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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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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別走

花祝年去亂葬崗之前, 找了根直溜的木棍,是小孩子喜歡玩的那種。

她聽說那裏的屍體,都是胡亂堆疊在一起的。

用棍子找起來方便一些。

衡羿從村口空蕩蕩的馬車,又找到附近駐紮的兵營, 最後找到了亂葬崗。

他一般不太用法力為自己辦私事, 不然反噬得會特別厲害。

不然, 也不會接連找了幾個地方, 都找不到她。

如果在天上的話, 他只要隨手一揮, 就能準確地看到她的位置。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衡羿去亂葬崗的時候,越走越生氣。

這一路上,他都想不明白,她為什麽非要找到賀平安的屍體。

不會真的是,因為愛吧?

能有多愛呢?

比愛薛塵, 還要愛嗎?

對衡羿來說, 小信徒幫自己收屍這件事,是獨特而不可思議的。

也是,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開始。

可現在,她怎麽又要幫別的男人去收屍呢?

他對她而言,已經不再獨特了嗎?

衡羿氣呼呼地走到亂葬崗, 看她尋找著並不存在的屍體。

亂葬崗的場面,比他當時在刑場時, 還要混亂。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這裏到處都是腐爛的屍體,橫流的血水。

花祝年卻像感受不到一樣, 認真地在裏面尋找著。

斷掉的頭顱,被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用棍子緩慢地扒拉著。

衡羿不動聲色地走到她身後, 連花大娘都沒喊,就對她責怪道:“身體不好,不在家裏歇著,在這兒找個什麽勁兒?”

花祝年回過頭,將手中的棍子交給他:“來,你幫我找找你賀大叔的頭。我去那邊兒,找他的半拉身子去。”

衡羿不情不願地接過棍子,她握的地方還有餘溫。

他背對著她,對她問道:“你是不是愛他?”

久久沒有回應。

等他轉過身,發現她正跟一根樹枝較勁。

整個人快要騎在了樹枝上,晃晃悠悠地不肯下來。

直到哢嚓一聲,她跟樹枝一齊掉在了地上。

花祝年吃了一嘴的土。

衡羿上前將她攙扶起來,幫她拍打著身上的土:“你這麽大人了,發這個廢幹嘛?”

“我撅個樹枝,怎麽就發廢了?”

“你撅樹枝做什麽?”

“我找屍體啊。我腰不行,不像早年間了,彎下腰就能站起來,撅根樹枝方便一些。”

花祝年說得理直氣壯,衡羿聽得癟癟囔囔。

他不依不饒地問她:“在你心裏,薛塵和賀平安是一樣的地位嗎?”

一個經常打她的壞老頭兒,一個禁錮了她一輩子的死變態,一個恨不得將她踩進泥裏埋起來的自卑男,哪裏值得讓她這麽找?

她甚至比當初找他的碎肢還要用心。

花祝年顧不著理他,她著急找屍體給王寡婦成親呢。

剛剛王寡婦已經去鎮子上買新娘子用的東西了。

話都說出去了,要是找不到賀平安的屍體,那王寡婦就要傷心了。

衡羿見她不理自己,瞬間變得比之前還要惱火。

有時候,女人的冷漠,真的很傷人!

顯得他在一旁跟無理取鬧一樣。

可他明明是個神,怎麽會無理取鬧呢?

但凡她明白地告訴他一句,她現在喜歡上賀平安了。

他立即就回天上,再也不下來了。

也不再惦念她。

現在算怎麽回事呢?

她用自己的癡愚,把他生拉硬拽了下來。

然後,又這樣念著一個,跟她朝夕相處了三十年的男人。

還為他做,當初為自己的做的事。

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一邊把薛塵當成白月光,一邊又把賀平安當成朱砂痣。

哪邊都不肯舍下,小信徒是不是在欺負老實神?

衡羿在她身後鬧道:“你說話啊!我說話,你聽不見嗎?你耳背啊!”

花祝年是不喜歡對外人,談論自己的感情的。

可是抵不過他一個勁兒地問。

只能隨口應付道:“不一樣。”

對她來說,世界上只有兩種男人。

薛塵和其他男人。

他是她年少喜歡的人,自然是和旁人不同的。

可惜,這簡短的三個字,並沒能安撫到衡羿受傷的心。

“既然不一樣,你為什麽要這麽辛苦地找賀平安的屍體?隨他去,不行嗎?”

“不行。我有責任找到他。”

其實,賀平安的屍體,在一堆腐屍裏,應該好找的。

她跟他睡了三十年,而且他的氣質超群,雖然是山野糙漢,卻比一些年輕人,看起來還要挺拔。

即便是砍下頭顱,她也該一眼認出來才是。

只是,在這麽多無頭屍體中,她卻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再加上有對王寡婦交不了差的擔心,花祝年不免露出了為難之色。

而這剛好被衡羿捕捉到了。

他一眼就看出來,她是在為賀平安而難過。

“說什麽責任。承認吧,你不過就是愛他而已。你超愛,你愛死了!哪有人會出於責任,支撐著病重的身體,在亂葬崗找屍體的啊?你昏迷了一路,怎麽突然就有勁兒了?還不是因為愛!”

花祝年正心煩著,被他吵得就更煩了。

“你要是不想幫我找,就回家去陪囡吉。或者,做點兒飯也行,別在這裏給我添亂了。”

衡羿氣道:“做飯?我來這兒是專門給你做飯的嗎?早知道這樣,我就不來了!”

花祝年的心驀地痛了一下。

“你看不起做飯這件事嗎?做飯可是個大工程呢?不比建造房子簡單。”

“我現在跟你說的是這個嗎?是我為什麽要去做飯,而你在這裏找另一個男人的屍體?”

花祝年仍專心地扒拉著:“我找誰的屍體,跟你做飯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了!你要是再這麽找下去,那就別吃我做的飯。”

“不吃就不吃,反正我也吃不下。你做你跟囡吉的好啦。她被砍了一刀,流了不少的血,你去鎮子上給她買點肉補補。要新鮮的肉,燉出來的湯才好喝。”

衡羿把棍子一扔:“我都沒說去做,你怎麽就指揮上我去買肉了?”

“隨便你去哪裏吧。反正,別耽誤我做事就好。”

花祝年用力地挑起了一具高大威猛的無頭男屍,端詳過後,發覺不是。

賀平安胸膛上有顆血痣,這個人的身上沒有。

衡羿氣沖沖地離開,結果沒走幾步,被一顆頭顱絆了一下。

整個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屍體上。

倒是沒摔疼,可她一點也不關心他,好像完全把他當成了一個工具人。

衡羿從屍體上爬起來後,越想越覺得委屈。

她真是有把人逼瘋的本事,怪不得賀平安發瘋,他也想發瘋。

想狠咬她幾口,看看她到底知不知道疼。

他氣得一屁股坐在屍體上,開始抱著自己嗷嗷哭。

當初,就不該下來。

她對他而言,本來是一點都不重要的。

凡人就是這樣。

根本不能指望他們長情。

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就會拋之腦後。

她一點都不知道珍惜他!

又是把他隨便配給別的女人,又是讓他幫著找別的男人的屍體,又是讓他回家做飯別妨礙她……

他這次是真的要鬧了。

衡羿嗷嗷哭,天上的雨一直下。

花祝年也不來哄他,仿佛聽不見他在哭一樣。

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是哭。

快把自己給哭死了。

這真是,一點兒都不像一個神能做出來的事。

不光不像神,就連他這個年紀的半大小夥子,都做不出來。

無緣無故地坐地上哭半天,等一個小老太來哄他。

關鍵是,她都不知道,他為什麽哭。

也不在乎。

花祝年無暇顧及對方情緒的宣洩,她只想盡快找到賀平安。

雨越下越大,沒有半點兒要停的意思。

衡羿就是要把她淋得透透的,誰讓她不知道哄他?

明明她只要稍微哄他幾句,他就回家給她做飯去了。

可她居然裝聽不見,半個眼神都不給他。

真是冷漠得可以。

有時候,他覺得賀平安是不是,就是他現在這個心情?

看她虔誠地拜小泥人兒,完全視周圍於無物。

任憑他作出花兒來,也不會讓她的心產生絲毫波動。

不在乎就是不在乎,天王老子來了,她也是幹自己的事。

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衡羿現在就差撒潑打滾引起她的註意了。

但估計也不太可能。

她把他當成一個無需理睬的瘋子。

根本不知道,他的內心,有多生氣。

三十年前,她對他做的事,怎麽能為賀平安做呢?

還做得這樣專註,這樣認真。

喧囂嘈雜的雨聲間,只聽得見她翻找屍體的聲音。

他氣得冷笑一聲:“你不必再找了,因為,是找不到的!”

雨傘掉落,王寡婦小跑著沖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脖領子,震怒道:“找不到?為什麽找不到?”

雨水沖落了她臉上的新娘妝容。

王寡婦剛剛去鎮子上,買了些胭脂水粉,還讓人給她花了個新娘妝。

她要再嫁一次,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不管他生,不管他死,也不管他願不願意。

花祝年沒有想到王寡婦會來,她上前跳起來抽了衡羿兩巴掌。

“說什麽呢?怎麽會找不到?你天天就想著偷懶。”

說著,將他從王寡婦手裏解脫出來後,拉扯到一旁,一個勁兒地揍他。

王寡婦在原地,哭得特別傷心。

好不容易有人給了她希望,怎麽這麽快就破滅了呢?

這是她第一次來亂葬崗,她連去兵營問的勇氣都沒有。

原來是扔來這裏了。

百姓殺了人,好歹會埋後山,讓人入土為安。

這群流兵殺了人,就直接往這個地方一扔。

這裏面,甚至還有他們自己人。

看著都是半大點兒的孩子,就這麽被扔過來了。

都是娘生爹養的,怎麽就沒人在乎呢?

花祝年把衡羿暴揍了一頓,警告他不要再亂說話。

衡羿雖然一頭霧水,但也只能閉嘴。

花祝年去到王寡婦面前,沒有直接地哄她,而是輕撫著她的眉說道:“眉毛畫得很漂亮,像新月。”

王寡婦還是哭:“漂亮有什麽用?這後生說,找不到他的屍體。”

“哎呦,他是懶得幫我找,你還不知道他們這些讀書人啊,一個個只拿得動筆,其他的什麽都幹不了。讓他們提桶水都得大喘氣。欠抽!”

王寡婦的哭聲漸止:“那還能找到嗎?”

“當然能了。”

“那我跟你們一起找。”

“別,這個……婚前,男女不好見面的,你乖乖回家等著。等我找到了,給你們辦酒席。”

王寡婦抹了把淚:“我這次找你,是想給你看看,我這個妝行不行。可,可是,現在都哭花了。”

花祝年拿出塊帕子來幫她擦了擦臉:“胭脂可以再濃一點,這樣才像新娘子。”

“我的臉上有皺紋,塗胭脂太多,會不好看。”

“你這輩子,就結這麽兩次婚,多塗點兒胭脂怎麽了?你就大膽地去試妝吧。”

其實,衡羿也覺得,成親那天,女子多塗些胭脂會好看。

嫁衣本就是紅色的,臉上紅撲撲地才撐得住。

“王嬸兒,你就聽花大娘的吧。我幫著你找賀大叔的屍體。剛剛怪我說錯了話,你別放在心上。”

王寡婦開開心心地撐著傘回去了。

哪怕,現在已經不下雨了。

太陽從雲層中探出頭,衡羿委屈無比的少男心事,也煙消雲散。

他笑吟吟地問她:“花大娘,你找賀大叔的屍體,是為了讓他跟王大嬸兒成親啊?”

花祝年不想理他,自顧自地找著屍體。

衡羿又跟了過去:“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我還以為,以為你……”

“為什麽要跟你交待?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衡羿磕磕絆絆地說道:“那,那我,總要知道,你找賀大叔的屍體,是做什麽?”

花祝年把棍子往地上一插:“不做什麽。就算不是為了王寡婦,我也還是會找到他。”

“為什麽?”

求求她,告訴他吧。

雖然聽到後,可能會生氣,但是他真的很需要一個理由。

一個王寡婦之外的理由。

他要知道,她到底是喜歡賀平安,還是喜歡他。

“我沒拋棄過人。總不能,欺負他死了,就拋棄他。”

“可是,你還把他許給王寡婦。那不算拋棄嗎?”

“不算。我這是,給他找了個新歸宿。”

“哦。”

問了半天,也沒問出什麽東西。

他還是覺得她愛。

不然,就算拋棄了,又怎麽樣呢?她沒有義務要對他負責。

誰說嫁了人,就一定要跟對方過一輩子?

他的小信徒,當然可以改嫁。

不過,現在也好,她把賀平安給許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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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羿翻找著屍體,越翻越起勁。

哪怕根本找不到那些人的屍體,他也還是會盡力地做做樣子。

等翻到最後,花祝年終於死心了。

還真是找不到。

衡羿開心地說道:“花大娘,我們回家去吧。剛好我去鎮子上買點食材,累了一天,晚上給你燉湯喝。”

花祝年發愁道:“你去鎮子上的話,給我買點男人用的脂粉吧。”

“啊?買那個做什麽?我又用不著。”

花祝年揚起巴掌來要抽他:“讓你買,你就買,哪兒那麽多廢話!”

三天後,花祝年的院子裏,張燈結彩的。

王寡婦和賀平安在這裏拜堂成親。

一個站在地上,笑得坦然幸福,一個躺在棺材裏,平靜而安詳。

衡羿小聲地對花祝年說道:“花大娘,這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發現什麽?沒見已經拜堂了麽?等拜完堂,把人燒了一埋,誰知道他是誰?我說他是賀平安,他就是賀平安。”

衡羿一邊點頭,一邊感嘆小信徒的化妝技術。

他們並沒有在那堆屍體裏,找到真正的賀平安。

棺材裏的屍體,是花祝年找得身形相近的。

就連腦袋,也不是這具屍體上的。

她讓他買男人用的水粉,就是為了給“賀平安”化妝。

雖然騙了王寡婦有些大膽,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至少能讓王寡婦了卻一樁心願。

反正,賀平安也不會回來,也不知道。

瞎過吧。

亂世這麽苦,人總要學著哄自己開心。

流水席從中午一直吃到了晚上。

王寡婦跟花祝年一起招呼著村子裏的鄉親。

有喝了酒的老流氓,拉著花祝年的手道:“老花,你給你丈夫辦婚禮,是不是就為了收份子錢啊?你沒錢埋他吧!喜事兒給的比喪事兒多,還得是你,算盤打得真精啊。”

王寡婦上去就是一巴掌,菜刀直接架到對方的脖子上:“拿開你的臟手,我老姐妹兒,在京城是有老相好的。她今天辦這場喜事兒,純粹是為了圓我的心願!”

老流氓把手收了回來,不過仍舊用齷齪至極的眼光,來回地在她身上掃視著。

像是,要把她衣服扒了一樣。

王寡婦拿著菜刀,把桌子上的肉雞給剁了個稀巴爛:“吃你的雞肉吧!大喜的日子,別在這兒添堵。”

這邊喜事兒辦得高漲的時候,兵營那邊也熱火朝天地打著仗。

馬逐龍的起義隊伍,已經打了過來。

剛好兵營裏的一些人,也有反叛之心,就這樣裏應外合地占據了據點。

不過,老百姓是不在乎這個的。

亂世打了三十年的仗,誰他媽在乎誰被打死啊?

反正,誰被打死,也不耽誤活著的人壓迫百姓。

照樣在花祝年家裏,該吃吃該喝喝。

大家吃飽喝足後,遲遲不散場。

特別是一群老光棍兒在那兒起哄,非要讓花祝年表演個節目,大家才肯散去。

遠處有疾而沈的馬蹄聲傳來,光是聽聲音,就能聽得出騎馬者的憤怒。

賀平安騎著搶來的戰馬,從自家的小籬笆上一躍而過,就這麽怒氣沖沖地出現在院落裏。

臉上都是殺人時濺上去的血,手裏的大砍刀也一股子血腥氣。

真真是殺紅了眼睛。

院子裏的人嚇得一哄而散,邊跑邊鬼哭狼嚎:“見鬼啦!見鬼啦!”

賀平安生前就是個惡霸,死後想必也變成了惡鬼吧。

囡吉早些時候,去了村醫那裏換藥,到現在還沒回來,衡羿被花祝年派出去找魯絨絨了。

她聽人說附近村子裏,開了一家不正經的營生,專門從大街上搶流落在外的女子。

想讓他找找,看她有沒有在那裏。

賓客連滾帶爬地離開後,院子裏只剩了王寡婦和花祝年兩個人。

呃,當然,還有騎著高頭大馬,一身將軍裝扮的賀平安。

王寡婦看了看棺材裏躺著的人,又看了看眼前的“鬼”,她哆哆嗦嗦地說道:“啊,那個,我就先走了啊。”

花祝年慌得抱住王寡婦的腰不撒手:“別別別——別走,你男人,你丈夫,來找你了。”

王寡婦嚇得看都不敢看賀平安一眼,死命地捶打著花祝年的胳膊,試圖讓她放開自己:“不不不,你男人,你丈夫!你們好好過哈,我就不摻和了。”

花祝年惱道:“你看看你這個人,不是都成親了麽?這就是你男人!”

“我嫁屍體行,嫁個鬼,那也沒嫁過啊。再說了,這這這,我也不知道怎麽跟鬼處啊?”

王寡婦強行錘開花祝年的手,捂著眼睛尖叫著跑出了花家的院子。

花祝年看著賀平安這張陰鷙的臉,小步地往後退縮著。

結果一個沒註意,一屁股坐進棺材裏,兩條腿耷拉在外面。

她扒著棺材板,看著眼前的“鬼”,弱慫但好心地問他:“啊,啊這……你是有什麽心事還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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