很高興地將手夾在身側，上下扇動手掌，比劃出翅膀飛翔的姿態，“咻咻咻。”
小女孩的註意力完全集中在和莉莉安的對話上，因此並沒有發現身旁的男人正在看著自己微笑。
旁觀這一切的史蒂夫被此刻輕松的氛圍感染，難得的放松了下來。
這一刻，那些長久以來堆積在身上的壓力和負擔，仿佛都消失在了空氣中。
他悄無聲息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趁著莉莉安和小伊麗莎白交談的時候，開始默默收拾起了亂得不堪入目的房間，試圖把不該被孩子看見的隱私物品統統毀屍滅跡。
史蒂夫的速度快而無聲。起碼等小伊麗莎白再次註意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基本將東西都覆原歸位。
——起碼莉莉安的紅色蕾絲內褲早就被他放進了貼身褲袋中藏了起來。
他發現那雙葡萄似的眼睛正瞧著自己，露出了好奇的目光，不由對她眨了眨眼睛：“你好，伊麗莎白，我是史蒂夫。”
小伊麗莎白點頭：“爸爸。”
“她記得你。”莉莉安開口，“你之前把她救出了斯特拉克堡的地下基地。”
史蒂夫：“那她的爸爸……？”
“死了。”莉莉安說，“心力衰竭。”
“……當著孩子的面這麽說可以嗎？”
“哦，她早就知道這件事了。”莉莉安聳肩，“但這並不妨礙她喊別的人叫做爸爸。”
“媽咪！”小伊麗莎白適時地喊了一聲。
“……就像這樣。”
莉莉安翻了個白眼，轉頭對史蒂夫說，“她從未見過她的母親，但仍然可以認我當媽。人類語言上的奇跡。”
只要莉莉安想的話她真的可以非常刻薄，史蒂夫對此早就深有體會，但他知道莉莉安不會虐待小孩，因此他自動將這句話理解成莉莉安對小伊麗莎白的讚美。
他溫和地蹲下，註視著小伊麗莎白的黑亮黑亮的眼睛。
“我可以叫你‘貝蒂’嗎？”
小伊麗莎白默默看了他一會，用食指撓了撓臉頰。
“貝蒂！”她咯咯笑起來，算是同意的意思。緊接著她的肚子就發出一聲響亮的咕嚕聲。
“小人崽就是這點不好，毫無自主能力，總需要指使別人才能填飽肚子。”莉莉安一邊抱怨，一邊用手指撫過小女孩蓬亂的發頂，只見那黑色的亂發瞬間變得順滑光亮，並且自發按照發型書編成了一個可愛的公主頭。
史蒂夫見狀，露出笑意。
“人總得吃飯。”
“是啊。”莉莉安白眼幾乎要翻上天去，她向後靠倒在沙發上，右手輕輕擡起一揮，衣櫃就自動打開，各種五花八門的兒童服裝排成整齊的隊列飛了出來，漂浮在眾人眼前。
史蒂夫眨了眨眼，在心中讚嘆了一聲。
確實是只有電影裏才會出現的神奇場景。
只聽莉莉安懶散地說：“老樣子，選三套你今天想穿的，貝蒂。”
史蒂夫有些驚訝：“她一天能換三次服裝嗎？”
“是啊。”莉莉安冷笑一聲，“早餐一套，午餐一套，晚餐再一套。如果飯後她還想安排點別的活動的話，還得再多備一套。歡迎來到小人崽的世界。”
“我不確定孩子是不是該這麽養。”史蒂夫認為自己在這方面毫無發言權，“但我看貝蒂還……呃，挺開心的？”
莉莉安哼了一聲，對在兩套褲裝之間糾結的貝蒂說：“你還有三分鐘的考慮時間，三分鐘後，我們就得餵飽你了。”
最終貝蒂的選擇是兩套褲裝都要，接著她還挑了一條顏色鮮亮的芭比粉連衣裙。莉莉安覺得不是很襯她的皮膚，但史蒂夫卻覺得很可愛。
莉莉安一向秉持自己選的路就是死也要走完的樸實理念，對小女孩的糟糕審美不置一言。她看著史蒂夫為美滋滋的貝蒂戴上蝴蝶結發卡，微微挑了挑眉毛，將墨鏡架在鼻梁上。
“走吧。”她說，史蒂夫自覺地為她開門。
莉莉安牽著貝蒂走出去。史蒂夫跟在她們身後，戴上了鴨舌帽和墨鏡。
酒店電梯在走廊的盡頭，那兒同時還擺著一個半人高的瓷白花瓶，和一幅卡拉瓦喬的油畫。雖然是後人仿造的裝飾品，但卻忠實覆刻了卡拉瓦喬標志性的明暗處理手法，使得整張油畫的對比非常強烈。
畫面中共有三個人。
未經世事的男孩，與他對弈的出千牌手，和藏在男孩背後偷看牌面的同夥。
陽光分別照亮了前二者的半邊臉，出千者的同夥卻藏進了男孩身後的黑暗中，隱蔽地打著手勢。只有男孩不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中。
“《紙牌作弊老手》是卡拉瓦喬第一幅稱得上傑作的作品。”史蒂夫見她多看了那兩眼畫，以為她感興趣，便開口道，“他也是我最喜歡的畫家。”
“哦？”
莉莉安走進電梯。電梯門朝內正對乘客的那側是光潔的鏡子，每個人都能在對面看清自己的身影。莉莉安的目光在鏡子中和史蒂夫交匯，露出微笑。
“不錯的品味。”她肯定道，“我也挺欣賞他的。”
畢竟她最開始的偽裝身份可是個插畫師。為了扮演好這個角色，莉莉安甚至真的去維也納的大學待過幾天。
她花了一些時間在圖書館自學完了整個世界藝術史，甚至還抽空去地獄拜訪過幾名畫家，其中就有卡拉瓦喬。
這位在藝術史上被稱為“狂暴天才”的畫家因生前屢次觸犯謀殺罪，被流放到了深淵下由米諾陶諾斯掌管的第七層地獄，承受血水滾煮之刑。
因為關在這裏的都是人類生前都對他人施加過暴力，要麽搶劫要麽謀殺，所以那些壞脾氣的馬人看守，總會淌進弗列格通河中故意用箭射傷他們，聽著罪人的嚎叫哈哈大笑。
“你喜歡他哪幅作品？”史蒂夫偏頭看她。
莉莉安迎上他的視線，揚起嘴唇。
“手提歌利亞頭顱的大衛。”她說，“我喜歡斬首的題材。”
電梯一層層往下。快要抵達一樓的時候，莉莉安彎腰將還在游神的貝蒂抱了起來。
“叮——”
一樓到了。
莉莉安抱著孩子率先走出，在即將跨出電梯門的時候，她突然回頭，直視史蒂夫的眼睛道：
“再見，史蒂夫。”
史蒂夫心跳停了一瞬。
他幾乎條件反射地沖出電梯，想要拉住莉莉安。可她的裙擺卻從他的指尖劃過，而後很快消失在眼前。
如此猝不及防。
甜蜜的百合香消失了。
留給他的，只有苦澀的餘韻。
史蒂夫收回手，平靜地看著出現在酒店大堂的光頭男人，和他身後呈半圓形包圍住他的九頭蛇士兵，淡淡開口。
“好久不見，斯特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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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史蒂夫第幾次拒絕她了？
雖然莉莉安竭力維持住了表面的平心靜氣, 可她內心是極度惱火的。
他怎麽就那麽固執？那麽死板？那麽不懂變通？……寧願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力，也要維護靈魂的純凈？
好吧，莉莉安承認, 她確實會在交易協約中玩點惡魔常見的文字游戲, 給另一半的人類履約方下點陷阱——但這又不代表她就會像坑別人那樣坑史蒂夫！
他幹嘛對她提出的交易表現得這麽避之不及！再說了，她可完全是在為他考慮。眼下超級英雄的境遇稱得上是四面楚歌, 除非史蒂夫按照莉莉安說得那樣成為國家總統，成為大權在握的獨|裁|者, 否則, 變種人的今天就是超級英雄的明天。
史蒂夫不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
相反, 他看得很清楚。只是他不準備向莉莉安求助罷了。
史蒂夫能感受到莉莉安的怒火。
她的眸子雖然重新變回了人的樣子, 可她身上那股驚悚森冷的氣質卻從未離開過。她的身體曼妙卻蒼白，纏繞在脖頸、後背和腳踝的猩紅紋路讓她更顯妖異。
史蒂夫微微低下頭, 被莉莉安手腕處牛奶似的皮膚晃到了眼睛。
這樣緊張的對峙時刻，他居然走神地在想……他記得她的手腕處本該也有紅紋纏繞才對。可為什麽現在看不到了？
“你知道, 拒絕一個惡魔, 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吧？”莉莉安見他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以為他是不願意再看到自己，因此她強行擡起他的下巴, 迫使他看向自己, “你覺得現在的你還能承受那些嗎, 史蒂夫？政府剝奪了你美國隊長的稱號，你現在獨身一人, 沒有夥伴, 孤立無援。”
她甚至惡劣地嘶聲威脅他：“也許我該將你在這的消息送去五角大樓。那幫家夥一定會很高興地為你支付大筆的贖金, 然後把你關到孤島監獄去。”
史蒂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微笑。在意識到他愛慕的對象是名惡魔的時候, 他就預料到了會有今天。
和惡魔相愛是人類能做出的最大的冒險，他們落入的與其說是愛河，倒不如稱之為冥河，相愛的每一刻都伴隨著陰謀與詭計，劇毒與背叛。
因為這並不是簡單的，心心相印與肉|體纏綿。
橫亙在他和莉莉安面前的，是善與惡的天塹。
有時候，就連史蒂夫自己都無法理解他對莉莉安的感情。
起初，他以為自己一見鐘情的，是莉莉安美麗的軀殼，那具包裹著神秘氣質的人類肉身，一個只在夜晚浮現於腦海的綺麗幻影，會不經意地出現在他的幻想裏。
然後，在那個午後，幻想成真了。
夢中的女郎真的來到他的身邊，成為了僅有一墻之隔的鄰居。
他們居住在同一片屋檐下，而比起初見時的神秘，居家的莉莉安顯得柔軟纖細了很多。她比想象中冷淡，卻足夠溫和。她的味道聞上去很好，腰肢盈盈不足一握。
她總是穿著遮蔽所有皮膚的服裝，只有偶爾的機會，史蒂夫眼角的餘光才能瞥到那些盤亙在蒼白肌膚上，觸目驚心的妖異紋路。
她看上去很需要保護。
這是史蒂夫見到鄰居時的第一個想法。
脆弱和危機在米勒小姐的身上並存，交織出一種矛盾的吸引，讓史蒂夫渴望靠近她。
他也確實這麽做了。
他承認自己被吸引，無法移開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其實，當時在得知亞當出現在明尼蘇達州的消息時，史蒂夫並不感到松了口氣，而是瞬間提高了警惕。大廈需要有人駐守，班納和斯塔克都是值得信賴的成員，這點無可厚非，但……他必須承認，他並不放心將莉莉安留在基地和他們共處。
她是個很有魅力的女性。她矛盾的特質總會吸引像他們這樣自詡為“保護者”的男性的註意。
——班納和斯塔克看她的眼神可都算不上清白。
但史蒂夫又能怎樣呢？任務必須完成，他鞭長莫及，如果真的出現了什麽事故，鋼鐵俠和浩克便是她強大的盾牌。
……可後來史蒂夫發現事情並不是這樣的。
他敏銳地覺察到，莉莉安的目光，自始自終都停留在他身上。她看上去好像不太在意其他人，只是時常用專註的眼神望著自己，又在他轉頭看去的時候對他微微一笑，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娜塔莎說莉莉安喜歡他。
山姆笑他該主動出擊。
克林頓覺得她長得真的很漂亮。
托尼曾說想邀請她參加派對。
班納……
“我認為米勒小姐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沈默柔和。”班納指著克林頓扔在沙發上的游戲機說道，“因為，那種類型的女孩不會一開口就答應要和托尼打賭，還賭贏了。她比你想象中要膽大得多，史蒂夫。”
“所以，在kiss的問題上，”班納將所有籌碼都推到另一邊，“我押米勒先主動。”
史蒂夫已經忘記了那個賭局的結果。但他始終記得班納對莉莉安“膽大”的評價。
她何止是“膽大的多”。
她簡直就是膽大包天！
史蒂夫從未見過心思如此縝密覆雜的女人，這並不代表這樣的女人就不存在了，只是他這一生中有親密接觸的女性實在不多，參考樣本有限，於是就顯得莉莉安的存在尤為突出。
她甚至算不上是真正的人！
她是個惡魔——那種只出現在幻想中的玩意兒。
她還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很多事並不是她直接犯下的，比起主使，莉莉安更像個教唆者。
這點真令史蒂夫痛恨。
莉莉安就是幻想小說裏惑人的女妖，以人類對感情、金錢、權力、地位的欲望，誘導激發人心最深處的黑暗，引發種種禍事。
時常能看見小說中關於女妖的描述——她往往是魅力非凡的、蛇蠍心腸的，用毒辣的眼光刺破所有的偽裝，將人心的醜陋看得一清二楚。
拯救人類並不是她的目的，毀滅和墮落才是。她並不鐘愛被自己蠱惑的對象，女妖效忠的僅僅只是墮落本身。她因人的惡意誕生，被人的欲望吸引，最終將人引向無盡的深淵。
這樣的人設放在奇幻文學中，是被人追捧的混亂反派。
放在現實裏就是災難。
惡魔比女妖更加殘酷，因為魔鬼比怪物更懂人性。她設計巧妙的陷阱捕獲獵物，卻讓獵物誤以為自己才是狩獵者。
她的真話全是謊言。
但史蒂夫卻因此愛上了她。
在他和她一起墜下斯塔克大廈的時候，他唯恐失去她，滿腦子都是對莉莉安的保護欲。
可在上阿默高懸崖的邊緣，他抱著她跳下山頂，打算與她同歸於盡的時候……
莉莉安張開了翅膀。
惡魔漆黑的翅膀。
每一根羽毛都散發著藍紫色的金屬光澤，鋒利得幾乎要劃傷皮膚。
他們降落在水面，在開誠布公後暴力地撕咬著彼此。
在嘗到血腥味的瞬間，史蒂夫才反應過來，他居然在暴怒之下失控咬傷了莉莉安。
他從來沒如此失控過。
為什麽？
因為他發現除去外貌，除去男女之間性的吸引，甚至除去人類這個種族的標簽，他是真真切切地在為莉莉安著迷。
為虛偽的莉莉安。為殘酷的莉莉安。為惡魔莉莉安。
他愛上了她矛盾的靈魂，也勢必將因此，毀滅自己的靈魂。
……因為早就想明白了這些，所以當聽見莉莉安口中那些非常有可能實施的威脅的時候，史蒂夫已經能非常坦然地面對了。
和莉莉安的相愛是一場詐騙投資，沈沒成本巨大不說，還有99%的可能性血本無歸。
他嘆了口氣，反手捧住莉莉安的臉親了親。
“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愛你，莉莉安。可同時我又深深地憎恨著你，因為我知道你永遠不可能像我一樣去愛別人。你永遠都不會改變你的本性。但是，莉莉安，人類的錯誤只能由人類改正。人類的災難，也只能交由人類自己去面對。”
這是任何惡魔、天使，或者別的什麽偉大而至高的存在，都無法插手的，獨屬於人類的命運。
莉莉安冷笑著拍掉他的手。
“你是在自找麻煩，自尋死路。”
說著，她不打算再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好言難勸找死的鬼，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既然史蒂夫自己都放話人類的苦人類受，那她自然樂見其成。
但會不會落井下石……呵，就得另說了。
離伊麗莎白那個小崽子起床還有一段時間。莉莉安低下頭，開始親吻起散落在史蒂夫脖頸處的細小水珠。
史蒂夫也很珍惜二人間這難得和平的相處，因此表現得也非常熱情，不再一味地承受莉莉安的騷擾，開始對她進行還擊。
水花四濺中，他們激情吞噬著彼此。
·
於是，等小伊麗莎白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起床，打算去敲莉莉安房門求抱抱的時候，呈現在她眼前的就是好像被剛被匪徒搶劫過的淩亂的客廳。
……以及兩個衣衫不整，各坐在沙發兩頭的大人。
他們黑色的頭發都亂糟糟的，嘴唇好像被蜜蜂蟄了一樣不自然地腫脹著，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有被蚊蟲咬過之後留下的紅紅的痕跡，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小伊麗莎白睜大了雙眼。
莉莉安將襯衫領子往上用力拉了一下，咳了一聲。
“昨晚睡得好嗎，貝蒂(Betty)？”
被她稱為貝蒂的小伊麗莎白聞言點頭，撲進莉莉安旁邊的沙發空位上，將自己擠在了兩人中間：“小馬，飛！”
莉莉安點點頭，“你夢見自己在騎飛馬。”
“飛！”貝蒂很高興地將手夾在身側，上下扇動手掌，比劃出翅膀飛翔的姿態，“咻咻咻。”
小女孩的註意力完全集中在和莉莉安的對話上，因此並沒有發現身旁的男人正在看著自己微笑。
旁觀這一切的史蒂夫被此刻輕松的氛圍感染，難得的放松了下來。
這一刻，那些長久以來堆積在身上的壓力和負擔，仿佛都消失在了空氣中。
他悄無聲息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趁著莉莉安和小伊麗莎白交談的時候，開始默默收拾起了亂得不堪入目的房間，試圖把不該被孩子看見的隱私物品統統毀屍滅跡。
史蒂夫的速度快而無聲。起碼等小伊麗莎白再次註意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基本將東西都覆原歸位。
——起碼莉莉安的紅色蕾絲內褲早就被他放進了貼身褲袋中藏了起來。
他發現那雙葡萄似的眼睛正瞧著自己，露出了好奇的目光，不由對她眨了眨眼睛：“你好，伊麗莎白，我是史蒂夫。”
小伊麗莎白點頭：“爸爸。”
“她記得你。”莉莉安開口，“你之前把她救出了斯特拉克堡的地下基地。”
史蒂夫：“那她的爸爸……？”
“死了。”莉莉安說，“心力衰竭。”
“……當著孩子的面這麽說可以嗎？”
“哦，她早就知道這件事了。”莉莉安聳肩，“但這並不妨礙她喊別的人叫做爸爸。”
“媽咪！”小伊麗莎白適時地喊了一聲。
“……就像這樣。”
莉莉安翻了個白眼，轉頭對史蒂夫說，“她從未見過她的母親，但仍然可以認我當媽。人類語言上的奇跡。”
只要莉莉安想的話她真的可以非常刻薄，史蒂夫對此早就深有體會，但他知道莉莉安不會虐待小孩，因此他自動將這句話理解成莉莉安對小伊麗莎白的讚美。
他溫和地蹲下，註視著小伊麗莎白的黑亮黑亮的眼睛。
“我可以叫你‘貝蒂’嗎？”
小伊麗莎白默默看了他一會，用食指撓了撓臉頰。
“貝蒂！”她咯咯笑起來，算是同意的意思。緊接著她的肚子就發出一聲響亮的咕嚕聲。
“小人崽就是這點不好，毫無自主能力，總需要指使別人才能填飽肚子。”莉莉安一邊抱怨，一邊用手指撫過小女孩蓬亂的發頂，只見那黑色的亂發瞬間變得順滑光亮，並且自發按照發型書編成了一個可愛的公主頭。
史蒂夫見狀，露出笑意。
“人總得吃飯。”
“是啊。”莉莉安白眼幾乎要翻上天去，她向後靠倒在沙發上，右手輕輕擡起一揮，衣櫃就自動打開，各種五花八門的兒童服裝排成整齊的隊列飛了出來，漂浮在眾人眼前。
史蒂夫眨了眨眼，在心中讚嘆了一聲。
確實是只有電影裏才會出現的神奇場景。
只聽莉莉安懶散地說：“老樣子，選三套你今天想穿的，貝蒂。”
史蒂夫有些驚訝：“她一天能換三次服裝嗎？”
“是啊。”莉莉安冷笑一聲，“早餐一套，午餐一套，晚餐再一套。如果飯後她還想安排點別的活動的話，還得再多備一套。歡迎來到小人崽的世界。”
“我不確定孩子是不是該這麽養。”史蒂夫認為自己在這方面毫無發言權，“但我看貝蒂還……呃，挺開心的？”
莉莉安哼了一聲，對在兩套褲裝之間糾結的貝蒂說：“你還有三分鐘的考慮時間，三分鐘後，我們就得餵飽你了。”
最終貝蒂的選擇是兩套褲裝都要，接著她還挑了一條顏色鮮亮的芭比粉連衣裙。莉莉安覺得不是很襯她的皮膚，但史蒂夫卻覺得很可愛。
莉莉安一向秉持自己選的路就是死也要走完的樸實理念，對小女孩的糟糕審美不置一言。她看著史蒂夫為美滋滋的貝蒂戴上蝴蝶結發卡，微微挑了挑眉毛，將墨鏡架在鼻梁上。
“走吧。”她說，史蒂夫自覺地為她開門。
莉莉安牽著貝蒂走出去。史蒂夫跟在她們身後，戴上了鴨舌帽和墨鏡。
酒店電梯在走廊的盡頭，那兒同時還擺著一個半人高的瓷白花瓶，和一幅卡拉瓦喬的油畫。雖然是後人仿造的裝飾品，但卻忠實覆刻了卡拉瓦喬標志性的明暗處理手法，使得整張油畫的對比非常強烈。
畫面中共有三個人。
未經世事的男孩，與他對弈的出千牌手，和藏在男孩背後偷看牌面的同夥。
陽光分別照亮了前二者的半邊臉，出千者的同夥卻藏進了男孩身後的黑暗中，隱蔽地打著手勢。只有男孩不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中。
“《紙牌作弊老手》是卡拉瓦喬第一幅稱得上傑作的作品。”史蒂夫見她多看了那兩眼畫，以為她感興趣，便開口道，“他也是我最喜歡的畫家。”
“哦？”
莉莉安走進電梯。電梯門朝內正對乘客的那側是光潔的鏡子，每個人都能在對面看清自己的身影。莉莉安的目光在鏡子中和史蒂夫交匯，露出微笑。
“不錯的品味。”她肯定道，“我也挺欣賞他的。”
畢竟她最開始的偽裝身份可是個插畫師。為了扮演好這個角色，莉莉安甚至真的去維也納的大學待過幾天。
她花了一些時間在圖書館自學完了整個世界藝術史，甚至還抽空去地獄拜訪過幾名畫家，其中就有卡拉瓦喬。
這位在藝術史上被稱為“狂暴天才”的畫家因生前屢次觸犯謀殺罪，被流放到了深淵下由米諾陶諾斯掌管的第七層地獄，承受血水滾煮之刑。
因為關在這裏的都是人類生前都對他人施加過暴力，要麽搶劫要麽謀殺，所以那些壞脾氣的馬人看守，總會淌進弗列格通河中故意用箭射傷他們，聽著罪人的嚎叫哈哈大笑。
“你喜歡他哪幅作品？”史蒂夫偏頭看她。
莉莉安迎上他的視線，揚起嘴唇。
“手提歌利亞頭顱的大衛。”她說，“我喜歡斬首的題材。”
電梯一層層往下。快要抵達一樓的時候，莉莉安彎腰將還在游神的貝蒂抱了起來。
“叮——”
一樓到了。
莉莉安抱著孩子率先走出，在即將跨出電梯門的時候，她突然回頭，直視史蒂夫的眼睛道：
“再見，史蒂夫。”
史蒂夫心跳停了一瞬。
他幾乎條件反射地沖出電梯，想要拉住莉莉安。可她的裙擺卻從他的指尖劃過，而後很快消失在眼前。
如此猝不及防。
甜蜜的百合香消失了。
留給他的，只有苦澀的餘韻。
史蒂夫收回手，平靜地看著出現在酒店大堂的光頭男人，和他身後呈半圓形包圍住他的九頭蛇士兵，淡淡開口。
“好久不見，斯特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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