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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幾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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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幾分真心

滿地狼藉。

確認身下的敵人已經失去了生息, 曼努埃爾立刻一躍而下,趕到燕嶼旁邊。艙門對接通道搭好了,可是失去能源的機甲只是一堆廢鐵, 艙門無法自行打開。

曼努埃爾廢了一番功夫才把門撬開。

他急忙進去,一進門就看見燕嶼正一邊吐血一邊換宇航服。機甲常備宇航服,這就跟飛機常備降落傘一個道理,都是為了以防萬一。

曼努埃爾註意力根本不在這上面, 他看見燕嶼唇角的血,臉色立刻變了。

內臟的傷看不出來,卻比外傷更恐怖。他連忙俯下身給燕嶼註射醫療針, 單膝半跪, 有力的手臂環過肩膀, 就要把雄蟲抱回機甲治療。

說是醫療針,其實功效比較中庸, 不能徹底治療,但卻能抑制傷勢惡化。幾針高濃度針劑下去,燕嶼感覺自己立刻從死人微活變成了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而已, 他難道還少經歷了嗎?

他推開了曼努埃爾, 搖搖頭,想說話, 但嗓子火燒火燎的,一張嘴,空氣就刀子似地刮喉嚨。

於是他又閉上了。

他抓著曼努埃爾的手臂, 借力起身。然後自己爬下機甲,又爬到對面機甲的駕駛艙處扒拉。曼努埃爾很快也跟了上來, 站在他身側提醒:“小心能源洩露導致爆炸。”

燕嶼半跪在機甲上,擡頭仰視小山一樣的機甲艙。

破破爛爛的駕駛艙從四面八方流出醫療液, 淺綠色的醫療液混合著血水,顯出幾分骯臟。它順著參差不齊的金屬外殼往下流。流過燕嶼的膝蓋和手掌。

“這是……”曼努埃爾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遲疑問。

燕嶼沒看他,直直看著駕駛艙。沈默幾秒後,聲音低低地、沙啞地,就像月光下的夜風刮過戈壁巖層一樣,慢慢說:“這裏面……是我的朋友,你見過他,那個時候他還叫我隊長。”

一種輕柔的悲傷順著脈搏的跳動,淌出唇齒。

好可憐的樣子。

但死的人又不是他。他有什麽可憐的?甚至於,再來一次剛剛的戰鬥,他還是會下死手。燕嶼既覺得自己可笑,又覺得自己這幅姿態未免有些令人作嘔。他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幾分是幸運者對不幸者的愧怍,又有幾分是單純為朋友的逝去而悲傷。

更好笑的是,當這句無意識的真心話脫口而出,下一秒浮現在他腦海裏的又是冰冷的算計——這句話、這幅展示傷口的姿態,對雌蟲又有多大吸引力和殺傷力呢?

他覺得自己褻瀆了死亡這麽一件悲哀、莊嚴且沈重的事。

從伊卡洛斯,到池澗西。他為他們的離去而痛苦,但他也不吝於將這份痛苦變成武器。極端理性地以此對曼努埃爾、對一位蟲族發起試探性的進攻。

他希望他們能夠在死後獲得永恒的安寧,而不是即使死了,名字也繼續活在勾心鬥角裏。但是他又必須這麽做,因為他手裏的牌太少了,因此連傷口都能扒開當成牌。

曼努埃爾看著他,喉結動了動,遲疑地靠近。

燕嶼一部分靈魂跪在廢墟上靜默地哀悼,另一部分靈魂站在原地冷眼看著曼努埃爾動作。

他會怎麽做?是被激起狩獵欲?還是希望自己流露出更多脆弱?或者是隱藏著征服欲,用甜言蜜語安慰?

然而——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後腦勺,用力地按向自己的胸膛。單膝跪在他身前的雌蟲,身姿挺拔如利劍,另一手穿過手臂環過雄蟲的身體,滾燙的掌心按著後背,低頭垂眸註視著他。

低沈的聲音不容抗拒地振動著他的耳膜:“不要看了,他的死不是你做的。”

起初聲音還有幾分遲疑的滯澀,但說出口後,便越來越堅定。

當時,支援趕來,曼努埃爾好不容易擺脫了蟲群的撕咬,立刻丟了破破爛爛的機甲,換上後援帶來的全新機甲,然後殺向燕嶼離開的方向。

當他疾速殺進這顆星球的引力範圍時,池澗西即將成功拉開距離,但曼努埃爾從天而降,從身後把他又撞回槍口,甚至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硬生生把整個機甲都釘死在燕嶼的槍上。

在槍口貫穿整個機甲的下一個眨眼,燕嶼才扣下扳機。

只是幾毫秒的差距,燕嶼自己都沒分清楚。

但曼努埃爾卻很堅定地告訴他:“你沒有殺他,是我做的。”

所以不必如此嚴苛地審判自己。

燕嶼閉上了眼睛。

他慢慢地、慢慢地放松繃直的背,順著曼努埃爾手掌的力量靠在他的心口。他聽見了清晰的心跳聲,不徐不疾,以一個穩定的、一如既往的節奏正在鼓動。

他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無名星球。

危機解除,因為燕嶼的傷不宜移動。所以他們決定還是先原地治療,等待後援部隊清出一條安全的路後再撤離。而且池澗西的遺體也需要處理。人魚機甲需要回收給科研部,看看能不能破譯一點技術。而人魚的遺體,燕嶼希望能夠按照人魚的習俗安葬,或者送回人魚的族群,讓他們決定如何安葬。

擔心破損嚴重的機甲發生爆炸或者自燃,他要先把畸變的金屬外殼一點點掰開,然後把遺體帶出來。當然,他這個身體狀況,要弄開嚴絲合縫的駕駛艙而不損毀屍體,屬實異想天開。所以他試了試就回頭懇求地看向曼努埃爾。

曼努埃爾:……

他很自覺:“你讓讓,我來。”

但是等清理開一個足夠大的洞口,能夠把遺體搬出來,他又更自覺地退開了。一部分是因為對自己粗暴手法有足夠的自我認知。

最重要的是,他覺得燕嶼應該會想自己親自整理朋友的遺體。

燕嶼也的確主動上前,小心翼翼把屍體抱下來,他低頭為人魚整理衣衫。激烈的戰鬥讓很多碎玻璃和金屬碎片紮進了人魚的皮膚裏。他原本是想把它們都清理出來,但指尖卻摸到了什麽東西。

在池澗西耳後,連接鰓和下顎處有一片藍色的鱗片,其中最靠近鰓的那枚鱗片邊緣,手拂過時能感到細微的異樣,定睛看卻很正常。他本以為是薄碎片紮進去了,但當他小心把那不明物從鱗片間的縫隙中扯出來後,他立刻意識到這絕不是什麽普通的東西。

薄如蟬翼、質地堅硬,指腹可以感受到上面精妙且覆雜的紋路。

就像一枚精心隱藏的芯片。

燕嶼回頭看,曼努埃爾怕打擾到他,難得有紳士風度地側過頭避讓。

察覺到視線後,他敏銳回頭:“怎麽了?”

燕嶼手指一翻,那枚小巧的芯片就消失在手中,被他藏起來了。他有些蒼白地笑笑,低聲道:“我覺得醫療針藥效可能正在消退,你帶了醫療艙嗎?”

正常機甲是不會攜帶醫療艙的,真打起來只會占地方礙事,激烈的前線哪來的機會用上?處理傷患自然有專職的醫療機甲負責。

不過曼努埃爾想著燕嶼本來就有傷在身,於是在換機甲時,特意找醫療兵要了一個帶上。聽到他這話,立刻嚴肅起來,大步走來,就要像叼走不聽話的貓咪一樣捏住後脖頸,提走虛弱的伴侶。

燕嶼順從地起身,不過在那之前先把池澗西的遺體安置好了。

而對於他這種磨磨蹭蹭,不重視自己身體健康的行為,曼努埃爾露出極其不讚同的目光。等他剛安置完,下一秒就強硬地把人塞進了醫療艙。

這段時間燕嶼的行程實在是太趕了,剛從這個殺機裏極限逃出來,就馬不停蹄與另一個死神約會,打完架還是打架,逃命完還有下一次逃命。現在他躺進醫療艙裏了,才終於有空梳理一遍外界的情況。

“……局勢大概就是這樣。”曼努埃爾不含感情色彩地陳述。

“鞘翅目被迫撤退,兩方的全部兵力都陸陸續續投入到了雄蟲星區的正面戰場,然後雄保會那邊人魚入場,大大小小的族群都被卷進來。現在已經正式進入了全面開戰階段。”

“至於安提戈涅……”曼努埃爾頓了一下,蹙眉繼續說。

“人魚的突然入場擾亂了我們的布局,我們試圖招攬更多雄蟲和中立派,再加上需要吸引走其他蟲的視線,騰出營救你的空間。所以我們決定召開一次面對全蟲族的公開演講。”

“然後他死了。”燕嶼輕聲打斷他。

空氣陷入了一瞬間的寂靜,曼努埃爾沈默地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燕嶼看著治療艙上龜速往前的進度條,閉了閉眼睛,問:“誰做的。”

曼努埃爾秒答:“聖地亞哥·西西弗斯。”

“他潛伏在雄蟲裏,獲取了安提戈涅的信任,在演講的時候,當眾刺殺示威。”

燕嶼睜開眼,直直看過去:“你的意思是,在蝶族把手的、戰線大後方、雄蟲聚集的重點地區,誰也沒有發現地潛入了一只隱翅蟲,並且讓他成功當著全蟲族的面暗殺了雄蟲革新派的領袖,對嗎?”

“你在指責我們嗎?”曼努埃爾反唇相譏,“別忘了,是你要求我們不得摻和雄蟲內政的。所以安提戈涅他們自己的主要根據地,我們按照你們的要求,沒過度插手。”

“隱翅蟲——的確可以做到潛入雄蟲內部不被發現,可是聖地亞哥已經暴露過身份,知道他是雌蟲的蟲不少。就這麽巧,這幾個雌蟲一個都不在?”燕嶼不為所動。

“你在試圖把責任都怪罪到我們身上,赫利俄斯。”曼努埃爾平鋪直敘,“知道他身份的雄蟲都在雄保會一方,雌蟲除了你的護衛隊,就是當初隨我前往人族的親衛,他們在哪兒、在為誰而奔波你難道不清楚嗎?”

燕嶼一時語塞,曼努埃爾於是走過來,半蹲在他身前:“現在不是分析責任的時候,智械文明的加入會對局勢產生重大影響,找到對策才是最重要的事。”

“……”

沈默幾秒後,燕嶼冷不丁突然問:“所以到底是誰做的?”

曼努埃爾不厭其煩地重覆:“是聖地亞哥·西西弗斯。”

燕嶼緊緊盯著曼努埃爾的臉,仿佛此刻他不再是同床共枕的伴侶,而僅僅是陌生的、遙遠的鱗翅目軍團總長。他一字一頓道:“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

曼努埃爾包容地笑笑:“可是這就是答案了。隱翅蟲身後,還會有第二個勢力嗎?當然是雄保會。”

“真的是雄保會嗎?”燕嶼目不轉睛的逼視曼努埃爾的雙眼。

成熟而美麗的蝴蝶微笑,不露聲色地輕聲道:“難道還會有第二個答案嗎?”

——難道還能有第二個答案嗎?

兇手只會、也只能是雄保會!

燕嶼似乎被說服了,他又靠回醫療艙,仰面看著低矮的艙室天花板。

他在想,雄保會雌蟲們的姓氏是非常特殊的。

而西西弗斯,這個帶有鮮明舶來色彩,取自人類文明古希臘神話的姓氏,又是誰賜予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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