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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瞳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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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瞳蛇(一)

越翎睜開眼睛。

不知道過去了幾天幾夜,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他在洪水中緊緊抓著岑雪鴻,與她在木筏上飄飄浮浮,最後仍是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雨終於停了。他把岑雪鴻和自己綁得很緊,還好沒有在洪水中被沖得散開。破碎的木筏也在不遠處,已經七零八落了。

越翎爬了起來,環顧著他們被洪水沖到的地方。

與大荒的雨林截然不同,這裏是一片荒漠。他擡頭,洪水已經凝聚成了一股細細的溪流,汩汩地奔向目之所及的一處綠洲。遠處,九座山峰綿延,橫亙在大陸南方盡頭,最高的山頂上在夏季仍能望到皚皚白雪,那就是九韶山脈。

大荒郡與南荒郡以九韶山脈為界,一側是雨林,一側是荒漠。想來,他們也許是被卷入了地下河的洶湧暗流中,穿過九韶山脈,到了南荒郡境內。

越翎爬起來的時候,身上到處隱隱作痛,之前被毒蛇咬到的手腕卻已經消了腫,只剩了兩個已結了痂的淺淺血洞。他略微檢查了一下,還好,身上都只是撞出來的淤青,沒有斷骨,只有左胳膊像是脫臼了。越翎自己咬牙接上,就去看岑雪鴻。

岑雪鴻仍在昏睡之中,像在瀛海上那次一樣,意識模糊,身體滾燙得驚人。就算從蝴蝶谷飄蕩到這裏只過去了三天,三天持續的高熱也是會要命的。越翎沒時間再想別的了,輕輕地把岑雪鴻抱起來,朝著溪流奔向的綠洲走去。

荒漠之上,白日高懸。

走入那一片綠洲,才感到稍微陰涼一些。雖然說是綠洲,與大荒郡郁郁蔥蔥、遮天蔽日的雨林卻不能相提並論,充其量只是稀稀拉拉地長著幾棵樹、幾株草,有一條細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溪流罷了。

這已經算是南荒郡中較為宜人的地方了,應該會有人居住吧。越翎心說。

漸漸往裏走,才發現這片綠洲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大。

可是,卻像連一只活物都沒有。

走在雨林裏,起碼還能聽見鳥叫和蟲鳴。這片在荒漠中突兀出現的綠洲卻是死一般的寂靜,除了他們走路的聲音,再沒有了任何聲響。

越翎抱著岑雪鴻,也有些不支。

岑雪鴻卻更為虛弱,靠在他的臂彎裏,仿佛沒有重量似的,呼吸紊亂,像是陷入了一場很深很深的夢魘,無意識地緊緊攀著越翎的脖頸。

在那永夜一般的夢魘中,她夢見了什麽?

越翎的思緒胡亂飄著,不留神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他低頭一看,又是一條粗粗的鐵烙頭的蛇。

越翎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避開了。定睛一看,那“蛇”卻一動不動,他蹲下用匕首撥弄了一下,才發現那只是一個石雕像,掩在細砂一般的土中。那石雕像也與常見的蛇不同,它有兩雙眼睛,左右各有兩只眼睛上下排列著,盯著看一會兒,便只覺得滲人。

越翎只想著趕緊找人求助,沒有停留。走了一會兒,這些重瞳蛇的雕像越來越多,粗細各異,有盤踞在枯樹上的,也有斷的、碎的,掩埋在土裏的。看起來非常之詭譎,就像傳說中千百年前被黃沙摧毀的古國遺跡。

最後,他看見了一座巨大的重瞳蛇雕像,用龐大的身軀纏繞著一只鳥,張著巨顎,尖牙鋒利,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其貫穿。

整座雕像非常精致,栩栩如生。

越翎看見這座雕像,才像是被澆了一盆涼水。

這是傳說中,盤踞在漓海之淵的,雎神的敵人。

——荒虺。

在分野城,荒虺即是邪神。指控彌沙的人,也是認為她是荒虺的信徒,那雙紅色的眼睛像荒虺一樣,有著幻惑人心的力量。

越翎也曾經聽說過,在南荒郡中,有一些野蠻之人,以及其血腥的方式信仰、供奉著荒虺,企圖獲得祂的庇佑和力量。

他們難道是到了這些人的領土嗎?

越翎正思索著,忽然聽得一句古怪的叫喊。那語言與櫟文相似,卻完全聽不明白。眼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人,臉上和身上用紅色顏料繪著鱗片般的花紋,正舉著長矛對著他們。

越翎想用櫟文與他交流,但他也完全聽不懂。並且,在他持續的叫喊下,越來越多舉著長矛的人仿佛,從地裏冒出來一樣,將他們包圍了。

越翎本不想與他們沖突的。岑雪鴻正昏睡,他必須照應著,而且他自己也受了傷,極度饑餓、虛弱,身體已經面臨崩潰的邊緣。可是這樣看來,他不得不動手了。

越翎慢慢地把岑雪鴻放到地上,只有左手微微托著她的腰,右手拔出匕首。

他整個人弓著身體,高度警惕而緊張地半蹲著,與面前拿著長矛的人們對峙。這樣可以保持著最大程度的爆發力,就像捕獵中的花豹。

這是一個消耗極大的防禦姿態,但他可以在任何人準備攻擊的一瞬間,頃刻就移動到他背後,準確無誤地割開他的咽喉。

岑雪鴻在側,他必然只能采取防禦的策略。

可是,那些人卻遲遲沒有攻擊的意思。

越翎看見他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用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幾句話之後,就放下長矛,揮了揮手。

越翎還有些一頭霧水,那些人已經過來攙扶他和岑雪鴻了。越翎擺了擺手,自己將岑雪鴻抱起來。他們便走到前頭,給越翎帶路。

就算他們是要把越翎和岑雪鴻帶去鍋裏煮了,這會兒也只能跟上了。

跟著他們走了幾步,越翎才明白為什麽剛剛這些人像是從地裏冒出來一樣,連他都沒有發現——他們正是在地下挖了一個洞窟,作為容納之處。

荒漠上的晝夜溫差極大,地面上白天炎熱,夜晚又極其寒冷。這樣想來,這裏的人住在地下確實對的。

越翎抱著岑雪鴻跟著他們通過了一段不長不短的甬道,接著便驟然寬闊起來。地下無光,他們也沒有點什麽燈火,整片地宮很昏暗。越翎只註意到,他見到的每一個人,無論男女,都與方才那些拿著長矛的人做一樣的打扮,也就是說,這部落裏的每一個人都是武士,而且都很年輕。

這是很不尋常的。一個部落裏,怎麽可能沒有老人也沒有小孩,全是年輕武士?

越翎只能猜測,老人和小孩住在不同的地方,最起碼小孩作為血脈的綿延、部落的未來,肯定是要受到保護的。而面前的這些人,都是地宮的守衛者。

越翎保持著警惕,但整個部落裏或站或坐的武士們卻對他沒有任何敵意,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們。

越翎就這樣一直走到地宮盡頭,盡頭的高臺上,有一個與武士打扮略微不同的人,她穿著某種如玉石一般的礦物綴成的衣裳,一直垂墜到地上,遠遠看去,真的就像蛇的鱗片一樣。

這是一個地位不同的人,不是首領,就是祭司。越翎想。當然,在這樣一個看起來非常原始的部落裏,她也可以既是首領,又是祭司。

武士們將他們帶到高臺下,便停止了。

越翎便也停下了,但那女人站了起來,招了招手,似乎是示意他過去。越翎正要走過去,旁邊的武士卻伸手,示意越翎將岑雪鴻交給他。

什麽意思?

越翎挑了挑眉,對伸手的武士搖搖頭。

開什麽玩笑,現在敵我都沒分清楚,怎麽可能把岑雪鴻交給他們。聖人授人以漁,他雖然不是聖人,但也不可能授人以把柄吧。

那武士露出為難的表情。

越翎亦堅持著。

那女人搖了搖頭,示意無妨。

越翎便抱著岑雪鴻登上高臺,看著那女人,心想你是這裏的老大,我們現在是不是該給你行個什麽禮呢?這時候那女人卻往旁邊站了一些,從底下往上看,越翎和岑雪鴻倒像是站在高臺的正中央。

隨著她站起來,整個部落裏的人,都慢慢地從各個昏暗的角落朝高臺聚攏。

越翎心裏一驚。剛剛他還以為這只是一個小部落,可是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簡直就像是從陰影裏長出來的一樣。越翎根本想不到在黑暗之中竟然藏著這樣多人,粗略地算算大概有上千,而且他們臉上都繪著相似的花紋,乍看之下,竟像上千個長著相同的臉的人,令越翎不由得寒毛倒豎。

他們都沈默地望著高臺之上。

身邊的女人說了一段聽不懂的話,他們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顯出了幾分激動。

越翎忍不住退了一步,這地方處處透露著古怪詭譎,就連他都有些害怕了。

她到底說了什麽,他們又在激動什麽啊?難道是準備用他們做祭品嗎?

誰知道,他們竟齊齊伏在地上,雙手置於額頭下。

越翎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上千個人,正在朝他頂禮膜拜。

一些人極其激動,一些人甚至在落淚。而他們口中,都在喃喃地念誦著什麽。

越翎已經徹底懵了。

這時候,身邊的女人轉過來,用櫟文對他說:

“祭司大人,您來了。按照彌沙大人的吩咐,我們已經等待您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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