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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一百章:兩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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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一百章:兩不立

林晞領著林清樾, 走在任由她操控的皇城密道之內。

在幽靜之中,無人得知她對這一日到來的期盼。

林晞很清楚,她作為母親並不稱職。

但和她取得的成功而言,她根本不在意這區區一個母親的頭銜。

在生下林清樾之前, 她已經是林晞很久了。

和所有的林氏之人一樣。

林晞也從小聆聽林氏宿命之說。

但那一日, 與她一道在暗部長大的兩個朋友死去了。

一個被暗部下了金蟬脫殼的指令。

用自己的命換了皇室之子。

一個是因顏色姣好被調入明部, 死在權臣的後宅陰私之中。

林晞突然覺得她一眼就將林氏女子的一生看到了頭。

就算人最後都要死去, 她也不想死於這種宿命。

目睹過太多失敗的抗爭, 她的反骨生得隱秘無聲,在旁人看來,她只是在不要命地爬上暗部高位。

暗部血腥、暴戾、永遠不能站到

光下。

但只有一點, 它比明部要好。

它全憑實力說話,誰有本事活到最後, 誰就能勝任。

當她站到林氏副使的位置,看著明部那些人對她的忌憚,對她的詆毀,暗地裏聲稱她為瘋女人,她越加明白這代表著她離自己想要的越來越近了。

而她想要的, 不只是擺脫林氏宿命。

她太了解林氏了。

要讓在暗中生長了百年的林氏徹底不糾纏。

唯有擊潰它。

但擊潰林氏所需的籌謀要足夠長遠,才不會引起林氏的疑心;也要足夠保險,能夠在時間之下, 不會徹底脫離她的掌控。

於是,在進宮之前, 林晞親自挑選了一個品相俱佳的男人,孕育出一個最為優良的血脈。

宮變那日, 她目送杜荊娘帶著小太子避難離開,便知道十七年後, 林氏對這個突然冒出的真太子何其謹慎和珍重。

他們需要一個磨刀石。

而她也需要。

林氏絕對想不到,他們辛苦籌謀鋪墊的太子歸位之路,亦是對她血脈的檢驗和磨礪。

而結果也正如她所設想那般。

十七年後的林清樾女扮男裝行走時,她身上的鋒芒,和真太子比起來難分真假。

你看,血脈高貴與否有何重要呢。

二十餘年的謀局終於到了終局。

臨近東宮寢殿的墻後,林晞停下腳步,回身望向她悉心一路培養的血脈。

“我知道你們這般年紀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以為不喜歡,便可以改變這個時代。”

“可事實是你們年輕,你們也孱弱,這世道勢利又腐朽,就像坐在金鑲玉裹之位上的老人,它高高在上,聽不見你們的喊聲,也不屑去聽。”

說話間林清樾的手掌被林晞翻起,林清樾本能地抗拒,可林晞的力道卻不下於她。

她掌心之中,祝虞的血,還沒有完全幹涸,林晞讓她清清楚楚看著,然後慢條斯理地抽出絹帕替她擦去。

“要改變,就只有把權勢握在自己手中。”

林清樾默默擡眸。

周遭暗衛手持的火折微微照亮林晞充滿野心的眉眼,那是勝過任何脂粉妝點綴的艷色,在暗室之中,比升騰的火焰都明亮。

“所有你想討要的自由和公平,用權勢作刀斬在他們身上時,他們會聽的。”

林晞眼眸裏的光幾乎要燒到林清樾的身上。

在林清樾有記憶以來,從未得到過她這樣的註視,她啞聲道。

“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這些年我在宮中苦心經營你以為是為了什麽呢?你又以為一個平平無奇的嬤嬤憑什麽能帶著太子流浪十七年?她身上又怎麽會有克制林氏病癥的藥呢?”

林晞指尖掠過少女年輕柔嫩的肌膚。

“你一直都是被我選中的孩子,你的每一寸血肉都來自於我,包括這對林氏生出的反骨。我讓你一步一步走到這裏來,就是為了這一刻。”

“沈氏的江山如今就剩明部苦苦維持的虛殼,回到我的身邊吧。”

“待我稱帝,你便是皇女。”

語畢,林晞自信地向林清樾遞出她的手。

帶著女子特有的馥郁馨香,林清樾聞來卻覺得陌生極了。

比起幼時,她看道的說著讓她失望了的女人還要陌生。

驀地,她笑了。

這反應大抵和林晞預料的不同。

她微微蹙眉。

“有何可笑的?”

林清樾垂眸低聲道。

“你信因果嗎?欺騙利用他人,終究也會被他人欺騙利用。”

“呵?因果?”林晞嗤笑。“若世上真的存在惡有惡報的因果,你我又何必如此掙紮?”

見林清樾沒有一絲意動,林晞冷了臉色收回手,將東宮之景的孔洞偏身讓了出來。

“看吧,死了你的心。”

一墻之隔,是林晞打算借明部之手,在他們斷了太子對“磨刀石”的念想同時,也能讓林清樾看開這天下的男女情愛。

但始料未及的是,被藥物牢牢控制的太子竟在最後一刻也沒有妥協和迂回,而是舉簪自戕。

堅定得,沒有給自己一絲餘地。

在林晞反應過來之前,面前的薄墻已經強行碎開,她與塵煙繚繞之中,看到了少女打破了面對她時所有淡漠和疏離。

這絕對是個巨大的隱患……

“君上,明部發了緊急信煙,刑獄有變。”

瑤光殿,摘星閣。

躺在美人榻,闔眸思尋著的林晞,思緒被貿然打斷。

她不急不忙地擡眼。

“看來還是給趙軻想明白了。”

“可要屬下接應少主?”

“接應?”林晞伏在窗欞之上。摘星閣是全皇城最高的樓宇,緋紅的信煙在林晞眼下一覽無遺。

“趙軻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自大,以為現在我名不正言不順,就要先下手為強……”

“她那裏有邵安,這裏有我,需要什麽接應……正好,借著這時機讓她看看清楚,她現在究竟是什麽身份。”

似想到對策,美艷的婦人心情極好地勾了一抹笑站起身,宮女們為她披上最襯她顏色的赤狐裘衣。

她如去踏青一般,隨意開口吩咐道。

“擇日不如撞日,走,逼宮去。”

又一縷秾紫信煙於摘星閣上炸開,眨眼之間,剛剛的緋紅便被覆了過去。

-

與此同時,東宮。

趙軻滿心以為自己站到了無可指摘的高地,既將危險扼殺於繈褓之中,又及時替太子指明當年罪兇。

可他笑容才露,領口忽然一涼,他看到一具身著華貴官服的軀體沒了頭跪在地上。

滾了兩圈,他才意識到那是他的身體。

而倏然揮刀的青年,冷峻的臉上沾著他的血,眸底無光地俯視著他。

“殺父弒母?所以呢?與我殺你何幹?”

趙軻恍惚才想起。

他想用來束縛青年的仁義道德,都是林清樾所教。

林清樾若死。

那麽一切也就不覆存在了……

濺落在身上的血猶熱,梁映翻身上馬,一聲哨令,率令所有黑甲衛隨他離開。

可才召集,新綻開的濃紫色信煙充斥著所有人的眼底。

“殿下,等等,這和剛剛信煙不同。”

宋焱極力拽住已無心分辨的梁映。

忙讓人從偏殿把綁在那裏的莊嚴帶了出來。

莊嚴知道太子震怒,不再多言,老實看過天際後,如實道。

“這是暗部緊急召集的信煙……林晞果然要反,不過殿下不用擔心,她手下都是暗部,只精於暗殺,明部這些年早有所提防。區區暗部,不在話下——”

“暗部確實少了些,但若是算上我呢?”

黑甲衛所處的甬道盡頭。

瘦弱的親王身披甲胄騎在高馬之上,身後是專屬景王親兵的銀甲兵,浩浩蕩蕩,幾乎把來路全部堵上。

“攝政王沈燁……”

莊嚴瞪大了眼睛,失聲道。

“怎麽,很驚訝?我還以為還挺明顯的,你們明部就一點不覺得長夜的研制如此成功很奇怪嗎?”

“你竟幫外人竄奪沈氏江山?”

沈燁輕笑了一聲,重覆道。

“外人?”

“這會兒我又成沈氏的人了?”沈燁眸光在他親認回的侄兒身上涼涼瞥過。

“當年我幾乎病死,你們林氏可曾在意過我一分?不過就是因為我的血不夠嫡親的血有價值,你們棄我如鄙履,若非林晞,我怎能活到今日。”

“現在,輪到你們自嘗惡果了。”

沈燁說著咳了咳,可病弱卻不影響他揮手,一聲令下。

“活捉太子,其餘人,殺無赦。”

兩軍沖殺,一條甬道霎時混亂不堪。

一生都埋首於書籍典冊之中的莊嚴呆滯其中,宋焱邊提刀斬去一人,邊惡狠狠罵道。

“我當你們明部有多了不起,如今看來是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還不自知!”

“殿下,他們人數眾多,久戰黑甲衛不是對手。”瞿正陽策馬來到梁映身邊,身上皆是新染的血色。

“城外……殿下應該不用擔心。”

瞿正陽臉上是言盡於此的無奈。

他們都願意相信此事和林清樾無關,就像梁映試圖追回趙軻下的指令。

可彌補無用。

他們都不再只是林清樾和梁映了。

一個該叫沈映,是大燕沈氏最後的嫡子,是國之仰賴

的根基。

一個是徹底明了逆反之心的林晞之女,已經在牢中徹底與梁映決裂。

他們都回不到過去了。

眼下,他們要想的不能再是兒女情長。

而是這一個個生死攸關的性命了。

梁映指節攥緊了韁繩,終是拉起莊嚴要他發信。

“傳令所有人,退守秘庫。”

-

三千兵士,在邵安所領的三百暗衛面前竟不顯得可怕,這三百人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精銳。

加上邵安偷襲有加的布置。

沒有一會兒,三千兵士被只剩下殘兵抵抗,哪裏還有一開始追擊她和祝虞時的猙獰。

“怪不得你能大難不死。”

周念吃過玉玲瓏恢覆了一些力氣,想起了那些埋藏在長衡不顯眼的端倪。

“馮晏突然暴斃是其一,你遭遇的那場山火也是,有幾處隔火的痕跡便是其二。我一開始以外是你自己所為,但後來才知你當時中了長夜,你一人絕不可能做到……”

林清樾靜靜垂眸,並不應聲。

她不喜聽到這些,好像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這一路她都活在怎樣的算計之中。

眼看暗衛已經在拿化骨水處理,林清樾抱起祝虞,想為她找個醫館先。

可邵安拉住了她。

“少主去哪兒?”

林清樾微微蹙眉。

“林晞說過,我可以做我想做的。”

“自然,只是今日不巧了,有些要事。”邵安帶著林清樾攀到一處屋脊,指著洛京正中的皇城。

那裏一處正連續三次炸開秾紫的信煙。

即使飄雪,也無法掩蓋。

“瞧,這代表君上在準備最後的逼宮了,今日還需少主趕到,見證這一切。”

“逼宮?今日?”林清樾腦內掠過那抹被她勸走的矜貴背影。“無緣無故,名不正言不順,如何讓天下臣服?”

她本以為她還可以爭一些時間的。

邵安洞悉地笑了笑。

“少主和君上相處地少,不知君上就是這般性子。女子登基就算再名正言順,也依舊對天下來說違背世俗,要不要等那一點名聲,君上其實並不在意。”

“……”

林晞的驚世駭俗,林清樾已無力評判。

說話間,皇城的上空又一次騰起一枚信煙。

邵安的神色稍變。

“看來少主將沈映教得太好了,比想象中得要難纏……我們該出發了。”

“難纏嗎……”

林清樾看著那秾紫的煙色,沒有任何預兆地對邵安動了手。

邵安一時不查,加之無法對林清樾下死手,幾番纏鬥之下,只能無奈看著林清樾從他的身上搜出同樣的信煙。

“若我這邊也難纏呢?”

紫色的信煙嗖地一聲,從林清樾手中騰飛。

“少主,你這是何苦,成為皇女不好嗎?”

林清樾還了一個笑。

“你們和我相處得太少,不知我就是這般性子。我今日就想看看,我這個所謂的皇女到底有多少價值。”

-

“先前自戕時,眼睛都不眨一下,怎麽如今卻躲在秘庫這個龜殼裏茍且起來了?”

秘庫門前,衣著華貴的女人來回踱步。

“其實我知道你想要什麽,當不當這太子,你應當是不在意的。若你願意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讓你與清樾朝朝暮暮。”

溫柔的哄聲下,女人背後,刀劍弩機的寒光卻沒有一刻松懈下來。

門的另一邊,偌大的堆滿寶物的大殿之中,梁映背靠著殿中龍柱,靜靜聽著林晞的誘哄。

宋焱傷了一條胳膊,隨便包紮了一下以後,緊張地盯在梁映周圍,深怕他就這麽應了聲。

在他身後還有許多像他這樣的傷員,趁著這會兒的空隙勉強處理著剛剛的傷勢,血色幾乎要蓋過這個大殿原本的昂貴沈香之氣。

“千萬別信,這女人剛剛交戰的狠勁你沒看出來嗎?就算饒你一條活命,也是被她折磨。”

眼見梁映不支聲,宋焱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只能把在殿內不知道亂轉什麽的瞿正陽抓了過來。

“你也來勸勸殿下。”

瞿正陽不比宋焱好多少,肩胛中了兩箭,此刻只削去了箭羽,按理要止血,可他卻坐不住。

“祝虞不在,你們先前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她今日在不在宮內?”

宋焱知道自己找錯了人了。

但看瞿正陽的神色,還是嘆了口氣道。

“我不是也在同你一道訓練黑甲衛麽,好幾日不見她了。之前她為了給林清樾翻案,一直幫卷宗的人辦公差,興許人正好在宮外吧。”

興許的字眼沒能安撫到瞿正陽。

可眼下,他也只能這麽想。

士氣越發低落之中。

大殿深處,莊嚴急匆匆拿著一個木匣走到梁映眼前。

“殿下,找到了。”

莊嚴推開木匣,露出一塊紅褐色的香塊來。

“林氏族中曾記,沈氏後人為防林氏不忠,依照玉玲瓏的藥性,另制過一種毒藥,比起長夜而言更加可怕,用之即死。”

“這香塊便是此物,若燃起,從縫中吹出,門外林晞定必死無疑,其餘林氏不死也傷,群龍無首,只剩下景王親衛,再等明部根系召集,或還能一搏。”

不知何時,周遭靜了下來。

莊嚴的話被殿中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的目光不一而同地向梁映望去,他們是無論黑甲衛還是明部眼線,都是一路舍身而戰,才護送梁映到了秘庫。

此心已無可辯駁。

但若還有最後的一線生機。

沒有人不想活下去。

梁映如何能不知。

他倒想念自己還能拔簪自戕的那一刻,至少他只需要為他一人的生死負責。

眼下,卻是那麽多條人命都系於他一手。

這其實不算什麽選擇的難題。

但若用了……

梁映捏起那看著平平無奇地香塊。

那他便是親手殺了林清樾的母親。

真正地,改不了的殺母之仇。

“殿下,讓我來吧。”

宋焱伸手想要替梁映接過。

可梁映擡起沈郁的雙眸,掀起唇角。

“有什麽區別嗎?”

莊嚴吹亮了火折子交於梁映,明亮的煙光從眾人眼前一閃而過,緩緩湊上香塊的一端。

門外,一絲話聲忽而湧了進來。

“君上,刑獄處傳了信煙,應該是邵安大人。”

“邵安的信煙?”林晞難以置信道。

“確認無誤,而且連發兩次,可能是明部留了後招,少主可能危急,請君上決斷。”

“她真是我生的業障……”

林晞不悅地看著緊閉的秘庫大門,在那之後就是她唾手可得的大業,為何非得是現在……

你信因果嗎?

煩躁之中,無端一句女聲飄過她的腦海。

她該信嗎?

“來人,隨我去刑獄,阿燁此處你替我看著。”

沈燁點了點頭,目送著林晞離去的身影。

殊不知大門之後,一抹火光堪堪停在香塊幾厘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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