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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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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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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色如常,語氣稱得上溫和。

世人都道陸指揮使兇神惡煞,堪比十殿閻羅,其實近兩年陸奉脾氣已經好了不少。

他剛斷腿那會兒易怒易暴,身邊伺候的人換過好幾遭,連親近的奶兄都被他一腳踹吐血。那會兒他像一頭窮途末路的困獸,眼睛煞紅,江婉柔在他面前不敢大口喘氣。

朝廷選官需滿足“身、言、書、判”四大標準,即相貌、言辯、書法、文理皆優。“身”排在首位,像陸奉這種腿有殘疾者,即使是國公爺的兒子也不得入朝為官,當年那場禍事幾乎斷了陸奉的前程,原本的天之驕子成了個廢人,再加上之前未婚妻琵琶別抱,他性情能不扭曲麽?

托淮翊的福,江婉柔剛進門就大了肚子,陸奉對她冷淡歸冷淡,卻不曾動過她一根手指頭。聖上終究憐惜陸家,破格命陸奉為禁龍司指揮使。他在牢獄手段酷烈,脾氣卻越來越平穩。

江婉柔猜測,一方面是權勢養人,另外則是犯人承受了他的大部分暴戾,他對其他人便沒那麽大的煞氣了。

這兩年陸奉的腿養得不錯,走的快有些微跛,走得慢甚至看不出來。他的脾氣也收斂不少,尤其在妻子跟前,他大多時候都是溫和的。只是他不愛笑,天天冷著一張臉,江婉柔只能從他的神情語氣中揣摩他的心意。

她很敏銳,因此在陸奉話音剛落時,即使他沒有生氣的意思,她依然感覺到了他的不快。

他不想她回侯府。

如果是一般的事,江婉柔大概就順勢說兩句客氣話,便不去了——憑良心說,陸奉如今待她不一般,甚至稱得上“喜愛”。她更明白這些“喜愛”來自哪裏,她為他生下嫡子,為他迎來送往操持內務,最重要的是她千依百順,從不惹他生氣,哪怕讓他有丁點兒不愉,她也是不會做的。

可這件事……

江婉柔神色如常給他夾了一筷子燒茄子,輕聲道:“夫君想多了。馬上過年節,各府的貼子、節禮我都備好了,早晚要走這一遭。我也多日沒見過娘了,不知她身體好不好,不如親自去一趟,我也安心。”

她說的“娘”指她的生母,寧安侯府的麗姨娘。原本以江婉柔的身份,如今貴為陸府大夫人,還生了孩子,就算是為了淮翊的臉面,侯府也得上折子給麗姨娘請個誥命。只是她親娘身份實在難堪,而且身子不好,需得常年臥榻喝藥。

早些年江婉柔也動過這個心思,為此在陸奉跟前溫柔小意伺候好一番,臨了居然是麗姨娘自己不願意,江婉柔無法,只能多給侯府送東西,也有震懾的意思,讓侯府不敢苛待她。

陸奉聞言點了點頭,說道:“夫人說的是。這樣,高大人前幾日送我了一根百年老參,你帶回去,等這段日子忙完,我隨你一同看望岳母。”

陸奉沒在這事上為難她,且他願意叫她娘一聲“岳母”,給她一份尊榮,讓江婉柔心裏熨帖,連著給他夾了好幾道他愛吃的菜,夫妻兩人這頓飯吃得很溫情。

陸奉可能今天心情真的不錯,晚間一番雲雨後,他撫摸著江婉柔的光.裸的肩頭,破天荒聊起了夜話。

他道:“近來外頭不太平,你出門多帶些護衛。“

江婉柔汗涔涔伏趴在陸奉身上,聲音蜜餞似的甜,“嗯,我省的。”

他方才只要了一次,江婉柔雖然渾身酸軟,意識卻是清醒的。她想了一會兒,慢悠悠問道:“可是外頭發生了什麽事?最近府中收到許多拜帖,我……夫君且給妾身透個底,妾心裏慌。”

近來京中只有一件大事,便是恭王一案。崔氏送了人後幾乎天天拜見,她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陸奉啞聲一笑,摟住她的腰,“不慌,你該做什麽做什麽,可以準備年貨了。”

江婉柔心中一驚,這是年前結案的意思?

其實她心中也有所覺,自從陸奉接手恭王案,每日面如霜寒,她輕易不往他跟前湊。近幾日陸奉的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好,她便猜測案子有了眉目。

心裏想的,嘴上便說了出來。

陸奉平日不和她說朝堂上的事,如今結案在即,又剛溫存過一番,陸奉痛快道:“沒錯,恭王……不,以後就是庶人了,齊庶人終生圈禁王府,無詔不得出。”

這麽狠?這是把恭王的罪砸實了?

江婉柔心道,當今聖上除了設立禁龍司遭人詬病,其他方面堪稱明君。前朝皇帝昏庸導致民不聊生,當時還是幽州王的聖上率兵起義,登基以來多施以仁政,恭王是他最喜愛的兒子,竟然狠得下心圈禁?還是被貶為庶民。

天子金口玉言,即使日後聖上老了,心軟了,也很難再恢覆恭王的王爵。如今太子未定,皇家幾個兄弟鬥成了烏眼雞,他們也不會容許恭王再起來。

天家無情,真狠吶。

心裏這麽想,江婉柔嘴上卻道:“聖上仁慈。”

可不麽,恭王這一案牽連前朝後宮,不僅朝堂被血洗一遍,後宮也死了好幾個妃嬪,其中不乏受寵愛者,而罪魁禍首只是貶謫圈禁,又何嘗不是一種仁慈呢?

只是不知道生來便是天之驕子的恭王殿下,要不要這種仁慈。

從雲端跌到淤泥的滋味江婉柔沒嘗過,可她親眼看過陸奉當年發瘋。現在很多人都忘記了,當年陸大公子可是京中最沈穩持重的兒郎,連紈絝的顧小公爺都認陸奉為“大兄”,若是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

“嘶——”

陸奉擰了一把江婉柔腰上豐腴的軟肉,寒眸微瞇,“想什麽呢,回神。”

方才憐惜,不忍折騰她,看來還是他心慈手軟。

“我在想之前——”

江婉柔一頓,悄悄勾起他的手指,雪白的身子在他胸前蹭。

“我想起之前……那會兒妾才十三歲,夫君給我帶松子糖吃。”

她展顏一笑,伸手撫摸他的側臉,“那會兒妾還不知道,這麽俊美的郎君,原是妾的夫婿。”

這到不是假話,陸奉和江婉雪有婚約,江家為了扒住這位貴婿,時常邀陸奉進府游玩。她偶爾在花園碰過他幾次,為了避嫌,她匆匆行禮便走。偏就有一次,姨娘咳得厲害,下人克扣姨娘的藥材,她去求老夫人,老夫人在午睡,身邊的嬤嬤隨意把她打發走了。她忍不住,在花園低聲抽泣。

他遞給她一方帕子,溫聲問她怎麽了。她什麽也沒說,只是哭。

她能怎麽辦呢?她知道他的身份,是姐姐的未婚夫,她能對他說嫡母苛待妾室嗎?他一個外男,聘禮都沒下呢,能管到侯府內宅上?就算這位陸大公子發善心,幫了她這一次,她們母女以後還要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嫡母豈不是更容不下她們?

她止不住眼淚,卻死死咬著牙關不開口,陸奉估計被她哭煩了,硬塞給她一包松子糖,“吃糖,莫哭了。”

姨娘很喜歡吃糖,她常年喝苦藥,藥後能有一口蜜餞便是極大的慰藉。她不喜歡,明明是甜的,卻總讓她想起彌漫的藥味,還有姨娘永遠止不住的幹咳。

可那天的松子糖,真的好甜啊。

她雙眸朦朧,嘴裏的話不經思考脫口而出,“恭王落得此下場是咎由自取,只可惜了三姐姐,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很明顯的,江婉柔感覺到撫摸她腰身的大掌瞬間收緊。

理智回神,江婉柔為自己方才的沖動懊惱,想找補又不知從何開口,訥訥道:“妾、妾失言了。”

江婉雪是陸奉的禁忌,江婉柔曾猜測過他對她的感情,兩人幼年定親,陸奉為了她潔身自好,身邊連個丫頭都沒收用,後來江婉雪為了退婚算計他,成了高高在上的恭王妃,她想,他對她一定是恨的。

愛愈深,恨愈深。有愛方有恨。

所以江婉柔從未在陸奉跟前提過她,如今兩人各自婚嫁,她也生下了淮翊,府中諸事也已料理順暢。對她來講,她只管安心撫養淮翊長大,將來舒舒服服做陸府老封君便是。

她如今有錢有閑有名分,姨娘也因她得以善終。終日賞花聽戲養孩子,再無人敢欺侮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至於他心裏有什麽人,她不在乎。

對,她不應該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江婉柔忽而一笑,翻身騎在陸奉身上,嬌笑著摟住他的脖子,“這回妾在上頭——”

陸奉長臂一伸掀翻她,兩人頓時上下翻轉,江婉柔閉上眼睛,烏黑的睫毛簌簌顫抖,卻遲遲不見他動靜。

“安置吧。”

過了一會兒,陸奉暗啞的聲音在上方響起,江婉柔睜開眼睛,見陸奉已經睡了。

她盯著他鋒利的下頜,看得眼睛都酸了,緩緩闔上眼眸。

一夜無夢。

次日,翠珠照舊端著熬的黑乎乎藥汁奉上,與之前不同的是,旁邊放著一盒松子糖,四四方方的糖塊下墊著糯米紙,上面塗著金黃的蜂蜜,甜味兒直沖鼻尖。

翠珠喜氣洋洋道:“這是大爺特意吩咐送過來的,說是夫人愛吃。”

江婉柔看了半天,說道:“我不愛吃糖。”

愛吃糖的是江婉雪。她也是後來才想明白的,他一個男子,怎麽會隨身帶一包甜到齁的糖?原來是她陰差陽錯,搶了嫡姐的東西。

翠珠一楞,也想她伺候江婉柔這麽久,很少見她吃甜食,倒是大公子愛吃,錦光院的糕點全進了大公子的肚子。

她也不敢說主君的不是,問道:“那奴婢把這盒糖分給姐妹們?”

江婉柔待下人寬仁且大方,經常賞東西給丫鬟們,翠珠這個提議並不冒犯。誰料江婉柔一反常態,含糊道:“放著吧。”

“今日回侯府,你去準備一下。”

她出門一趟除了丫鬟,還得帶不少護衛。侯府是她娘家,禮不可少,翠珠接了差事連忙下去準備。江婉柔獨自用過早膳,拿起那碗涼透了的湯藥,再次潑進窗邊的蘭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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