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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

灑下來的月光被攔腰截斷,密布的烏雲將月亮遮得嚴嚴實實。

一條不起眼的小巷靜靜蟄居在這座繁華昌盛的城市裏,深長的巷子只有零星幾個掛在水泥墻上的燈泡,僅照亮下方那小片地方。往前走幾十米,就能看到一個米白色的紙燈籠,整個胡同裏最顯眼的就是它了。

直至走到光亮處,才發現掛著燈籠的是家古董店。

古董店就叫“古董店”,門上牌匾題的就是這鬥大的三個字。

這間許久未開張、看外觀就能當古董的古董店此時大門緊閉。

但在不久之前,它迎來了銷聲匿跡幾十年的主人。

屋內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是放在桌上開著手電筒的手機。遠處大街上的喧鬧聲、車流聲,在這古董店裏盡數被隔絕在外,屋內形成一個獨立密閉的空間,靜得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此刻,大廳正中央,坐著兩個正在對峙的人。

一個披著及肩墨發的青年正用手撐著頭,懶懶地倚在椅子上。另一個則穿著校服,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一臉焦躁夾雜著無奈但又不敢發作的模樣。

說是對峙,只是高中生單方面認為而已。

三月初九,宜出行。

周子安,也就是穿著校服的高中生,想起今早看到的老黃歷。

呸!封建迷信,毀我青春。

他今天就該老老實實地呆在學校裏,而不是逃課出來,偷溜進店裏結果開門見“喜”。

忍無可忍,周子安選擇打破寧靜:“那個哥…爺,筠爺……我還在上高中呢,你看……這光榮而艱巨的工作我可做不了,要不我幫你找別人?我來出錢!”

對面的青年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緩緩吐出兩個字:“不要。”

不問為什麽,直接拒絕。許秋筠不知道他有什麽事情要做,但看對方的神情,只是單純不想接這苦力活。

苦嗎?許秋筠不覺得。

“你看那個靈芝精,一看就知道他是幹這個的料。”見許秋筠回絕,周子安指向一直窩在角落的小男孩,試圖再力挽狂瀾一下。

屋內沒開燈,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到坐在角落裏的男孩。男孩也就八九歲的模樣,正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周。聽到有人叫他,就睜著無辜水靈的大眼睛看過來。

許秋筠無聊地撥弄那戴在左耳上麻豆大小的鈴鐺耳飾。

是那種最簡單的圓錐模樣,底部凹陷,但這玩意裏面並沒有鈴,風吹過不會發出聲響。

“你不是不住校嗎,閑的。還有,他……”說到這,許秋筠卡殼了一下。

那孩子是他從山上下來時撿到的,剛化形,到現在還沒取名字。

“小芝。”許秋筠飛快地幫男孩起了個耳熟能詳,一聽就能記住且好養活的名字。

“你要是教會小芝做飯也可以。”

周子安認命地低下了頭。沒錯,那個偉大而艱巨的任務就是負責古董店的一日三餐。

要問為什麽周子安一個在校園叱咤風雲的人物會做飯,而且還是好吃到許秋筠非要不可的程度。

周子安只想說,天賦這種東西很玄幻。

作為本體為匕的他,還曾經是禦膳房專用的烹飪器皿,做飯可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直接為皇帝貴族服務,烹煮珍饈異饌,經手滿漢全席,烹飪的食物沒有上萬也有上千,化形後廚藝技能直接滿點。

什麽?為什麽許秋筠不自己做飯?

當然是因為不會啊,還附帶炸廚房的技能。

多年前他曾心血來潮想自食其力做一頓晚飯,差點沒把廚房燒著,盡管最後他及時把火滅了只燒沒了一個竈和兩個鍋外加一面墻壁,但仍舊給許秋筠帶來不小的陰影。自此以後他發誓不再做飯,否則以後都吃不到好吃的東西。

而周子安作為一個下午上完課就能回家的走讀生,偏偏就被許秋筠抓住這個空隙把他拉來古董店義務打工。

對,沒工資的那種。

萬惡的霸權主義!這是壓榨童工啊!

周子安越看小芝就越有同病相憐的感覺。看那可憐的孩子,一直躲在陰暗的角落,連坐都不敢坐過來。

眼見周子安的臉龐被手機燈光照得越發奇怪而幽怨,許秋筠沒眼看地打了個響指。

屋內瞬間明亮起來,不光是前廳,整個古董店都籠罩在一層柔和的暖光之中。透過窗能清楚看到地堂裏,屋內透出的光線與月色交織的光景,還有圍繞四周的游廊,不再有陰森可怖的氣氛。可你仔細一瞧,游廊上生銹的燈泡依舊罷工,沒有燭火,根本找不到發光源在哪。

許秋筠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眼裏不禁露出恍然的神情。

明明這裏是自己幾百年來唯一的住所,熟悉到他閉著眼都能暢行無阻,可重新打量,仍舊感慨萬千。

縮在角落的小芝瞪大了眼睛,之前一直漆黑一片,看得不真切。現在黑暗的幕布被掀開,向來者展現著即將上演劇集的舞臺,裏面一磚一瓦,一物一件呈現故事上演的場景。

好奇的他四處環顧著,周子安就見怪不怪了。

他時不時就會從側門溜進來玩,不然今天也不會來個“開門殺”。旋即他又納悶,為什麽進來這麽久到現在才明燈,難不成是想浪費他手機電量嗎?

周子安不解地拿回桌上的手機,把手電筒給關了。

對於許秋筠而言,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可在周子安這,他們有著七十五年的交情。

他也就化形七十五年!

雖然其中的七十年許秋筠都閉關去了,但這不妨礙他們友誼的延續!

最初許秋筠把他撿回來,周子安想著能穩定形態了就離開,但到後面沒舍得走,許秋筠也沒趕他,他就這麽住下了。

可某天許秋筠突然說要閉關,毫無前兆,然後二話不說就關店走人,打得周子安猝不及防,直到今天才見著人。

說實話他被嚇個半死,一開門就見到有個人坐在客廳,還不開燈。等同於一座廢棄了幾十年的古堡,突然有一天看到裏面有間房亮了燈的的感覺,關鍵是你還知道這古堡早就水電停供了。

這人一走就是七十年,回來又無聲無息的,也不知道去幹什麽。

想了會,周子安還是問了出來。

“筠爺,你這七十年幹什麽去了?就算是閉關,那總得做些什麽吧?”

修煉?

提升法術?

還是煉丹做器?

周子安想不到別的。

許秋筠捕捉到另個字眼,有點懵:“七十年了啊。”感嘆了會,他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睡覺。”

周子安:“……”

睡覺?

睡了七十年?

對方如果是妖怪,周子安一點也不奇怪。妖怪普遍壽命長,一閉眼,睡過去幾十年是很常見的事。

但他是人啊!睡了七十年沒睡死過去,你真的是很棒了。

周子安在心裏默默給他點了個讚。

不過,即便認識這麽久,周子安依舊覺得對方周身縈繞著神秘感,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氣質,特別……深不可測。所以對於睡了七十年這一說辭,周子安詫異一會還是接受了。

擡眼看著對面的人,容貌幾乎沒有變化,七十年前怎麽樣現在就怎麽樣。

比之前還要白上一個度的皮膚反著淡淡的光,低頭垂眸,漫不經心地用指尖點著膝蓋,幾縷頭發散落下來,躺在微露出來的鎖骨那。緊接著,一直被觀察的人擡起了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然後……

然後他就被趕出來了。

關門前,許秋筠還提醒他明天按時來報道。

得,他就是工具人。

門正要掩上,周子安忙叫住許秋筠,小聲問:“筠爺,你帶那小孩回來做什麽?”

這話在小芝面前不好問,現在只剩兩人了他才開口。

“沒做什麽,路過見他化形就順手撿回來了。”

周子安嘴角一抽,行吧,還真是隨手撿的。

誰還不是個隨手撿的呢,周子安後退一步任由門關上,發散思維地想,許秋筠以後不會撿回一屋子人吧。

送走了周子安,許秋筠踱步回到客廳,看到依然窩在角落的小芝,嘆了口氣。可真不是他虐待小孩,只是人就喜歡呆在那。生活習性這種東西他能強制幹涉嗎?

領著人離開客廳,往後就是私人空間,吃喝玩睡的地方。

穿過地堂,正面的兩層樓就是歇息的地方,比客廳大了一倍,不愁沒房間睡,有幾間常年用不上的被他當雜物房使了。

許秋筠告訴他,一二樓各有一間被周子安和他占著,其餘都是空房。

小芝怯生生地環顧了會,猶豫後去到走廊盡頭,選了一個采光最不好的房間。

嗯,非常有小芝的個性了。

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的,好在小芝聰明,一下子就掌握了各種物品的使用。

安頓好小芝,許秋筠這才有空仔細看他的店。似乎和七十年前沒什麽兩樣,桌面、櫃頂、墻角等地方絲毫沒有蜘蛛網或積灰的痕跡,他一點點地看過去,好像第一次參觀。

陳列櫃裏多了幾個小玩意,許秋筠拿起來,放在手裏撥弄幾下,估計是周子安在閉店期間偷偷溜進來放這的。

他站在一個足以將客廳收入視野內的地方,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又好似在發呆。

身後,一抹拳頭大小、正燃燒的火焰幽幽地飄了過來。

許秋筠轉過了頭。

火焰隨即像是被人倒了一桶汽油般猛烈燃燒起來,有著竄天的趨勢,火星四處迸發。幾點星火濺到一旁的簾子,卻連半點燒焦的痕跡都沒有留下。火焰只維持了幾秒,逐漸黯淡下來,顯出一個人形。

許秋筠對來者微笑點頭。

儒雅之風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的體現,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但無法遮掩他容貌的俊雅,這位看著頂多就四十、但實際歲數是周子安爺爺的爺爺輩的老爺爺便是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一直守著店的人,店裏能保持幹凈整潔以及剛剛忽然亮起光都是他的手筆。

老員工了。

老爺爺叫提燈。古時有除夕夜掛長明燈的風俗,許秋筠第一次見他時,他就掛在客棧門口。一陣風吹過,差點被吹落地的提燈就被路過的許秋筠順走了。

提燈出來只是和許秋筠打個招呼,很快就變成燭火回去門口掛著的燈罩裏邊窩著。

他不喜見人,只有在特殊時間才出來。

回到房間,許秋筠仰面倒在床上。

睡到不知今夕何年,理應不覺得困,但他那懶骨頭似乎沒和他一起醒來,想就這麽一輩子躺在床上。

他從雲間山一路風塵仆仆,雖有瞬移術,但他花了四十分鐘下山找路才回到這裏。凳子還沒坐熱,周子安那家夥就來了。

聽起來就很累,所以躺一下非常合理,許秋筠自我安慰道。

烏雲不知何時散了去,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悄悄擠了進來,撒得滿地銀光。窗外樹影婆娑,隱隱聽到風穿過樹枝唰唰的聲音。許秋筠猝爾間想到了什麽,起身離開房間,走去後院。

一棵五米高的桃花樹坐落在後院,豐腴鮮艷的花瓣在月色照耀下發著光,似璀璨鉆石掛了滿樹。

像是感受到許秋筠的氣息,樹枝朝著他的方向緩緩擺動。

許秋筠走到樹下,手輕撫著樹幹。樹枝顫得更厲害了。

鬧出這麽大動靜,枝上的桃花一個沒落下。

許秋筠失笑。走了這麽多年還記得他,果真沒白養。

古董店建成幾百多年了。

最初,許秋筠雲游四海,到處收些稀奇東西——別人送的,順手撿的,自己收藏的都有,不知不覺就攢了一大堆。

他本身就居無定所,東西一直放在儲物袋裏不是辦法,索性就找人建了個房子來充當他的倉庫,專門存放這些古怪又雜七雜八的玩意,還能在他路過此地時,有個歇腳的地。

然而,古董店還沒影的時候桃花樹已經紮根在此了。

這棵樹挺有靈性的,許秋筠第一眼看見時就這麽覺得。當時的他游歷到此,常常躺在樹下那片陰涼地休憩。

露出地面的樹根和粗壯的樹幹彎起的弧度形成一個天然的靠背,花瓣綻放的清香鉆入他的鼻間,讓許秋筠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什麽都不用想,等著風來,聽著樹枝搖曳的聲音。任那淡粉的花瓣落了全身,撒了滿地。

這是後來許秋筠將古董店建在樹旁的原因,後面見這棵樹沒人打理,就擴建了個後院把樹給圍了進去。

擡頭,一朵粉色的花落在了許秋筠的眉心。伸手拿下,是那桃樹向久別的故人來了個問候。

剛想將花瓣收起來,許秋筠怔住了。

一陣強大的妖氣直沖四方,竟遠到波及此處。仔細感受,好像是東邊傳來的。

倒沒有什麽攻擊性,頂多是那些修為低的小妖會受到些影響,無傷大雅。就像一顆炸彈被丟入水中,水的阻力和包容性會將它原本的威力急劇縮減,岸上無人傷亡,但它爆炸那一刻所產生的震感和聲波不會消失。

烏暗的天邊倏地泛出一片光亮,不明顯,可光亮裏藏著不易發覺的紋路。細看的話,能隱約看到向四周蔓延的曲線。

隔得太遠,許秋筠看得不太真切,他不知道曲線代表什麽,但能識別出那片光亮是祥瑞之兆。

哪個大妖現身了?

許秋筠按捺住心裏的詫異,下意識思考。

但很快,他就把想法拋之腦後。反正這事和他沒關系,就沒放在心上。

不過,很久沒有感受到這麽強大的妖氣了。許秋筠望著遠處妖氣傳來的地方楞神。

而在他沒看見的地方,桃花樹同樣朝著那方向輕輕擺動著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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