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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備秋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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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備秋闈

夏日暑氣正濃, 室內悶熱。

悉悉索索布料被解開的聲音從學舍門前臺階上傳來。

“你這傷總算是長好了。”

白色的長裹簾盤成一團落在青竹地板上,少年光潔的肌膚沒了遮擋,結成的深紅疤痕宛如一條猙獰的紅蟲盤踞在肩頭部位。

愈合後還如此嚇人,更別提傷時的景象了。

坐在臺階上的林清樾指尖輕輕觸上新長成的嫩肉, 可憐它們的遭遇。

拂雲樓一次, 射禦學測一次, 凈業寺大火一次。

這接連不斷的挫折下, 它們還能鍥而不舍地沒有辜負主人, 實在難能可貴。

可不待林清樾看夠,在指尖下越發緊繃的肌肉終是耐不住,重新披上了裏衣。

林清樾恍然回神, 輕咳一聲,坐正身體。

“也就是你命硬了, 這些傷換旁人受一次就知道退了!就你不知痛,才反覆傷第二第三趟。”

說說又有些生氣,林清樾反手拍了一掌。

“嘶——”

“你嘶什麽?現在知道疼了?”

林清樾微微蹙眉,說完才反應過來。

盯著梁映好像確實吃痛的下垂眉眼,她有些懷疑, 又覺得梁映不會拿這事兒逗人,便上手又掐又捏在各處試驗著。

“真知道疼了?什麽時候的事兒?”

梁映笑了笑不再裝痛,輕輕捉住林清樾不安分的手。

“大概是凈業寺大火之後吧, 不知怎的漸漸恢覆了。”

就像這“病癥”不知怎的出現。

阿婆曾說他不記事的幼時,還是知道疼的。

長著長著, 有一日突然就不知疼了。

阿婆說,在顛沛流離下不知疼痛也算少受些苦難, 便也未想著深究,任他當是天生不知痛。

而現在, 非要梁映自己想個緣由出來。

梁映悄悄握緊白皙的手腕,垂眸望著為他憂心的眉眼。

大概是那場大火裏的她,讓他重新生了血肉。

感覺自己面上都要被梁映盯穿了,林清樾後知後覺掙開溫熱的掌心,往旁邊挪了挪正色道。

“興許是你的腦子覺得不必再騙你了,往後讓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嗯。”

他也覺得。

因為有你,不必再騙。

梁映身子沒動,眸光跟著,從清雋的面龐下滑到薄紅的唇角。

知道痛,是個好事。

若是依舊麻木,他想不出他會有多懊悔無法留住那段只有他一人獨曉的記憶。

“那個——今日說好了要給祝虞慶祝成功拿到國子監的舉薦名額,咱們去接人吧。”

話沒說完,林清樾擡腳就踏了出去。

有點像落荒而逃。

她實在有些吃不消少年不再遮掩的情愫。

在潭邊點明後的一個月裏,每日俱增。

這本對想要拿捏太子,讓他為她所用的謀略者而言,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按照計劃,她應該順水推舟,適當地給些甜頭多多吊著太子殿下,讓他徹底坐實了非她不可的圈套之中。

可林清樾每每對上隨時隨地環繞自己的烏沈眸光,總感覺自己若是多回應一分,這已經滿脹到快要溢出的湖面,下一刻就要掀起滔天巨浪,把她吞噬。

多年生殺養出的避險直覺提醒她,不可再接近。

不然,有去無回。

-

“恭喜無憂,賀喜無憂,提早遠離溫書苦海!”

玄英齋裏一片歡慶。

雖然祝虞不是玄英齋之人,可關系和玄英齋匪淺,從瞿正陽幾人口中得知祝虞得了舉薦名額,各個學子雖要忙著秋闈溫習,但也都抽出時間,送來兩句真誠祝福。

祝虞本以為說的慶祝也就是幾人之間抽出時間,放開肚子在膳堂吃上一頓。哪裏想到衙內和瞿正陽直接從山下定了金海樓的飯菜,偷偷帶到了玄英齋中,擺了好大一桌。

所謂吃人嘴短。

短短不到一炷香,祝虞聽到了無數句,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願景和期許——“以匡國致君為己任,以安民濟物為心期。”

他們都相信。

有朝一日,她會立身於朝堂之上。

祝虞雖覺得陣仗羞赧,但也確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步伐真的從那個只有兒子的祝家裏,踏了出去。

“怎麽光是我,阿樾不也是三個名額中的一個麽,不見你們點名。”

祝虞回過味來,盯向瞿正陽。

瞿正陽嘻嘻一笑,毫不猶豫賣了主謀。

“這不是林樾提議的嘛。”

“阿樾!”

林清樾也是想借機給一直為秋闈繃

著的幾人緩上一口氣,知道祝虞臉皮薄,早晚惱怒。有所準備的林清樾忙不疊起身,“我想起來,還有兩瓶果酒沒拿來,我去拿。”

走前,林清樾順勢按下梁映跟著要起來的肩膀。

無聲的口型道:我躲一躲。

終於快步走出熱鬧的齋堂。

林清樾察覺自己在梁映之後有些急切的腳步,不由得失笑。

真是越過越回去了。

“很得意吧,林清樾。”

林間的影子忽然發出聲音,截住了林清樾的腳步。

林清樾收起唇邊的笑意看著緩緩顯出身形的吳文,挑了挑眉。

“安靜了月餘,怎麽,還是耐不住了嗎?”

說到這一個月。

吳文後脊長好的傷又隱隱作痛。

一個瘋子,教出來的也是個瘋子。

不過瘋子也好。

他沒見過瘋子長久。

“我有什麽可耐不住的。畢竟就剩下一個月秋闈了。”吳文視線淬毒地看過來。

“一旦他秋闈得中,林氏承認了他的身份,讓他回到京中,屆時你以為他還會在意你嗎?”

“也就是在這貧瘠得什麽都沒有的禹州,他才會把看著光鮮亮麗的你當個寶。等他站到了東宮的位子上,他要什麽不能得到,你吊著他的那點手段,在繁華權勢之前,屁都算不上。”

林清樾瞇了瞇眼,忽然樂道。

“說得這麽幽怨,怎麽,你被這般拋棄過?”

“你!”

關節捏響的聲音在耳邊劈啪響起。

林清樾只當是樂聲,笑得更暢快,完事還向吳文伸手。

“作甚。”吳文磨著後槽牙咬字道。

林清樾眨了眨眼。

“我猜你不是專程只是為了說些話被我氣,算了算,下個月的玲瓏心好像到時候了。”

自凈業寺她出事後。

暗部和明部似割席一般,吳文沒有告知莊嚴梁映的身份,莊嚴也不再是她的上峰聯絡人,而是改為了吳文。

吳文瞥著林清樾理所當然的手心,極度不情願地從懷中拿出一個白瓷瓶,甩到林清樾手中。

“等回了京都,我們走著瞧。”

林清樾自顧自收好白瓷瓶,並不在意吳文的叫囂。

當年她從林氏叛離時。

說她六親不認枉為人,必遭天譴的有的是。

吳文顯然還是更適合當個暗衛。

論殺人誅心,還是明部那群家夥比較厲害。

不過吳文倒也是提醒了她。

她確實到了該吃‘藥’的時間了。

在果酒加了些許安眠的藥粉,林清樾扶著看著更像喝醉的梁映提前告別了人群,回到舍房。

“還有兩冊經義沒有默寫。”

即使睡意沈重,但經過書案時,磨成慣性的好學,讓梁映本能地坐下拿起了毛筆。

林清樾忙一手扶住額頭要磕進硯臺的少年,一手將筆從他的手中抽出,溫聲哄道。

“這麽困了,就別勉強了吧。”

卻不知道這句話那個字起了效用。

梁映眨著幽黑的眼眸,對著林清樾的方向忽而一笑。

“嗯,那就不勉強。”

說著少年也不用林清樾攙扶,自己乖乖地起了身,尋到榻上,倒頭睡下。

“……”

莫名覺得她的話比迷藥更省事兒的林清樾緩了緩,將身上端正的學服換了下去。

俄而,朗月當空。

一道黑衣身影掠過長衡書院山門。

在偏遠、破落,無人問津的小巷。

除了其中一戶的少年會在旬休時,推開院門,將其中攢積了多日的落灰和雜草清理一番再離去。

這個巷子近乎死寂。

林清樾緩步走到相較而言更為幹凈齊整的小院門口,隨後腳步由前向後調轉了半圈,推開了小院的對門。

“睡了嗎?”

林清樾嗓音輕快道。

但見破敗的小屋忽然生起亮光,一個瘦且佝僂的身影被燭光映在窗欞之上。

“這個月……你倒是來得勤。”

老婦人的聲音伴著咳嗽,斷斷續續。

林清樾在如豆的燭火下,註意到了老婦人比上次所見更差了兩分的臉色,嘴上卻還是那副放肆的口氣。

“不勤怎麽行,你要是死了,你允諾的真相和擺脫林氏病癥的法子一個都沒實現,我找誰說理去?”

老婦人笑了笑,又帶出一點咳嗽。

“你拿那些珍惜的藥材吊著我的命,每日又遣人給我送飯照看,我這副殘軀已經比想象中挺得久了很多了。”

“而且你不必憂心,若我真的死了,只要你完成你的承諾,東西照樣可以給你。”

林清樾擺了擺手不願再聽老婦人對死後的安排,從懷中抽出兩三張薄紙,遞了過去。

“你也放心,我做交易,最是守信。”

“這是?”老婦人瞇了瞇眼,昏花的眼神對上細密的小字已經看不太清。

“他的行卷。教諭審閱,已經能在長衡書院之中穩定在甲等的名次了。”

老婦人聞言,捧著卷子努力辨認,看著看著衰老疲憊的面龐上久違地泛出一抹笑意。

“是映兒的字,端正了許多呢。”

行卷之上深明大義的陳述,老婦人讀不太懂,可她認得從小她教他認字時,那殘留的一點筆跡習慣。

見婦人臉上多了兩分生氣,林清樾順勢點了點行卷上的字跡,講起梁映在書院裏的點滴。

“他這狗爬字最是難改,可花了我許多時日……”

“辛苦你了。”老婦人似是不舍得薄薄幾頁的行卷上,滄桑的指尖撫了又撫,最終將紙張疊了疊收到靠近心口的衣襟中。

“我知道,我沒有找錯人,你把他教得很好。”

“你來是為了拿藥吧。”老婦人從身上摸了摸,拿出新的黑色藥丸遞了過去。

“剩下的還有五粒藥,我恐怕沒法像今日這般拿給你了,之後你要拿藥就去找……咳咳……”

林清樾看著婦人掌心的藥隨著婦人顫抖的身軀,晃晃悠悠,她沒選擇接過,而是走到婦人身後輕輕替她撫背。

“還有一月就是秋闈了……你不是說梁映的生辰正好在秋闈之後的中秋麽,你總得活到那時候,見一見他秋闈得中的樣子吧?”

老婦人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

“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們是林氏啊,我雖叫他映兒,但我一日都不敢忘記他身上流著的沈氏的血。”

“我與他之間,超出主仆關系以外的,多一分都是僭越……”

林清樾皺了皺眉。

“你明知道梁映不是那樣的人,他是真心把你——”

老婦人打斷林清樾的話,渾噩的雙眼此刻像是懷揣著多年的信仰,堅定的光閃爍著,不容否定。

“他把我當成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位子上,我不能是什麽。”

林清樾微微一怔。

“當初那個雨天,若不是你執意把我留在這個院子裏,我早該走了。現在秋闈更沒有見他的道理。”

“就讓他覺得我還活著,又或者早就死去。無論哪樣都好,只要慢慢地淡開,他的一輩子還很長,還待濃墨重彩的新畫卷。”

“我不過是林氏護衛他的萬千中的一人罷了,沒什麽特別的。”

林清樾扯了扯唇角。

“還真是主人家忠心的貓狗,知道自己快死了,就跑出家門,找個無人的地方死去,不叫主人擔心。”

老婦人幽幽嘆了口氣。

“你終究也會明白的。林氏的病癥能解,但林氏的宿命卻沒那麽容易逃過。”

“噢,是嗎?”

林清樾勾了勾唇角。

“可我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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