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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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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奚瞳緩步走向寒酥臺中央。

魅伏琴是雲序住到公主府的第二年, 她賞賜給他的。那一年西域小國的使者東渡而來,途徑長秦,作為公主的奚瞳迎接招待, 使者臨別, 贈予她一尾古琴。

傳說這尾琴來自九霄梵天, 五百年紅雪松做琴身,沼澤黑蠶絲做琴弦, 千年不腐, 萬年不蠹。琴聲詭譎, 低沈時如老翁吟嘯,高亢時若艷妖高歌,所以名為魅伏。

奚瞳覺得這琴貴重, 白拿人家的很不好意思, 就命人把長秦王宮裏最大的一尊血珊瑚搬到了使者的馬車上,還給了他一些珠寶文玩當做回禮。

雲序精通樂律,又是懂琴好琴之人, 使者走後, 奚瞳就將魅伏賞賜給了他, 之後雲序便常在公主府為她撫琴。

但沒過多久, 魅伏的第三根琴弦就斷了,奚瞳幡然醒悟, 覺得自己大抵是被那個使者詐騙了。她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那些個寶貝, 不由恨得牙根癢癢, 在公主府連打了好幾天空氣鐵拳。

雲序倒是跟奚瞳看法不同,他覺得魅伏不是一無是處, 便想著將琴弦修好。可尋了好幾位琴師,用了各種材料的琴弦, 音質都同魅伏本身相差甚遠。

某日黃昏兩人坐在公主府院中,守著魅伏琴各自發愁,碰巧一陣晚風吹來,奚瞳的發尾正巧被魅伏的弦鉤勾住。

奚瞳吃痛,不自主有些掙紮,雲序著急伸手想要幫她解開,機緣巧合,奚瞳的一縷鬢發繃緊,雲序手指相撥,瞬間發出嘲哳之聲,竟有一些渾厚琴韻。

那一天,魅伏終於被修好了。

奚瞳走到昭陽王高瀾跟前,低頭看著琴案上的魅伏,嘴角彎起一個弧度。

看來那西域使者倒也不算全然喪了良心,琴弦質量確實堪憂,但琴身的成色同五百年前別無二致,果真是不腐不蠹。

高瀾看著眼前這個小子,竟有一瞬恍惚。

他明明姿容平平,甚至堪稱粗陋,穿著也沒什麽品味可言,可他周身的氣韻,幾乎讓人忽略了他的臉,有大戶人家的富貴之氣,也有與他年紀不相稱的世外高人的仙風道骨。

高瀾不禁驚奇,大盈京中叫得上名字的世家公子,他即便不熟識,也是認得的。這樣一位郎君,竟沒能被他發現,堪堪成了趙臻的入幕之賓。

高瀾一顆心掛在奚瞳身上,沒能發現趙臻看向這邊的眼神已經冷得要射出劍光來。

然而下一刻的景象更是讓在座眾人驚詫。

只見奚瞳解開了束發,一頭青絲隨著中秋夜風輕輕舞動。這是個很逾矩的行為,只有最風流的公子做起來才不惹人厭。可眼前這個小子做起來,竟也十分優美。

奚瞳的頭發極好,纖細柔軟如綢,濃密黝黑如墨,在圓月高懸的夜色下,在滿宮華燈的映襯中,長發的律動給像是給她周身渡了一層妖氣。

大盈王宮從不缺美人,可如奚瞳這樣,憑借氣韻和身姿讓人全然忘卻容貌的,眾人還是第一次見。

就連王座之上艷冠天下的太後周懷淑忍不住喃喃一聲:“妖孽……”

趙臻更是煎熬,他的喉結滾了一滾,悔意充盈他整個胸腔,近乎讓他窒息。

他不該帶她進宮的,她本來是他一個人的,她原該只屬於他一個人。

奚瞳對周遭的眼光全然不覺,只從兩鬢摘了九條發絲,她和雲序當時試過,九條是恰好的數量,少一條聲音便輕佻,多一條則渾厚有餘,失了靈動。

她將發絲編織成縷,找到魅伏琴龍齦處的琴鉤,仔細打著死結。

“其實工序之中,應有一道粘合。頭發不如蠶絲柔韌,這樣隨意編織不是長久之計,不過應付今晚不成問題。”奚瞳一邊專註動作一邊對高瀾說:“好了,昭陽王試試?將來若還需要我的頭發,就找趙臻要。”

在奚瞳修琴的時候,高瀾一直在看她。她沒有喉結,衣衫松垮,一陣風吹過,前襟貼身,胸前隱約有峰巒,加上她說話的聲音,他已然斷定了,這是個女子。

呵……高瀾忍不住笑了,趙臻啊趙臻,英雄難過美人關。但也……的確好眼光。

高瀾識破這一層,便起了玩心,他輕挑眉峰:“會彈琴嗎?”

奚瞳這才看向高瀾,高瀾在這個註視裏楞了楞,真是一雙極好的眼睛,坦率又有靈氣,像是初到人間、無知又無畏的小動物。

奚瞳回答:“會。”

高瀾笑了:“要不要彈一曲?”

奚瞳忍不住看向趙臻,似是詢問他的意見。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高瀾笑意更深:“太傅大人真是禦下有方,不過是邀請這位小公子彈奏一曲這種小事,竟還要得太傅首肯。”

趙臻目光如鷹,同高瀾對峙片刻,最終對奚瞳點了頭。

高瀾讓出了演奏的位置,入席之前問奚瞳:“彈什麽?”

彈什麽……

奚瞳會彈的曲子不少,但大都是詠景詠情之作。趙臻因為沖撞雲序被她杖責,之後他在宮中再見她彈琴時便出言譏諷,說長秦朝堂動蕩,公主卻只知彈奏一些靡靡之音。從那之後,她便不怎麽撫琴了。

她的眼睛看向趙臻,腦海裏閃過的是她死前最後的畫面。

那是一個萬籟俱寂闔宮入眠的長夜,敵軍的馬蹄聲撕碎了王朝最後的安寧,他們長驅直入,先是攻破城門,很快就是宮門,殺聲將所有人驚醒,醒來那一瞬,昨日富貴已成煙雲,他們的性命已經等不來黎明。

她的父王和王兄在興和殿踱步幾遭,很快便選擇了投降。

她悲憤絕望之下,舉著長劍走向城墻,那柄長劍用來肅清她求死之路上的敵軍,以此保護她生前最後的清白。

她站上皇城最高處時,趙臻一身白衣趕到了她的身邊,他揮劍殺敵,鮮血染紅白衣,血可能是敵軍的,也可能是他自己的。

他一遍一遍被擊倒,又一遍一遍站起來。

當他瀕臨力竭,一個敵軍兵士終於朝她沖過來時,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經到了應該終結的時候。於是她橫劍自刎,兩天之後,趙臻被敵軍淩遲而死……

奚瞳的眼睛蒙上一層霧,今夜的月色跟那時很像,今夜的趙臻還好好活著。

那個唯一保護過她的人,與她愛恨糾纏了一輩子的人,此刻好好地呆在她身邊,她因此而慶幸。

“《破陣歌》吧。”奚瞳回答。

高瀾聽到著這個答案,內心沒什麽波瀾,《破陣歌》是很尋常的曲子,軍旅之中時常演奏。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只是這首曲子多以鼓點作為主線,古琴獨奏倒是有些新意。

群臣也對這答案有些失望,能讓昭陽王將古琴讓出來,原以為是多麽驚世駭俗的樂曲,結果就是個爛大街的《破陣歌》。

“請。”高瀾道。

奚瞳坐到琴案前,撫摸著魅伏的琴身,有些唏噓,她輕輕擡手,指尖逼近琴弦時,一道清脆女聲響起。

“《破陣歌》最講氣勢,只有琴聲未免單調,陛下,太後,臣女願和琴而舞,還望二位恩準。”

奚瞳擡眸,這女子貌美非常,一身紅衣,水袖蜿蜒,看來是早就準備好獻舞了,只是借了一手她的琴曲。

奚瞳又註意到她的發髻和發飾,總覺得熟悉,凝神一想,便記起這是大司徒周正方才同越陽王高江寒暄時,他身邊站的女子。

奚瞳又仔仔細細將她看一遍,發現她與太後容貌有三分相似,對她的身份也大致有了猜測。

小皇帝高澈一聽周韻儀要跳舞,高興地鼓起掌來:“好啊好啊,跳舞好看,跳舞好看!”

周韻儀抿唇一笑,走到寒酥臺中央,同奚瞳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示意開始。

奚瞳見她一步步走近,越發被她的美貌所震撼,她膚如凝脂,玉面生輝,跟她相比自己活像一個蒸過了時辰的窩窩頭。

她晃了晃腦袋,迫使自己清醒,表演節目呢,不能走神。

她雙手撫上琴弦,琴聲婉轉而起。

先是哀怨,宛若送別戰士的母親與妻子,在做最後的叮囑呢喃;片刻過後,琴聲變得嘔啞,如泣如訴;慢慢地,這份嘔啞變得厚重,那是軍人之家對於精忠報國的決心;再過片刻,纖指挑動絲線,古琴發出難得的高亢之聲,那是戰士榻上了征途……

席間,趙臻和高瀾同時擰眉……

這不是《破陣歌》,準確地說,這不只是《破陣歌》。

奚瞳對這首曲子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動,拋開了代表著殺伐的鼓點,揉進了交雜著各種情感的曲調,那曲調裏有悲壯、有決心、有愛恨,最重要的是……他們聽到了無盡的孤獨……

趙臻的心海波瀾陣陣,他並不喜絲竹之聲,那是紈絝子弟才會喜歡的東西。

可這一刻,他竟被這首曲子打動。

趙臻此刻滿眼都是奚瞳,完全沒有註意到翩然起舞的周韻儀。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高江之流,他們早就對著周韻儀看直了眼,口水都恨不得流下來。

周韻儀的舞姿輕靈優雅,與奚瞳的琴聲配得極好。琴聲怨慕,她便柔軟舒展,琴聲鏗鏘,她便英氣利落。

琴聲的節奏漸漸加快,那是戰士在奮勇殺敵。

周韻儀也開始繞著寒酥臺舞動,她跳著胡璇步,先是走到越陽王高江面前,水袖一甩,秋海棠的花瓣散落在高江面前,高江登時興奮地漲紅了臉,伸手想要抓住周韻儀的袖子,她卻靈巧轉身,躲了開來。

繼而她又步到趙臻跟前,同樣的揮袖,同樣的花瓣飛舞。可趙臻只覺得煩,這女子擋到他看奚瞳了。

周韻儀也不惱,嘴上噙著綿長莫測的笑意,同樣的舞姿,接下來是昭陽王、大司空、廷尉監……乃至在場的群臣。

一曲結束,紅色花瓣漫天,秋海棠很美,但也像極了血。

奚瞳不禁感嘆,周韻儀的舞姿,配得上她的曲子,甚至這首曲子,有了她這一舞,才更顯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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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瞳起身,走到周韻儀身邊,兩人對陛下行禮。緊接著便是陣陣高昂的叫好聲。

隨著這一曲一舞,席間的熱鬧已經被全然打開,群臣觥籌交錯,把酒言歡起來。

奚瞳做完禮數,還未來得及回席,就被高瀾開口叫住。

高瀾走上前來:“這不是《破陣歌》,這是什麽曲子?”

奚瞳笑笑:“小時候無聊,將《破陣歌》和《登臨曲》做了融合,彈著玩的。”

她在天庭時,常常自娛自樂彈這首曲子,她覺得曲子裏有人,趙臻就住在裏頭,離她不算太遠。

“《登臨曲》?!你是說古曲登臨?!”

高瀾驚詫,《登臨曲》失傳已有兩百年之久,奚瞳這麽年輕,她怎麽會知道?!

奚瞳不明所以,只加了一層小心:“《登臨曲》是我家鄉的一首曲子,至於是不是你所說的古曲,我不知道。”

高瀾不甘心:“他日得閑,小公子能否將《登臨曲》彈與小王一聽?”

奚瞳沈吟一會兒:“倒是沒什麽不行,如果趙臻方便的話。”

說罷,奚瞳看向趙臻,可他的席位空空如也。

“趙臻?……”

奚瞳納罕,趙臻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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