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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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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子

“聽過?這名字難道還挺大眾?”周子安詫異。

“不是。”許秋筠左手支在右手肘下,右手隨意一擺:“以前聽說過。”

裘南知道許秋筠活的年歲長,這屋子裏就他一個正兒八經的小年輕,哦不,還有個陳知:“以前?”

許秋筠回憶了會兒:“想起來了,你們知道大儺嗎?”

兩人搖頭。

“大儺是古時宮廷的一種驅疫儀式,是從商周時就有的宮廷儺祭,為的是驅疫辟邪、祭神除陰。”腦海裏盛大的儺祭宛然在目,“我有幸觀看過幾次,除夕尤為壯觀。”

周子安想問這和方相氏有什麽關系,下一秒就聽到了想要的回答。

“方相氏就是這場儺祭的主持者。”

他們聽到許秋筠的科普:遠古時代,先民們對於疾病、瘟疫和死亡在很長一段時間是充滿著迷惑和畏懼的,以為是某種厲鬼作祟,於是乎想了種辦法。

每遇此事,便點燃火燭、戴上恐怖的面具、跳激烈的舞蹈以嚇退厲鬼,這種儀式後來被稱為儺祭,戴著面具的司儀官就被認為是方相氏的形象。

由此,方相氏這個驅疫辟邪,受人民普遍信仰的神只就應運而生了。

宮裏會在大儺上請人戴上四目面具,扮演方相氏完成驅疫儀式,為國家驅除疫鬼,震懾一方。

“網上那些文字形容很幹巴,你們沒親眼見過,是體會不到那種震撼的。”

許秋筠回憶完畢,回到最初的話題,“你們同學的名字倒是有趣,和這位神只撞名了。”

裘南大膽揣想:“會不會……他就是那位神只。”

許秋筠挑眉:“你還挺會想。不是沒這個可能,只不過概率很小。”

“由於現今缺乏信仰,神只有很大一部分隕落了。保留下來的少部分大都選擇隱居避世,極少現身。就算有混入社會的,也會選擇隱姓埋名,低調行事。”

“他們會用化名來制造一個新身份。很大可能,你們那同學只是恰好重名。你們說他非人非妖,我沒見過他本人,不好說,這條暫時待定,保不準他騙你們呢。”

一頓說下來,周子安和裘南的見識有了極大的拓展,不自覺去追隨腦海中古時大儺的畫面,對同學身份越發好奇。

不過好奇很快被新鮮出爐的午飯替代,簡單的四菜一湯被端上了桌,佳肴鮮味十裏飄香。

不用開口,大家自覺落座。

麻婆豆腐、糖醋魚、青椒炒肉、蒸蛋糊、魚頭豆腐湯。

許秋筠憶起周子安剛來店裏的時候,不愛說話,成天就待在房間裏跟個自閉兒一樣,餓了也不說,等到許秋筠叫他去吃飯時,他的肚子已經叫了三個輪回了。

後來有天他說自己能嘗試做飯,許秋筠吃的第一口就被驚艷到了。

自那天起,兩人結束了三餐在外邊吃的生活。

拋去自身的天賦和加成外,周子安本身就熱愛美食,有事沒事會在廚房研究好吃的。

做飯好吃這一點是得到了全古董店常駐人口和裘南、秦月明兩個外編人員的一致認可。

並非是什麽珍肴異饌、山珍海味,相反,都是些常見的家常菜。

周子安就是有種魔力,讓一道平常無奇的飯菜變得美味,仿佛裏面加了不為人知的神秘配方。

三五好友圍坐一桌,在同個屋檐下,或談天說地,評論菜品如何,或安靜吃飯,默默低頭聽見聞八卦,酒肴飯飽一頓下來又是一條好漢。

溫馨、家常。

這兩個詞與周子安本人無緣。

單看他的外表和性格,任誰能想到這個校內以優異外表和直爽性格聞名的少年,腦子裏裝的都是八大菜系呢。

不過你讓他做五星級餐廳規格的硬菜也不是不行,韓式日式西餐料理甜品同樣,只是要有學習的過程,花費的工序長一點而已。

吃飽喝足後,大家原地散夥,各幹各的事。

今天古董店人比較齊全,除了偶爾來修(蹭)煉(飯)的裘南,少見的秦月明也來了。

在聽說昨天學校裏發生的事情後,秦月明覺得寸步不離跟著裘南還是有必要的,最好隨時拴在褲腰帶上。

今兒送裘南來店裏,本想到門口就走,結果恰好臨近飯點,就被留下來吃了頓飯。

蹭吃蹭喝,完了還賴在店裏不走,這種事再給他一百年也做不出。

秦月明剛想離開,眼睛就瞥見了放在架子上的罐。

玻璃罐子,透明的,能看清裏面裝的東西,吸引他視線的就是裏面還在上下飄動的煙。

那是一縷灰色的煙,如游絲般漂浮,輕飄飄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散。

他見過這種東西,能感知到這是妖魂,這麽縹緲的狀態看著快不行了:“這是誰?”

“嗯?”裘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江尋晝沒費心讓人思索:“這是妖魁。”

“嗯?妖魁?”周子安圍觀。

“昨天學校裏的黑袍人就是他。”

“謔,江哥你這麽快把他抓住了,不過他怎麽是這種形態?”周子安感嘆江尋晝效率之高。

“你們看到的是他附身到人身上的模樣,他的原身就只剩下一縷妖魂了。”

“妖魂?”看啥都好奇的裘南湊到玻璃罐前,“這魂看著要滅了。”

罐子突然發出聲音:“你才要滅了。”

猝不及防的聲音讓裘南往後一仰,秦月明動作迅捷往罐口一拍,妖魂霎時一僵,絲都不飄了,直接躺在了底部,看著真要滅了。

周子安新奇地湊過去:“還能說話。”

妖魁又是一定,看起來很想反駁什麽,但礙於剛被拍完,片刻後才沒好氣道:“不然呢。”

“江哥,你還留著他幹什麽?”

周子安發誓,他只是單純一問,沒有任何挑唆的意思。可從妖魁那極力克制還是能看出氣急敗壞的表現來看,對方並不是這樣想的。

江尋晝冷冷地掃一眼:“他還有點用。”

妖魁安靜了,頑強地浮在底部,頗有種忍辱偷生、直面慘淡的壯烈。

眾人很快失去了對妖魁的興趣,繼續自己要做的事,秦月明和裘南告別了古董店,周子安風風火火地走去網吧找兄弟,江尋晝轉身朝著後院走去。

妖魁呼出一口氣,終於清凈了。氣還沒呼完,因為他發現眼前還有片陰影。

——一個那麽大的陳知。

在盯著他。

……不好意思,妖魁現在看誰都那麽大,眼前這個湊到罐前的更是放大版plus。

陳知盯了他一會,稍微退開了距離:“你為什麽要在學校設陣?”

敢情是來拷問的,妖魁不理他,反正已經困在這了,死活就一個結局。問什麽他難道就要答什麽嗎,不可能的,這是他最後的尊嚴。

陳知等了一會沒等到回應,就知道他不想說:“好吧,你不和我說沒關系,反正江哥肯定已經識破了你的計劃,說不說沒什麽區別。”

妖魁:……那你還多餘問我。

“我只是好奇而已。”陳知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你是怎麽被江哥塞到罐子裏的?”

妖魁:被硬生生從人體裏剝離出來,在地上滾了幾圈,被黑影踩了兩腳,最後江尋晝還一臉嫌棄把他拎起來,跟提豬崽似地提了一路,這種屈辱他會說?

“這個罐子之前是拿來裝杏仁的,一直放在店裏。”

妖魁:……怪不得有股味,還有渣。

“所以他是把你薅在手上,抓了一路回到古董店,再把你塞到罐子裏的?”

想象過於屈辱,勾起了些不美妙的回憶,妖魁語氣平直:“不是,裝在儲物袋裏帶回來的。”

“哦——”好奇寶寶陳知又說:“那你是不是就一直保持這樣的形態,會變大變小嗎?還是變濃變淡?”

每個問題都精準踩到雷點是怎麽做到的,你是什麽掃雷機嗎?

妖魁無語望天花板。

被江尋晝困住時他就做好了準備,精神上、魂體上的折磨怕是少不了了,可江尋晝什麽也沒做,就這麽直接把他放到架子上,供人圍觀、研究、戲弄!

這是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來個人啊,把這個人拖走吧——

江尋晝沒聽到妖魁的哀求,聽到了也不會搭理。

他緩步走進後院,桃花開得盛爛,自江尋晝住進店裏後,就沒見到它雕落過。

樹下坐了個人。

秋天季節,多風,對方身上換了件長袖衛衣,頭發因為怕吹亂所以紮了起來。

大風呼呼地從領口灌進衣服裏,身影單薄,仿佛風一吹就會散,看得江尋晝想給他蓋件衣服。

不過對方貪涼,勸他多穿件衣服是不可能的,江尋晝按捺下心裏的想法,朝他走過去。

在吹風的許秋筠發現了他的到來,歪頭,示意他坐旁邊。

距離上次這麽朝著同個方向坐在一起還是喝酒那次。熟悉感湧上心頭,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再次席卷重來。

許秋筠率先開口打破沈默:“解決好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憑著相處下來的默契,江尋晝瞬間懂得他在問什麽:“之前的事都是妖魁幹的,沒有同夥。”

之前的事指的是幻術迷惑,中元火域打開,加上昨天在學校設陣這幾件。

方才後廳的談論許秋筠聽了幾耳,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麽。

“怎麽沒將他抹除?”

按江尋晝的性格,要麽幹脆利落當場抹殺,要麽把妖魁送去妖管局關著,能不給自己帶來麻煩是最好的,總之沒帶回店裏裝在罐子這一選項。

許秋筠想不明白,索性就問了出來。

“因為他告訴了我些有用的信息,暫時留他一命。”

“有用的信息。”許秋筠咂摸這五個字,“能和我說嗎?”

其實這話沒有問的必要,江尋晝從沒對他說過“不”,只要他問,江尋晝肯定會說,上次談話更是把所有隱瞞給交代了。

可他還是問了,像是故意的,但語氣正常、自然。

聽者有心,江尋晝能從這短短幾個字中聽出揶揄的意味。

“當然。”江尋晝說。

通過江尋晝的轉述,許秋筠了解到從妖魁那得來的信息。

當年他設下的魂陣有很重要的一個特征是隔絕。

一旦陣法啟動,會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屏障將處在陣裏的人困住,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

這是把雙刃劍,“弒”組織的人不會因為是他們布下的陣法而受到特別待遇,魂陣一視同仁地將不明真相的無辜百姓和有所預謀的行惡者歸到一類。

陣法需要鞏固和維護,防止有人破壞,組織自然要留下人來看守,不可避免的會身處在陣法範圍內。

所以組織的每個人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做這件事的。

妖魁作為留守陣眼,和江尋晝直面對抗的妖,對當時的情況有一定的發言權。

那時江尋晝已經將陣眼毀了大半,陣法快住撐不住要破碎時,身旁的同伴抱著同歸於盡的心獻出妖丹和血肉,讓魂陣達到一次回光返照般的反噬,爭取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處在陣眼的江尋晝首當其沖。

“妖魁瞞著所有人偷偷在離小鎮十裏開外的荒山上設了個連結陣法,與魂陣連通。為的是怕遭遇不測,給自己留條後路。”

“連結通道設在陣眼處,他猜到自己會被安排守在陣眼,魂陣反噬把我們封印在陣下,要用剩餘的‘養料’將我們湮滅。不過妖魁臨時開啟通道,將我們移至荒山下,這才鎮壓了數百年。”

這就是判官一行人找不到江尋晝的原因,人早就被轉移到千裏開外了。

倒算不上鎮壓,只不過兩人深受重創,加上未來得及轉移遭受的反噬,陷入昏迷,無法破開陣法出去,直至身體機能在自然修覆下蘇醒。

“妖魁不是去到海邊了嗎,怎麽又留守陣眼了?”

許秋筠發現疑點,關於妖魁是當初在海邊撕開裂縫的妖這事,他早已得知。

“他說留守陣眼的不止有他,還有幾個妖,他謊稱子陣有異動,借口去到了海岸邊。而我就恰好在這個時刻殺進了陣眼,等他折返時,我已經破壞了大半的陣眼。”

江尋晝繼續道:“自我被鎮壓至陣法之下那刻,魂陣就將我與外界的一切聯系給割除了。”

這符合魂陣的特點,許秋筠隱約感覺到接下來要說什麽,小心翼翼地問:“所以,這……和你失憶有關系?”

“與外界的一切,這個‘一切’包括了我身上與你結的契。”

江尋晝說道:“魂陣直接了當地將契約斬斷,我和你的契約被迫中斷。妖魁推測是身體受了重傷導致身體開啟自我保護,封存了我的記憶。”

身體極具惡化的下場自然不可能只是失憶,江尋晝只說了失憶,隱去了別的,但許秋筠清楚。

這種堪比抽筋撥骨、雙重攻擊下的痛苦是十倍萬倍的,不然江尋晝不可能會在陣法下昏迷近數百年,身體自然修覆到現在才蘇醒過來。

江尋晝平淡地敘述這一切,冷靜的像受傷了的人不是他。

但許秋筠做不到,光是聽著,心就已經被雙無形的手攥緊,冰冷的敘述榨取著肺部最後的空氣,一點點地擠壓,壓破肺泡。

沈痛,辛酸。

許秋筠別過頭,語氣聽不出有什麽變化,所有的酸楚皆被壓在了心底。

“你……怎麽知道那時我與你結了契。”

其實結契這話題上次討論過,稍微聯系下前面說的話不難得知,契約是在陣法作用下非正規中斷,被迫解除,和他們之前的猜想對得上。但現在許秋筠一時沒反應過來。

最近下了幾天雨,昨晚才停,殘留在樹葉上的水珠滑落,正好滴在了他的顴骨上,順著面部肌理劃下,像是一滴淚。

許秋筠剛想伸手把水珠擦掉,江尋晝原本安分搭在扶手上的手比他快一步,用手背把那滴水珠抹了,指骨若有若無擦過他的眼角。

許秋筠伸到半途的手定住了,隨後僵硬地放下。

腦海中所有情緒剎那間清空,只剩下方才那輕柔的,帶上憐惜的,堪稱拭淚的動作。

江尋晝像是沒發現他的失神:“妖魁能感知到。”

許秋筠沈默幾秒,說:“妖魁說的這些你全信了?”

江尋晝輕笑一聲:“一開始當然沒完全信,但我想不出他騙我的理由。”

“事情都已經隔這麽久,真相也沒那麽重要了。他喪失妖丹,實力大減,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如今也被我困住,生死大權掌握在我手上,都這樣了還想著騙我。”

“那他是怕自己死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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