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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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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驚雷

景沈身上的行蛟繡紋親王服濕透,被錦衣衛挾著提進大殿,錦衣衛一踹景沈膝彎,景沈隨即跪倒,身後的一眾餘黨也被提了來,委頓跪了滿堂。

景旬偷偷看向景恒,錦衣衛知道他與景恒交好,抓到他後不僅沒為難,還給他換了幹衣裳,現在帶上大殿景旬萬分希望景恒能註意到他。他有心動一動引起景恒註意,又怕被錦衣衛殺了祭刀,最後還是縮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

成王敗寇,景沈也不求饒,冷笑著環視眾人,目光在婉儀公主身上略一停頓,隨即想通了什麽似的,笑著搖了搖頭。

他千算萬算,也斷算不到會是這女人假傳先帝聖旨,把鳳明應回了京城。

景沈望著景恒,冷笑出聲:“景恒,你自詡正義凜然,可與本王有何區別。狡兔死,走狗烹,今日是本王,明日便是你!”

景恒應了一聲:“是你太貪。”

“貪?貪,欲物也,覬覦非己之物視為貪,本王覬覦什麽了?”景沈霍然起身,指著龍椅:

“皇位嗎?這皇位景朔的兒子坐得,憑何本王做不得?景朔也是庶子!景俞白其母乃揚州瘦馬,與景朔無媒茍合,暗結珠胎而生,連庶子都不如!這樣的人都能做皇帝,憑什麽我不行?”

景沈轉身詰問眾人:“嫡庶尊卑!都是拿來欺騙自己的,誰站在你們頭頂,誰就是尊!是也不是?”

景沈兵敗如山,此時麟德殿眾臣誰都不敢看他,生怕被他攀咬連帶,碩大宮殿之中中只有景沈的聲音回蕩其間:

“我父王是庶子又如何,一朝得封親王位,景文宸見了也要行禮!後來我做了親王,他就得和我行禮!嫡出就尊貴嗎?長輩就尊貴嗎?尊貴的是權勢!是權力!”

景沈愈發激動,他壓抑許久,他父親因是歌姬所出的庶子,景沈幼時遭受無數折辱,後來他父王奪位,朝中不但無人支持,甚至恥笑他父王自不量力。

他恨死了庶子的身份,恨死了這些滿腹道理的大臣:“你們憑什麽嘲笑我父王癡心妄想,庶子難道就不能成就一番事業?”

一直跪在景沈身後的景旬大受鼓舞:“對!庶子也能成就一番事業!”

景旬忽然大喝一聲,他站起身,指著景沈說:“我要告發景沈與西燕私通,籌謀割讓燕雲,拖死二十萬玄甲軍,意在叛國!”

景沈:“......”

叛國?

朝臣瞬間嘩然,一時間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目光算不上隱晦地瞥向景沈一黨的大臣們。

叛國的罪名誰敢領受,這些人再也裝不得若無其事,倉皇跪地,連聲剖白,撇清與景沈的關系,聲稱是受了景沈的蒙蔽,求聖上明鑒饒命。

麟德殿上,鳳明一言不發。

“勾結西燕,裏通賣國。”婉儀公主冷冷看向景沈,將一張羊皮卷扔到景沈面前:“甚至將西北軍城防圖送給西燕餘孽。”

事已至此,景沈早知難逃一死,他仰天長笑。“鳳明,西燕人恨你入骨,胡丹戈壁上,狼卒軍與弓箭手都沒能殺死你,他們說你是鳳凰。”

景沈也不爭辯,反而說起了一件旁的事:“可我卻覺著,你是烏鴉。”

鳳明狹長的眼睫微微一顫,擡眸看向景沈。

麟德殿上的懸著塊古匾,上書允執厥中四字。

景沈展開雙臂,仰首望向那四個墨金大字:“天地中正,有所得必有所失。每當生死關頭,都有人替你去死,鳳明,你仔細想想是也不是?”

鳳明呼吸放的極輕:“你想說什麽?”

“你生的漂亮,討人喜歡,所以總是有人心甘情願替你受罪。”景沈臉上又掛上了笑容:“你這一聲的傳奇,是多少人拿命替你鋪就的?”

景恒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出言道:“把他帶下去!”

錦衣衛扣住景沈的胳膊,景沈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你怕了,你也會怕哈哈哈,你怕他知道什麽,怕他知道你的死與他有關,還是怕他知道......”

景恒給謝停試了個眼色,謝停捂住景沈的嘴,將景沈所有的話都捂在口中。

景沈掙紮著,斷斷續續地說:“你是災星!鳳明......你是災星!大齊的災禍因你而起,要不是你......”

鳳明邁出去一步,擡了擡手阻止:“讓他說。”

明明滅滅的燭火倒映在景沈的眼中,景沈卻不肯再說了,他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麽。

景沈看向景恒,通過那張年輕的臉去找聖宗皇帝的影子,若非玄女提前告知,他是真看不出這人竟是聖宗轉世。

景沈又看向鳳明,慢聲道:“聖宗睚眥必報,你既從麟德殿被我趕走,他就定會在麟德殿替你找回場子。”

話音未落,一支鏑箭破空而來,卻不射向任何人,反而射倒了宮殿角落的九鸞燭燈,玄一從房梁一躍而下,追著此刻飛出宮殿。

燈油淌了一地。

景沈望著那緩緩漫開的星星之火,輕聲說:“所以我在麟德殿下埋了火藥,讓大齊的江山為你陪葬吧。”

火苗舔燃引線只在一瞬,剎那間地動山搖,火紅至熾熱的白光與巨大的轟鳴聲接連襲來,劇烈的搖晃宛若地龍翻身。

在這巨顫後,佇立百年的麟德殿轟然傾塌,火光沖天。

景俞白被氣流炸飛出去,被鳳明接在懷中,他擡起頭,眼睜睜地看著巨大的梁柱砸向自己。

千鈞一發之際,鳳明將景俞白緊緊護著身下,景恒挺身而出,雙手托起比人還粗的梁柱。

到處都是烈火與哀嚎。

鳳明回身的瞬間,那塊寫著‘允執厥中’的牌匾墜落,砸向牌匾下舉著梁柱的景恒。

霎時間,喧囂盡數褪去,鳳明耳邊只有他重如擂鼓的心跳聲。

一片混亂與煙塵中,謝停的身形宛如閃電,速度甚至比暗衛玄一更快。

他穿過人群,用身體隔開景恒,以後背接住了那塊巨匾。

巨匾砸在人身上應當是有聲音的,那應當是一種沈悶的響聲。

可那一刻,無論是景恒還是鳳明什麽都沒有聽見,就那樣安靜地、眼睜睜地看著謝停倒在地上。

無聲無息。

鮮血從謝停口鼻中緩緩洇出。

景恒松開梁柱,看著地上的謝停,不知如何是好。

他甚至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他腦海中恍惚有無數個想法,又什麽好像一片空白。

就呆呆楞楞的站在那裏,直到鳳明趕過去。

鳳明伸出食中二指,放在謝停頸動脈上。

“活著呢。”麻木過後是難以言表的疼痛,疼得人眼前一片漆黑,可謝停還是睜開了眼,他的眼睛流出鮮血,溫熱的觸感從臉頰滑落,他以為是自己在流淚,於是輕輕喚了一聲:“景恒。”

景恒如夢初醒一般,跪坐在謝停身邊,聲音微哽:“我在。”

謝停皺了皺眉:“你又哭了?”

景恒宛如夢中,有著極不真實的感覺,他楞楞地回答:“我沒有。”

謝停言簡意賅:“這次你可以哭了。”

景恒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他強忍著淚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可靠:“我才不哭,你不會有事的,你看著好的很。”

是嗎?謝停不認為自己‘好得很’,但他兄弟都這樣說了,總不能叫人看輕了。

他試著動了動,鉆心的疼痛像電火灼燒著他的神經。

“好像不太好。”謝停輕聲反駁:“你靠近點,我要說遺言了。”

遺言?

景恒好像忘記了該如何思考,他無法理解這短短兩個字的意思。

只聽謝停說:“我聞到了......糊味兒,是著火了嗎?你快走吧,遺言......下次跟你說。”

景恒想帶謝停走,可謝停的嘴巴、鼻子、眼睛都在流血,景恒根本不敢挪動他。他環顧四下,在熾熱火光中,景恒面不改色地撒謊:“沒有著火。”

謝停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也不知道景恒是不是在唬他,只好接著說:“能和你做兄弟,是我最高興的事兒。景恒,能遇見你,我真......真的很幸運。可我對不住你,還曾經騙你、利用你。”

縱然看不見,謝停還是微微偏過頭,面朝著景恒的方向:“第一次,是我挨廷杖那次,我是庶子,在錦衣衛裏沒出頭之日,他們都看不起我,所以我想攀附你,想出頭,可你不信任我,我只好求......求督主給我這個機會,你是個心軟的人......”

景恒輕輕擦去謝停唇邊的鮮血:“好兄弟,咱們不說這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你和我說,我也不會生你的氣,我......”

景恒泣不成聲,眼淚落在謝停臉上,可他還沒說完,就聽謝停繼續說:“還有一件事,我是故意在臉上留下鞭痕給你看,利用你去、去對付我嫡兄謝行......”

劇痛之下,謝停眼神中的靈動神采漸漸消散,他艱難地喘息著,等那股蝕骨的疼痛過去後才接著說:“我只一門心思地謀算著高官厚祿,不配和你做兄弟,。”

景恒溫柔地拭去謝停額角的冷汗:“高官厚祿,可我都還沒給你呢。”

謝停已經全然感覺不到痛了,他笑了笑,輕松地說:“景恒,能替你死,是兄弟最高興的事兒,你要好好活著,替兄弟長命百歲,做大齊最尊貴的親王。”

時光荏苒無情,匆匆而過,這一年來,景恒經歷了楚地流亡、經歷了中秋宮變、經歷了死亡,甚至已經與齊聖宗的魂魄融為一體。

所有人都以為,那個曾經在奉天殿前為兄弟而落淚少年已經成長了。

他足夠成熟、足夠冷靜,能夠運籌帷幄,善於操縱人心。

可當謝停的生命在他流逝的時候,景恒依舊是曾經那個少年,他柔軟而善良,表露出一個帝王完全不應有的情緒與沖動。

景恒說:“謝星馳,只要你活下來,我什麽都能給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可惜,這句話謝停沒有聽見,那塊巨匾砸斷了他的脊椎,他的五感正在消失,開始是眼睛,現在是耳朵。

謝停動了動,似乎有些慌:“景恒,你怎麽不說話了?”

景恒立即握住謝停的手,他聲音顫抖的不像話:“我在說啊,謝星馳,你聽不見嗎?”他握緊謝停的手,無措地看向鳳明,火勢蔓延過來,景恒對鳳明說:“你帶景俞白先走。”

鳳明擡了擡指尖,輕輕擦去景恒臉上的淚:“我陪你。”

鳳明回頭看向景俞白,景俞白哭的更慘,在天壽山上他日日跟著謝停練拳,天上地下的瘋玩,齊聖宗死的時候都沒哭成這樣,那時候景俞白還太小,不懂何為死別。

現在他懂了。

所有人都會懂何謂死別,帝王也不能例外。

死亡是永恒的公平。

謝停倒在血泊中,呼吸越來越微弱。

除了緊緊握著謝停的手,景恒坐擁萬裏江山,卻留不住他朋友的命。

這是景恒來大齊後的第一個朋友,也是齊聖宗唯一的朋友。

謝停感覺到了不尋常的熱,雖然他已經聞不到那股燒焦的味道,但仍然敏銳地察覺到,火焰正在著侵蝕這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景恒不該、也不能死在這裏,謝停握緊景恒的手,合上早已看不見的眼,輕聲說:“景恒,你走吧。”

驚雷又起,春雨再度隨雲卷來,細細密密地淋灑人間,不偏不倚地落在身上,無悲無喜,亙古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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