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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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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嗎

“要我說多少遍,你們才相信,她現在這樣於娘家是大不利,我們必定會遭殃。不信,你看小仔發燒兩天了都沒好,還夜夜睡不好覺,我們大人糟點罪無所謂,可小孩子……”

大嫂扭頭看到一旁沈默不語的公婆,立刻涕淚齊下:“他可是你們的親孫子啊,你們於心何忍?!”

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閑言碎語,大嫂像發了癔癥一般,堅持要小姑子楊詠晴再行婚嫁。

說是只有如此,才能將她身上的黴運散去,且不禍及娘家人。

“仔他娘,你別激動,有的迷信呢,也不可全信,那都是唬人的,做不得數。”

楊母小心翼翼地陪同兒媳說話,即便她一向怯懦,極少違逆兒媳意願,可眼下,也不得不站出來替女兒楊詠晴分辨兩句。

孩子心中夠苦了,她怎麽還能為了幾句無稽之談就逼迫她倉促結婚嫁人?

“可……即便不說迷信這一套,你睜眼看看,她出了那樣的事兒,村裏把咱們一家笑話成啥樣了?我走出去都嫌丟人,他們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我都擡不起頭。”

楊父將手中的煙槍放在桌上,“咚咚咚”地磕出聲響,連帶著咳了幾聲後,淡然地說:“關門過自己的日子,管別人說什麽!咱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別人笑不笑話。”

楊母連連點頭,“說得是哩,說得是哩。”

隨後攙扶起老伴,兩人一前一後離開。

楊詠晴在門外,將家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她感到心裏很煩,亂糟糟的,索性打算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好在夜色淒迷,什麽也看不清,也就不擔心外出會遇到人。

她低頭漫無目的地游走,村裏的狗吠聲此起彼伏,偶爾夾雜人聲,襯得村子更加寂靜幽深。

待楊詠晴看見前方一汪水,忽然想起這裏是小南塘,她倏然停住腳步,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走到這兒?

頓時滿腹心酸湧上心頭,淚水打濕了眼角,她痛苦地彎下腰,蹲在地上。

這麽多天,她努力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關於代佳煒的一切,就算偶有回憶,也極力克制自己。

可是忽然在這片寂寥又熟悉的地方,思念如泉湧,她想起了他。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一動、一靜,那個眉目如畫、身形消瘦的年輕人;那個在自己身邊耳鬢廝磨、情熾纏綿的丈夫,他的呼吸、他說話的語調,都是那麽的熟悉……

仿佛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然而真正的現實卻是兩人早已陰陽相隔,此生再無可能。

楊詠晴不知該怎樣言說內心苦楚,她對代佳煒狠心撇下自己與腹中子決絕赴死而感到氣憤,更為代佳煒早逝的生命感到無盡的惋惜。

他也才18歲啊!!

人生還有那麽長的路沒走,還有那麽多的風景沒看,“何苦啊,何苦……要輕易丟棄自己的生命?”

楊詠晴將頭埋在臂彎裏,“嚶嚶”痛哭,忽然她站起身,發了瘋似地往前跑,完全沒註意到身後有一道影子跟隨。

憑著依稀的印象,楊詠晴來到村口荒地,她撥開一人多高的雜草,左右尋找,最終在荒草深處,看見一處新墳,上面還有零星的幾許白紙,而一旁的花圈早已破碎的不成樣子。

楊詠晴慢慢走過去,她一會兒想哭,一會兒又想笑,不知自己的臉上到底該是哪種表情才好。

然而淚水自有想法,順著臉頰,似開了閘的洪水,怎麽也收不住。

“值得嗎?”

站在墳前,楊詠晴忍不住問出聲,這句話她憋在心裏,很久很久了。

她多想親口當面問一問代佳煒,“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你不知道吧?她,就是——謝萍,她已經結婚了!就在今天,就從你生前躺過的那塊地方,她出嫁了,嫁人了。”

楊詠晴慢慢蹲下身來,手抓一把黃土,輕輕地灑在墳上,像同人聊天那樣,繼續喃喃自語:“你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來阻她出嫁,可結果呢,只不過是推遲了她結婚的時間,她一如既往地嫁人,而且所嫁之人還是原來那一個。”

“你說這可笑嗎?你這樣做到底換來了什麽?!”

“你留給世界的除了面前用生命換來的這一抔黃土,還有什麽?!”

原以為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早已如深海般寧靜,如磐石般堅硬,卻不曾想海底也會有暗紋波動,堅石也會有縫隙開裂,只不過短短數語楊詠晴的內心便已天翻雲湧。

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恢覆平靜。

“最疼你的姐姐傷透了心,一家人都走了,去了外地打工,不知還會不會再回來;你還有一個父親,可下葬的時候他都沒來看你一眼,往後更不會來了。而我,”

楊詠晴嗓音哽咽,“也要走了……”

“你的生命永遠停在了這裏,可活著的人仍要奔波,就算你死的時候有再轟轟烈烈,再驚天動地又如何?往後紛繁的大千世界裏還有誰會記得你?你只能永永遠遠地留在這裏,化為枯骨,化為泥土……”

“你真的甘心嗎?你真的沒有一絲後悔嗎?佳煒,佳煒,你說說話啊,說說話啊!”

楊詠晴伏趴在地,痛哭流涕。

她是真的好痛心,為代佳煒,為自己,更為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

忽然,一雙手輕輕環抱住楊詠晴,低聲道:“都會過去的,你還有新的生活。”

楊詠晴心中驀然一喜,她匆忙回頭,待看見來人後,心裏的失落瞬間盈滿心口,繼而嗤笑自己的瘋傻,“呵呵,哈哈哈,我竟然以為你是他!你怎麽可能會是他?!他躺在那裏,不會起來了,再也不會站起來了……哈哈哈……”

她不斷捶打自己的胸口,嘴裏發出無盡的冷笑。

劉致和上前緊緊抓住楊詠晴的手腕,讓她不能再捶打自己,極力壓制自己的語氣,說:“可以了,你做的可以了。從今天,從現在開始,忘了他吧,忘了這一切,你要開始新的生活,不要再沈溺過去,不要!”

“呵呵,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難啊!!”

楊詠晴看著劉致和,臉上是嘲諷的笑容,她反問道:“劉廠長,你又能忘得了過去嗎?你也不能吧!否則,以你今時今日的財富、地位,早已是家庭和美、妻賢子孝,哪會是如今這副模樣?!”

劉致和一楞,他沒想到楊詠晴竟會這樣說。

是啊,他又何嘗放得下過去?他不是一樣沈溺在過往之中,無法自拔。

楊詠晴拍拍劉致和肩膀,“你如今仍是一個人,表面裝作混不吝、沒心沒肺、冷血無情,可真實的你,怕不是日日活在過去。自己尚且放不下,又何必來說我?”

“我很感激這段時間以來你的幫助,也感激我生命彌留之際你跟我說的那些話,可,我們都有無法釋懷的過去,很難走出各自內心的囚籠。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我的一切都與你無關。”

楊詠晴冷冷地說完,隨後掙脫劉致和,仍然看向代佳煒的墳墓。

整個人冷寂地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渾身散發請勿靠近的拒絕。

“哈哈哈……”忽然劉致和爆出冷笑,他看向楊詠晴,好一會兒,緩緩開口道:“你說得沒錯,我忘不了過去,也很難走出內心的囚籠。誠如你所說,我混不吝、沒心沒肺、冷血無情,這些統統都只是我的偽裝。真實的我,夜夜難寐,是個名不符實的膽小鬼。”

“可,自從看了你的遭遇,自從你吐血倒在我面前,我才發覺我又活過來了。曾經的我,是個行屍走肉。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找到妹妹,除此之外,別無所求。可現在,”

劉致和重新抱住楊詠晴的胳膊,迫她看向自己。

昏暗的夜色裏,他的眼神卻異常地熾熱光亮,“我竟然覺得這毫無生趣的世界有了那麽一點令我留戀的地方,我,不舍得死了。”

“你,放開!”楊詠晴掙脫不得,惱羞成怒,“你的事情我不想知……”

“你知道嗎?因為你,我不想死了,我想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活著,和你一起。”

劉致和的手臂健壯有力,使楊詠晴動彈不得,她不得不聽著他繼續說下去,“妻子胡菲兒的死,我很抱歉,可內裏情由,卻非我所願。這麽些年,我折磨自己,時至今日,債,我也還完了。”

“而你,更是何其無辜?!你不過是愛過一個人,沒有被善待而已。你不能再重蹈我的覆轍,我不願也不允許你讓自己沈溺悲痛之中,我們都該走出來,走出所謂的內心‘囚籠’。因為我們都沒有錯!”

“你放開……”

“更何況你還有那麽愛你的父母,你怎麽忍心讓他們看見你痛苦而痛苦?!”

原本楊詠晴還在拼命掙紮,聽到劉致和這樣說,忽然冷靜下來,是啊,父母給了她無盡包容的愛,自己怎麽還忍心讓他們難過?

想到出來前,一向老實巴交的父母因為嫂子各種借口要趕自己出嫁,他們不惜得罪強勢的兒媳婦也要據理力爭,皆因為自己是他們最疼愛的女兒。

思及此,楊詠晴閉上眼睛,無奈嘆息,終究是她這個做女兒的不孝,害父母憂心。

見楊詠晴不再走極端,劉致和慢慢松開手,“你不開心,做父母的會更不開心。你已經錯了一次,讓他們蒙受無盡的屈辱和嘲諷,真的不要讓他們再為你勞心勞力、擔驚受怕。”

楊詠晴慢慢蹲下身,抱緊雙臂,將頭埋在臂彎裏,無聲啜泣。

待她哭夠了,兩人坐在相距不遠的位置,楊詠晴聽劉致和講述接下來的計劃。

“還記得嗎?我曾跟你說過,人最頂要緊的是姿態好看,我是絕不會讓你受那些宵小之人的侮辱,所以,你必須要活得好看!讓每一個看不起你,要把你踩進爛泥坑裏的人,好好睜大他們的狗眼看看,你,楊詠晴,絕對活得漂亮!”

劉致和的話擲地有聲,楊詠晴不禁想起那天碰見楊芝的情形,她眼神裏的尷尬及閃躲;圍觀眾人無不是探究、嘲諷和一副看熱鬧的表情;還有家中親戚:叔嬸兒、哥嫂,他們一再責備父母驕縱女兒,縱容她自主結婚,才釀成如今這場悲劇,全家淪為全村人的笑柄……

自己可以走,離開這裏,不用再遭受白眼與嘲笑,可爹娘呢,他們日日生活在這個村子裏,難免與人打交道。

她怎能忍心要爹娘受此屈辱?

唯今之計,也似乎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找到一個體面的人與之結婚,從此才能平息所有的流言蜚語。

楊詠晴轉頭看向劉致和,忽然問:“你願意娶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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