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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我是誰?(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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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我是誰?(二更)

這是阿芙樂爾號的過去——

那我呢?

我是誰?

在這樣龐大的“蟲母”下, 個體的意識就像燭火直面太陽,關於自我、關於記憶、關於過去的記憶就像烤爐上的雪一樣飛速融化了。就像水在海裏,是認識不到自己是一滴水那樣, 他也認識不到自己是誰。

他茫然地站在歷史的呼嘯而過的倒影中,試圖抓住什麽來支撐自己,於是他開始拼命回憶過去。

他記得,他來自地球、他來自21世紀、他來自……他來自哪?

他如夢初醒般, 突然發現玻璃窗蒙上了一層水霧,透過玻璃,他看見窗外的戰爭的濃煙、世紀末倒塌的高塔、無人機群向烏鴉掠過墳地一樣掠過天空、□□在黑夜裏傾灑如流星。還有、還有居民樓的旱金蓮、紫斑風鈴和醡漿草, 這是他家鄉窗臺的景色——他的家?

他的家在哪?

明明記憶裏充滿了煙火氣息, 學校、鄉音、平凡的每一天——可是為什麽他想不起來到底是哪個城市哪條街道?

記憶恍若完好地寄存在腦海裏, 可是直到此刻,他拼命回想, 也想不清楚鄉音是哪個鄉音,度過的大學是哪個大學,爸爸媽媽叫什麽名字, 有沒有過關系好的朋友。他甚至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是多少年出生的!

很多時候, 人明明記得自己有這段回憶,“我記得記憶裏有這麽一幕”, 但當某一天想要看清他的時候,才發現那不過是一段模糊的剪影。

來到異世後,燕嶼害怕自己被無法抵達的故鄉給困住, 生活的秘訣就是不要去思考悲傷的東西,含糊著, 也就過去了。只是在偶爾的夜晚,他才會翻找出一些記憶的碎片拿出來品味。

可是現在當他試圖探索碎片之外的回憶, 卻發現那其實只是栩栩如生的背景板。

他的回憶真的存在嗎?

他的家鄉、他自己,真的存在過嗎?

他聽見無數囈語從耳邊滑過,熟悉的景色與事件,都以另一個人為主語重演。

那些碎片繞過他,飛向更遙遠的深處。燕嶼追過去,眨眼間,場景又是一變。

玻璃窗又變成了星船的舷窗,窗外綠意盎然的塔斯馬尼亞星正在黑暗中安靜地自轉,而星船內來來往往的乘客正在歡聲笑語。

這是“4.13”特大星際航船事故之前的場景!他立刻意識到。

可是蟲族的意識體內,為什麽會有這段記憶?

他想轉頭去看乘客的臉,卻在轉頭的一剎那目睹了一場爆炸——旅行船不慎撞上了隕石,在猛烈的碰撞後,航行事故爆發了。

這一刻,燕嶼什麽都沒想,一切都離他遠去了。

在一片火海裏,燕嶼開始狂奔——他在哪?

此刻的他,那個小小的嬰兒,在這裏嗎?

集體性的記憶是無序的,這艘船在記憶裏重塑後,往上也是往下,往前也是往後。他一間間艙室找過去,卻只覺得沒有盡頭。

“砰!”

是門被劈碎的聲音。

然後越來越近的動靜,是足肢正劃過甲板,涉過血紅的、流淌的地面。

它停在燕嶼的身後。

不知這是誰的記憶,讓記憶中的世界開始絕望而恐懼地顫抖起來——胸膛一涼。

燕嶼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胸膛被釘穿了。

不、那不是他的胸膛!眼前再一晃,他以另一個視角,看見因為出游精心打扮的女士被猙獰的蟲族剖開,那只蟲正埋頭在血肉模糊的胸口啃食。

那只蟲不像現存的任何一支蟲族,蟲母的時代,蟲族種類都是為當前問題而量身定做的。這只蟲族也是如此,它有完美的、人的外型。

——這是當時船上乘客所看見的東西!

所以救援趕來時,才除了一地血,什麽也沒有發現。

他閉了閉眼睛,然後主動走向那只雌蟲,他想要知道它是如何來到這裏,又是如何離開……以及它和自己的關系。



塔斯馬尼亞星。

失去蟲母指令的雌蟲茫然地在地下進入假死狀態,陷入沈眠。

直到星船事故後,解體的部分穿過大氣層,撞向它休眠的地面。

就像一陣春雷,喚醒了它。

通過假死沈眠,是為了節省能量。可此刻它嗅到了濃重的、食物的味道。

[我該進食了。]它朦朦朧朧地想。

蟲母死後的雌蟲,按照基因程序,自動進入競爭上位的流程。進食、攢夠能量、然後……繁衍。

於是它登上了那艘船。

好多的人類,好多的死亡。

血鋪平了甲板。

它感到饑餓。

——而“他”在憤怒!

阿芙樂爾號最後的駕駛員臨死前,曾在甲板上留下線索,告訴後來者,他死前曾經歷過什麽。試圖返航報信的駕駛員被蟲族所蒙騙,讓一只偽裝成人類的蟲族混上了星船,半途發現後,決心不能讓人類坐標暴露的駕駛員在憤怒與絕望之中,啟動了自毀裝置。

每一個能執行星際遠航任務的探索員,都是人類精英中的精英。他沒有那麽容易被蒙騙。

探索員以為那是他的同伴。

必定通過了科技和交流的雙重驗證,星艦有基本的面部識別和生物驗證。更何況漫長的星際航線讓探索者們無比熟悉彼此,倘若沒有那些記憶,和基本的人類常識,探索者立刻就能意識到不對。

但是最後的駕駛員還是被蒙蔽了。

這說明那只蟲占據了某位船員的身份,甚至記憶。

即使是蟲母,也不可能移植走別人的記憶。

但是沒有人類的記憶就沒辦法混入星船,混不上星船就找不到人類的坐標,沒有坐標,茫茫星海,蟲母又該從何處尋找呢?

所以祂精心設計了一個新的蟲族。

它吞噬、或者說寄生了其中的一位探索者。並保留了極大一部分人的基因,以蒙蔽阿芙樂爾號的監測系統。

人類的意識,會在死後消散。但腦死亡後很長一段時間,科學家依舊能捕捉到意識的頻段。蟲母便將那些碎片一起縫合進那只蟲族的意識裏。

寄生單個個體人類,祂不放心。

——看,這樣就既可以騙取人類的信任,又不用擔心它有人類的思維和情感,背叛蟲族了!

然後在幾百年後的一場屠殺裏,同胞的血和哭嚎使“他們”共振,幾百年前已經葬身星海的英靈也流出血淚。

曼努埃爾救燕嶼的時候,是不是說過?蟲族是靈魂決定身體,血肉組織依附於意識產生。

於是當這只吃空了整個旅游船的蟲族在本能的指引下開始進化,被縫合的記憶滲出灼熱的血水,人類英靈的碎片尖嘯著震動,進化的蛹內翻江倒海——

來自人的自我認知塑造了新的身體。

有人匆匆趕來,在短暫的震驚後,從血泊裏殘破的蛹內,抱起了唯一“幸存”的孩子。

他帶著恐懼和僥幸,向世界宣布:“看啊!這是奇跡之子!”

他是誕生於人類骯臟欲望與謊言中虛假的奇跡之子。

他是誕生於大航海時代最崇高的愛中的奇跡之子!



走出孤兒院的時候,工作人員對養父說:“這麽久了,這孩子都不怎麽會說話,對外界也沒什麽反應,可能小時候的經歷在潛意識裏一直影響著他。您確定要領養他嗎?如果後悔了退養恐怕會對小孩造成更大的傷害。”

養父說:“我確定。”

他們以為這個年紀的小孩聽不懂,便沒避著他。

而燕嶼當時心想,我才穿來幾天呢,之前那個自閉小孩又不是我,被退養就退養唄,現在的芯子是個成年人了,才不在乎呢。

實際上是大腦終於重新發育足夠,接收了所有記憶後,按照邏輯自動排序、並補充,形成了新的記憶。大腦讓他忽略了其中的違和,把那些記憶碎片拼湊成了一個完整的過去。

記憶決定了人。

第一批宇宙探索者的記憶離這個時代太久遠了,甚至好些人還是舊世紀的見證者,所以他有著舊日的記憶。

那些模糊的記憶讓他以為,自己是來自於21世紀的地球人。也讓他成為一個成熟的、勇敢的、人類主義的人。

一個過去的、不存在的幽靈在這幅軀殼裏,眺望著新時代的光景,他看見藍色的天空如海,美麗的宇宙星船劃過天幕,以宇宙的廣度而言,它們就像一個個隨著地質運動緩慢漂流的小小島嶼。

就像阿芙樂爾號。

奇怪?

為什麽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個名字?

他以為是自己在哪看過這個說法,並沒有在意。

養父俯下身,夾著嗓子問他:“你好呀,你叫什麽名字呢?”

燕嶼看著他,努力用幼童的聲線表達出成人的成熟。

他回答道:“我叫燕嶼,燕是春天會回家的燕子,島嶼的嶼。”

記憶告訴他,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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