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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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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不甘心

雖然這已經不是裴松霽第一次和他表白, 但景辭楹卻第一次因為他的話而產生了一絲不一樣的反應。

景辭楹很難說清楚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人用針輕輕紮了一下,生出半酥麻的痛意。

這陌生的情緒讓他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

裴松霽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連忙轉移了話題, “太晚了, 快回去睡吧。”

景辭楹聞言轉頭看向裴松霽,然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不知為何又迅速移開目光, 逃避一般回了句,“好。”

然後就和裴松霽一起向病房走去。

回到病房, 裴松霽照顧他重新睡下, 這才躺在了一旁的陪護床上。

病房裏的燈沒開,因此屋內又暗又靜。

白天睡得太久,所以景辭楹這會兒有些睡不著, 於是悄悄轉頭看向一旁的裴松霽。

因為光線太暗的緣故, 他只能看到隱隱的輪廓,但不知為何卻還是感覺到裴松霽應該也沒有睡著。

但兩人很默契地沒有出聲, 都假裝自己已經睡了過去。

時間一分一秒劃過,倦意一點點來襲。

景辭楹最後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只是再睜眼時, 天已經亮了。

景辭楹醒過來時旁邊的陪護床已經空了,裴松霽並不在病房。

景辭楹也沒在意, 正準備下床去洗手間洗漱,就聽門口傳來隱隱的說話聲。

景辭楹有些好奇地走了過去, 然而剛走到門口就見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緊接著裴松霽走了進來。

他臉上的神色並不好, 但在看到景辭楹的那一刻, 還是立刻擠出一抹笑來。

“醒了。”

“嗯,你在和誰說話?”景辭楹問道。

然而裴松霽聞言卻立刻反駁道:“沒有。”

說著便催促他去洗漱, 自己則打電話讓人送早飯過來。

裴松霽的態度讓景辭楹覺得有些奇怪,他明明聽見門口有說話的聲音,為什麽不肯承認?

但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因此景辭楹並沒有尋根究底,洗漱完便出來坐在桌前等飯吃。

裴松霽也沒有再提剛才的事,而是和他說起別的事來。

“等你手術完出院差不多就是冬天了,我們一起去科羅拉多滑雪好不好?”

景辭楹聞言立刻想起了今年冬天的事,明明也沒有過去多久,卻已經有了幾分恍如隔世之感。

那個時候他還想著有機會一定要帶姐姐一起去滑雪,但現在看來應該是永遠沒有機會了,想到這兒景辭楹不免有些悵然。

但他不願意掃裴松霽的興,因此還是回道:“好。”

正說著,早飯已經送了過來。

因為嚴格遵循醫生的要求,所以都很清淡,但裴家的廚師依舊做得色香味俱全。

“快吃飯吧。”裴松霽說著把筷子遞給他。

景辭楹聽話地夾起一筷子飯菜,味道依舊很好,只是不知為何他卻有些反胃,明明很餓,但卻又感覺到有什麽堵在嗓子眼,嘴裏的飯菜怎麽也咽不下去,於是只能不斷地延長咀嚼的時間。

裴松霽似乎也發現了什麽,問道:“怎麽了?”

景辭楹一擡眼正好對上他關心的目光,怕他看出什麽異樣,於是硬逼著自己把嘴裏的飯菜咽了下去,“沒什麽。”

然而剛一咽下去,胃裏便是一陣翻江倒海,但景辭楹硬生生忍住,繼續吃起飯來。

一頓早飯下來,幾乎要累出一身的汗來。

他從前怎麽沒有發現,原來吃飯是一件這麽艱難的事情。

吃完飯後裴松霽去和醫生討論他的治療方案,景辭楹則沖到洗手間吐了個天昏地暗。

吐完後眼前陣陣發黑,要扶著洗手池才能站起來。

渾身綿軟無力,緩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了些力氣。

景辭楹漱完口後洗了把臉,擡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鏡子裏的人消瘦得已經有些陌生,紙一般蒼白無力。

這讓他不由想起姐姐。

從前姐姐也是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最終離開了自己。

想到這兒,景辭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鏡子裏的人也跟著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然後景辭楹摸到了硬邦邦的骨頭和松垮的皮肉。

“真醜。”景辭楹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傷心。

他突然有些懷疑裴松霽到底有沒有和他說實話。

他真的還能抗得過去嗎?

這個問題讓景辭楹有些煩躁,氣血微微上湧,激得他更加頭暈。

於是景辭楹回到了病床上躺下。

他試圖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可是心煩氣躁,根本無法平靜。

於是只能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天花板。

頭頂的天花板空空蕩蕩,像極了他前二十九蒼白無力的人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明明得知患了肝癌的那一刻都好好的,甚至還有一種終於可以解脫的平靜。

怎麽現在卻會如此煩躁,煩躁到像是一種不甘心。

他在不甘心什麽?

景辭楹不敢再想下去,然而有些念頭起就再也止不住。

他還有什麽不甘心的?

牽掛的人都不在了,雖然還有姑姑,但姑姑有姑父和若若。

開心裴松霽也一定會管。

所以其實就算現在死了也沒什麽。

可是……為什麽還是這麽不甘心呢?

還沒等景辭楹想出答案,護士便進來帶他去做檢查。

景辭楹像是一尊木偶一般任人擺弄,按照醫生的指令躺在各種各樣的機器上,看著護士從在他身體裏抽走一管管的血。

看著鮮紅的血液從身體裏流走,像是直觀地看到生命正在流逝。

景辭楹心中突然升出一絲恐慌,想要把胳膊收回來,但最終還是理智控制住了自己。

做完檢查回到病房時已經快中午,裴松霽還沒有回來。

護士扶景辭楹坐到病床上,滿是擔憂地對他說道:“景先生,您也太瘦了。”

景辭楹聞言跟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的病號服空空蕩蕩,像是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

“是有點太瘦了。”景辭楹摸著自己的手腕說道。

正說著,病房門被人打開,裴松霽走了進來。

護士看見他來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很快便退了出去。

“檢查都做完了嗎?”裴松霽說著走到他面前坐下,對著他問道。

“做完了。”景辭楹怕他看出什麽異樣,勾了勾唇角,努力擠出一個笑來。

然而不知為何,裴松霽看見他笑,眼裏的神情卻突然悲傷了起來。

似乎怕他看出什麽,裴松霽連忙轉過了頭,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道:“對了,給你看一樣東西。”

裴松霽說著把手機遞了過來。

景辭楹就著他的手低頭看去,然後就見屏幕裏是一段監控畫面。

監控對準的方向是家裏的沙發,沙發上臥著的是……開心。

平時開心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個小時都在睡覺,但今天卻沒有,它趴在景辭楹的睡衣上,安靜地看著不遠處的房門,而不遠處的房門,是景辭楹的臥室。

所以它是在想自己?

想到這兒,景辭楹的鼻子瞬間一酸。

“我讓人去給開心鏟屎的時候順便裝了個監控,今後只要你想它,隨時都可以看。”

“去鏟屎的人說每次去都見開心朝著你臥室門口的方向看,它應該很想你。”

景辭楹沒有說話,只是擡手摸了摸手機屏幕,像是隔空摸到了它。

裴松霽怕他難過,並沒有讓他看太久,只看了一會兒便讓人送來午餐準備吃飯。

吃午飯的時候景辭楹一反常態,努力往嘴裏塞著東西,拼命想要多吃一點。

可卻還是抵抗不過身體的反應,吃到一半便實在受不住,跑到洗手間吐了起來。

中午吐的比早上還要離開,剛吃下的東西很快便吐了個幹凈,但胃裏依舊翻江倒海,到最後似乎都快把膽汁吐了出來。

裴松霽見狀連忙端著水跟了過來,幫他拍背,扶著他起來漱口。

景辭楹吐得難受,靠在洗手池前緩了許久才終於緩了過來,然後一擡頭就對上了裴松霽滿是擔憂的眼睛。

那股煩躁再次油然而生,景辭楹移開目光,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沒事,不想吃就不吃了,是他們的飯做得不好,我讓他們重新做點別的送過來。”

裴松霽說著就要去打電話聯系家裏的廚師,然而剛一動作就被景辭楹伸手攔了下來。

“別去,是我的問題。”不知是不是心緒不寧,景辭楹的手一直在抖,於是他連忙收回手背到背後,生怕裴松霽看出什麽端倪。

“他們做得很好吃,是我想多吃點,吃不下了還在硬吃。”

“為什麽這麽逼自己?因為我給你看的開心的視頻嗎?”裴松霽立刻意識到了什麽,連忙問道。

“不是。”景辭楹搖了搖頭,“因為……”

他擡頭看向裴松霽,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

是啊,該怎麽說呢?

他該怎麽告訴裴松霽,他只是突然不想死了,他想好好活下去。

他突然很恐懼。

害怕和這個世界再也沒了聯系,害怕再也看不見姑姑和開心。

更害怕……再也看不見裴松霽。

他其實並沒有自己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心如止水。

相反,他的心早就亂了。

所以或許並非只有裴松霽一個人動了心。

他也並不清白。

他問心有愧。

更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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